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夜:美丽长发

最近写文没什么灵感,脑子总是沉沉的,不灵光,于是给主编要了几天假期,在家里休息。

很奇怪,以前天天码字,累得要死,这突然一休息了,还有点无所适从,在床上躺着一点事情没得做。

早上十点多,我没起床,老三在屋里闷坏了,不住地用爪子挠门,被我臭骂一顿,才哼哼唧唧地安静下来,它偷偷溜到夜行图旁边,提鼻子嗅了嗅,用嘴巴叼住一个角,从沙发上扯到底下,爪子嘴巴并用,撕扯起来。

我听到老三咔嚓咔嚓撕书的声音,起初没在意,并不想去管,但突然想起我的书都在书架上放着,那它撕得岂不是我的夜行图?我大喝一声,从床上跳下,轻轻把老三踢开。

“幸好幸好,夜行图没坏就好,不然陈第安真要跟我拼命了。”

夜行图的图纸不会被任何外力损坏,因此纸张上只留下了几个牙印和老三的口水。

我小心地把口水擦去,脑海中忽然想起陈第安。

“对了,他答应过我要叫我几招防身的。”

“解——”陈第安从图页中飞出,进入我的身体。

按理说人死后灵魂是不可以长久留在人间的,否则会渐渐化为尘烟,永不超生,不过陈第安接着奇魂虫的能力,让他寄生在自己灵魂上,可以一直停留人间。

“今天怎么这么有兴致,没鬼也把我放出来了。”

陈第安控制着我的身体,在屋子里散步,四处翻找零食吃。

“还是自己家舒服。”

“你说话注意点吧,这里的主人是我,还有,那盒巧克力很贵的,我平时都舍不得吃。”

“瞧你这话说的,见外了不是,你吃我吃谁吃不一样?”陈第安原来是个如此活泼的人。

我的灵魂被他排挤到身体的边角,只能看见外界,却没有其他感觉。

“行行行,你吃完了可得帮我个忙,教我两招。”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功利,有事的时候才叫我,没事儿的时候就想不起来我。”

“没事儿放出你来干嘛?你在书里待着不挺舒服的吗?风吹不到雨打不着。”

陈第安冷哼两声,把巧克力放下,“你怕是不知道被封印的感觉。”

他向前伸出双臂,双掌相叠,猛地回扣击向自己胸膛。

我的灵魂登时震颤一下,刹那间便好似进入一滩黑水中,身体不听使唤,大脑也无法思考,整个人停滞在黑暗里,如同坠入永恒的虚无和寂灭中。

仅一秒时间,灵魂又被一股大力拖出黑水,我却感觉千万年般漫长,那种浩瀚虚无的恐惧,在脑海中久久不肯散去,我如今才真正体会到苏轼笔下“沧海之一粟”是何等的虚幻磅礴。

“我刚刚将你封印了一秒,可我在夜行图中每天都是这样度过的,你知道我的难处了吧?”

我小鸡叨米似的点头不止,“我知道了,以后经常放你出来晒晒太阳,真是苦了你了。”

“经常倒是不用,这样对你的身体没有好处,你要是体谅我的苦,就早日把夜行图给我集齐,那样我也能闭眼了。”

陈第安早就死了,他的灵魂用了太多时间去看破生死和生命,早把虚无一笑而过。

“今天就教你几招,也免得下次被杂七烂八的小鬼折腾成狗熊,给我丢脸。”

陈第安随手抽出一张卫生纸。扬到空中。左右剑指横竖交叉,置于胸前,他口中念诀,柔软的卫生纸在空中卷曲成一根纸质牙签。

“去——”

陈第安一挥手,纸签刺向昨天喝剩下的半瓶可乐,噗嗤一声,刺穿玻璃瓶,然后钉在墙上,扣下一小块墙皮来。

“好厉害——”我看得呆了,忍不住赞叹道。

“那当然,这可是我陈家的独门绝技,你来试试。”

陈第安将我的灵魂推回我的身体。

“哎哟。”我双腿一软,倒在床上。

“这怎么回事?”我问陈第安。

“坏了,不能这么教你,灵魂在身体里来回倒换很费体力,不能再这样了。”

“那怎么办啊,你在我身体里能教我吗?”

“我看够呛,除非再附身到另一个人身上。”

“家里就我一个人,我去哪儿给你找人——”正说时,我的目光转移到老三身上,不由得坏笑一声。

“你小子打什么主意?想让我附身到狗身上吗?疯了吧?”

“也只能委屈你一下了,招数总是得学的吧?你变通一下嘛——”

陈第安连连骂了我几十句,我只是笑着点头应承。

他骂得没词儿了,这才答应道:“也行,我倒是没有唐陆那样老顽固,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我警惕地问道,心想他古灵精怪,指不定要出什么馊主意。

“你得拜我为师,跪在地上虔诚地磕三个响头,我才能教你,这可是我们陈家的规矩,不能坏。”

“你,刚才你怎么不说,你是不是诚心让我给狗磕头?”

“我这也是才想起来,再说,你让我当狗我都当了,你拜狗为师,还有什么叫屈的?”

“行行,我忍了,今天这事儿,咱们谁也别告诉。”

我将老三抱到床上,一手按着狗头,陈第安顺势溜进老三的身体。

“汪,汪!”老三叫了两声,抬起一只爪子按在我头上。

我瞥了老三一眼,看着这只棕色的小狗,想起它就是陈第安,忍不住笑出声来。

“严肃!拜师要严肃!”陈第安的声音幽幽地传入耳朵。

我强收笑容,跪在地上,心里别扭得很,迅速朝老三磕了仁响头,赶紧起身。

“好徒儿,师父可以教你本事了。你再看一遍。”

陈第安抬着狗爪,东指西指,纸抽中蹦出一张纸,在空中折叠成纸签,嘭地一声在玻璃瓶上又插穿两个小洞。

他将心法和口诀——传授给我,让我试试。

从控制纸张浮空开始,这些都还简单,难的是让纸张按照脑中所想折叠,然后猛地发力,进行攻击。

我连试了一个小时,浑身汗涔涔的,还是最多控制白纸飞上天空,稍一用力,纸张便自动揉成一颗纸团,从空中掉下来。

“哎,你没有陈家血统,学起来很麻烦。平时需要多练习。”

我看着满地纸团,禁不住地懊恼起来。

我展开一张纸,在手中搓成一条。

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我可不可以先折出形状再发力!”

“你随意”

我按照法诀心法,将手里的纸条升上天空,一甩手,向玻璃瓶扎去。

纸条被软软地弹开。

“怎么会这样?”

我接连射了几根,都毫无力量。

“正常,你一点力量都没有,打不出效果来的。”

“那我不要学这个了,学来学去没啥用呀,有没有很实用的,速成的那种?”

