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夜:吃黑夜的妖
“唐陆大兄弟,还记得我吗!”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推开宠物店门,满脸是笑,快步朝唐陆走来。他张开双臂,热情地要拥抱唐陆。唐陆站起来,先是一愣,反应两秒才回忆起面前这个人是谁。“记得,你公司没事了吧?”唐陆不是很想和西装男走得太近,往后退了两步,和男人握了握手。“大兄弟,最近忙吗——”西装男尴尬地在地上蹭蹭脚。“挺清闲的。”唐陆请男人坐下。“那太好啦,我这里有两张参观门票,送给你啦,没事儿多出去转转。”“在哪儿参观?”“红旗文化,线下体验展。”“那不是你们对面的公司吗?”唐陆一头雾水,惊讶地望着这个殷勤的男人。原来,唐陆很久之前被西装男请去为他们公司看风水相,解决了点问题,之后再没联系过,今天男人突然来找他,邀请去参加街对面红旗文化的线下体验展。唐陆疑惑的是,红旗文化和西装男的公司是死对头,他怎么忽然来献殷勤,其中必然有猫腻。“嗨呀,还是什么都瞒不住唐陆大兄弟呀,这次来其实是有个不情之请。”“有什么话直说就好。”唐陆很讨厌拐弯抹角。“最近红旗那边有点反常,我是想请你去给它们看看,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唐陆低头,忽然又抬起来:“那也不对,依你的为人,应该希望对面出事才对吧,为什么他们出了问题,你反过来跟着操心?跟我谈事情还是实话实说比较好。”唐陆盯着西装男的眼睛,看得他脸上一片红晕。“啊对,是这样的,最近吧,我就注意到,红旗那边,好多员工总是加班到深夜到凌晨,而且走出公司的时候,一个个还活蹦乱跳的—“我忍不住插嘴:“这有什么奇怪的,人家愿意加班,说明他们政策好呗。”“这还不止呢,你不知道,他们红旗那边,主张的就是从不加班,少加班,平时很少有人留下来,这几天他们那儿人都跟疯了一样,天天干到夜里一两点。我还找人在他们公司打探过消息,说是他们新进了一台机器,那里面流出来的水,人喝一口,比十杯咖啡都提神!你说奇怪不奇怪?”“那是机器的问题啊,人家靠的是科技,我们也无能为力呀。”我又忍不住反驳。“不不,”西装男摆手,“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那个机器,你能点时间,就是你想熬夜四个小时,喝一口水,就能精神四个小时,想熬几个小时就熬几个,只要一过了点儿,立马就犯困!我还特意让人调查过,市场上根本就没有卖过这种机器,哪里有靠喝水就能控制人不睡觉的道理?是不是?”西装男越说越起劲,就好像仇人让他抓住了犯罪证据一样,两只眼睛冒贼光,吐沫星子横飞。我再无力反驳,听上去确实有点邪门。“这就是赤裸裸的嫉妒,见不得别人好呗。”我心里嘀咕道,再看唐陆,他摩挲着下巴,从桌子上拿过那两张门票,“行,我去看看。”我就知道,他对反常的事情没有任何抵抗力。西装男激动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双手握着我的手,可劲儿地晃:“谢谢了,真谢谢了,报酬的事等你们解决了再联系我。”等西装男走后,我一脸鄙夷地朝唐陆说:“这种人的忙你也帮啊?看见别人过得好,就想在背后踹一脚的人最讨厌了。”“就当是散散心好了,我又不是为的人情,只要违反常理天命的事,我就得管,而不是看对谁有没有利益。这是驱魔师的基本职业素养。”我点点头,发现自己跟唐陆比起来,还是太容易意气用事了。线下体验展在第二天白天,我跟唐陆中午抵达,在公司里转了一下午,整个一楼是漫展区,玩家们大多cos的是红旗文化旗下的ip形象,没什么好看的。二楼一小部分作为工作开放区,游客们可以参观红旗文化的员工日常。大多都是些画师,写手,或者编辑之类的,每天坐在电脑前,疯狂赶期限,其他地方便是不对外开放的了,我和唐陆吃了一下午零食,四处寻找西装男嘴里说的“有问题的”饮水器。“只有这一个饮水机,是给游客开放的。”我对唐陆说,眼见一个猫娘接了一大杯水,一饮而尽。“那么珍贵的东西,当然不会对外开放了。”唐陆说着,语气中略带失望,他比我更想看看那神奇的饮水机。忽然,别后有人抓我的手,我“嗬”了一声,迅速甩开那人。身后站着一只棕色的大熊,紧靠在我身后。我心一虚,该不会是我们“内奸”的身份被发现了吧?我们可没暴露过目的,“你干什么?”我尽量装出一副正经游客的模样。“嘘,是我——”大棕熊望了望周围没人,把头套掀开一个边,朝我低声道,是昨天的西装男。“好哇你,你这个老滑头,吓死我了。”我指着他咒怨道。“别别,别声张!”男人忙握住我的手指。“我是来告诉你们饮水机在哪儿的。”“你本事真大啊,手眼通天,怎么什么都知道。’“来来,我跟你们说,饮水机就在二楼不开放的工作区,没有被藏起来。”“人家不开放,我们也接触不到啊。楼上有保安,不让进。”我和唐陆早就侦查过了。西装男一愣,把头套放下来,急得原地转圈。“要不咱下次再找机会吧,硬闯总是不好。”我对唐陆道。“不用不用!我想到办法了。”大棕熊凑过来,再次确认没人后,才对我们说道:“委屈你们在闭馆之前躲到二楼厕所里,等游客们都清空了,保安会把隔离带撤掉,到时候你们再出来,就可以假装内部员工,找饮水机了。”我和唐陆相对一笑,“亏你能想得出这主意来。”“委屈你们在厕所里憋一会儿,等隔离带一撤,我立即给你们发短信。”为了见一眼那台饮水机,我们俩只好先藏在厕所里。俩人在展厅又待到六点四五十,趁人不注意溜进厕所,在隔间里把自己锁起来,熬到七点半,两个人才出去,外面果然只剩内部员工来来回回。现在离晚上下班的点儿还早,人们估计不会到饮水机那儿取水,我们俩只好再到公司来回乱窜。幸运的是人们很忙,每个人都恨不得把头塞进电脑里,工作做完一份又来一份,上级永远在催促着赶进度,如果你问一个在这里待过三年的老员工:你们公司的天花板是什么花样,吊灯又是什么样式,他绝对答不出。晚上十点左右,最后一批正常上班的人也要下班了,可奇怪的是,留在公司里的人反倒越来越多。他们每人手里拿一只纸杯,排队去到一个隔间打水。我和唐陆交换眼神,拿着杯子排在后面。饮水机被三面塑料隔板拦开,和一般的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按钮多了几个,有1到10几个数字,取水前先按下数字,再接水。人们谈笑着接了一杯又一杯,大多数人的按钮选择了4或者5,接完水后,一口喝掉,然后重新回到座位,开始了漫长的夜班轮到我和唐陆,两个人一块儿进去,随便选了个数字,流出一杯水,唐陆先用手沾了沾,放到鼻子前闻气味。“和普通的水一样。”唐陆看着我,心下诧异。我把纸杯的水倒进自己的水杯中,打算回去再研究。“喂,你们两个好了没?这么多人等着呢!”身后的人一分钟都不想多等,竟大声气恼起来。“好了好了。”我和唐陆只得先让出来。“怎么办?”我问道。来到员工休息区,唐陆把毛尖刺绵握在手里,说:“等他们接完水。”不到半小时,周围人清静了,我俩再次溜进隔板间。唐陆用毛尖刺绵点在自己眉心,拿开后仍闭着眼。这是一种通灵手法,可以让自己和妖气邪气通灵,只需闭着眼就能感受到周围的妖气。唐陆猛地睁开眼,抿嘴一笑.“怎么了?”他用同样的手法为了开了通灵眼。“你自己看看。”我闭上眼睛,眼皮瞬间轻松,好像不存在了一样,面前的饮水机方位,浮现几道黑气,黑气中萦绕着一圈紫色的亮环,有一种说不出的好看。“饮水机确实有问题。”我想不通唐陆在笑什么。“你知道那个紫色的光环代表什么吗?”他问。“什么?”“代表曾经被夜行图封印过。”原来唐陆一直所说的,精灵被夜行图封印再释放后,会留下夜行图独特的气息,说的就是这个紫色的亮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还得谢谢那人了。”唐陆笑着点头,随即结手印,念口诀,准备封印图页。“封—”唐陆连喊几次,极其都没有反应,最后一次,从饮水机的出水口,竟直直钻出一条黑龙,悬浮在空中。唐陆多次封印图册不成功,最后一回竟然从饮水机的水龙头中噴出一股黑烟,那烟霧在空中凝聚不散,转而凝聚成一条两米长的黑龙,张牙舞爪向我们飞来。我忙向后退一步,猛然想到不能让外面的人看见黑龙,于是反手将门关上,两人一龙被困在窄小的隔板間里,连四处走动都难,交上手更是行动不便。黑龙扑向唐陆,唐陆左手启出黑竹简,朝黑龙头部正中劈下,烟霧之身被黑竹简的钝锋劈开,竟幻化作两条黑龙,再次襲来。我也拿出竹简,对付飞到近前的黑龙,横向里一削,龙头龙身顿时分离,散作一团黑烟。但那黑烟眨眼間又汇聚成飞龙,在隔板間的顶子上盘旋。眼见黑龙斩不尽杀不绝,唐陆也烦了,他拿出冈才用过的纸杯,用毛尖刺绵的针尖在底部戳一个洞,掉专笔头,堵住底部的小洞,将杯口对准空中的黑龙。他在杯口前晃个手势,口中默念法咒,一手托杯,一手将毛尖刺绵向后平拉,杯口猛地生出一股倒风,将黑龙往杯子中牵引。黑龙毕竟是烟做的,一阵微风也能将其吹散,更别说唐陆的车法。只一转眼,黑烟有一半杯封进纸杯,黑龍的龙头还露在外面,只见它不断争扎,从嘴中射出一条烟柱,飞入饮水機的出水口,登时,饮水機的水龙炸裂,气浪将大量的饮用水掀飞,形成一堵水墙朝我们撲来。这一招鱼死网破着实出乎我门意料,二人被水中得连连后退,撞开隔板间的门,倒在地上,浑身湿透的样子,看上去狼狈不堪。屋中的员工们听到隔板間有水声撞击声,紛纷注视我俩。“你们在搞什么!你们是哪个组的?”一个领导模样的人满脸凶相,指着我们的鼻子跑过来。我和唐陸起身,见近百号人盯着我倆,顿時浑身不自在,愣长着嘴也不知道兑什么好,毕竟是偷混进来的,万一被人家扭送到派出所就完蛋了。念此,我心里一凉,全身似有千百根針紮一般。我看着唐陆,他也无奈地瞥了我一眼。“我怎么没见过你们?”领导模样的男人一边叫清吉工收拾隔板间,一边疑惑地打量我们。