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市道里分局。

“头儿，我查了一下李万有在银行的户头，发现在他从拘留所出来的第二天，有一笔金额五十万的钱打到了他账户上。”刘晓宇正拿着手中的材料向陈九霄汇报。

“查到给他打钱的账户是谁了吗？”正埋头看资料的陈九霄抬起头，继续问道。

“查到了，是一个他老家绥河的朋友，叫王峰，俩人关系挺好，李万有不在老家得时候，王峰就一个人住在他家里，帮他看着房子。”

陈九霄继续问了一句，“这个人是做什么工作的？”

刘晓宇愣了一下，“这个倒没更新，应该是个无业游民。”

“走，去一趟绥河，李万有的老家。”陈九霄的速度很快，说话的时候便已经站起身往外走，刘晓宇反应过来，赶紧带上东西跟上。

绥河距离临江并不远，开车也就不到两个小时的车程。只是到了临江市里，还要开一个小时穿过镇子，才能到达李万有从前的村子，当然，顾长山和余桂香当初也是一同和他从这个村子出来的。

村子里没有几户人家，很安静，有的人看见陈九霄和刘晓宇开着车进村，纷纷推开门看热闹。

刘晓宇将车停到王峰家门口，果然，王峰已经探头探脑地出了门，看见从车里下来两个男人，戒备地眯起了眼，往后退了两步。

“是王峰吧？”刘晓宇朝他点了点头。

王峰两手揣着兜，一对三角眼贼溜溜地打量着刘晓宇和陈九霄，没明确回答，“啥事儿？”

刘晓宇上前跟他说明了情况，“我们是临江道里分局的，有个事儿想找你了解一下，李万有你认识吧？”

王峰听到李万有的名字，抬起头，迟疑地点了点头，“认识啊，咋了？”

“前一阵他银行户头上收到五十万，是你给他汇的吧？”

王峰愣了一下，眨巴了几下眼睛，“是啊，你们咋知道？警察就能随便看别人隐私啊？”

“你别激动，”陈九霄的语气诚恳，还好脾气地拍了拍王峰的肩膀，从裤兜里掏出盒中华，给王峰点上一棵，“我这不也是关心李万有的身体嘛，之前听说他得了尿毒症，就赶紧给他介绍了医生，可后来又突然联系不上他了，所以一时着急。”

王峰半信半疑地看着陈九霄，试探地问道，“你知道老李得了病？你不是警察吗？干嘛帮他找医生？”

“他之前是牵扯到我手里的一个案子，不过后来嫌疑解除了，我看见他面黄肌瘦、居无定所的，也是于心不忍，”陈九霄说完，掸了掸烟灰，“这人呐，不都是为了生活嘛。”

王峰听见陈九霄这样说，表情渐渐比方才松动了些，“可不是嘛，老李这辈子也不容易，颠沛流离的，现在还得了病。”

“我之前听说李万有不是你们绥河当地人，看来确实有这么回事？”陈九霄一边抽烟，一边和王峰站着说话。

大概是感觉到陈九霄没什么攻击性，王峰也放松了不少，摆了摆手，“你算是问对人了，老李不是绥河本地人，是很多年前来绥河的，我想想，估计也得有个十四、五年了，当时和他一起来的还有顾长山，听说老李和顾长山之前在全国各地到处转悠，到哪里就在当地打零工找活干，只不过顾长山在我们绥河认识了他老婆，两人就在这里结婚了，一呆就是这么多年。”

“这样看来李万有和顾长山关系应该挺好的。”陈九霄状作不经意地随口一问。

“害，都一起在外面晃荡了那么长时间，关系肯定差不了。”王峰嘬了口烟，彻底放松下来。

“我听说李万有生病，你也帮了他不少。”陈九霄伸手拍拍王峰的肩膀，眼中有激赏，“够哥们意思。”

王峰听到这话先是一愣，随即很快变了神色，似乎是被陈九霄的这句义气捧得极其舒坦，他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言语间一派大气，“这算啥，都是兄弟，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你不知道，现在这个念头，很多人都是说得比做得好看，能拿出真金白银来帮朋友的，真不多，”陈九霄见火候正好，赶紧添上一把柴，“王哥，真的，我佩服你。”

王峰听见这话彻底受不了了，颧骨无法控制地升高，脸上的肥肉被撑得锃亮，他拉住陈九霄的肩膀，摆出一个“你懂得”的眼神，“兄弟，你是明白人。”