“有,你好好练这个,我再教你一个实用的。”

我按照陈第安的指示,先在手中折出一个纸鹤来,然后根据心法口诀,右手二指点在眉心,闭目凝神,手指离开的那一刻,眼球忽然酸疼无比,我把手指指尖点在纸鹤身上,然后操控纸鹤飞到空中。

“可以睁开一只眼了。”

我慢慢睁开左眼,眼前一片漆黑,慢慢变亮,眼中的世界,竟然变成纸鹤的视角。

我睁开左眼,竟然自上而下看到了老三和自己的头顶。

“你左眼的视力进入纸鹤中,右眼视力仍然保留。”

我用手指控制纸鹤的移动,左眼的视角也向上向下转动,刚开始东飞西撞,但后来也就适应了。

“这一招来得快啊。”我忍不住赞道。

“自己私下里也要多练习发力动作,别每次都指望我救场。”陈第安道。

他将陈家的入门心法招数和修炼方法一并告诉我,让我多加练习。

陈第安再次回到书里,老三却因为体力消耗过大,承受不了陈第安的灵魂寄生,睡了一天,我练了半天,发现体力消耗极为巨大,浑身酸疼,几乎站不起来,于是只满足于学了这一招纸鹤术。

第二天,主编给我打电话,告诉我他给我找了个活儿。

“你不是最近没思路吗,我打听到有一家殡仪馆闹鬼,你可以去体验一下,找找思路。”

“老大,我是写文,又不是探险,不用这么整我吧?”

“你就放心好了,又不是真的有鬼,你怕个球?总不能让你在家一直闲着吧,闲着能闲出思路来?”

我自然是不敢反抗,再找主编去要殡仪馆的资料,他却只告诉我说没有,殡仪馆有一对老夫妇,去了找他们就行。

我管唐陆要了几张符揣在怀里,拿黑竹简应该是没有必要,我们遇到的鬼虽然不少,可正常世界到底不是哪儿都有鬼的。殡仪馆挺远,在城外乡下,殡仪馆用砖瓦墙围住,对面是孤零零的过道,其余地方,放眼望去,皆是荒凉,野草遍地。

两扇铁门锈迹斑斑,似乎很多年没有关上过,院子里用杂碎的砖漫着,杂草从砖的缝隙中野蛮生长。

院中是一排高大的砖瓦房,窗户又高又小,屋子里想必很是黑暗。

我来到正屋前敲门,没人应答。

“请问屋里有人吗?我可以进来吗?”我轻声询问,正犹豫要不要推门进去时,两扇木门开了一条缝。

从门缝中露出半张年迈的人脸,是一个老人,他满脸皱纹,老人斑又大又红,浑浊的眼球转动,上下打量我。

“么事?”

老人见屋子外只有我一个,神情便有些不耐烦,他开口时,嗓音像用指甲刮砂纸一般嘶哑,听上去很难受,好像嗓子里卡着一口痰。“大爷,您好,我是记者,想过来采访一下您。”

这话是主编教给我的。

“访我作甚——是想跟我说啊话不?”老人忽然咧开嘴笑起来,露出半口黄牙。

我没想到老人态度转变得这么快,连声道:“是是,就是想跟您说说话。”

“哎!好——”老人突然昂着头,高扯着嗓子欢声叫起来,那声“好”字喊得格外扭曲,好像在用锯子锯小提琴似的,听得我心里发毛。老爷子看上去脑子有点问题啊。我心里默念。

老人只开了半扇门,让我挤进去,阳光洒在他身上,他如同被开水烫到一般,迅速闪开,只在光线下露出半张脸。

他把门迅速关上,屋子里迅速暗下来,我一慌,主编说殡仪馆闹鬼,我本来就紧张,老人猛地把门关上,屋子里什么都看不到,我怎能不惊慌,倒吸一口凉气,迅速向门板上靠去。

“太,太黑了吧,老爷子—”

“嘿,嘿嘿,原来你怕黑啊——”老爷子冷笑两声,哑着嗓子道,从声音中听得出他离我不是很近。

我稍微放松了些。

“哧”的一声,老人划着一根火柴,点上一根白色蜡烛。

橘红色摇曳的火光只在屋里照出他的半张侧脸。

“怕黑?拿蜡,不能开灯,会吓跑死人的魂。”

我接过略显冰凉的蜡烛,颤着嗓音问道:“您,您是说,要把所有死人的魂都留在这儿?”

“留在这儿?哈哈哈!”老人忽然不正经起来,又干哑地大笑,喉咙中咯咯地响,格外瘳人,我拿着符纸又有何用,能治得了鬼,却治不了可怕的人,“我可没好多香火喂这么多死鬼。”

“那究竟是为什么?”

“死人的魂舍不得离开身子,我把他们的魂和身子一块儿烧了,他们就乖乖上路了,不会留在人间作孽。”

“这是什么时候的传说?”

“这是规矩!”老人忽然严肃起来,他猛地扑向我,我以为老人要杀我灭口,烛光中,他几乎秃掉的头顶闪着光,我下意识地向后躲,身体却撞在门板上,老人动作迅速,来到我面前,我正要抬腿踢开他,老人却一手扇灭了蜡烛。

“干什么!”我几乎是喊了出来。

“嘘——”老人从我满是热汗的手中夺过蜡烛,“不要喊,吵到死人啦!蜡不要烧这么长时间!”

这又是什么奇怪的破规矩,我心中咒怨道,见老人只是行为奇怪,似乎并没有害人的意思,我这才放心下来。

又想到四里八乡就这一家殡仪馆,死了人都要送到这里火化,也没听人说过殡仪馆有什么恐怖传闻,否则老人早干不下去了。“不要听主编的,他肯定又在忽悠我了。”我咬咬牙,权当这次是殡仪馆采风活动。

老人伸出一只手抓住我的手腕,他的手干瘦如枯柴,手心粗糙犹如砂纸,拉着我往另一个屋子走去。

“你不是想看看馆子啊,给你看看死人的客栈!”

我跟在老人身后,挑帘来到另一间屋,这屋子宽敞得很,微微有风吹进来,带着一股浓厚的腐味,却并不是臭味。

还有一股檀香味。

老人松开我,在黑暗中有如海里泳动的鱼,熟练地摸到香坛前,从香炉中拔下三根香,对着空气拜了三拜,口中念念有词:

“男女老少大小祖宗们,多多得罪,阳光晒屁股啦,起床起床——”他将香插回原位,举着竹篙把天窗——打开,一道道明亮的光柱射进屋中,眼前

顿时敞亮起来。

我跟在老人身后,他打开最后一道窗,扭过脸,我这才看到那张正脸。

他一半脸正常,另一半却好似面人的脸被揉成一团又摔在地上,分不清眼睛鼻子嘴,烂肉新芽一丛一丛地扭曲在一起。

我倒吸一口冷气,被吓了一跳。

“吓死你了吧——”老人一直用半张嘴说话。

“没有没有,我,那个—”我知道老人这副面孔,肯定是经历过什么悲剧,我不敢轻易问他,怕让老人想起伤心事。

“让火烧得,火灾,房梁子着火,砸我脸啦!”

“这样啊,人没事就好。”我轻声道。

“那可不是!活着好啊!”