他看看我俩,又看看饮水机,急上前问:“饮水机坏了没有?这可不能坏啊,你们拿命都赔不起!”他斜眼瞪着我倆吼道。“机子倒是没有问题,就是儲水的大水桶破了,没別的。”检查的人回应道。“你们叫什么?”“他俩不是我门公司的人啊?”一位负责人事的职员小声说道。“好家伙!我知道了!你们是对面公司找过来的小偷吧?”那个领导习惯了对手下穎指气使,对我们说舌使竟也抱胸摆架子。“我不是你公司的人,少对我摆臭脸。”唐陆滿脸嫌弃。“你!你——”男人气得不知道该反驳什么。“哦,我说呢,一个晚上都看见这倆人在公司里晃来晃去的,肯定是心怀鬼胎——”人们紛纷停止手头的工作,開始对我们指手画脚,私下念叨起来。“你们这都可以定罪入室盗窃了,走吧,跟我去派出所!走法律程序。”他说着,上来就要拉扯我们两个,唐陆还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我却不由得心虚,我们本来就有盗窃嫌疑,这下恐怕惹大麻烦了。正在我想着昨天的西装男会不会出面到派出所保我们时,一个人箭步斜插到我们身前。“张组长,这倆人是我带来的,不是对面公司的。”眼前这人,戴着一副金丝边眼睛,长得耐看,但长期熬夜不注重保养,脸色暗黄,眼窝下张着几粒黄斑,留着一头小辫子。他的眼睛鼻子,看上去好熟悉。眼下顾不得这些,没想到会有人站出来帮我们解围,我当然要抓住大腿。“对对,我们是跟他进来参观的,就想看看你们这饮水机,怎么那么多人排队喝水,你们这兒水有多好喝吗?”“扯,我们公司从来不上人参观,你们就算是体验展的游客,也早就该離开了!”男人嘴上说我们,眼神却瞥向小辫子男人。他还要说什么,小辫子直接回懟一个手势:他左手握成筒状,右手食指在左手中间来回搗动。小辫子背向员工,这個手势只有我们四人能看见。男人脸色瞬间煞白难堪,咬着牙低声道:“你不要老是拿这件事壓我——”“这两人我带出去了,张组长。”小辫子冷哼一声没说话,径直拉着我俩走下楼,一直出了大門。他的手心也在蹭蹭冒汗。等出了红旗文化門口,一直到没人看见的地方,我们才停下来。“你为什么帮我们?”唐陆问道。小辫子环顾四周,然后看着唐陆,神色略显惊讶:“你们不知道我是谁嗎?”我仔细打量眼前这个人,他确实眼熟,好像我以前认識的一个人,但怎么也迴想不起来。“老狐狸派我来红旗文化的,没提前跟你们说我的事马?”小辫子嘴里的老狐狸是谁,我和唐陆还是不知道,看来他是认错人了,好在阴错阳差救了我们一次。“嘶——”小辫子急得直囁牙花,嘴角抽搐。“哦!你是—”我指着小辫子的脸,他文个动作我再熟悉不过,“元希腊!”“对!是我。”元希腊眼前一亮。“我是安明呀,你还记得吗!”元希腊一愣,显然没反应过来,他仔细盯着我,突然跳起来抱住我,激动地大叫:“明子!明子!你说说你,你怎么这么长时间都不联系我啊!”眼前这人,是我的高中同学,同宿舍的好哥们,当时他胖胖的,留着寸头,很愛笑,我俩经常晚上翻墙去网吧打游戏通宵。“你怎么变了这么多啊!要不是你那‘嘶溜嘶溜”,我都认不出你啦!”我感慨道。元希腊最典型的动作就是,他一着急就会嗫牙花,然后嘴角止不住地抽搐,跟半张脸杨癫痫一样。最经典的一次,要数我们翻墙出去打游戲,回来的時候被老师发现了,俩人死活不承认,老师要去掉监控,急得他一直在墙角嗫牙花,我看得心里烦,没来由地扯了他个耳刮子,元希腊登时跟我扭打在一起,后来倆人因为打架和翻墙,被罚在家反省半个月。毕业后倆人各奔东西,都有了自己的目标,再沒联系过,想不到今天在这儿碰见了。“你现在做什么呢!”元希腊抓着我的胳膊,眼目都快掉下来了,他纳悶道:“你们到底是幹什么的啊?”简單地交换一下情况,原来元希腊是西装男公司的员工,西装男很早以前就把他安排到红旗文化做臥底,元希腊工作卖命,竟被升任组长,和刚才那个张组长平起平坐,俩人平时看不对眼,经常互相找茬。“原来他们那边的情报都是你合的呀!”“对呀,我刚才以为你倆是那边安排来的扒手呢,所以才出面把你俩保下来。谁知道歪打正着,把你小子给炸出来了!”我也格外惊喜,硬拉着元希腊和唐陆去烧烤摊撸一顿,他陪我二人先回寵物店换了衣服,才一同上街。“话说刚才那个张组长,这么那么怕你啊!太有意思了,你一个手势,他就不敢说话了。”我大呼有趣,要不是元希腊抓到他的把柄,恐怕元希腊再长一张嘴也难以帮我们开脱。“哎,他自己作的唄,他跟我们经理的女秘书有一腿,俩人经常幹点苟且事兒,有一次在公司里给我撞见了,随手拍了张照片,那小子就再也不敢跟我杠了,哈哈哈,有什么事儿都得上着我,否则我把文照片给经理一发,他小子立马卷铺盖走人——”元希腊大笑着喝光一杯啤酒。“真是有你的!”我再敬他一杯。“哎,他巴不得我死呢。”元希腊低下头,忽然抛出这么一句话,让在场的都有点尴尬。“说什么呢!嘴巴幹净点!”我轻轻给了他一巴掌。他抬起头,眼泪已经流了一脸。“你——”我无言。“对不起,对不起,我太高兴了,从毕了业,我还没这么高兴过,来,幹—”“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烦心事都跟哥们儿说,是不是壓力太大了。”元希腊抹了一把鼻涕,擦擦手,一边喝酒一边嘟囔:“真是憋屈,你说我,一天天累得跟狗一样,挣那么点工资,真后悔沒好好学习啊,毕了业给人幹插畫,一天累死累活,做完一张有一张,还得看別人脸色吃饭,一句话说不对就被炒,哥们儿我,难啊!”“家里穷,买车买房还不提,就光每个月吃喝穿,就把工资花得差不多了,哪儿存得住钱啊。接了个王八蛋臥底的活儿,整天还得提心吊胆,我是決定了,不回去幹了,留在红旗,他们那个水,饮水机,你听说了,是真的灵,哥们儿熬夜叁个通育了,晚上三倍工资,真爽,第二天上班跟没事人一样!”“三个通宵?你不要命啦!”我下巴都要被惊掉了,我平时码字再忙,也不会熬到晚上十二点,更别说通宵了。“怪不得你脸色这么差啊,你可小心点吧,别猝死了。”“不在乎不在乎,我还受得了,最神奇的是什么,喝了那个机器里的水,连平时什么腰疼脖子疼都没事儿了,状态比以前还好,现在科技就是发达了,争取到今年年底,能攒出一辆车来。没钱可太难受了,买什么都得小心翼翼的,没意思,过两天我找老狐狸要来工资,就彻底留在红旗这边了。”我心里一抽,递给他一串儿肉,道:“你可小心点,别离那个饮水机太近,我们今天看了,那玩意儿有古怪。’元希腊摆摆手,随后再仰头干掉一杯酒,他苦笑:“兄弟,你有本事,会写东西,比我脑子好使,你不知道我过得有多累,就好像那个,会打洞的耗子,被人抓起来,专门打洞,你以为眼前这个洞终于打完了,可以休息一会儿了,滋溜!人家把你拎起来,让你再打一个,累死你!你能怎么办?不打洞你没饭吃啊,然后那人给你吃激素,你觉得挺好,洞打得快,饭给得多,小日子越来越好,明知道激素对身体不好,可跟过日子比起来,谁管它对身体怎么样呢!你呀,也别劝我了,咱好好吃这顿饭。”元希腊一通话说得我无可反驳,他不想再说工作的事,我也不方便再讲,三人推杯换盏,畅快了一夜。一直玩到晚上一点多,回家后,我躺在床上,却无论如何睡不着。每当我闭上眼,眼前便浮现出那个饮水机,它疯狂地吐着黑水,后面的人排队如长龙,他们接过肮脏的黑水,毫不犹豫喝下,然后精神百倍地投入工作。那条黑龙就盘踞在饮水机上方,冷漠地看着下面的人。它出现的意义是什么呢。眼前场景一转,黑龙叼着饮水机,飞上天空,身下是看不到底的深渊。在对岸,有黑压压一群人,如同疯狂的瘾君子一样,跑向饮水机。第一排人失足掉下深渊,然后第二排,第三排。无数人为此丧命,还有无数人奔向它。我猛然从床上坐起,后背湿了一片。我想起今天从饮水机接的那杯水,我把它撞进水杯拿回家了。晚上就酒劲尚未消退,明知这水不对劲,心中却还想着尝一口,瞧瞧它到底多么让人痴迷,我端起杯子,一饮而尽。三秒后,脑子里仅剩的一点点困意消失不见,整个人好像被人用绳索吊在一百层高楼的窗户外,我躺到床上,试图和这股精神劲儿挣扎一番,可每次闭上眼,就好像有人在用手扒我的眼皮,稍微松懈一下,眼皮就会自动弹开。现在才晚上两点多,起床根本没有事情做,打开窗户吹风,酒劲儿散去,我才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错误的一个决定。只好再回床上抱着老三,盘弄了四个小时,一直到天空微微亮,我才睡去。第二天再去找唐陆,唐糖说他还在睡觉。“这都几点了?十点了,不像他啊。”“我哥说了,今晚出‘夜班’。”唐糖朝他屋子白了一眼。“一个搞自由职业的,还加夜班了?”我进屋把唐陆弄醒,谁知他揉揉眼,“来,一起睡,晚上再去红旗文化蹲点儿。”晚上十点,我和唐陆精神头倍儿足,又溜到公司门口,这次不好混进去,我们打算等人走得差不多了再进去收拾饮水机里那条黑龙“这次你准备好了?”我问他。“差不多吧,我怀疑这个黑龙还有一半,不然没理由收服不了它的,不知道另一半在哪儿。’“只有两部分同时封印才能成功?”唐陆点点头。我也陷入沉思,心中惆怅,不知道那另一条黑龙在哪儿,也许被一阵风刮走,飞到太平洋也说不定,这可到哪儿去找呢—我们买了点吃的,在公司广场长椅上坐等,一直到夜里两点多,开始有人从公司里走出来。“你看!”我戳戳唐陆,朝公司门口的一个街亭望去。“刚才那里面还没亮灯,现在怎么进去个大活人啦?’我保证我只是打了个瞌睡,再看时那黑暗的街亭亮起灯,里面站着一个人,给来往的人派发东西。“过去看看。”我俩怕被人认出来,于是顺着黑暗角落自街亭后方绕过去。我探头从街亭侧窗向里望去。里面的男人脸色苍白,瘦弱不堪,带着一张白色面具,把手里糖果一样的东西卖给窗外的员工。现在下班的人还很少,男人只卖了几份,待清静时候,他一手拿着一块巧克力糖,身下竟伸出一条巨大的白色尾巴,尾巴的末端,竟然是一只龙头!尾巴伸到男人身前,龙头张开,从嘴中徐徐吐出一股白烟,喷在糖果上。“啊——”我倒吸一口冷气,意识到自己发出声音,忙用手捂住嘴。怎奈那人还是注意到我,冷冷地转过头,面具上是一张没有表情的人脸,突然,面具男怪叫一声,夺门而逃,我回头看,见唐陆掌中举着一张符,闪闪发光,那怪物看见符咒,慌张逃跑。