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局长办公室。

林运晖端坐在办公桌前，面对眼前低头站着的陈九霄，脸上再没了之前的慈爱和蔼。

“你知不知道，这次的事有多严重？”林运晖的语气异常严厉，“一个人民警察，和嫌疑人扯上了关系，你明不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对不起林局，是我的错，但是我绝对没有因为个人感情而泄露任何案情信息......”

“你的保证算个屁，谁会相信？”林运晖不惜用上了脏话，“就算你主观意识上不想，可你能保证她没有从和你的这段关系中，得到什么便利，从而影响我们办案吗？”

陈九霄张了张嘴，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

“上面已经决定，对你实施停职，暂定三个月，三个月以后，看你表现......”

“林局，我......”

“别解释！你现在的任何解释都苍白无力！”林运晖比了个打住的手势，“我这是在帮你，否则你这身警服能不能保住，还两说呢！”

陈九霄低下头，他明白，林运晖说得对，他现在任何解释都没有用，于是他只能退后两步，再次朝林运晖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林局。”

林运晖别过脸，没说话。

“林局，停职之前，我能看一下她的审讯录像吗？”

林运晖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点点头，“对了，那个女孩说，对不起，希望你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陈九霄握在门上的手僵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

自从停职以后，陈九霄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闲人，每天不是呆在家里看电视，就是写检讨。更多的时候，他都在发呆，就是盯着某一处，然后眼神逐渐失去焦距，可无论怎样，眼前的世界似乎都会漫漶为唐星的样子，他总在想，唐星让林运晖对他转达那句对不起时，脸上会是怎样的表情呢？

他想不出来，在他的印象里，唐星是永远不会低头的，

这期间他妈来看过他，只不过知道他停职是因为再次和唐星扯上了关系，脸便一下子拉下来，说她当年就知道那个女孩不是省油的灯，陈九霄早就应该离她远点。

陈九霄听得心烦意乱，他想，如果他能控制住自己不靠近她就好了。可转念一想，靠近她有什么错呢？是啊，她有什么错呢？

他是闲不住的人，就像一辆永远在高速行驶的列车，强制刹车，肯定要出事，于是他不强迫自己，脑子里想到案子的时候，就放任自己去想，他的脑海播放着唐星的审讯录像，就像是开启了自动循环，一遍又一遍，永远不知疲倦。

回放的次数多了，也琢磨出不对劲来，这段日子以来，他，或者说警方就好像一艘船，不停地在被某种作用力推着走，线索出现了，便带来了一个嫌疑人，可这个嫌疑人，会是真正的嫌疑人吗？

他从沙发上坐起来，打开电脑，从头到尾回忆着这个案子，想着想着忽然定住了，就像是脑海里的火花刺啦响了一下，他想起审讯录像里，当唐星讲到自己用刀杀了曲光林时下意识的动作，她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尖——这是她撒谎时习惯性的小动作，这件事，也许只有陈九霄才知道。

陈九霄腾地一下坐起来，是的，她撒谎了，她应该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的谎话会这样被陈九霄识破。可她为什么要说谎？她隐瞒了什么？陈九霄觉得头痛欲裂，可好在，他并不是一无所获。

傍晚的时候，刘晓宇找陈九霄出来喝酒，陈九霄停职了几天，刘晓宇脸上的愁容就维持了几天，他一路跟着陈九霄办案，知道陈九霄心气高，这种时候被停职，心里肯定不是滋味。几杯黄汤下肚，他对着陈九霄振振有词，说自己一定会好好办案，不给陈九霄丢人，陈九霄听了这话，心里多少添了几分欣慰。

“老大，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刘晓宇喝得有点多了，说话也开始含糊起来，“说实话，这几天案子办下来，我觉得唐星不是凶手，我去问了她们医美中心的护士，唐星在案发当晚有一台进行到凌晨的手术，所以没有作案时间，可她还是不改口，坚持说是她杀的，你说她这是图什么呢？”