老人转身放下竹篙,背后从脖颈处露出一条宽大的辫子,辫子梳得很宽,几乎和他窄小的肩膀一样宽,乌黑亮丽。

老人转身带我到对面停尸的柜子,嘴里喃喃道:“这里呀,躺着的都是不好的,也不多,躺着的也有好的。”

我没在意他说什么,只盯着那条奇怪的辫子。

忽然,我反应过来这条辫子不对劲,顿时双腿一软,险些倒在地上,忙用手扶住桌子稳定身形。

老人是个头发花白的半秃子,哪儿来的辫子!辫子又怎么会从脖领子里伸出来?

老人嘴里还在咕噜咕噜地念叨着,来到停尸冰柜前,随手拉开一道抽屉。

我悄悄来到他身后,仔细端详那条乌黑宽大的辫子。

“嗬——”

这哪里是辫子!这是一条用头发织成的围巾!

“哂”我没忍住,低声叫出来。

老人却没意识到,他还以为我怕看见柜子里的死尸,他将尸体推回冰柜。

“这个太丑啦!是让车撞死的,脸都撞碎啦!我还得给他整容,我老啦,眼神可不好,就拿着针,用手一块一块摸他的骨头,用针缝起来的,有好几次,手指头都捅进脑子里啦!哈哈哈,害怕不?”

我全没听老人说什么,只是盯着那条黑发围巾,一针一针地细密编织,花纹虽然简单,但是用一缕一缕的头发编成一条围巾,可不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

我几次想问老人这条围巾的事,却害怕击中他某条脆弱的神经,万一发病了可是麻烦。

“你看这个,这个大姑娘,死得可惜,让人给害惨啦!”老人不管我听不听,自顾自地再次拉开一道抽屉,里面躺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身材很好,脸蛋也不错,死得很安详,在冰柜中被拉出来的那一刻,宛如童话中的睡美人,睫毛上还挂着冰霜。

“真可惜,贫血,贫血贫死的吧?我也不知道,你听人说过吗?这个姑娘搞了个对象,他对象可不是个人,把人家小姑娘给骗了,搞大了肚子,又在小诊所里做人流,后来把姑娘卖到妓院啊还是什么地方,我搞不懂,后来,这个女的呀,就贫血啦,死了,可惜得很!”

我既想听老人讲故事,又想弄清楚老人这条头发围巾的来历,老人几乎知道这里每个死人的故事,每一个都能给我带来很多思路,一时间,我不知道该听还是该问。

我目光一瞥,端详着那个姑娘,一头金发很是好看,但是,她的头发,简直稀疏得不像样。

“老——”万千思绪在脑海中翻涌,不知道该先说什么,想喊老人一声,还没说出口,他忽然打个哆嗦,打断我的喊叫。

老人大叫:“啊呀啊呀,各位老小祖宗对不住,我这就把窗户给您关上!”

他扭曲着怪脸,急匆匆地又去拿竹篙关窗户,把我干干地晾在身后。

黑暗中的光柱一道道被掐灭,屋子里顷刻黯淡下来,一股寒气从我身后袭上脖颈,我打个冷战,想起老人忘记把尸体推回冰柜,心里登时凉了一半,老一辈子人们曾说,接触被冻起来的死人时,千万要小心,不能被死人口中的冷气吹到,吹到一口减寿十年。

此时我陡然想起,不由得心慌,猛地转身去瞧,但见一股光柱射在我脚下,从地面反射的光照在停尸冰柜上,原本躺在停尸板上的尸体,直挺挺地坐了

起来!那女尸僵硬地回头,与我对视,无奈眼皮被冰冻住无法睁开,上下睫毛嘚嘚作响。

“啊!活了!”我大叫一声,登时坐在地上。

嘭地一声,老人关闭最后一扇窗户,屋子陷入彻底的漆黑,老人缓缓朝我走来,此时我已全身发麻,毛发竟乍立起来,骨肉不自觉地发抖,黑暗中老人前进时踢中我一脚,我赶忙在地上横滚几圈给老人让路,虽然姿态略显狼狈,但此时犹如大难中侥幸保全性命一般。

听老人的脚步声,踉踉跄跄,显然是不知道踢到了我,嘶哑着咒骂几句,来到停尸柜前,熟练地将停尸抽屉送回冰柜内,竟没发现那女尸诈尸!

尽管一丝光线也没有,但他还是熟练地从桌子上拿起锁头,将抽屉咔嚓咔嚓锁住

这下我才稍微放心,难道刚刚诈尸的那一幕是我的幻觉?

肯定是了,老人离那么近都没发现异常,一定是我看错了。

我长舒一口气,正待从地上坐起来,老人突然暴怒,在黑暗中大声喊叫:

“什么人!什么人来偷我的东西?是谁!我听见你了,出来!”

我又被老头突如其来的咆哮吓到,贼?哪儿来的贼?正疑惑时,发觉老头发喊的声音竟是朝我这边,我登时又打个冷战,难道老头又发神经,把我当成小偷了?

老人在黑暗中划亮一支火柴,烛光亮在我面前,橘色的火光旁,一张半人半鬼的脸突然探向我的面门,正是那老头!

“你是谁呀!你也是死人吗!想不想让我烧了你!你为什么坐在这儿!”

老家伙果然是又犯神经病,不认人了,我心道此地不得久留,来不及站起来便手脚并用向后退,在烛光燃尽前的最后一刻,老人手里多出来一把生锈的烂菜刀——

我心中惨叫不好,这老家伙要玩赖了,我身子比他灵活,忙退出两米外,起身寻找出口。

“别他奶奶的跑!早晚要烧,让老子先把你分了!”

老人两条腿倒腾的飞快,朝我的方向奔来。

我要是跑起来固然比老头快,但一点不熟悉这里的地形,生怕跑着撞在墙上。

只能一边快步走一边挥舞双手摸索。

老头很快就追上来,我心说糟糕,他耳朵灵敏得很,肯定是听着我的动静来找我,

但听得身后风声一起,我知道老头要挥刀来砍,双腿不敢挪动,忙抱头蹲下,果然,老头横劈菜刀,从我头顶掠过。

“嘿嘿,嘿嘿。”身后传来老人阴冷的笑声,“老死东西,还会动,老子跟死人打了一辈子交道,你最厉害啦!”

说罢,举手又要挥刀。我不知他要怎么攻击,因此不敢轻举妄动,哪知老头突然弹出右腿向前踢了一下,正中我的膝盖,当下我便立即反应过来,这是在找我位置呢!

老头收腿时嘿嘿冷笑,我料到他要向我劈砍,又不知方向,因此蹲在地上双腿猛然发力,身体向后跃去,本来连跳带滚能躲开老头一米多远,结果刚一闪身后脑勺就撞在墙上,眼前黑黢發地直冒金星,老人一刀从空中直直地剁下来,正砍在洋灰地面上,蹦出两三粒火星,老头菜刀下落的位置,正是在我两条腿之间,但凡我稍微偏一点,这一刀就要砍在我腿上!

“还跑!还跑!”

老人调整姿势,又要进攻。

我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喊人帮忙。

喊陈第安来应付。

但马上脑中就传来他的嘲笑:能不能有点出息,遇到什么事都喊我,连个老头都对付不来?

是啊,我连个老头都对付不来吗?