“追!”我和唐陆紧紧跟在那人身后,他的白色尾巴来不及藏,在身后招摇,他窜进黑暗里,拐进小巷。“他跑得好快!”男人行动迅速,好似一只受惊的野猫,我们是绝对跟不上的。“不急。”唐陆右手二指夹住金色符咒,在空中晃动,口中道一声:“去!”金色符咒飞在空中,燃烧后在空中留下一团金色火光,久久不灭,火光分作两团,一团追随男人而去,另一团在我们前方追前面的火焰,速度和我们跑起来一般无二。我俩跟着火光追进深巷,曲曲拐拐,不知道那人逃到哪儿了。“你那火能追的上吗?”“笑话,烧不死他。”唐陆刚说完,空中的火团拐个弯,直直地飞向前方。我们来到巷子里,见第一团火光在空中飞速转圈,将长尾巴的男人围在垓心,第二团火光到达,径直飞向他,两团火光扑到男人身上,金光剧烈燃烧,将他整个人吞噬。男人躺倒在地,左右打滚,试图扑灭身上的烈火,但唐陆的神火更加奇妙,似有形实无形,男人的衣服没被烧着,可他被烧得满地打滚。神火以鬼怪的精魄为燃料,会迅速将其精魄燃烧为灰烬,短时间内能将精魂类的鬼怪消灭殆尽。“求求您!放过我吧!我好难受!”男人挣扎着嚎叫,声音却越来越小。我忽然想起来他可能会知道有关夜行图的事,于是朝唐陆道:“别把他弄死啊,问问他饮水机的事!”唐陆摆手:“放心,我有分寸。”他抱胸冷冷地看着男人满地打滚,定睛一看,他身上竟然在渐渐地褪色,变得透明。等他身体一抽,彻底趴下不动了,唐陆才手指一转,金色神火升上天空,渐渐消散。他手中握着黑竹简,快步上前,抵住男人胸口:“我劝你把事情都交代了,否则我会让你比下十八层地狱还要煎熬。”男人还有一口气,但浑身无力,躺在地上只还有一口气,张张嘴却说不出话.唐陆翻过手,用手指去点他的额头,猛地全身一颤,双肩和头顶闪现三道白光,沿着手臂迅速流向男人的身体。“怎么了!”我见唐陆脸色不对,大声问道。唐陆不答话,身体止不住地抽搐,男人身体颜色迅速回复,我这才反应过来,他这家伙竟然在吸取唐陆的精魄!我一把推开唐陆,他倒在地上,浑身瘫软。男人从地上爬起来就要跑,我弯腰从唐陆手里拿过黑竹简,随手掷出,竹简插在男人肩头,他又哀嚎一声趴在地上。“我让你跑!跑啊!”我骂了他一句,上前把唐陆扶起,哆嗦着拍拍他的脸,嗓音抖得几乎说不出话:“唐陆,唐陆,醒醒—”唐陆缓缓睁开眼,突然吐出一口闷气,他轻轻按住我的手,“我没事。”唐陆适才被那个死鬼吸了精魄,亏得我出手拉开,否则命都没了,好在人的精魄可以再生,迅速补充。不过也得花几分钟他才能缓过劲来他扭头去找那个男人,见他被我制服在地,这才放心。唐陆走过去拔下黑竹简,架在男人脖子上:“你是死人。”“对对,大哥,吸您的精魄真不是我主动的,您一碰我,它自己就这样了呀,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原来,这个男人已经死了,他的魂魄被夜行图中的妖怪所附着,我们之前见到的那条黑龙,和男人身上的白龙是一对,“这下好了,得来全不费工夫,省得我们麻烦。”我松了一口气。“先把妖怪封印了,我再送你去转世。”唐陆道。男人却在地上挣扎不已,哆哆嗦嗦地哀求:“求您了,再宽限宽限我吧,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心愿未了,求您再给我一段时间。”“死人就是死人,该到哪儿去就去哪儿,你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大哥,您先让我把话都说完,您再动手也不迟——”男人最后一次恳求唐陆。“先听他说说情报吧,只有把他和黑龙放一起才能封印嘛不是。”我劝唐陆别太冲动。“行。”我上前把男人的面具摘下来,那张脸,高突的颧骨,凹陷的眼窝,我一眼就认出了他。“你不是——上个月在红旗文化猝死的员工吗?”我突然想起,上个月看过一个新闻,红旗的职工加班时猝死,人们发现他的尸体时,他的右手还紧紧握着鼠标,用力都掰不开,他的脸砸在键盘上,没有任何征兆,突发性死亡。“对,是我。”男人叫段苗,山区过来的,家里给他取名一个“苗”字,希望他在大山发芽生长,以后能长成参天大树。段苗努力学习,最后留在红旗文化做文职,因为家里穷,买房买车全靠自己挣,他粗略算了算,买一套八十平的房子,一辆家用车,需要他连续工作三十五年。他啃着三元一包的三明治,杯子里是公司的免费凉水,双眼紧盯电脑屏幕,一坐就是一天,有时他回过神来,已经是深夜十二点。段苗想站起来,脖子却如同针扎,疼得抬不起头。长期的超负荷工作,终于让他倒在了电脑前。他那天晚上,盯着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辆白色轿车,那是他最喜欢的型号,汽车缓缓向自己驶来,他还有两年就可以追上它了。真好。段苗把头缓缓伸向那辆车,手里紧握鼠标,狠狠地点击屏幕上的白车。在死亡的前一秒,他坐上了最心爱的轿车,油门启动,带着他离开这个世界。后来,段苗说他的灵魂离开身体以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身体轻飘飘的,没有意识地外走。在路上,他遇到两条龙,一黑一白,那条白龙看见他就直接冲过来,钻进自己的魂魄里,那之后,段苗便恢复了意识。他发现,这两条龙,很喜欢吃黑夜。“吃黑夜?这种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怎么个吃法?”我不解。黑龙通过让人吞下它的雾化体,在人体里吃掉那个人的黑夜,简单说,就是吃掉这个人本来的黑夜作息,然后传给白龙,白龙吐出来的雾化体,人吃下以后,就可以获得别人的黑夜,可以治疗失眠。但是黑白龙是一种灵体,没有办法直接进入人类世界,只能通过附着在人的灵魂上才可以和人接触。它们碰巧遇见了猝死不久的段苗,径直钻入他体内。段苗让黑龙藏在饮水机里,人们喝下含有雾化体的水,就能像在白天一样熬夜,没有任何副作用,黑龙把吃掉的黑夜转移给段苗,他再将白龙的雾化体放进糖里,失眠的人吃了可以拥有别人的黑夜,迅速入睡。听段苗这么说,他这些做法并没有伤害到人,反而是在帮助人,有需要熬夜的就吃掉他们的黑夜,有想睡觉的就把别人的黑夜送给他。“所以,两位大哥,我求求你们,不要杀我,我对活人还是有用处的,对吧”我不语,想不到他猝死后不仅没有咒怨世界,反倒有这种觉悟。唐陆还是不肯松口,他接着道:“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么,目的是什么。”段苗看着我们,满脸愁容:“我都死了,还能有什么企图,我只是懊悔,我太恨了,为什么自己那么不要命,每天加班到虚,只有死了以后才知道活着有多好,我舍不得家里的父母,舍不得这个世界——”段苗说着,竟呜呜咽咽地哭起来,白色尾巴也跟着左右甩动,看上去有点怪异。虽然灵魂精魄不会流泪,但他抽抽搭搭的样子,确实让人动容。“我只是想,只是想尽自己的努力,告诉还活着的人,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不能透支自己,他们想要加班,我可以让他们舒舒服服地工作,他们想要睡觉,我可以让他们沾枕头就睡,我虽然不能控制别人的生死,但我最起码可以让别人过得再舒服一些,让他们更爱自己的生活一些——就这么多了。”果然段苗是做文职的,长期写稿做稿,说话也感性许多。我反正听得感动,反倒希望他在这个世界多留一些时间。我扭头看着唐陆,心里希望他能多给段苗些时日,让他最后发挥余热。唐陆面色冷峻,全程听段苗说话,眼角都没动一下。他是个超理性的人,可以这么说吧,除了抓鬼,他在其他方面基本都属直男。果然,他一开口就没让我失望:“你这是逆反天命,是人就要晚上睡觉,白天工作,万物都有自己的运作规律,如果强行改变,你必遭天谴,我现在送你超生,你还能选择重来,如果错过了,后果有多严重,我不敢保证。”段苗听这话,深深垂下头,蓦地,冷笑两声。“就算是天谴,也轮不到你们来收拾我,既然你非要跟我作对,那就没必要多废话了!”刚才还懦弱得像个怂蛋的段苗,忽然阴笑,面目狰狞起来。唐陆更不待他多说,反手将黑竹简插入段苗胸膛。但竹简刺入一半,却好似扎在海绵里,段苗更不被其所伤,整张脸变得格外扭曲,头部和身体迅速萎缩成一张薄薄的皮。唐陆暗叫一声糟糕,再看段苗身后的白尾白龙,剧烈扭动,从段苗的人皮中脱出。“好一招金蝉脱壳。”唐陆双手合十,掌中握着黑竹简,双臂用力,竹简断成十数块,他双掌向前推出,散落的竹简飞向空中的白龙。那白龙刚刚升到两米高处,根本来不及躲避,被竹简纷纷击中。竹简在白龙的烟雾身体中纷纷炸开,黑色的木屑将白龙的身体击得粉碎。“你把它灭了?”我问唐陆。“怎么会那么容易,黑白两条龙是共生的,只有同时消灭它们才行。”果然,头顶点点白色烟雾,又逐渐汇聚成一条新的白龙,那白龙更不敢和唐陆纠缠,只留下一个分身朝我们袭来,主体却向红旗公司门口飞去。“不用管分身,追那个。”我知道黑龙白龙的身体都是雾化的,因此更不在乎眼前的分身。它拦在我们身前,唐陆一弯腰,从它身下穿过,我捂住口鼻,打算用身体撞散它。岂料刚一接触到它的龙头,胸前生出一股燥热,白龙自我胸膛穿过,整个人从里向外一颤,好像魂魄要被拉出身体外一般,难受至极。“唐陆——”我低声叫道。白龙在我身边缠绕,那些白色烟雾如同滚烫的蒸汽一般,但凡皮肤和它有一点接触就被烫地生疼。我没料到这个分身杀伤力如此之大,我挥舞手臂,脚下胡乱倒腾,却始终驱散不掉这团白烟。唐陆见状不好,只得先放弃追赶白龙,回头来帮我。他—靠近,那白雾便又躁动起来,从我身上分出一支烟雾触手,探向唐陆。唐陆掏出毛尖刺绵,伸手一点,烟雾碰到笔尖,猛地震颤一下,又缩回我身上。“快!快!我要死了!”此时我的脸和手被那蒸汽烫得如同红透了的苹果,我倒在地上,来回打滚,如此还能凉快一点。唐陆从包中又挥出一张白色经幡,他大手一挥,将经幡盖在我身上,白龙的烟雾顿时被经幡吸收,唐陆提起来一甩,白龙消失不见。