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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家门口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走到那扇虚掩着的黑色铁门前,唐星忽地顿住了脚步,顺着细窄的门缝,往院子里看了一眼。家里的那间土房一如既往的寒酸到令人生厌,此时它从外面看上去黑漆漆的,阳台的窗户从里面被一块破布挡上,只从没拉严的边角处泄露出一丝幽暗隐秘的光,唐星知道,那光线来自于屋里那台方方正正的电视机。

远处燃烧秸秆的烟熏味传到鼻息之间,唐星抓紧了冰凉的门闩,差点干呕出来。

唐星走进院子,拉开房门,唐继军正在过道的尽头点炉子,他穿着一件破旧的深蓝色棉袄,佝偻着腰,看见唐星进来,他也没说话,一对父女生疏得如同陌生人。

唐星走过去朝唐继军伸出手,“下学期的学费。”

“刚回来就要钱,什么毛病。”唐继军冷淡地瞄她一眼,继续低头捣鼓炉子,柴火的味道有些熏人,唐继军伸出手在鼻子前扇了几下,那呛人的味道才慢慢散去。

“不是都说好了吗?”唐星双手插在棉袄兜里,没有让步。

唐继军顿了顿,暂时放下手里的钩子,扬起下巴朝里屋的方向指了指,“里屋呢,自己拿去。”

唐星的瞳孔下意识缩了缩,转头望向手旁紧闭着的门,听见里头隐约传来男男女女的聊天声,刚才那股恶心再次返到了胸口,挣扎着就要冒出来。

“快去拿吧,在你阿姨那儿呢。”炉子的火老点不起来,唐继军又重新用钩子塞了几张报纸进去,浓烈的烟味呛得他咳了两声。

唐星站在原地默然了几秒,最终什么也没说,径直推开手边的门走进去。

“死丫头,进来不知道把门关严实了。”

炕上的吴凤霞叼着烟,朝刚进门的唐星喝了一句。她穿着一件粉红色的短款棉袄,身形很苗条,不似一般的农村妇女。她周围的炕上坐着几个男男女女,都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九寸屏幕,看见唐星进来,目光纷纷转移到她身上。

“我来拿学费。”唐星不理会吴凤霞的呵斥,也不理会那些从屏幕上移开、转而落在她身上的赤裸目光,只站在原地,对着斜倚在炕里被垛上的吴凤霞说。

“凤霞,你家这大闺女一晃长这么大了。”炕沿边的一个男人歪着脑袋,一只脚无规律地拍打在炕边,三角眼贼溜溜地盯着她看。

炕上的热气源源不断地传来,唐星却无端觉得遍体生寒。

“可不咋的,这去镇上上高中是不一样,有大姑娘样了,漂亮。”另一边的女人也忍不住说,“这姑娘哪儿都好,就是不爱出门,要是多出去转转,以后找婆家可不愁了,你和继军等着享福吧!”

“是好看,也不看是谁闺女。”吴凤霞听见别人的打趣,也笑着附和,“借你吉言了嫂子,这孩子要是真能嫁个好人家,不枉费我栽培她一场。”

“别不要脸,那是你亲生的吗?”

旁边有人插嘴,吴凤霞的脸一下子拉下来,唐星的嘴角也紧绷起来,吴凤霞最不爱听别人提起唐星的亲妈,听说吴凤霞当年年轻时出去打工,在城里认识了个男人,没成想怀了孕后,男人却消失了,而那孩子也意外流产了,吴凤霞因此失魂落魄了很久。

后来遇上了打光棍好多年的唐继军,俩人的婚姻大事都一筹莫展,索性搭伙领证,凑活着过了。吴凤霞看不上唐星,也一直希望有个自己的儿子,只是没想到结婚后却一直没能再怀上孕,她整个人也因此越来越暴躁,脾气一点就着。

“阿姨,赶紧给我学费。”唐星没有理会此刻耳旁的这些几乎快要让人吐出来的话,依然固执地重复着这句话。

其他人见唐星没什么好脸色,自觉没趣,便也不再搭茬,灰溜溜地走了。

“养不熟的小白眼狼,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叫我声妈,”吴凤霞叹了口气,从炕上坐起来凑到边上,拉着唐星的校服袖子,“学费阿姨这不是最近在给你凑呢吗?你再等等。”

“学费哪有等人的?之前不是说好的吗?”唐星使劲把袖子往回拽,一张脸都憋红了。

“之前我不是以为土地征用的那笔补偿款能到吗?可谁成想一直卡着没发下来呀。”吴凤霞好声好气地对唐星说,见唐星沉默了,便趁热打铁继续道,“要不你再陪曲光林吃顿饭,到时候我和你爸再游说游说,这钱说不定就到位了。”