我顿时来了精神,既然在黑暗中不是你的对手,那我把灯打开不就好了。

我双脚向后一蹬,靠着墙站起来,猛地打开手机的手电光,刺眼的白光照在老头的脸上,他那张怪脸更显恐怖。

白光下,老头面目可憎,大喊道:

“把灯关上!”

“呸!”

我正要扭身找出口,老头翻身袭来,一刀下来便会砍在我身上,因此我反而从他身边一绕,绕到老头身后。

他手里拿着菜刀朝我追来,我想起那根竹篙,又长又粗,刚好用来防身,于是借着灯光在屋里搜寻。

“快关上!惹了我的祖宗们,我弄死你!”

我弯腰从地上抄起来,看准了老头的位置,忽然把手电筒关上,架起竹竿,朝老头奔来的方向一捅,另一端果然抵在他身上,我自然不敢用力,免得出了人命或者受伤,我日后逃不了责任,这毕竟不是抓鬼,可不能拼命。

老人没料到我拿竹竿抵御,忽的脚下一滑,被我撅翻在地。

“老家伙!死东西!你姥姥的!”

老人倒在地上,大声咒骂。

我重新打开手电,快步找到门口,恨不得一脚便能迈出这个阴森诡异的地方。

倒在地上的老头忽然哀嚎:“哎哟,腿折了,救救我吧。别走!’

我一愣,走到门口又停住,怕这老家伙真被我一戳,把腿摔坏了,那到时候讹上我不就惨了?

他倒在地上,哼哼唧唧的,本来就狰狞的脸扭曲成一团。

我小心来到他面前,老头还兀自在地上抱着腿打滚,我欲要扶他一把,老头突然圆睁那仅有的一只怪眼,手里的菜刀朝我甩过来。

“啊哟!”我反应灵敏,迅速歪头躲开,“在地上躺着你的吧。”我颤巍巍地撂下一句狠话,再不管地上的老头,飞也似地跑出殡仪馆,一路跑—路在脑子里咒骂让我来这里调查的上级老大。

总算安稳地回到家里,脱掉衣服提鼻子一闻,一股浓郁的酸腐气息扑鼻而来,如同把一块带着臭味的海绵塞进鼻孔,我随即甩手把衣服扔进垃圾袋,裹严实了扔到外面。

刚进殡仪馆的时候竟没觉得里面味道这么大,出来以后才察觉这股恶心的气味,每每想起便几欲作呕,就算再给我一个月假期我也不会回到那个神经老头那儿一次。

晚上,主编打电话问我殡仪馆调查得怎么样,我虽然生气,却丝毫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强装淡定说还好。

今天虽然差点被折腾死,但较之以前的经历,这次并不算特别凶险,自然也没太放在心上,不过想到坐起来的女尸,心里总是发麻,也不知道是幻觉还是现实了,我把唐陆给我的纸符贴在褥子下,这才踏实地睡到第二天中午。

刚起床便有人敲门。

我暗自奇怪,除了唐陆还有谁能找到我家里来?我也不认识几个人。

迅速穿好衣服开门,门外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干净女人,带着一顶黑色帽子,几缕金色的发丝垂下来。

她全身湿透,脸上还挂着水珠,不知道是汗水还是什么,她的长相我有些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女人见我一直盯着她的脸出神,也没什么反应,同样面无表情地盯着我。

“请问,咱们认识吗?”

“可能认识吧。你先让我进来,晒得我难受。”

“等等,咱们既然不认识,你突然闯进一个男人家里,让人有点莫名其妙。”

“我要找你帮忙。”女人脸色忽然很难看,阳光晒在她背上,让她很不舒服,不等我答应,从我身边挤进屋子,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我还想伸手阻拦,却已经晚了,“姑娘,你身上都是水,这——”

“什么?”女人打量一下自己,果然衣服湿淋淋的,她忙站起来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然后摸一摸自己的后半身,也是潮乎乎的,大惊失色,“怎么回事啊,我怎么全身都是潮的?”

“你这儿有没有干净衣服?快让我换一下,真烦。”

“我一个人住,哪儿来的女人衣服让你换。”

“那给我一身你的也行,快,我怎么没发现呢。”

“不是,”我实在没想到这个陌生女孩竟然如此拿自己不当外人,“咱们明明刚认识,啊不,还不算认识,不用这么不客气吧?”“哎呀,你墨迹什么呢,我把你当自家人,你还不把我当自家人啊?”女孩说着脱掉湿乎乎的外套丢在洗衣机里,径直走进卫生间,“快点啊,我等你拿衣服。”

我被这个毫不客气的陌生女孩搞得一头霧水,竟然还要穿我的衣服,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最起码的一点我是清楚的,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这个女孩子来历不明,干脆把她请出去算了,要不然直接报警,让警察来处理。“喂,你拿衣服了没有呀?我光着身子冻死了。”

我正要开门把她拉出来,女孩忽然大声叫道,见我不回话,衛生间的门开了一条缝,她探出头,约露出光滑白皙的肩膀,女孩仍戴着黑色帽子,把头压得很低,脸上帶着一点愠色问道。

“啊,那个,马上就——”我脸一红,略显局促。

中午金色的阳光从门上的窗戶照在女孩的脸上,泛出一阵白皙的光芒,那一刻,我心头忽然一震,脑子里嗡嗡作响:我认得这个人,但具体在哪儿见过

我却丝毫没有头绪。

我转身去衣柜给她翻找衣服,找了两件不经常穿的,女孩穿在身上肥咧咧的,她笑笑:“没事儿,我就喜欢宽松的。”

“冷吗,我给你热杯牛奶?”

我让她坐在沙发上。

“牛奶可以,冷倒是没什么感觉。”

女孩笑起来两个酒离,弯弯的月牙眼,看到我心里一痒。

我回厨房和她热好牛奶端过来,忽然想起她说有事情要求我帮忙。

“啊,那个,你刚才不是说有事找我吗?”

女孩稳稳接過有些烫手的牛奶,竟一口干了半杯,看得我在一旁直咂舌。

“你不嫌烫啊?牛奶是刚热的。”

“烫吗?没感觉啊?你这牛奶是不是过期了,怎么一点味道都没有。”她把剩下的半杯放回来,我学着她的样子接过,握了没几秒,手心被烫得生疼,赶紧放在桌子上。

“牛奶没有味道?是过期了吗?我去看看。”

“好了不用啦,我不渴。”

女孩端正地坐在沙发上,身体动作总有些僵硬,看上去怪怪的。

“啊你叫什么来着?”我问道。

“我?我不记得了,我好像什么事也不记得,”女孩抬头打量我牆上的海报,看到一幅动漫女主海报,拍着手说:“好,就叫我Lucy吧,陈路西,好听吗?”

我暗自感叹女孩的天真烂漫,一边心生怀疑芥蒂,“她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连自己的名字都能不记得吗?还是说故意瞒,对我有所图?”