我瘫倒在地,终于浑身舒爽。“完了完了,我要被烫毁容了,我完蛋了。”我闭着眼,不敢看自己的手,更不敢摸自己的脸。不过疼痛感却消失了好多。“别装了,都是幻觉,你没事。”唐陆一把将我从地上拉起来,拽着我往红旗文化公司门口跑。我睁开眼环顾双手,果然一点伤痕没有。“现在段苗的能力还不高,最多让人致幻。”知道自己没事,我便很快恢复状态,俩人再次来到公司门口。“段苗呢?”他只有这一个去处,应该不会和黑龙离得很远。果然,段苗就坐在公司门口,又戴上了那个白色面具,只不过这次他藏起了那条白色尾巴,看上去跟活人没有区别。他似乎在专门等着我们来一样。此时公司加班的员工陆陆续续下班,段苗一见到我们追来了,他立即从地上爬起来,大声嚎叫着躲到人群中。“他这是干嘛,要演戏给别人看。”我皱着眉头,拉拉唐陆的手,示意他退避一下。“不行,不能让他跑了。”我哪里拦得住他,只能跟着他过去。员工们见经常站在街亭里卖助眠糖的面具人竟然慌慌张张地跑出来,都举得奇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又看见我们,免不了炸锅,对我俩议论纷纷。有几个脾气暴躁的要冲上来,被同事拦住。“就是这两个人,他们说我卖的助眠糖有问题,要把我赶走!”段苗拉着一个人的手,那人正是昨天的张组长。他的目光往我俩身上一瞥,不由得火气冲天,大声吆喝起来。“我说你们两个,真的是有病是不是?跟我们公司杠上了?我上次已经放了你们两个,你们怎么还不依不饶的?”张组长语气很硬,但是大概他还忌惮着元希腊,因此不敢说什么太过分的话,只是心中怒火无处发泄,眼睛瞪得和灯笼一样。“你身后那个人是鬼,他不是人。”唐陆有话直说。身后的员工听完竟然都嘻嘻笑出声,鄙夷的眼神射过来,好像在看神经病一样。“有鬼你能怎么样?都什么时候了,还有不相信科学的人?你是哪个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笑死人了真是,就算他是鬼,”张组长向后一指,段苗身子一哆嗦,面具下那张脸想必受惊不小,张组长转而又道:“那也是好鬼,我们这里哪个人没受过他的恩惠?不吃他卖给我们的助眠糖,我们能睡着觉吗?国家法律还不抓良民,你动不动就要欺负人,跟恶鬼又有什么区别?”“你说我是鬼?”唐陆双拳紧握,牙根咬得咯咯响,要不是我拦着,他早要动手揍张组长。张组长见唐陆怒火从眼睛里止不住地溢,顿时没了底气,低声道:“你要非得抓他,就先把我们这些人弄死吧!要不然,你说个能打动我们的理由,有没有?”唐陆嘴巴动了动,他并不是不讲理的人,善恶自然能分明,但现在要他说个理由出来,还真找不到。我也觉得理亏,人分好歹,鬼亦有善恶,心术不正者则天诛地灭,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段苗猝死后善心大发,利用黑白龙的能力,让人们在难熬的生活中过得更舒服点,这是没有错的。我们没理由把他送回阴间,可能之所以这么穷追不舍,还是因为我们太想要夜行图了。唐陆灭鬼驱魔的初心,自然是为了天下苍生人间正法,当夜行图和人性有冲突时,我们该选择什么—我突然心头一梗,竟觉得这是个解不开的难题,是啊,如果夜行图的精灵做了对人有益的事,我们到底还该不该把它们封印呢。唐陆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他扭头看我,我亦满面愁容。他看着那群员工,最后问道:“你们当真执迷不悟?等养虎为患的时候,你们可别哭。”“哼,我们有什么迷?又悟什么?”张组长说完,身后那群人咯咯笑不停,对我俩指指点点,好像在看两个神经病演戏。唐陆从口袋里拿出一支黑竹简,高高举过头顶。对面的人被吓到,还以为他要来硬的,纷纷向后退,戴着面具的段苗更是躲在人群最深处不敢露头。一声脆响。唐陆把黑竹简在地上掼得细碎。“啊——唐……”我轻声唤他,唐陆紧咬着嘴唇,扭头狂奔,“等等我——”唐陆跑得飞快,路灯的白光将黑夜分成一条一条,他如同一匹失心疯的快马,在明暗交织中狂奔。我追不上他,眼见唐陆的身影离我越来越远,心中愈加着急,忽的,唐陆被地面突起的石头绊倒,疾冲之下整个人横向里飞出去,重重地栽到地上,一连打了三个滚,仰面朝天,双手颤抖着捂住脸我大叫一声,拼了全力奔向他。他倒在地上,胳膊肘流的血染红了袖子。我知道现在扶他,他不肯起来,于是盘腿坐在他身边。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如同塞着一团棉花。我轻轻掸掉他身上的土。身边,有几辆轿车飞速驶过。许久,唐陆把手从脸上挪开,灯光下,晶莹的泪水流了满脸.他痴呆般望着墨蓝色的夜空,似乎是在我问,又像是自言自语:“我错了吗。”那一刻,我才想起,唐陆和我一样,也只是个二十几岁的男生,他的内心,并没有因为见惯了生离死别而坚不可摧。他和更多普通人一样,能击溃一个成年人的,也许只是一句正戳到他痛处的话而已。唐陆成为驱魔师将近十年,从来没有人说过他有错。抓鬼有什么错的,人鬼殊途,这是人的常识,他似乎从来没被人问过,如果你遇到一个善良的鬼或者妖怪,你还必须要杀死它么?人最委屈的时候,是没办法理智思考的。唐陆在地上一直躺倒天空微亮,袖子上的血痕干掉,伤口也结痂了。那天以后,唐陆便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去哪里,也没有再回宠物店。我盘腿坐着,唐陆挣扎着站起,走上另一条路,朝着天空鱼肚白的方向,一瘸一拐地走去。回到店里以后,唐糖一边哭一边揪着我的衣领大声诘问“你为什么不拦着他?你为什么不问他去哪里!”我不敢看她的眼睛,呢喃道:“他也不知道自己去哪里——”“你放屁!你小说写多了!真把自己当诗人了?你觉得这很浪漫吗?”我不说话。唐糖坐在椅子上,默声痛哭。三天后,新闻上说,红旗文化一夜里猝死了三名员工,二男一女。我一怔,瞬间联想到吃人黑夜的黑龙。电视上记者又说:“经医生检查,没有异常症状,都是长期加班工作导致身体负荷太大猝死。”这跟我想的倒也差不多了,黑龙只能吃掉人的黑夜,让人不会犯困,但是长期过度熬夜给人体带来的负担,是没有办法免去的,对身体百害无益。蓦地,我又想起那天晚上来,理由,这不就是他们要的理由么?我苦笑着摇头,当时就算说也没有用。电视上还在采访,张组长面对镜头,先是假惺惺地对死去员工表示惋惜悲痛,然后又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我们公司的风格向来就是拼命,员工们深夜加班都是主动的,这一点我保证我们公司没有强制要求过。”“那贵公司会对员工的死承担全责吗?”记者问。“这位小记者说话就有点不合适了,我们公司会在更全面的报告出来后再做决定,如果一个人有先天性心脏病,他非要在学校里看鬼片,自己被吓死了,学校应该承担全责么?”“那您——”记者还没说完,身后冲出来几个员工,他们怒吼道:“拍什么拍?啊?家里没死过人啊?拍什么!”电视台不得已关闭摄像机。我没想到,红旗文化员工们,竟然在出了这么大事以后,还能这么拥护公司。主持人背后放出了死者照片。其中一个面孔我再熟悉不过。元希腊。我奔到电视前,一遍一遍确认那张照片。“不是的,不是的,不可能的。”我无力地跪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流。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不想错过主持人任何一句关于死者的信息,但她不说了,开始说另一条新闻。我夺门而出,坐车直奔红旗文化。来到门口时,电视台的人已经走了,门口冷清得连一只鸟都不肯飞过。好不容易有个人出门,我跑到他面前,轻声问“跟您打听个事行吗?”他上下打量我,眼前忽然一亮,像是看见臭虫一样绕开,唯恐避之不及。我知道,我和唐陆在这家公司的名声已经是过街老鼠一般了。“请问元希腊在吗?我找他有事。”我厚着脸皮,再次问道。哪知那人忽然回头想要捂住我的嘴,眼神中满是晦气,咒怨道:“你找死呢?不能在人死的地方提死人名字你不知道吗?”“对不起对不起。那——”我眼眶一热,元希腊真的死了。男人不等我问完,转身离开。“请问您知道他的遗体放在什么地方吗?”“不知道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男人不愿跟我多纠缠,径直离开了,我双腿一软,颓坐在街亭边。脑海中嗡嗡乱响,竟一时分不清段苗和元希腊谁是谁。唐陆一去不回,昔日好友突然离世,双重打击让我一时喘不过气来,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我听说过那个传说,不能在人死的地方叫他的名字,不然鬼魂会一直跟着你。我巴不得有个人,或者鬼来跟着我,和我说说话。晚上,特地摆下一桌酒肉,设两副碗筷,自顾自喃喃道:“希腊,如果来找我了,就坐我对面,咱俩说会儿话。”“你说,人活着怎么这么累呢?这就是成年人吗。”我把酒倒进杯里,眼泪落下,溅起一朵酒花。“你不肯来是不是?”肯定是气氛不够,我起身关灯,拿来两副白蜡烛点上。微风在黑夜中游荡,吹得火苗左右摇摆,滋滋地响。老三本来趴在我脚边,忽然低吼两声,朝着门口的方向嚎叫不止。我浑身冷汗直冒,都说狗能看见死人魂魄,它此刻对着门狂吠不止,难道是元希腊真的来了?我不禁打了个哆嗦。“别叫!”我打了老三一巴掌,老三呜咽着躲到角落里了。听唐陆说,用黑竹简遮住一只眼,另一只眼可以看见鬼,我拿起家里那片,学着唐陆的样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白色蜡烛的两点火光摇晃,在我对面,坐着元希腊的鬼魂。元希腊的鬼魂坐在我对面。“啊——”我倒吸一口凉气,从椅子上摔下去。