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里分局审讯室。

余桂香坐在正中间，头发几乎全部被雨水打湿，显得形容狼狈，可表情却和以往每次出现时都不一样，以至于一旁记录的刘晓宇觉得，这个女人此时的眼神里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异样的光彩。

“顾长山，也就是曲小平，或者说曲光林，是我杀的。”她平静地说出这样一句话，让林运晖的瞳孔缩了缩，没想到她会这么快承认。

“我是在2007年认识的那个畜生，那时候他嘴甜，很会哄人，我是从农村出来的，家里好多兄弟姐妹，爹不疼娘不爱，我当时想着，还不如早早结婚，好歹有个人疼。”余桂香缓缓讲述着，就好像这些事与她无关，“可是我发现我错了，和那个畜生结婚后，他很快就变了脸，不但天天喝大酒，还动不动就打骂我，说我生不出孩子，我没办法，自己选的，能怎么办呢？只能一直忍着，那时候我以为，只要自己怀了孕有了孩子，一切就会变好。”

“可是，”余桂香说到这里，语气渐渐变了，“那个畜生居然因为我生下的是个女儿，背着我，在孩子出生的第二天，偷偷卖掉了孩子，我当时要疯了，哭着跪下求他，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可他不干，我心里这个恨啊，可是当时我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我是个农村妇女，后来一直跟着他到处讨生活，我怕我自己根本没有生存的能力。”

林运晖沉默地听着，沉沉地没有说话。

“后来那个畜生带我来临江打工，我忽然发现他渐渐开始不对劲儿，经常跟踪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很年轻，我查过她，她叫姜颂。一开始我以为，这个女人是顾长山的姘头，所以我更恨了，所以我偷偷接近她，去她在的地方打工，我想要报复这对男女。”余桂香继续说，“可是慢慢地，我和这个年轻女人的接触越来越多，我渐渐发现，她和我想象的不一样，她漂亮，还坚强，最关键的是，她身上有一种我从未在其他人身上见过的慈悲，就像菩萨一样。我一直对她隐瞒我的身份，可她知道了我曾经失去女儿的经历，不仅时常给我放假，让我去找女儿，还主动在网上加了很多qq群，帮我留意孩子的信息。和姜颂接触得越多，我就越怜爱这个女孩，我甚至想到了我那个被丢掉的小女儿，以后会不会也像她一样可爱。”

余桂香说到这里，语气多了几分冷意，“然后，我就发现了一个让我决心要杀了那个畜生的事实，那个畜生根本不是真正的“顾长山”，而是一个恶魔，姜颂也根本不是什么姘头，而是曾经被那个恶魔强奸的女孩。他怎么敢的？他凭什么毁了三个女人的人生？”

“所以你杀了他？”

余桂香淡然地点点头，“工地聚会那晚，我心情很不好，因为找孩子的事情又一次扑了空，那时候我收到了那个畜生的电话，我心里就更恨了，要不是他，我的女儿怎么会失踪？姜颂又怎么会那么惨？所以我拿了医美中心的手术刀，去工地找到了他，趁着他后脑勺受伤摇摇晃晃的时候，给了他几刀，手术刀我没有扔，就在我住处的抽屉里，上面的血我都没擦，因为我杀了那个畜生，一点也不后悔，相反，我特别开心。”

“那你为什么不自首？”林运晖严肃地问。

“因为我还有一个遗憾，我想在我死之前，看一眼那个丢了的孩子，我希望能找到她，哪怕看她一眼也好，”余桂香的眼圈红了，她抬起头，紧紧地盯着林运晖的眼睛，“你们不会知道一个母亲的痛，永远都不会。”

林运晖别开脸，不忍再看那双浑浊通红的眼睛，“那唐星又在这里面起了什么作用？”

“她什么都不知道，”余桂香挺直背脊，“她一直在帮我寻找那个下落不明的孩子。在那个畜生的尸体被发现时，我曾想过自首，可寻亲群里却突然传来消息，有一个和我的孩子各方面条件都匹配的小孩出现了，所以我犹豫了，我想要在进监狱之前，再确认一下，这一次是不是我的孩子。于是唐星提出，帮我拖延时间，包括那段作假的监控，我也因为这样，多了一段等待的时间。”

余桂香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只是可惜，这一次也并不是我的孩子。也许我永远都找不到她了。”

林运晖听到这里，便知一切都已真相大白，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松口气，只觉得胸口闷闷的，叫人不舒服。

如余桂香所说，警方调取了唐星当时提供的那段监控，经过技术检测，监控确实存在作假痕迹，而在余桂香的家里，发现了那把锋利的手术刀，上面的血迹早已凝固，部分刀身已经锈迹斑斑，经检测，血迹与曲光林（假顾长山）的DNA一致，刀柄上的指纹正是余桂香本人的指纹。而余桂香也说出了自己在杀人当天穿的衣服，经过比对，衣襟上的白色纽扣确实有一块空缺——和顾长山之前说的一模一样。

案件侦查暂时告一段落，余桂香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无期徒刑，唐星因包庇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八年，段小锐因绑架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八年，至此一切尘埃落定。

*

后记

五年后。

唐星因在狱中表现良好而提前释放，余桂香的无期徒刑也改为有期徒刑三十年。

女子监狱。

一身黑衣的唐星来到女子监狱探监窗口，隔着一层透明玻璃，和对面穿着囚服的余桂香说话。

“前两天莞市那边说有个孩子和咱们说的条件挺符合，我跟那边约好了，下周去看看，”唐星的语气温柔，“你放心，孩子一定会找到的。”

余桂香用眼睛描摹着唐星的轮廓，缓慢而认真地点头，说了一声沙哑的“谢谢”。

唐星从监狱大门走出来，她不想坐公交，也不想打车，就这样一步步地沿着江畔往前走，一阵凉风吹过，她不由自主地裹紧外套。

秋天快来了啊，她这样想着，脑海中又再一次闪过当年和陈九霄一起去小旅馆补课的画面，不知道陈九a霄现在还好吗？她低下头，觉得终究还是自己对不住他。

远处的落日渐渐散开余晖，衬得江面亮晶晶的，不住地闪着光，她微笑地看着海面，内心沉静而安稳，恍惚之间，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唐星！我终于找到你了！”

她听见有人这样叫自己，声音和陈九霄很像。

她微微笑了笑，慢慢转过了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