“行吧,陈路西,你能记得什么呢?”我将计就计。

“我,我就记得你,还記得有一件事要求你帮忙,別的我都记不得了。”

“记得我?我印象中不记得咱们在哪里见过,虽然有些面熟。”

“嗯嗯,我记得在黑暗里看见過你的脸,我还知道你住在哪里,雖然我也说不上来,但是就知道到你家该怎么走,我就来了,找你帮我的忙,对了还不知道哥哥你叫什么呢。”

“我叫安明。”

“安明哥哥。”女孩笑得很甜很灿烂,好像我已经答应了她找我帮忙的事一样。

“你说你找我帮忙,到底是什么事?”看着她的脸,嘴中就好似吃了一块牛奶糖,一直甜到心里,她想找我帮什么忙也就不在意了。“我的头发——我的头发被人偷走了,你一定要帮我找回来!”

女孩双手压着帽子,好像我听完要抢着看她光秃秃的头顶一样。

不过我更纳罕这个请求,不禁发笑,“这,我知道你们女孩子爱惜头发,头发被弄坏了自然是着急,可是有谁会偷你的头发呢?头发掉了不是还可以再长回来嘛,就算,就算我帮你把被偷走的头发找回来,也接不回去了呀?你说是不是?”

“那你就是不想帮我——”陈路西忽然嘟起嘴,眼神立马变得委屈,好像是我在欺负她一般,抽抽搭搭的。

“你別这样,你先别哭啊,我也没说不帮你,咱们把事情捋一捋,看看有没有头绪好不?”

我最怕的就是看见女孩子哭,因为我嘴太笨,根本不会哄女孩,只好摆手求她安静下来。

“好。”陈路西听到我答应了,登时憋住了。

“你先告诉我怎么回事好不好?你头发什么时候被偷走的?被谁偷走的?”我感觉此时就像个哄小孩的叔叔,沉浸在小孩子自编自導的童舌里过家家。

“我不记得。”

“啊?你什么也不記得?你家在哪儿?你多大了?”

“我不是都说了嘛,我现在什么也不记得了,只记得找安明哥哥帮我找到头发,別的我什么都不记得啦!我今天一睁开眼就来找你了。别的你什么也别问我啦!”

我被这小姑娘搞得毫无头绪,来去不明,身份不明,还提出让我帮她这么无厘头的忙。

“你先给我看看头发好么?”我有些好奇女孩的头发被“偷”成什么样子。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把帽子摘下来讓我看看。

她把剩下的头发全藏在帽子里面,帽子一松动,金色的发丝便垂下来一缕缕,此时我心中咯噔一下,联想到昨天看到的那具女尸,油然而生一种恐怖的预感。

她將帽子缓缓摘下,在头顶边缘垂下一圈金发,其余地方则像是一块块被人从底部胡乱剃了去。

眼前的人就是昨天乍起的那具冰冻女尸!

我登时全身一麻,再坐不穩,从沙发上滑了下来,上下两排牙齿止不住地打顫。

这女鬼竟然找上门来了!

女孩却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惊恐,还以为是她的头型下到我了,急忙又把帽子扣上,神色道不盡的尴尬慌张,试图彎腰来扶我。“不用不用,你别过来——”我见她要靠近我,还以为女尸要对我下手,于是坐在地上,用腿撐着地,把自己弹出几米远。

我脑中一片空白,眼前只有一条悬着的细线,只要断了我就会死一样紧张。

“你至于吗——没有见过光头啊!你太过分啦!”女孩突然坐在地上,大声哭起来。

我被死而复生的女尸搞得一头懵,她为什么要装作这副清纯的人样,明明自己都已经死了!

难道她自己还不知道?或者沒有死透?

这不可能,我明明看到她被冻在黑暗的停尸柜里,身上脸上都结了一层冰霜,甚至诈尸的那一刻,她全身僵硬,眼皮被冻得梆硬,根本张不开。早就已经死透了,为什么还会活过来呢?

而且,我明明聽到那个怪老头把停尸柜上了锁,她又是怎么出来的?

一系列的疑問在脑海中飞速闪過,我却絲毫没有头绪,心中不禁又生出找唐陆的帮忙的想法来,一想到唐陸我便稍微踏实下来。还是说我太过紧张,把眼前这个女孩认错成昨天的女尸了?

我强装镇定,从地上爬起来,女孩还在哭,我不得不上去安慰她,趁机也试探一下她究竟是不是昨天的女尸。

“你别哭啦,我不是被你的头发下到了,我只是——只是——”我嘴确实笨,一时間想不到什么借口,我又总不能说她是个死人,这个理由似乎比女孩让我去找头发更加荒唐。

两个荒唐的人搅在一起,怎么能把一切捋得明白呢。

“那是什么?你说?你不说我就不起来。”女孩坐在地上哭鬧,我上前去扶她,嘴里不住地道歉:“对不起對不起,确实是我不好,我没见过世面,被吓了一小下,你别见怪嘛,我真是恨死那个偷你头发的人了,我一定把合你揪出来好不好?”

我搀着她的胳膊,手中传来一股僵硬而且冰冷的触感,我心下一凉:“完了,我是真的被鬼给缠上了,算了,看着这个女孩倒是对我没有恶意,索性狠狠心,一路跟她演下去好了。”

我故意去摸她的手腕脉搏,还想最终确定一下,手指摸到她冰凉硬挺的手腕,这才彻底心若死灰,根本摸不到一点脉搏——

我哆嗦着把她搀到沙发上,陈路西渐渐止住哭声,我看着她白皙的脸庞,没有一丝血色,坐在地上哭了半天,却也没有一滴眼目。

我心里苦笑,当然是没有眼泪了,死人怎么会流泪,只是她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她的记忆中只有昨天诈尸时见到的我和自己没有头发的事情。“你知道去哪里找我的头发吗——”陈路西哽咽着问。

“我,暂时还不知道,不过我跟你保证肯定会找到的。”我既然知道女孩来自哪里,那么就知道该去哪里找线索——殡仪官,以及那个把头发织成圍巾的恐怖老头——

我两半天没说话,待我冷静下来,回头想一想今天发生的一切似乎就能说通了:

昨天女孩诈尸,趁我和老头纠缠的时候,在黑暗中偷偷离開停尸柜,老头虽然对殡仪馆再熟悉不过,但是也没料到女尸会长腿跑掉,因此没检查停尸柜便上了锁。

女孩走了一夜,身上的冰霜都化成了水,所以才湿淋淋的,也正因为她是死人,对事物的敏感程度降低,所以熱牛奶端起来就喝。不过我脑海中还有一点不明白,她是怎么在昨天记住我并且一路找到我家的?更奇怪的是,她到底是着了什么道,死而复生的呢?

难道,正如主编所说,老头所在的殡仪馆里闹鬼呢?