黑竹简从眼睛旁边移开,座位上的鬼魂又不见。再盖住右眼,用左眼去看,元希腊面色苍白,毫无表情地坐在那里。我知道他不会害我,但心里还是有点发燃。“叶公好龙。”我似乎听见元希腊这样说。“希腊,你——”我望着他,不知道说些什么。“唉,有什么好说的,都是我自己选的路,真可惜,还是活着好啊,我不甘心。”此话一出,我听得身子一紧,汗毛倒竖,段苗也是这么说的。他不甘心,还想留在这个世界上。“你,你最好还是早点投胎吧,下辈子争取进个好人家“不,我还有一桩心愿未了。”什么?难道元希腊也要像段苗一样留在人间执迷不悟么?我刚要再安慰他,只见元希腊面容扭曲,眉头浮现出一丝黑气,他突然站起身,朝门外走去。“希腊,你要去干什么?我劝你赶紧离开人间。”“安明,不是我,是有人在控制我!”元希腊痛苦地高叫道,他的身体加速扭曲,逐渐拧成一团,眉头的黑气大股大股地涌出。这股黑烟,与我们见到的黑龙身体里喷出的黑雾一般无二,定是段苗在搞鬼!我握紧黑竹简,想上前帮元希腊脱困,但忘记了他也是鬼魂,黑竹简对他也有杀伤力,刚一靠近他,竹简便溢出红光,洒在元希腊身上,疼得元希腊惨叫:“别过来!”我怕伤到他的魂魄,立即刹住脚不敢上前。他最后呻吟一声,身体化作一道黑烟,在黑夜中朝一个方向飞去。不用想,一定是红旗文化。脑海中稍有犹豫,我能打得过段苗么?不知道这几天里他有没有搞手脚提升自己的能力。“对啊,我还有夜行图。打不过的时候就叫陈第安来。”背上夜行图后,果然信心倍增。叫了一辆出租,向红旗文化飞驰而去。路上,看着车窗外呼啸而后的路灯,突然想到唐陆。他现在在哪里呢。再一次来到公司门口,今天出了这么大事,公司特意休假一天,因此整栋楼融入在黑暗中,紧锁的玻璃门上映出我孤单的身影。怎么办,该去哪里找段苗?我扭头望向同样关着灯的街亭,不免觉得凄凉。忽的,我身侧的玻璃门上,闪过一个白色的影子,我掏出竹简,猛然转身,左手捂着夜行图,那面玻璃门上,出现了两个人影。前面的是我。后面的是段苗。他拿掉了面具,面容狡白,脸上竟约出现一层层的鳞片,他褪掉衣衫,身体不似人类,而是一条直立的白色大蟒,双臂也变作怪爪。他看着玻璃门里的我,狰狞地笑起来。整张脸扭曲变形,嘴角极大弯翘,眼中泛着红光。“这是——”一股压迫感油然而生,心底发凉,想不到他几天时间竟变成了这副鬼魅模样,实力想必大增。“这次你们还能拦得住我么——”段苗张开双爪,身影一闪,朝我劈过来。我不敢正面迎击,仍背对着他,紧紧盯着镜面里的段苗,心中暗暗估量距离,他这副姿势,双手要直取我的面门。在他逼向我的那一秒内,我猛然低头扭身,手中黑竹简已做好准备,朝他的腹部猛刺。仅这一下,我弯腰躲过他双爪,右手竹简深深刺入他的身体,冒出汨汩白烟。段苗还以为我被吓呆了不敢回击,没想到反被我偷袭成功,他的表情定格在那一秒,震惊不已。黑竹简威力巨大,仅这一击,段苗的身体开始分崩离析,滚烫的白色烟雾从身体周围散去,露出里面被包裹着的身体。是一个女人。她表情痛苦,竹简如一把利刃刺入她的身体,女人看着我,灵魂渐渐变得透明,化作面粉,随风散去。“我——”我愣住了,如同坠入黑暗的无底冰渊。怎么会——我刺中的明明是段苗的身体——此时,那股白烟在我面前重新汇聚,再次变成适才那副怪相。段苗的恶脸盯着我,嘿嘿冷笑:“真想不到啊,刚刚强到手的三个灵魂就被你弄死一个,真可惜了。”“你说什么?”我木木地看着他。“哼,我说我把那三个死人的灵魂吸入自己身体,供我使用,每次我要死的时候,就让他们当替死鬼,还能大大提升我的实力,刚才你靠偷袭赢了我一阵,这次你不可能再赢了。”“你竟然,这么无耻——”明白真相后,胸腔燃起一阵怒火,无处发泄。“他们死都死了,灵魂还有什么用,不如贡献给我,我还能为这个世界做更多有益的事!”“你这样跟杀人有什么分别!你口口声声说帮助人们缓解痛苦,可是短短几天内猝死三个人,你敢说这不是你的错?”“为什么是我的错?我只说我可以让他们熬夜的时候不会乏困,可没说能去除对身体的副作用!他们每天超负荷工作把自己累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但是如果你从来没有出现过,那么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拼命工作,他们也不会死!”说到这儿,段苗竟仰天长笑,咯咯的笑声如同猫抓玻璃一样刺耳,一直凉进人心里。“你还是太天真啊,跟小孩一样,你以为,他们这样庸庸碌碌地过一生,一辈子为了一辆车一间房拼命赚钱,把自己的灵魂压塌,会比直接死去好多少么?”“强词夺理!活着总是好的。”“不跟你争辩,把你的灵魂交给我,一起为更多人解脱,这不是好事吗!”我没想到,段苗忽然面色冷峻,他再次向我扑来,竟想直接杀死我夺取我的魂魄。我向后急退两步,调整手中黑竹简,先发制人,横向里朝他劈去。“快来。”段苗头上的白烟散去,竟是另一个死去男人的脸。我突然愣住。“怎么了?你刚才不是挺凌厉的么?现在虚了?害怕了?”段苗怪爪一探,正拍在我胸脯上,一股大力袭来,我竟向后飞出半米多远。他立在原地,双臂张开,身后浮出团团白烟,飘在空中,其中一团化作一支笔直地长箭,朝我飞来。我尚沉浸在刚才被攻击的疼痛中,眼见白箭破空飞向我胸膛,急忙想避开,身体却沉重得要命,身体刚翻过一半,白箭刺中肩膀,一股难以忍受的灼痛感袭来,我不禁大声惨叫。回头看时,肩膀的衣服破开一个洞,肩头迅速红肿。“直接杀死你太没意思了,慢慢折磨你吧。”段苗伸出一根手指,从空中撵来一团白雾,他手指一弹,又一支白箭飞来,我却再难动弹,索性双眼一闭,任由天命。三秒后,身上一点感觉都没有,我睁开眼,发现那道白箭已经不见了。段苗冷哼一声,“你的帮手来了。”“什么?”我放眼四处寻找,路灯照明范围有限,四周黑黢黢一片,不见有人。突然,段苗双手高举,空中几团白雾化作几支利箭,飞向东边一处黑暗的街口。街口红光一闪,利箭纷纷被化解。从黑夜中飞出一张白色经幡,周围红光漂浮,直奔段苗。“唐陆!”段苗见来势不妙,化作一团白雾,飞上天空,意欲躲避经幡。从街口走出一个人来,正是唐陆。他双手剑指,一上一下,掌跟相扣,口中念诀,一步一步走到灯光下。段苗终究逃不过唐陆之手,被经幡追上,红光一闪,他现出妖怪原形重重地拍在地上,身体被捆住动弹不得。即便如此,他仍然嘴硬,冷嘲道:“你怎么想通了?”唐陆松开手,满脸轻松,直一句话,便破解了当初的迷惑。“夜行图不会封印无辜妖怪。”说完,我和唐陆会心一笑。“既然如此,那咱们还是做一个了断为好。”段苗脸色一沉,他越是挣扎,经幡捆得就越紧,红光愈加明显,段苗所承受的疼痛便愈强烈。但他仍然拼命挣扎。“你——”我忽然明白过来,他要用别人当替死鬼然后自己逃脱!“不能让他死了!”我抓住唐陆的手,激动地说道。唐陆没有听到我们之前的对话,因此不知道段苗的意图,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地上的妖怪已经消散作白烟,白色经幡缠绕着一个男人,他满脸痛苦,大叫一声,唐陆再结手势想要释放男人的魂魄,已然太晚,男人和刚才那个女人同样,顷刻间烟消云散。唐陆低呼一声,不由得呆住,他沉着脸,左手拿出竹简,右手掏出毛尖刺绵。“你死定了。”他抬起头,看着对面重新汇聚成形的段苗道。段苗也脸色阴沉,双手交叉,从红旗文化公司里飞出来一条黑龙,在段苗头顶盘旋。他双手向上举,白烟汇聚到黑龙身上,那条黑龙便径直朝唐陆飞去。唐陆将毛尖刺绵扎进手掌,血液渗透到笔尖,他飞快在竹简画一道符,登时,竹简上红光参天,宛如一把巨剑,向黑龙迎面砍去。黑龙吃过唐陆法术的苦头,仍要正面和他对碰。黑色龙头与红光即将接触的一刹那,忽然散作黑烟,沿着红光盘旋向唐陆手腕飞去。经过前几次交手,唐陆已然知道黑白龙不好对付,因此留了个心眼,第一招只是虚探,他反手将竹简大力抛向空中,弯腰在地上用毛尖刺绵画一条红线。那绕过红光,重又聚合,它飞至红线前,地上突然升起一道红色幕墙,黑龙来不及转身,一头撞在墙上,化作一团黑烟。再说黑龙自天上出击时,段苗趁机上前偷袭,不料唐陆两招化解黑龙,他先是一愣,见唐陆喘息之际,抓紧地扑过来,二人近在几步之内,唐陆说什么也再来不及出招,甚至连设法格挡都有困难。我在一旁看得干瞪眼,心知现在的段苗不好对付,他身上被白烟实体化包裹,如同一套盔甲,那一对怪爪更是孔武有力,仅在我肚子上撞了一下,我便再难动弹,见他此时已冲到唐陆近前发动攻击,我怎能不替他着急,唐陆也知这时没时间再发招,但他早有准备,猛地向后滚翻,躲开段苗攻势,身子未站稳时,左手剑指自上而下划个手势,原来适才唐陆早有准备,他将黑竹简撒手抛上天空,正是卖个破绽,让段苗欺到身前,他再操控空中的竹简从他背后袭击。原是一场虚惊!我净是瞎替唐陆担心了。唐陆手握毛尖刺绵,晃一晃,一道光刃闪现,他底盘用力,从地上腾地站起,对着段苗正面挥砍,段苗倘不抵挡,势必被法器开膛破肚,但照顾身前就又没办法防卫身后黑竹简攻击,实在是进退两难。战况实在紧张,眨眼之间形势偏倒不定,他们双方任何一方露了破绽,都可能输了性命。段苗在几天内功力大增,眼下几乎和唐陆战个平手,这是我和唐陆都没想到的。再说他二人战斗,段苗向后一步,右手抵挡唐陆,左手伸出等待刺向自己的黑竹简。他右手一挥,身体中向右臂传入汩汩暗流,他的右爪登时粗壮了一圈,唐陆的刀刃砍在他手臂上,竟如同无物,白烟纷飞,却伤不到它内部。唐陆心中着急,如果毛尖刺绵破不了他手臂的格挡,那么黑竹简也势必将被他左手荡开,他余光一瞥,被咒墙震散的黑龙在重新聚集,须得赶紧重创段苗才行,不然黑白二龙再次包夹自己,他不一定还有空隙能画符抵挡。唐陆朝着段苗又猛砍两下,忽然将毛尖刺绵的尖刺插入左手手心,笔尖对准段苗戳去。我在一旁看得兀自心惊,唐陆这一招似乎是要玉石俱焚,如果段苗硬挡下这一击,毛尖刺绵的尖端必然深深刺进他的左掌,弄不好就会变成残废。段苗显然也看出这一点,他嘴角上翘,双眼红光暴张,猛地出拳击向法器。