俩人的距离眼看越拉越近，陈九霄又拉着王峰天南地北地唠了很久，以至于一旁的刘晓宇都快看傻了眼，一个小时还不到，陈九霄显然和这个王峰已经开始哥俩好了，他真不知道，陈九霄还有这种本事，当然他也不免有些疑惑，陈九霄来之前还因为案子的进展而愁容满面，怎么现在又开始和王峰扯起和案件毫无关系的家常，不过还没等他深想，陈九霄的一句话就让刘晓宇明白了他的意图。

两人唠了半天，嗓子都有些干，陈九霄清了清嗓子，还像模像样地咳嗽了两声。王峰见状，赶紧反应过来，招呼着陈九霄和李万有进屋坐会儿。陈九霄和刘晓宇对视了一眼，心中都升起几分愉悦，因为王峰身后的这间砖房，正是李万有在绥河的家。

王峰此时已经彻底放下对陈九霄两人的戒备，一进屋就招呼两人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则进了屋后的厨房准备烧水沏壶茶，趁着王峰不在，两人终于能够有机会环视这间砖房。

“头儿，你真够行的，给那王峰忽悠的都找不着北了。”刘晓宇凑过来小声说。

“别说没用的，赶紧看看有没有什么被咱们遗漏的线索。”

陈九霄起身看向屋里的布局陈设，和其他村里房子的布置没有什么区别，他走到炕边的一扇木制柜子前，默默打开柜门。一旁的刘晓宇内心想，在这屋子里能有什么线索，可这话他没敢说，只能默默站起来，跟保安似地巡逻。

“晓宇，你过来。”陈九霄叫了一声刘晓宇。

刘晓宇凑过去，看见陈九霄手里拿的是一张老照片，一看就是十几年前的，却看见一张十几年前的老照片，上面并排站着三个男人，看上去是站在某个火车站前拍的，刘晓宇的目光望过去，乐了一下，顺着那三个男人的顺序说了句，

“这不是顾长山和李万有嘛，最右边那个是谁啊，不认识，”刘晓宇仔细瞅了瞅，还是没辨认出来，“不是我说，这俩人怎么年轻的时候也不像好人呢？”

“是啊，”陈九霄拿着手里的老照片，指尖抵住最右边那个陌生男人，默默说了一句，“这个人，是谁呢？”

“估计是朋友吧，这没什么吧。”

刘晓宇的话还没说完，陈九霄就直接将照片翻过来，露出泛黄的空白页，那空白页上在每个人背后的位置，都写了一个名字，但看着看着，刘晓宇的笑容也收了起来。因为在照片的背面，虽然李万有的背后写着“李万有”三个字，可站在最右边的那个陌生男子后面写的是“顾长山”这个名字，而之前的这个“顾长山”，背后却写着“曲小平”。

“头儿，这是怎么回事？”刘晓宇的眉头紧锁，想着可以解释的一切可能，“是不是写反了？就是写错了？”

刘晓宇说这话时的声音越来越小，显然也是没有什么底气，是啊，他自己也知道，写反名字的概率微乎其微。

陈九霄沉吟着，对刘晓宇道，“走，我们去另一边顾长山家里看一看。”

*

另一边顾长山的家里，已经出院回家休息的余桂香站在门口，远远地迎上赶来的陈九霄和刘晓宇。

余桂香看上去瘦了一大圈，此时站在那里像是棵快要枯萎的树，摇摇欲坠。

“陈警官，你们来了，”余桂香的脸上露出一点笑容，眼中升起希冀，“是老顾的案子有什么进展吗？”

“暂时还没有，”陈九霄说，“我们这次来，是想进一步了解一些情况。”

余桂香眼中刚燃起的光亮渐渐熄灭，她点点头，将两人引进屋内，“那进来说吧。”

“你的身体好点了吗？”陈九霄留意到她的手腕还裹着厚厚的纱布，忍不住问。

“好多了，”余桂香勉强笑笑，“对不起陈警官，之前让你看笑话了。”

“没什么，不过身体是自己的，顾长山人已经没了，你还是要节哀，别太钻牛角尖了。”陈九霄的话里不无安慰。

“嗯，我知道，”余桂香点点头，伸手捂住红了的眼圈，“就是这么大的房子，我一个人住着，老是能想起长山在的时候。”

这个农村妇女，此时将失去丈夫后的脆弱心酸一并展露出来，就连一旁看着的刘晓宇，也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节哀，”陈九霄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再出言安慰，于是便准备直截了当一点，他拿出方才那张在李万有家里看见的照片，递到余桂香面前，“这张照片，你有印象吗？”