“好呀好呀,那我可百分百相信你啦!”女孩不等我答应,拍着手从沙发上站起来,蹦跳着环视我家。

我兀自坐着发呆,我该怎么告诉陈路西,她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呢—

我打算先去跟唐陆商量一下,可又不放心把陈路西独自丢在家里。

“慢慢想对策也不迟。”我心里想。

为了试探陳路西是不是瞒着我她知道自己已死的事情,我决定先试试她。

陈路西见我家里没什么好玩的,便盯上了老叁,老叁自从她进門,就被吓得缩在牆角,最后无奈还是被陈路西逮到,抱在怀里轻轻抚摸。老三嗅出陈路西是一具尸体,也跟我似的发慌,在陈路西的怀里嗷嗷直叫,身子骨带着皮毛抖成一团。

“安明哥哥,你看你的小狗多喜欢我呀,它还对我说悄悄话呢—”

我心想那是对你说悄悄话吗,明明就是害怕,老三扒拉着爪子想挣脱,却被陈路西冰冷僵滞的手臂裹得死死的。

我见陈路西喜欢小狗,对老三没有恶意,便看在陈路西已死的份上忍心不去夺回老叁。

“路西,我问你件事哈。”

“你说吧——”

“你觉得人死了以后还会说话会动弹嗎?”

“你疯了吧?人都死了,再会说舌会动,那不就是僵尸啦!我跟你讲,你别想和我讲鬼故事哦,我最怕鬼了,你要是吓到我,我就晚上跑你的床上睡。

陈路西回头看着我,忽然娇羞一笑,扭头又去摸老叁。

听她的回答,一点也不像在故意瞒的样子,看来受到某种因素的影响,她的魂魄又重新回到身体内,而那个因素的根源,很大概率来自殡仪官。

我被她那回头一眼看得心里如有温暖的水波荡漾,在脑海中想入非非的边缘随即想起我眼前这个人,是个僵尸,整个人便立时冷却下来,好似从头到脚被泼了一盆凉水。

心中感歎,要是这个女孩还活着该多好,天真烂漫,骨子里天生长着一根媚骨,不知道要迷得多少男人為她神魂颠倒。

“咱们什么时候去找我的头发?到哪儿去找?”陈路西忽然想起头发被偷,于是放下老叁,又来纏着我。

“这个,我也还不清楚,我需要这两天问问我朋友,他线索比我多。”

“哦——”女孩答应了一声,坐在沙发上又不说话了。

说实话,我也还不清楚什么时候再回殡仪馆一趟,那个老头我倒是不怕,不过里面黑黢黢的我只转了两间屋子,具体还有什么妖魔鬼怪我一概不清楚,还需要从长计议。

之后无舌,一直到晚上快睡觉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老头在给我展示陈路西的尸体时,简單聊过她生前的事情。

被渣男伤害过,后来又被卖进风月场所,意外怀孕然后在黑诊所堕胎,结果身体也受到损害,最终耽误了性命。

陈路西竟安静了大半天,就坐在沙发上发呆,我知道她已经不是正常人了,当然多安静一会儿更好。

我躺在床上看着她白皙的臉蛋,姣好的身材,心里不禁痛恨起那个渣男来,连这么清纯的小姑娘都不放過,玩弄人家的感情也就算了,竟然还出卖了她的人身自由,为了自己无恥的欲望,最终断送了小姑娘的一生。

要是我们早一点认识该多好,说实话,我还挺喜欢这个小姑娘的。

“可惜了就是,是个僵屍——”我躺在床上,还是禁不住开始瞎想。

“安明哥哥,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呀?”陈路西发现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高兴地从沙发上跳起来,一路小跑到我床前。

“啊,那个,也没什么事,在想怎么给你找回头发——”我不得已撒个谎,脸上一片绯红。

“这样啊,那,那真謝谢你啦——这么牽挂我的事,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哥哥了——我——”陈路西低着头,忽然扭捏起来,伸出小手勾着自己胸前的拉链,轻轻地把夹克拉链一点一点地拉下,藏在衣服后雪白且曾经滑嫩的皮肤,如皎月出云般,缓缓流出——

“你干什么,别,”我初时盯着看得入了迷,忽然反应过来,眼前这可是一具尸体,我不能做违背人伦道德的事,“那个——”

不过一想到那个场景,说话也开始语无伦次。

“我什么都没有,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安明哥哥“所以——”

陈路西走一步便脱掉一只鞋子,露出滑腻嫩白的小脚。

夹克的拉链已经被她拉下一大半,此刻只要我睁开眼,我想看的一切便都能看到。

可我仍努力克制,紧紧闭着眼,如此一来,却又不能伸手去拦下她。

陳路西一步一步向我走来,轻轻地,她一条光洁的大腿跨上床,隔着被子将我壓在胯下。

她缓缓附身,双臂攀上我的脖颈,幽幽地朝我耳根处吹氣。

一股痒酥酥的感觉从耳畔一直麻了全身,然后回荡进心里,要不是她冰京梆硬的死尸手臂刺激着我保持最后一丝理智,我现在可能已经在她身下失陷。我大声叫道:“不行!这样不行的!我受不起!别这样!”

我一鼓气,把头和半个身子缩进被子里,无论她在外面说什么,我也不肯把被子露出一条缝。

黑暗中,一颗心仿佛变得无比膨胀,扑通扑通地狂跳不已。

终于,陈路西妥协了,从我身上翻下床,再没了声响。

几分钟過后,我才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床邊她脱下的衣服又被她穿回身上,陈路西悻悻地熘回沙发上,侧卧着休息,不再看我。我也不好意思再唤她,也不知道我这样的做法会不会伤她的心,或者说,这个已经死去的女孩,还保留着多少初心呢。

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释怀,我拒绝她的理由,真的只是因为她是一具屍体吗。

不,我忽然想到她生前的遭遇。

我突然有那么一点,想要撤销对陈路西的同情。

在复杂的心緒中,终究还是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起床,看到陈路西不在客厅,我急忙去屋里屋外尋找,却始终不好意思开口喊她的名字。

在外面街道上简单溜了一圈,也没有她的身影。

“难道是昨晚的事让她觉得尷尬,不辞而别了?”我心里默默嘀咕着,又回到屋子,想到她不在了,莫名地有点空蕩荡的,她现在已经不是正常人了,走出去会不会被人欺负啊,还是说最终会被人当成怪物——

兀自琢磨着回房,却见陈路西一脸紧張且迷惘地从衛生间走出来,她衣服穿得严严实實的,拉链拉到脖子上,双手缩进袖子里。“路西,你,你没走啊———”

陳路西见到我,先是木木地点头,然后怅然地坐下,双眼无神地看着桌面。

“你怎么了?怎么有点精神恍惚的样子?”我看她这副模样,反倒不像是受了昨天被拒绝的刺激。

她摇摇头,木然地朝我笑笑,“我真没事,安明哥哥你忙你的。”

我见她不愿吐露心意,只好不再追问,“没事,我有什么忙的,没有,我先洗个漱,然后给你做早饭。”

陈路西雖然死了,不需要吃早饭,但我还是没打算告诉她真相,怕刺激到她,所以吃早饭还是得叫上她的。

我从她身边路過时,鼻子里忽然钻进一股难闻的恶臭味,像是什么肉腐爛了一般,起初还没在意,但当我走进衛生间的那一刻,突然冒出一个瘳人的想法:陈路西的尸体难不成开始腐爛了?