二者相交,红光白烟嘭然炸开,毛尖刺绵飞向空中,唐陆后撤几步,稳稳接在手里,再看段苗,他整条右臂被炸成粉碎,白烟滚滚冒出。原来,唐家传人身体里的血液具有很强的驱魔功能,而毛尖刺绵这法器,是专门为唐家设计的,尖端有一根中空的尖刺,插入身体后可以吸取血液传入法器,尖端中空的部分和另一头的毛鼻尖相连,笔尖以血作墨,可用于画符或者抗魔,唐家血统本就强大,再经过法器强化后,破魔之威更显。但段苗不明白其中原理,竟选择用魔化的身体硬接这一击,最终整条手臂被炸碎,他重心不稳,向后倒去,身后黑竹简飞来,绽开红光,朝段苗后心飞去,只一击便可将他打得魂飞魄散。唐陆单膝跪地,一只手支撑身体,大口喘气。本以为到这儿就结束了,但想不到聚集速度过快,它见段苗有难,径直飞向黑竹简,大嘴一张,叼住黑竹简,登时身体红光乍现,砰砰砰地炸开,即便如此,他依旧不肯松口,死死的咬着黑竹简,靠身体冲力改变了黑竹简方向。竹简在黑龙口中也分崩瓦解,最终和黑龙同归于尽,黑烟消散,融入夜色中退。段苗总算躲过一劫,他在地上滚了两圈,退开唐陆.二人彼此相望,气氛凝结到了冰点。段苗看着唐陆,又扭头瞄了我一眼,他身体上白烟蒸腾,缓缓向右臂流去。唐陆仍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汗流浃背,他左手背在身后,剧烈地颤抖,鲜红的血流了一地,刚才那一下,对唐陆造成的伤害也不小,他右手紧捏着毛尖刺绵,丝毫不敢懈怠。这一场恶战,双方精力皆被大挫。但我更担心的是接下来的形势,段苗的身体可以自愈,每次受伤以后,身体的白烟会源源不断地补充进行实体化,唐陆却没有这个本领,各种招数都是极大消耗体力的,一时半会儿回复不了。因此唐家的驱魔术大多都是杀招,杀伤力和范围极大,每次在争取一招制敌或予以重创,一旦魔怪过于强大,和自己拖延的时间过长,唐家驱魔师便会迅速陷入劣势,十分危险。眼下就到了这种情况,唐陆紧盯着段苗,脑海中却在飞速反应,自己剩下的体力还可以支撑最后一次进攻,倘若不能将段苗消灭,被消灭的将是自己。我手心已经汗涔涔的,在裤腿上擦了又湿。忽的,段苗的表情一怔,不知出了什么变故。一分钟过去了,他的右手却始终没有凝聚成形,白烟在伤口周围始终呈散状。他扭动身体,往断臂处一看,竟然落着一个红彤彤的圆阵。“你?你把我的身体——”唐陆埋头,嘿嘿地笑起来,“还是你上当了。”原来唐陆适才发动那一击的时候,口中念诀,将驱魔的咒术传入血液里,段苗触碰到他的血液,封印法阵便传到自己身体上了,于是接下来,仍由他再怎么努力,右手始终无法恢复。“好厉害的法术,要是刚才被你打散了,那我就彻底玩完了。”“你的长进也不少,竟然抗住我这一下,只断了一条手。”唐陆说完,不再看他,盘腿坐在地上,双手在空中划个大圆,落在腿上,他右手蘸着左手的血,在自己脑门上画一道红符,血液尚末凝固,顺着鼻梁缓缓流下。他闭起眼,口中缓缓念咒,他每念一句,身上红光便绽放一程,十几秒后,他整个人被红光包裹。段苗看得暗自心惊,唐家法术高深莫测,他哪里知道唐陆什么时候用完,万一接下来还有比血液封印更狠的招数,那么他必然要败,经营了这么长时间的心血功亏一篑。段苗慌了,左手一抬,头上的白烟退散,他高声叫道:“来吧,还有什么招数都用出来,反正我有的是替死鬼!”眼见段苗的头顶,浮现出元希腊的模样,他满脸仓皇,唐陆身上的红光映在他脸上,他僵硬地转过头:“安明!我好难受!”我顿时心下一软,我早知道段苗会用元希腊的灵魂来要挟,等真到这个时候,我还是没有心理准备,我望着唐陆,希望他能网开一面。唐陆闭眼施法,看不见我的表情,我也不敢开口叫他,万一打乱了某个步骤,唐陆定内里紊乱,反倒会害了他。我心中发急,忍不住想高声让唐陆停下,就算杀死了元希腊,黑白龙不被封印,段苗还是无法被消灭。“让我看看只杀恶鬼的驱魔师,杀不杀无辜人吧!”段苗的声音从胸腔中发出。他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晃地朝唐陆走去。元希腊的灵魂被束缚在其中,动弹不得。“我右手好疼——我好热——安明,救救我——我不想——”段苗每向前一步,唐陆散发出的红光便刺入元希腊灵魂更深一分。唐陆身子晃了晃,红光稍微淡了些,段苗嘿嘿一笑,唐陆便再次发力。最后,段苗索性将元希腊的灵魂全部释放,他化作一团白烟,躲在元希腊身后,仍然控制着他的灵魂向前走。元希腊的灵魂逐渐变透明,映着红光。“唐陆……”我轻声唤他,突然,唐陆卸了劲,身上红光尽数散去。身子稍微摇摆一下,又急忙坐正,手里紧握毛尖刺绵,抬头凝视段苗。段苗哈哈大笑,“好,今天我们放过彼此一马,下次再见,你们就没这么好运气了!”说罢,连同元希腊的灵魂化作白光在夜空中一划,消失不见,“站着!把元希腊放了!”我再想追,段苗却已不知去向。唐陆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无力地倒在地上。“唐陆!唐陆!”我顾不得段苗,奔到唐陆身前把他搀扶起来。“你怎么样?”我用袖子擦去他嘴角的鲜血。他闭着嘴,脸色很是难堪,朝我轻轻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并无大碍。原来唐陆刚才那招,故意放大起势,只是为了将段苗吓跑,恨只恨自己来前没有准备,才一直用体力跟段苗抗衡导致元神大伤,这次回家将养,做好准备,下次再碰见他,便是殊死决战,我和唐陆相互搀扶着回家,唐糖在家里等得着急,想出去找哥哥却没有线索,在家里干等着又着实担心,当真坐立不安,他见我们回来了,忙去迎唐陆,又哭又笑,一边埋怨着一边捶他胸膛。“我这不是回来了么。”唐陆握紧唐糖冰冷而颤抖的手。“你干嘛去了——”“没什么,想了些事情。”唐陆在床上将养半天多,他在战斗时并未受伤,只是出招消耗的体力严重,需要静养。“等过两天咱们再去寻段苗,决一胜负。”“我只怕,他现在实力增长得很快,上次你能和他打平手,下次就——”后面丧气的话我不好意思说。“他暗中搞事,我也可以提前准备。”这倒是实话,唐陆上次出手突兀,准备不足,这次只要先把需要符咒和法阵的东西提前备好,战斗时随拿随用,实力自然不可同日而语,我心中稍稍安定。他在家里忙来忙去,地上摆满各种奇怪的物件,我见他神情严肃,便不好多打扰,于是上街去转转,希望能打听到一些关于段苗和红旗文化的消息。又一次坐车来到红旗文化公司门口,玻璃门半敞着,里外仍是没有任何人,死气沉沉。我心中正奇怪,从门口挤出一个瘦小身影,穿着保安服,手里提着一个和体型格格不入的大行李箱。“哎您好,请问这公司是怎么了?”“哦,倒闭了,上次出了事,死了仁人,老板跑了。保安没时间跟我说话,径直拖着箱子离开。我朝里面望去,大厅内再没其他人影,地上有几张废文件纸,被天窗涌进的风吹上天,贴在吊灯上,又飘飘下落。红旗公司倒闭,我心中第一个念想便是那附着黑龙的饮水机,不知道被带走没有。现在公司地盘荒废,外人随便进出,我噔噔几步上楼,二楼的隔板间果然被拆了,饮水机不知去向。我心下怅然,段苗彻底不知所踪,现在我和唐陆陷入被动,多让黑白龙拖下去一天,我们就越危险一分。心中愤懑无处发泄,我从地上捡起几张纸撕碎,出了公司漫无目的乱走,来到一处街口,忽然瞥见一群人排着长队,在买一个小街口的什么东西。我还以为是卖糖葫芦或者烤面筋的小店,正好心里烦闷吃点东西,于是走到窗口前打探,却见里面卖东西的人,竟然是原来红旗文化的张组长,他面无表情,给排队的人一杯一杯地递过奶茶杯,只有两种口味,要么是黑色,要么是白色的,公司解散了他怎么这么快就来卖奶茶了?我暗自疑惑,更着急的还是向他打探公司饮水机的去处。我从侧门进了奶茶店,张组长不回头看我,仍在忙着给人递奶茶,他身边还有两个人,前后忙活,我看着面熟,想起来他们都是张组长的手下,我想说两句话打个招呼,又想起他对我们敌意挺大的,所以迟迟没有开口,愣在原地。不一时,张组长主动扭过头来,他眼神空洞,盯着我时眼皮也不眨一下,看得我心里直发毛,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说什么。他眼睛里闪过一道白光,眼珠转了两转,才开口说话:“是你啊,怎么了,有事吗。”话音僵硬,没有一丝情感。我还纳闷是不是公司解散他压力太大得什么病了,跟个机器人似的,清了清嗓子道:“那个,我来,是想再打听一下红旗文化的那个饮水机,不知道方不方便——““跟我来。”我话音未落,张组长竟爽快地答应了,这可不是他的作风。张组长来到我头前带路。“这么多人,不太方便吧?”我刚问,张组长的两名手下便顶替了他的工作,来回有序,丝毫不着慌。让我吃惊的是,他们一句话都没说,原本三个人的工作,两个人也办得井井有序。他们如张组长一样,面无表情,嘴角自始至终没动一下。现在是个人都知道他们三个有问题,我虽然心里没底,可为了揪出段苗所在,也得拼一下不能错失良机,直觉告诉我他们和段苗以及两条烟龙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把黑竹简放在口袋,随时准备反击。张组长推开一道窄门,走廊狭长黑暗,通向深处的房间。他在前面领路,一语不发,走廊里着实黑暗,看不清脚下的路,我无奈打开手机光源,张组长却如履平地,让人更加心生疑窦,不一会儿来到一间宽敞的大炉房,屋顶亮着一盏节能灯用以照明。一座大水炉深处一条水管,连着外面那一间卖奶茶的屋子。“这个就是了。”张组长背对着我,面向水炉说道。我掏出黑竹简,虽然紧张到几乎站不稳,但不能在他面前露怯,冷声道:“事情没这么简单吧—““被你发现了。”他缓缓转过头,嘴角慢慢上翘,整张嘴被拉扯到常人难以做出来的程度,嘴唇被紧紧拉扯,嘴角却仍在上翘,整张脸扭曲狰狞,嘴皮被一点点撕破.“你,你——”我双腿发软,张组长中了段苗的邪,被摆布得异常诡异。我捏着黑竹简,挥手向他面门击出。