唐星皱起眉头,曲光林是村长的儿子,人近三十仍然游手好闲,可他爸掌握着全村的经济命脉,就连补偿款什么时候到位都是他们说了算,唐星想要拒绝的话堵在嘴边,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曲光林手里掌握着钱,也间接掌握着她的命运。

“乖,听我的,一会儿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跟人家再吃顿饭。”

此时门被一下子从外面拉开,唐继军走进来,手里还端着刚拌好的凉菜,“啪”地一声放到了桌子上。

唐星换好衣服的时候,吴凤霞和唐继军已经麻利地做好了好几个菜。为了吃这顿饭,吴凤霞特意让唐星穿上了她从前最爱的那间白色毛衣,上面还带着细闪的亮片,可毛衣的长度太短,卡着腰,唐星怎么都觉得有些不习惯。

“光林来了。”

伴随着吴凤霞和唐继军带笑的声音,穿着夹克的曲光林撩开门帘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看起来流里流气的男人,是唐继军在村里的跟班刘贵峰。

“来了,嘿,小星也在。”曲兴林看见唐星,咧开嘴乐了,他的瞳仁比一般人要黑和大,此时配上那副笑容,无端让唐星起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

“新买的DV机,送你玩儿。”曲兴林将手里崭新的机器搁到唐星的手边。

唐星抛开心中的杂念,仰起头,朝曲兴林和身后的刘贵峰笑了笑。

那时的她还不知道,这轻飘飘的几顿饭,将会彻底改写她的命运。

*

“就这样,我和那个畜生有了几面之缘,再后来你也知道了,他强奸了我以后,就再也没有下落。”唐星回忆着当年发生过的事情,低头直直看向陈九霄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承认,我以前喜欢那些金光闪闪的东西,喜欢漂亮的衣服,最新款的手机,因为那些东西对我来说遥不可及,可是如果我说,我从来没有偷过别人的东西,你相信吗?”

陈九霄凝视着她的眼睛,久久没有说话。唐星眼中的光亮渐渐快要熄灭,她努力提起嘴角想要笑一笑,可最终还是徒劳,她于是不再强求,想要将手从陈九霄的掌心抽出来,却在下一秒被用力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这是他们重遇以后的第一个拥抱。

不是那种礼貌式的触碰,而是紧紧贴在一起,像是要将她镶嵌进他的身体,他们谁都没有开口说话,片刻以后,唐星的肩头感受到一片温热的湿意,她怔住了,脸上彻底没了以往那种优雅体面、无坚不摧的表情,这是她第一次看陈九霄哭,虽然室内还是一片静默,可唐星却不知为何,从陈九霄埋在她肩膀的颤抖感受到那种类似于小兽一般的呜咽。

“我相信,”唐星听见他说,“我永远相信你。”

*

临江郊外一个漆黑的仓库里,刘一哥的手脚都被捆住,明明只是初秋,他整个人却抖得厉害,因为此刻他的后腰,正直挺挺抵着一把尖刀。

“可以了吧!我都按你说的做了,现在能放过了我吗?”

刘一哥对着身后的人,哆哆嗦嗦地说着,他的眼睛被一块厚厚的布料蒙了起来,以至于此刻更加没有安全感,就在今天直播前的三小时,他如同往常一样开着那辆新提回来的奔驰越野来到公司楼下,可刚从停车场走出来,便有一双手猛地从后面勒住他的脖子,然后他便感觉到鼻息间被一股浓重的味道占据,下一秒,他已经失去了意识。等到再次醒来,他便已经置身于这个密闭的空间,身后便是那个拿着尖刀抵在他后腰的恶魔,那个恶魔对刘一哥说,接下来的直播不要露面,按照他说的话,一字不落地通过语音连线告诉那头的人,一旦他敢有其他小动作,那么近在咫尺的刀尖便会一下穿透他的身体。

刘一哥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整个人被吓得一动不敢动。他太怕死了,于是点头如捣蒜,一个劲地说好。可他没想到,那个恶魔居然让他说了那样一些话,他瞬间明白了,一定是那个唐星在搞鬼!一定是!

对方像是感觉到他心里的小九九,一脚将他踹翻在地,他痛呼出声,对方却像是还不解气,拳头一下比一下狠,等到刘一哥已经虚弱得没力气叫出来时,才在即将昏迷时,感觉到自己整个人被拎起来,然后似乎被丢进了某辆车子的后备箱里。

临近下班时间,七道河派出所渐渐开始热闹起来,就在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聊天的时候,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灰头土脸、还满是伤口的男人,民警们觉得他有点眼熟,定睛一看,这不就是最近网络上活跃的那个主播刘一哥吗,还没等人上前问他怎么了,刘一哥就一瘸一拐、却极其迅速的钻进了派出所,像是后面有什么怪物追着他跑似的。

“报警,”刘一哥磕磕绊绊地说,“我要报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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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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