我搖摇头,迅速打消这个想法,雖然有很大可能,但尸体腐烂这件事已经超出我能控制的范围了,眼下也只好装作不知道,什么也没发生。早饭简單热了幾片面包,用热牛奶冲些麦片,再煎兩个鸡蛋将就一下。

把早饭端上餐桌的那一刻,之前那股若有若无的臭味變得更加浓烈,在我鼻腔中久久縈绕不肯散去。

“快吃饭吧,趁热。”我强打笑脸说道。

“啊,好,安明哥哥,你做的饭真好看。”陈路西伸手过来接餐盘,手腕从袖子里露出来,她原本白皙的手腕上,新添了一个暗红色的圆斑,我不经意地一瞥,便已经认出,这就是死人身上才长的尸斑。

是的,陈路西的身体脱离了冰柜的冷冻之后,開始腐爛變质了。

我需要抓紧时间,在陈路西彻底腐坏之前,找到被偷走的头发,让她安安稳稳地入土。

陳路西也瞥到了手上不经意露出的尸斑,她小声啊了一下,迅速缩回手。

我假装没有看到,抬头笑着问她怎么了,陈路西同样笑着回答:“没事啊,没事,餐盘有点燙,烫我手了。”

“嗯嗯,那你注意。”

一人一尸,各有心事,在餐桌上默默地吃饭。

“安明哥哥,你做的早饭真好吃,尤其是这个牛奶麦片,太香了——”

陈路西说着,将几乎滚烫的麦片干了半杯。

她昨天还说我热的牛奶没有味道,是啊,尸体怎么会尝到饭菜的味道呢。

“好,好吃就行,吃完了我帶着你去商场买幾件好看衣服。”我说。

“衣服吗?”陈路西一听逛商场买衣服,眼中立即来了光彩,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上,大咧咧的衣服很不合身,“可是我没有头发,穿什么都不好看。”

“没有,戴着帽子很好看。等我们找到头发,你就是世界上最漂亮的——”那个“人”字我始终说不出口。

吃完饭,陈路西紧皱的眉头舒展,在屋里兴奋地乱转。

“我收拾好了,咱们可以走了。”陈路西身上的味道现在已经很是浓烈,腐臭味即便在三米开外都能闻到。

我偷偷拿了一瓶香水,出门时故意走在陈路西身后,对着她身上连喷。

本以为陈路西不会注意,结果她忽然回头,发现我的动作。

“你在干嘛?”陈路西盯着我手里的香水疑惑道。

“啊,那个,”我支支吾吾的,总不能直接告诉她我在掩盖她身上的臭味,“啊没事,我在给自己喷点香水,昨天没洗澡,身上有味道。”

陈路西噗嗤一笑,没说什么,蹦跳着出门了。

我家住的地方比较偏远,刚开始没什么人,只有我闻着陈路西身上的腐臭和香水混在一起的味道,虽然被熏得有点晕,好在没有影响到别人,可等会儿到了商场里,可以想象所有人捂着鼻子经过我们的场景。

谁都是有自尊心的,倘若被陈路西发觉人们异样的眼光,多半会更加伤心。

我突然开始后悔带她出来玩。

终于还是挨到了商业街,走在我们前面的人,老早就把鼻子捂住,眼中满是厌恶地打量四周,寻找臭味来源。

而和我们擦肩而过的人,多半回头瞥一眼,对着我俩指指点点,我走在陈路西身后,已然万分尴尬,恨不得自己变成直升机,原地上天。陈路西倒是没太在意,四处张望玻璃橱窗后的衣服,缩在衣袖里的手指随着一件件漂亮衣服翻动。

“去这里面吧,肯定好多衣服卖!”陈路西望着一座大商厦说道。

我难以拒绝,木木地点头。

商场里的人更多,更挤,几乎是和我们肩膀擦着肩膀走,被臭味熏到的路人一眼就钉在了陈路西和我身上。

陈路西的性格再不敏感,也发现了人们锋锐且带着排斥感的目光,她扭过头来,神色满是沮丧,低声问我:“我没了头发很难看吗?”

她作为一具行动的尸体,已经失去嗅觉和味觉,只觉得是人们认为她没有头发才这样诧异地盯着自己看。

“没有没有,真的没有。”我小声地摇手劝道。

“你骗我,明明就是有——”她忽然不走了,立在原地,眼神中满是哀怨。

迎面走来一个金发女郎,身材高挑,打扮精致,她同样捂着鼻子走过我们身边,嫌弃的眼神正和陈路西对上,她在陈路西身边,特地甩甩头发,飘逸的发尾在陈路西脸蛋上拂过。

陈路西忍无可忍,终于身形一晃,转身要扑到那个女人身上去。

我见势不对,立即拉住陈路西的手,哪知她力气大得惊人,如同一个开足马力的机器人,我又哪里拦得住。

陈路西被那人的金色头发彻底激恼,以为所有人都在嘲笑她没有头发,于是顺手从旁边的柜台上抄起一面镜子,抡圆了要朝那人扔去。女人回头见情况不对,吓得哇哇大叫,高跟鞋跑丢了,弯腰用手提起来,光着脚窜进拥挤的人群里。

镜子已然飞出陈路西的手,我怕伤到路人,一个箭步上前用胸口挡住镜子。

镜子掉落在地,碎成几十片。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但当他们闻到那股香水混合着腐臭的气味时,又纷纷承受不了,转身离开,一时间,我们所在的地方空出一大块地方来。陈路西蹲在地上,低声啜泣,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脸深深地埋进膝盖间,双手死死地抓着帽檐往下拉扯,一遍又一遍。

我俯下身,轻轻抱住她,手掌轻抚她的脊背。

“没事了,没事,他们都是坏人,我们不理他们,没人敢欺负咱们——我不嫌弃你,我觉得你是最好看的。”

陈路西又哭了一时,突然伸出双臂揽住我的脖子,把我紧紧的拥入她冰冷的怀中。

“走,咱们去买衣服,买好看的,好好打扮。”

我们再不顾别人的目光,一人一尸,沉浸在我们的世界里,好像热闹的商场,拥挤的人群,再也与我们无关。

我们手挽手,挑选衣服,裙子,我为她买了一顶飘逸的假发,陈路西又挑选了许多化妆品,最后,她走进试衣间,好好地,精致地打扮了一番。

再出来的那一刻,我几乎不认识她了。

一身长裙,一个皮包,长发披肩,仍戴着帽子,她是个很会化妆的女孩,手法很是细腻,好像她本来就长着如此柔美,涂了腮红以后,双颊更加红润,她没有再遮掩自己的身体,用化妆品遮盖住身上的尸斑,这一天,她要做最美丽的女人。

我痴痴地看着她,只能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夸赞:

“真的很像一个活人。”

如果她还活着,那该有多好,我们能在一起一天,哪怕只有一天,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念此,我突然热泪盈眶,险些哭出声来,扭过头手背拭去泪水。