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哪知他并不回手,反倒身子一软,向后退两步,眼珠中的瞳仁越缩越小,最后竟消散不见,眼中只剩眼白。他向后硬生生地摔倒在地。身下浮出阵阵白烟,在空中逐渐浮现出一个人形。“段苗——”我轻声唤道。“老朋友,又见面了。”烟雾化作一个人形,却始终没有凝聚成形,“想不到还是让你找到了呢,哼哼—”“你这种心术不正的妖怪,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找到你。”“想不到你本事不大,口气不小。”说着,身体白烟浓浓地射出一股,径直飞向我,我侧身闪过,挥动竹简,将烟柱斩成两段。紧接着,大水炉中散出一股黑烟,简单汇聚成一条毒蛇模样,在空中盘旋着飞来。我没有唐陆那么高的本事,只能靠竹简左右挥动格挡,那黑雾毒蛇只一口便咬住我的手腕,宛若蒸汽烫伤般的灼痛感袭来,我手上吃痛,不由得丢了竹简,被那条黑蛇叼了去,在空中游荡。“什么!他现在竟然不怕黑竹简了?”我不禁往后退,左右脚绊住,坐在地上。黑雾回到白雾身边盘旋,段苗的阴森的声音传来:“现在你知道实力差距了吗,我劝你最好别再来管我的闲事,就算那家伙来了,也是徒劳无功。”“你到底有什么阴谋!”“你还看不出来吗,”白烟伸出一股烟柱,指着地上躺倒的张组长,“我的目的就是抽了他们的魂,为我所用!助我增长功力!”“那外面人们买的是——”我看着眼前的水炉,忽然发觉,段苗竟然把目标从红旗文化转向了社会。“是!红旗文化的这些人还远远不够,我需要更多人的魂魄,只要他们喝了含有黑白龙身体的水,他们的魂魄便会为我所用!今晚一到,我将天下无敌!”说罢,白烟中传来他的狂笑声。原来,他还在打着助眠安眠的幌子,骗人们来买被动了手脚的水。我突然摇头苦笑起来。“你笑什么。”“我笑你在做无用功,天下无敌有什么用,你的对手只有我们,现在你的实力已经在我们之上,还何必搭上更多无辜人的性命。’“你们这些活着的人是不会明白的——不会明白的——”烟雾中传来一声声沉重的叹息,忽然,那团白烟欺身到我身前,从烟雾中浮现出一张脸:“我放你一条命,快回去把那家伙叫来,让他来领死,刚好让你们试试我的实力!快滚吧!”黑雾在空中游动两下,嘴巴一用力,嘣地一声咬断了黑竹简,竹简迸发出一道红光,终究还是驱散了黑烟。段苗自言自语道:“看来白天还是实力差了点。”此地不宜久留,就算白天段苗身体虚弱,我也决拿他没办法,只能回去叫唐陆前来。摸黑跑出走廊,第一想法便是赶走门外排队买奶茶的人,绝对不能让更多人受害了。但是我跑出奶茶店外,竟发觉奶茶店已经关门了,门外空无一人,那些喝过奶茶的人也走得干干净净。“不行,我得赶快回去告诉唐陆!”回到宠物店,唐陆已经把东西都准备好,法器皆收在包里,他自顾自地道:“好久没有认真打过一场了,也不知道这次还有没有命在。”正说时,我推门而入,将段苗那边的情况统统告诉唐陆。说罢,唐陆眼前一亮,但随即又坐回椅子上,喜忧参半.“如果打不过怎么办。”唐陆忽然一句话,让我哑口无言。确实,一直以来,我太信赖唐陆了以至于把他当成一座不可逾越的靠山,认为没什么是他不能解决的,但等真正的强敌在面前,而我们又不得不去面对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是如此渺小。是啊,打不过怎么办。我坐下来,右手摸到装着夜行图的单肩包。猛地一拍大腿,从椅子上跳起来:“我们还有陈第安!”唐陆一愣,随即眉头舒展:“对啊,把他给忘了。”“但是我怕你的身体会承受不住,毕竟以前没试过上身,不知道——”“没事,我们已经试过一次了。”唐陆不解,我简单给他讲了之前地下室的经过,唐陆点点头表示同意。“等我跟段苗交上手,你就把陈第安召唤出来就好,太早出来会提前消耗他的灵力。”我点点头,心中大为舒畅,这样一来,胜利的把握又多了几成。二人打点需要带的东西,朝段苗的老巢进发,要趁着白天他能力虚弱将他消灭,等到晚上或者段苗吸收更多人的精魄以后,情况则又复杂许多。我们风风火火地赶往红旗文化旁那家店,路上我心中惴惴,段苗应该会躲起来,他就算再狂妄,也断不会把软肋赤裸裸地摆在我们面前,果然,等我和唐陆到达奶茶店时,门窗已经紧闭,任由我俩敲打拉拽,厚重的门板没有丝毫松动。“可恶,这家伙!当真精明得要命。”我忍不住咒骂段苗这个死人。“要是我我当然也这么做,谁让现在被动的是咱们,等等吧,等晚上再看。”我和唐陆在长椅上干坐着,相顾沉默,一颗心都好似被钓鱼线悬在无底洞上空,今晚决一死战,搞不好命就要被段苗收了去.终于还是让我们挨到了天黑。今晚星月明朗,凉风轻轻吹拂,空气也被洗刷得干净。唐陆掏出画有符咒的黑竹简放在手心,他闭起眼睛,嘴中徐徐吐气,“来了!”我打个激灵,顿时困倦之意全无。但见黑竹简剧烈震颤左右摇晃。“在哪个位置?”我捂着包里的夜行图,准备召唤陈第安,我还特意给他准备了一包A4纸,供他使用。“不在地上。”唐陆道。我一惊,唐陆手心的黑竹简缓缓上翘,尖端指向我们面前的楼层上方。抬头看去,只见天台上两道明显的黑白色光芒四溢,缓缓在墨蓝色的夜空中蔓延,“快上天台—”唐陆说着一跃而起,飞身跃上楼层外的铁楼梯,朝天台奔去。我亦紧紧跟在他身后。天台有七八层楼高,我和唐陆迅速爬到六层,他一伸手,忽然慢下来。“歇会儿——”两个人呵嗤呵嗤地喘气,一口气奔上六楼,还是有点费力气的。我从没见唐陆如此谨慎过,说明他从心里重视这个对手。“既然二位已经来了,何必猥琐着藏在楼梯上呢—“段苗现在几乎成了魔,竟能够察觉到人的气息。我正欲立起来,唐陆从腰中掏出三张金色纸符,握在手心揉成球,顺便吐了口唾沫,随手扔上天空。但听得头顶段苗一声高叫:“来得好!”破空声起,一条健硕的黑龙只扑向天空中的纸符球,一口将其吞下。“趁现在,快上去!”我和唐陆最后冲上那两层楼梯,一跃来到天台。身后吞了纸符球的黑龙,停滞在天上,唐陆打个响指,黑龙全身顿时燃起妖异的金色火焰,挣扎着消失在空中。“你的实力很强,脑子很够用。”段苗并未出现,声音已然传到。原来,刚才已经是交手的第一阵,段苗让我们上天台,暗地里打算用黑龙偷袭,唐陆已经料到,于是掏出三张破妖符,吐一口唾沫是故意让黑龙嗅到符纸上他的气息,等黑龙将其吞入,符咒的破妖金火瞬间燃起,将我们二人的影子拖得很长。第一阵打了个平手,算是双方摸摸底子。“可以现行了。”唐陆喝道。段苗大笑着,天台上空无数黑白交织的光幕纷纷坠下来,在场地正中竹简汇聚成一个人形,我以为他现在修成了什么可怖模样,哪知变成了段苗生前的肉身,穿着一身蓝色运动服,和活人无二。他扭动脖子,甩甩手腕,笑脸中尽是轻松之意:“还是自己的身体舒服,起死回生,不过就是我这种程度吧。”段苗的法术竟然让他由魂魄直接化成肉身。“但你终究还是死了,死人就要回到死人该待的地方。’“别说废话了,动手吧!”唐陆暗中向我比个手势,示意我为陈第安解封。他掏出毛尖刺绵,猱身而上。唐陆跑向段苗,毛尖刺绵插入手掌,笔尖沾了血,在提前准备的黑竹简上一点,竹简尖端登时冒出二尺长的血红色光刃,砍向段苗。段苗双手抄在口袋里,待唐陆举刀砍到身前,他忽的向后撤步,双手从兜里伸出,左右掌分别化作黑白龙头,龙头张口,吐出黑白两团浓烟,直扑唐陆而去。唐陆右手用笔尖在身前画一个圆圈,空气中出现一道红色圆墙,两道烟柱撞在上面,反弹给段苗,段苗被自己的烟雾笼罩,唐陆不敢贸然上前,将左手光刃横挡在身前,以防段苗突袭。忽的,黑白交织的烟雾中朝天窜出一条巨大的白龙,身体有五六米长,它整个跃到空中,一头扎向唐陆。唐陆反应奇快,将红色光刃全部插入自己胸膛,左手虎口仍夹着黑竹简,反手一掌拍出,红光在身体内游走一圈,又自左掌而出,一道红光刺向白龙龙头,白龙身体被毁,化作一团浓郁的白烟,将唐陆团团包裹。“唐陆!”我低声惊呼。“管好你自己吧还是!”说话的人竟是段苗,不知何时,天上又多处一条黑龙,黑龙身子蜷曲,化作段苗的身形。我刚才被唐陆和段苗的战斗所吸引,一时竟忘了召唤陈第安,现在唐陆被困,我才刚拿出夜行图,待得我扯下第一页来,空中的黑段苗冷哼道:“太晚了。”我全身蒸腾出丝丝黑气,四肢也没了力气。“这是?怎么回事……”我投缘目眩,身体变得格外沉重,耳轮中传来“波”的一声,我的灵魂竟和身体分离了!身子径直倒在地上,魂魄尚且有意识,飞上天空,朝黑段苗飞去。“你之前喝过含有黑龙身体的水,你可还记得么——你的灵魂早就是我的玩具了——”我能听见段苗的话,但却作不出任何回答,灵魂根本不受控制地飞向段苗。倏地,包围唐陆的白烟剧烈搅动,好像中心有龙卷风一样盘旋起来,从烟雾中飞来一直泛着红光的黑竹简。“放下他!”白烟被统统收进唐陆手中的白色经幡里。段苗并不躲避黑竹简,左手化作一条黑龙,咬住飞来的黑竹简,右手一挥,又一条黑龙飞向我的魂魄,一口咬住我的脖子,迅速缩回段苗的身体。与此同时,黑竹简爆炸,段苗的左手被炸断,但却吸收了我的灵魂。黑段苗化成黑烟消散。天空中又再浮现出一大片黑白交织的光芒。光芒坠落,段苗的身体重新汇聚成形。“可恶——”唐陆退后几步,慢慢接近我倒在地上的尸体,我的灵魂被吸收进段苗的身体,能够从段苗的身体观察外界,但是没办法言语。“是不是很震惊,为什么杀不死我呢——”段苗冷冷地笑道。忽然,他右手一挥,指向天空,唐陆亦抬头望去。天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几十上百人的灵魂,每个人都头脑四肢下垂,闭着眼睛浮在空中,左右腿上各伸出黑白两条线,纷纷连在段苗的背上,“他们就是我的功力来源!你每杀我一次,就是杀他们一次!”“我不在乎——不除掉你,这个世界上还会死更多人——”“那么他呢!”段苗在自己身体里一抓,手掌在胸膛中把我的灵魂掏出。唐陆神色震怒,他回头瞥了一眼地上躺着的我。“我也不在乎,把你杀了,给他报仇。”“狂妄!”段苗双手交叉,身前陡然暴长出黑色白色两道烟柱,攻向唐陆。唐陆将手中的白色经幡扬上天,毛尖刺绵在空中画一道符咒,再用掏出另一根黑竹简,轻轻一点,符咒附着到经幡上,经幡的正面将适才吸收的白烟化作红色烟柱喷向黑白的烟柱。