余桂香愣了一下，然后接过陈九霄手里的照片，仔细端详了几秒，摇摇头，“没看过这张照片，但这是我们家长山和李万有吧？最右边这个不认识。”

陈九霄观察着余桂香的表情，没吭声。

“陈警官，你们是从哪弄来的这张照片？跟长山的死有关系吗？”余桂香的表情疑惑，看起来确实是第一次看见这张照片。

“这张照片不重要，关键是照片背后，”陈九霄摇摇头，将照片翻过来，再次露出泛黄的那页，“这三个名字，你看看。”

余桂香皱眉看了几秒，然后抬起头看向陈九霄和刘晓宇，“这曲小平是谁？不对，这个名字怎么写在我家长山后面？”

陈九霄和刘晓宇没说话，只是用眼神告诉她，这就是问题所在。

“会不会是写错了？”余桂香不死心地问。

“余女士，我问你，你和顾长山是2007年在绥河认识的对吗？”陈九霄直接问。

余桂香点点头。

“当时他的身边只有李万有一个朋友，没有照片上最右边这个男人，对吧？”陈九霄继续穷追不舍。

“对。”

“好，我了解了。”陈九霄点点头，没再继续说下去，事实上，他的内心十分疑惑，就好像在做一道极高难度的谜题，无数的线头朝他跑过来，它们向藤曼一样相互缠绕，等待着、也挑衅着陈九霄将它们解开。

“陈警官，你是有什么怀疑吗？”余桂香连忙问道。

“暂时还没有定论，如果有什么确定的消息，我们第一时间通知你。”陈九霄说完，站起身准备离开。

“好，那你们辛苦了。”余桂香也站起来，向他表示感谢。

“诶，”陈九霄离开之前，恰好留意到门边柜子上的镜子夹层夹着几张照片，那上面有的是余桂香，还有的是余桂香抱着个五六岁大的小女孩，看上去像是一对母女，“这孩子是？”

余桂香顿了一下，唇边露出苦涩的笑容，“我女儿，之前好像跟您说过，我和长山之前有个孩子，不过七岁就去世了。”

陈九霄面露歉意，想起之前余桂香好像确实说过，她和顾长山曾经有过一个孩子，“抱歉，我不知道......”

“没关系，都已经很多年了，我早就走出来了。”余桂香勉强笑笑，将陈九霄和刘晓宇送到门外。

两人回到车里，刘晓宇看着车外余桂香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余桂香也是个可怜人，孩子去世，结果丈夫又没了。”

“那你就好好办案，查清楚她丈夫怎么死的。”陈九霄看了他一眼。

“头儿，你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陈九霄没否认，“刚才余桂香说，她和顾长山是2007年在绥河认识的，但这张三个男人的老照片，拍摄时间是2006年。”

刘晓宇点点头。

“刚才在顾长山家，你有看见属于顾长山的照片吗？”陈九霄继续问。

刘晓宇皱着眉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一张也没看见，就连合照里好像也没有。”

“问题来了，顾长山为什么这么不愿意拍照，甚至连一张和家人的照片都没有留下？”陈九霄的眼睛眯起来，有一个大胆的猜想在他脑海里渐渐形成，“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他心虚，那张照片的名字也可能并没有写错，因为他根本不是顾长山，而是曲小平。只不过在2006年后发生了什么，这个曲小平变成了顾长山，所以他不愿意拍照，也不愿意提及过往。”

刘晓宇听得云里雾里，他挠了挠头，“这脑洞会不会太大了，说不定都是巧合呢？”

“你还记不记得林大伟说过，李万有和顾长山之前关系很好，可是后来两人经常吵架，李万有明明打不过顾长山，却总是能让他服软，就好像顾长山有什么把柄被李万有攥在手里一样，”陈九霄看着刘晓宇，目光炯炯，“你说一个人得有另一个人什么样的把柄，才能这样拿捏他呢？”

刘晓宇这回彻底愣住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去问一下李万有就知道了，”陈九霄冷静地说，“对了，你再去查一下王峰的账户，看之前有没有人给他账上打过钱。”

“好，原来哥你还留了一手，我还以为你俩真成哥俩好了。”

“我又不是傻子，刚才我套他的话，他一个没有正经工作，之前干买卖还赔了钱的人，哪来的五十万打给李万有。”

“行，我马上查。那咱们下一步？”

“去找李万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