陈九霄握着酒杯的手僵住了，没有作案时间，那她为什么还要这样？她在掩饰什么？她是为了帮谁隐瞒？

陈九霄没有再喝酒的心情，他回到家里，再一次整理着思路，刘晓宇说得对，他应该看看她是否在他的家里留下什么蛛丝马迹，陈九霄站起身，翻遍了客卧的衣柜和床头柜，可除了衣服和生活用品以外，一无所获，他站起身，视线又重新落在了自己的那台电脑上。

唐星在他家里的时候，经常会用这台电脑打游戏。但仅仅是打游戏吗？

陈九霄点开浏览器，看着这台电脑之前的浏览记录，大部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网页，他握着鼠标一路向下滑，看见了几条特殊的网页，唐星曾经登陆过网页版的QQ。他果断地点开链接，页面弹出对话框，显示是否要用上次的账号登录，他没有犹豫地点了确认，下一秒眼前的画面便开始跳转，显示正在进入聊天页面......

在打开唐星的QQ之前，陈九霄并不知道自己会看到什么样的画面，可是当聊天页面显示出来以后，陈九霄却愣住了，竖排的聊天框里，林立着十几个群组，群名无一例外，都是各种民间寻亲组织，他随便点开一个群组，看到了唐星在其中的备注——2009绥河莲花乡医院失踪女童，陈九霄皱着眉，接着往下打开了剩下那些不同的群组，唐星的备注都是一样的，无一例外，很明显，她一直在这些民间寻亲组织里找人，而她寻找的对象，则是她备注里写到的、一个2009年出生在绥河莲花乡医院的女婴。

陈九霄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他不明白，唐星究竟在找什么人？这个女婴到底是谁？他脑海里得线头越来越多，只觉得头痛欲裂，然而还没等他想清楚，聊天窗口再次闪烁起来，这次是一个私聊消息，对方发了一句话：别忘了，今晚八点在江边见面。

陈九霄不明白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将对话慢慢往前拉，发现这个账号在几天前曾给唐星发过一个孩子的消息，说和唐星要找的人条件很匹配，两人约定在今晚见面。

陈九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他不知道唐星到底在干什么，可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站起身，抓起外套，下意识便准备赶往他们约定的地点，也许到了那里，这一切才会真相大白。

夜渐渐深了，远处的天空乌云密布，传来闷雷的声音，豆大的雨滴开始一下下砸在风挡玻璃上，陈九霄开着车行驶在雨幕里，纷繁的思绪就快让他喘不过气。

到了QQ里约定的江边，陈九霄将车停在码头边上，雨刷器不断挥舞着双臂，叫人的视线也变得模糊，他眯起眼睛，从缝隙中看见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个人的背影，那人个子不高，披着黑色雨衣，陈九霄不知为何，总觉得那身影有些眼熟。他亮起大灯，认真地盯着那抹背影，而此时，那个人也感应到了他的存在，适时地转过身。

陈九霄的心里咯噔一下，屏气凝神想要看清那人的长相，然而当他分辨出那张脸的时候，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我这人窝囊了一辈子，全靠老顾在外面帮我出头。”

“现在他不在了，我也不想再在这城里呆着了，现在我只想等着你们查清楚是谁害死了老顾，然后我再带着他，回村里，带他回家。”

“我和姜小姐不熟。”

“我和长山之前有个孩子，不过七岁就去世了。”

“老顾没了，我也活不下去了。”

这些过去碎片似的画面在此时全部黏在一起，形成了一条严丝合缝的逻辑闭环。

“余桂香......”陈九霄嗫嚅着这个名字，眼神闪烁。

原来是她，真的是她。

他打开车门，顾不上撑雨伞，就径直走进了雨里。

“陈警官，”余桂香咧嘴笑了，眼角的皱纹和陈九霄第一次见她时没有任何区别，可那笑容却比哭还要难看，“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