唐陆得以抽身,迅速转身从我手中拿过封印着陈第安灵魂的图页。他双手夹着图页,口中道一声:“解—”图页浮在空中,缓缓燃烧。“这又是什么招数——”段苗和经幡中的红色烟雾对了个平手,见唐陆竟然能抽出身子又施招,不禁慌乱。一道白光涌入我躺在地上的身体。陈第安缓缓睁开眼,从地上坐起来,看着唐陆,又看着对面的段苗,“哟,又有架打啊——”“你!你是?”段苗显然没料到这一招,他本以为将我的灵魂吸收以后,唐陆便少了个帮手,却没想到陈第安会上我的身。“这个敌人很强,你小心——”“我知道了—”陈第安将书包里的A4纸统统抖落在地。“既然如此,我只好用那招了——”陈第安双手平举,左手掌心搭在右手掌背,地上的白纸纷纷绽放白光,缓缓飞向天空。飞上天空的白纸,在夜空中宛若一盏盏明亮的白灯,在陈第安的操控下竟好似有了生命,来回穿梭。再看陈第安,双眼中白光涣射,他扭头对唐陆道:“把唐家的仙体也拿出来让我看看吧?”“终究是你比我强,我开启仙体需要时间太长,来不及。”“我去给你拖延时间。”二人默契地点点头,段苗觉得他们丝毫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不由得怒上心头,撤步闪身,躲过红色烟柱的攻击,自身化作两条黑色龙,黑龙飞到经幡背后,一口将其撕扯成两半,白龙冲向陈第安。陈第安双手开合,天上的纸张纷纷飞到身前,自动折叠拼接,形成一朵巨大的纸白莲,白龙一头撞到白莲上,顿时身体消散,化作尘烟。白烟重新聚集,段苗瘫坐在地,大口喘气,而那朵白莲安然无恙解散,重新回到白纸形态。陈第安乘胜追击,左手伸出二指,右手五指张开,掌跟相对,口中喊道:“七芒剑——”所有白纸顿时归整有序,拼接成七把长剑,剑身白光四溢,剑尖对准地上的段苗飞去。段苗见来势不妙,手掌拍地,面前长出一道黑墙,七把长剑逐一攻向黑墙,却被——弹开。“好强的怪物!”陈第安见状脱口夸道。他双手摆动,二指在上,五指在下,七把剑剑尖合一,再次进攻。黑墙一击即碎,段苗没料到七芒剑攻击力如此之强,来不及反应,被其正戳中身体,顿时化作一阵尘烟。黑龙从侧翼向陈第安发动攻击,速度奇快,陈第安一招拆势,七芒剑解散,再欲组成莲花墙已然来不及,只能简单地堆砌在陈第安面前,黑龙来势凶猛,一头撞碎纸墙,顶着陈第安向天上飞去。陈第安挣脱不得,身体好像被龙头黏住一般,眼见自己就要被黑龙带到天台外面,一旦掉下去,我这具肉身必被摔成肉渣。情急之下,陈第安右手剑指一晃,指尖现出一点白光,在左掌迅速画一道符,左手向下击出,黑龙龙头顿时粉碎成烟,陈第安也掉在地上,连滚三圈停下。“你好了没有?”陈第安扭头看唐陆,他坐在地上,双手掌心向上置于膝盖,掌中各画一道血符。他闭目凝神,全身散发血红色光芒,如同那天一样。陈第安见唐陆眉头一皱,并不做声,知道开启仙体的阶段万不可被外界打扰,否则元气大伤,于是专心对付段苗。黑龙后退几米,龙头迅速复原,天上黑白光线交错,段苗身体再次成形,从垓心缓缓下降。“这家伙怎么打不死的——”陈第安惊诧道。段苗动身化作白龙,双龙身体交错,一同朝陈第安袭来,气势又比适才凶猛许多,身侧风声呼啸。“来得好!”陈第安双掌高举,空中白纸跟着颤抖不停,他猛地蹲下来双掌击地,所有白纸亦随之贴地。陈第安双掌交叉,再次举起。平地登时突起一排排纸张合成的尖刺,每一道都精准地扎向黑白龙。两条龙欲要躲避,已是极难,不得不放缓攻势,仔细躲避尖刺,还是被几根泛着光的纸刺戳中身体,它们不顾破损,冲破阻碍,最终来到陈第安面前。陈第安没想到自己的地刺阵拦不住段苗,竟也没有防备。被双龙撞到身体,径直飞向天空,陈第安还要抵抗,在空中掉转身体,双掌白光焕发,分别接住黑白龙龙头的袭击。“好强!”陈第安勉强落地,身体却被段苗顶着向后急速滑动。陈第安嘴中突然喷出一口鲜血,发着白光的眼角流下两行血泪。“撑不住了——”陈第安身体摇晃,几度要倒下去。正当他要放弃抵抗时,身体中传来一股股温热的力量,他双掌陡然发力,掌心红白色光芒交织,段苗顿时化作原形,向后飞出。陈第安激动地回头,正是唐陆。他嘴中叼着毛尖刺绵,双手绽开红光,眼睛变得和陈第安一样,看不见瞳仁,只有一片红光。他双掌拍在陈第安肩膀上,将内力传给陈第安,助他击退段苗。“你太慢了,差点这副身体也保不住了。”“刚刚好。’唐陆迈步来到陈第安身边,二人并肩战斗。唐陆双掌合十,再分开之后,左右掌各延伸出一道一尺半长的红色光刃。陈第安剑指竖在胸前竖在胸前,剩下的所有白纸飞回身后。“天轮。”陈第安低喝一声,百十张白纸折叠成三只轮环,飞在背后。“一起上吧!”段苗再次从天空汲取力量,身体飞上空中,左右眼一黑一白,左手中缠绕三根黑色链条,右掌上悬浮一颗白色圆球。段苗先手出击,三根黑链飞向地上的二人。陈第安迈步上前,身后的天轮舞动,和黑链撞在一起,登时都被弹开。唐陆自一侧向段苗飞奔而去,段苗右手白色法球掷出,法球飞出后,顿时变作三个,唐陆挥动光刃,射出三道剑气,将法球——斩开。唐陆双掌交叉,光刃合体,忽的长出一丈长,狠狠朝段苗劈去。段苗无心进攻,右掌向斜上方托出,面前黑白色呈现出一道黑白色法阵,挡住唐陆的巨型光刃。陈第安抓住机会,脚下天轮在空中停滞当作台阶,陈第安一步步踩着跃向空中。他双掌不停变换方位,口中念诀。“降魔掌——”眨眼间陈第安来到段苗身前,他正在费力抵挡唐陆的进攻,仓促中伸出左手与之对章。陈第安只右手一掌,白光爆炸,全部涌入段苗身体,段苗几乎被打得魂飞魄散,左臂直接被击成粉碎。“再吃一掌。”这一掌确实实实在在打到段苗身上,段苗紧咬嘴唇,吭哧一声,胸口挨了陈第安一章,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向下飞出,深深地钉入地面,压碎一片土石。唐陆乘胜追击,将光刃收回掌心,双掌一齐向地面上的段苗推出。“降魔掌——”红光一闪,地板竟直接被贯穿,激起的砖砾尘烟足足有三米多高。段苗用身体吃下这一掌,任他再厉害也化为虚无。陈第安看在眼里,羡慕在心里,禁不住夸赞道:“唐家仙体果然精纯,威力绝伦。”陈家和唐家在几百年前本是一脉相承的驱魔家族,后来分裂成两支,因此招数都差的不多,他们使的这一招仙体,则是通过内力搬运,将身体内储存的内力通过术法搬到身体外具象化,这样就免去了使用法器或者结阵的时间,所以威力巨大,但内力流失很快,如果不迅速将敌人制服,则仙体结束后施术者会因为身体虚弱而陷入绝境,因此一般情况下也是不拿出来使用的。陈第安没这方面顾虑,他本来就是灵魂,即使内力消耗完,也不用怕死在敌人手里,而唐陆因为仙体的开启准备时间太长,而且这一招用完,真的就没有后手了,所以一直没敢用。尘烟散去,面前没了段苗的踪影。“应该能把他消灭了吧。”“没那么简单。”唐陆语气中满是绝望,说罢,他脆倒在地,身体虚弱得没一点力气。“你的仙体怎么这么快?”陈第安惊讶道。“我本来就不如你。”唐陆说完,闭着眼大口喘息。其实是因为这几天他准备法器,内力本就不充足,再一则是他在陈第安之前已经消耗了不少内力,因此开启仙体模式后,没有多长时间。另外,陈家法术的特点就是缓而悠长,慢慢输出,跟敌人打持久战;唐家则是一招制敌,因此每一招都蕴含巨大力量,消耗的内力也很多。“你们还是别高兴太早了——”空中再次传来段苗的声音。“你还没死?”陈第安也慌了,他除魔十几年,第一次见到被消灭成灰还能复活的怪物。“我说了,你们杀我就等于杀别人,只要我手里还有别人的灵魂在,就可以一直复活,不过,我现在不打算给你们这个机会了——”段苗再次出现在天空中,他双手一挥,夜幕中剩下的灵魂全部被他吸入体内。他缓缓地在头顶上方画个圆,顿时阴风四起,阴云渐渐掩埋星月。“我才不信你的邪”陈第安再次出招,仍要与段苗一决高下。雨点啪嗒啪嗒地落下,密如倾盆。纸张被雨水打湿,陈第安也惨叫一声跪倒在地。原来他的法术最忌讳水,在仙体模式下,一遇到水就会破功。“睁开你们的眼看看,谁才是这个世界的王者——连老天都听从我的使唤!”“这还不够,还不够!我要主宰宇宙!我要变得更强!”段苗摊开双臂,大声呼嚎,从城市四处现出无数男男女女的灵魂。他们都是买过段苗奶茶的人。“不可以!你已经害了那么多人!不可以再作孽!”唐陆高声喊道。“为什么不可以!为什么你们还活着——为什么只有我死了——我要让这个世界所有人都下来陪我!”无数灵魂纷纷灌入段苗的身体,段苗满脸享受,周身焕发黑白光芒,搅动着气流掀起一阵狂风。大风卷集雨点,纷纷朝地上的两人扑去。“强违天命,必遭天谴——”唐陆道。“天谴?你觉得以我的实力,难道还不足以和天地抗衡吗?”光芒逐渐掩埋了段苗全身,将天台照得如同白昼。忽的,天上降下一道闪电,雷声轰然,闪电劈在隔壁大厦的避雷针上。唐陆拍着地板,哼哼地大笑起来。段苗被闪电吓了一跳,见并没有劈到自己身上,这才放松,他见唐陆放声大笑,自己亦笑起来,他底气充足,很快盖过了唐陆的声音:“老天都不敢惹我,还说的什么天谴!”话毕,段苗双手在胸前横绕,身前出现一颗巨大的白球,他掌心出现几道黑光,托着白球缓缓飞上天空,将黑夜照亮,光线宛如利剑,一道道射向远方,唐陆跟陈第安在近前睁不开眼。“我就是天命,敢与日月争辉!”话音未落,又一道明亮的闪电伴随炸空的雷声劈向段苗。段苗大喝一声“来得正好”——双手将白球托出,抵御那道闪电。法球与闪电相接的一刹那,白球被炸成粉碎,闪电径直刺向段苗。在闪耀的光亮中,段苗身形消散。“为什么——”只一眨眼的瞬间,地上只留下一张图页。图页的法阵中释放出无数白色灵魂,宛如璀璨的流星,又如灿烂的烟火,从天台飞向四面八方。我的灵魂回到身体,送走陈第安,和唐陆相互搀扶着捡起图页。弯腰再抬头的那一刻,面前飞过一道白光,光芒中浮现出元希腊的脸。他哭着对我说:“我还不想离开,我还想再见我妈妈……”我伸手去抓那道光,光线又在指缝中消散,融进黑夜,化为永远的虚无——(吃黑夜的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