陈路西笑着来到我身边,我望着她的脸,只把眼前的人当成一束桃花,甚至是自己的恋人。

“你在干什么啊,是不是我太好看,把你馋哭了。”她调皮地眨眨眼,歪着头看我。

终究还是她冰冷的手指在为我抚去泪水的时候将我唤醒。

我眼前的是一个死人,是冰冷的死尸。

我有要为她做的事,她有自己的归宿,倘若命运重情义,再安排我们来世相认。

“走吧,我们去游乐园玩!我好久都没有坐海盗船啦!”陈路西挽着我的手,一路朝游乐场走去。

“你要不要吃烤肠、冰激凌?”我刚问出口,便立即后悔,想到陈路西吃什么都没有味道,请她吃冰激凌和烤肠,反而让她伤心。

陈路西一顿,笑着说:“好呀好呀,去买吧,出来玩不吃烤肠和冰激凌,那就太遗憾啦,其实我还想吃糖葫芦的,不过得等到冬天了,今年冬天再带我

玩的时候,再吃。”

“嗯,”我心头一沉,“好。”

她的尸体在脱离冷冻后告诉腐烂,她这副身体,恐怕连一周都撑不到了,又怎么等得到冬天,眼下要做的,是尽快让她的灵魂下地转世。

她在街口等我去买,忽的,不远处人群中传来一声嘈杂的惊呼,我抬头望去,在马路上竟斜斜地飞驰出一辆吉普车,冲向人群。“车失控啦!快闪开!”人们向两边散去,陈路西大声叫着我的名字,很快又被人群的嘈杂声淹没。

拥挤挂踩中,有人不小心扯掉了陈路西的假发,她稀疏的金发在风中凌乱,陈路西痛哭着低头去找假发,被人群挤出队伍,吉普车刹车失灵,正对着陈路西驶去。

我扔掉手里的零食,嘶哑着噪音向她喊道:“看车——”

但终究为时已晚,陈路西被撞上天空,身体在空中翻滚几圈,重重地摔落在地。

我几乎是哭着奔到她身边,陈路西坠落在地,身体几乎被撞散,没有流血,也没有痛觉,她只是惊慌,神色失常,她紧紧地抓着我的胳膊,带着哭腔哀求道:“哥哥,帽子,我的帽子。”

我满脸是泪,手脚止不住地发冷打颤,从地上捡回她的帽子,胡乱扣在她头上,然后颤抖着抚摸她冰冷的面容。

“安明哥哥,我不疼,我没事,”陈路西抓着自己的帽子,扣在头上,不停地把发丝收进帽子中。

吉普车撞在墙上停下,人群远远地围着我们,陈路西惶恐不安,她把头埋进我怀里:“别让他们看我,他们还要笑话我,咱们走,咱们回家吧。”她挣扎着要起身,但是下半身怎么也用不上力,她疑惑地望向我,“哥哥,我动不了,我的腿,我的腿—”

她的腿被吉普车撞上,已经严重骨折变形,我捂着她的脸,不让她看到自己的腿,安慰她说一会儿就好了,一会儿就能走了。人群中有人拨打了救护车,很快,医生将她抬上担架,送进医院急救室。

我在走廊外焦急地踱步,不是担心陈路西的腿,而是她是死人的真相,是瞒不住医生的。

果然,从急救室中走出一个神色匆匆的医生,他面色严肃,低沉着嗓子对我说道:

“我们发现伤者的身体情况异常,她,她从各种指标来讲,已经完全处于死亡状态,而且,已经达到了中度腐烂的程度,但是伤者还有意识和行动能力,这是我们闻所未闻的,希望您能配合我们有关的调查,并且严格保密,我们将把情况报告给上级机关单位,请您谅解。”

“这些我不关心,她的腿呢?她能动了吗?”

“可以的,我们已经把伤者的腿部接上了,但是……”

医生的话还没说完,从急救室里扑出一个身影,直奔我而来。

是陈路西。

“路西。”我绕过医生,不跟他多纠缠,陈路西踉踉跄跄地向我奔来,她眼神中满是绝望和惶恐。

她冰冷的双手搭在我肩膀上,轻声问我:

“怎么回事,他们都说我死了,我……”

“路西,你听我说——”

她突然收声,冷冷地看着我。

我反倒不知说什么了,事到如今,我再瞒不住她。

“你想说什么,其实你早就知道我已经死了是不是?”

我沉默不语,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你们都是坏人,我再也不想理你了,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瞒着我!”陈路西大叫着挣开我的手,向医院出口跑去。

我在后面紧追不舍,医生则惊慌不已,高声喊叫,让小护士们拦住陈路西,可知道陈路西是僵尸的人都不敢上前,不知情的则在一旁看着发愣。我和医生统统追出医院门口,奈何陈路西在死去以后,跑起来更加迅速,我们两个竟然一时追不上她。

陈路西肆意在马路上穿梭,一点不在乎来往的车流,反倒是有好几辆紧急刹车撞在一起。

我和医生不敢贸然穿越马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陈路西穿到对岸,消失在熙攘的人流中。

我愣在原地,胸腔心脏的位置好像被人用尖刀捅了个黑漆漆的窟窿,说不出的失落和难受。医生纠缠着我不放,要我为事故负责,我心中只担心着陈路西的安危,直接跟医生说我不是陈路西家属也不认识她,无奈医生也无法指认陈路西的原本身份,只能撒手让我回去。

我找不到陈路西,只能去宠物店向唐陆求救,希望他有办法,我此刻懊悔不已,要是早上没带陈路西来逛商场,要是我带着她去找唐陆帮忙,或许她还能够安详地离开人间,灵魂或许可以不用承受那么大的痛苦煎熬。

哪知店里只有唐糖一人,她说唐陆一大早接了电话就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唐陆这个人从不用移动电话,唯一能联系到他的方式只有宠物店里的那台座机,因此只要他在外面,我是绝对联系不上的。我满心颓唐,回到家里,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再去一次殡仪馆。

陈路西去了什么地方我根本没思路去找,所以眼下只能找那个神经质的老头把一切搞清楚,陈路西的头发,她的死而复生,这一切都来自殡仪馆。虽然论打架我不熟给那个老头,不过还得好好准备一下,争取一举拿下。

我带上黑竹简,唐陆给我的几张纸符,用来对付妖魔鬼怪,再带着两支手电筒,用来照明,一大一小,大的刚好拿在手里,小的可以藏在嘴里备用,又扯了两张A4纸,在路上叠成纸鹤,虽然没有战斗能力,但是可以让纸鹤充当我的眼睛打头阵观察情况。

一路上看着窗外的风景,心中乱糟糟的,脑子里全是陈路西的一颦一笑,挥之不去。

“别瞎想了——”我轻轻捶打自己的脑袋,努力保持镇定,“也许陈路西自己跑回殡仪馆了。”

终于还是再次站在殡仪馆门前,门窗依然紧闭,院子里长满杂草,整排房屋,看上去好似一座巨大且静默的坟。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殡仪馆门前,将一只纸鹤放在门口,用力拍了拍门,然后迅速藏在门口废弃的水翁后面。

屋子里传来老头粗重的脚步声,木门吱呀一声打开,老头探出半个头,环顾四周,没有人影,连人毛都没一根。

他咒骂着把门关上,我抓住他即将关门的一刹那,双手合十,掐诀逼功,纸鹤贴着地缝溜进屋子。

我睁开左眼,纸鹤贴着地移动,但四周仍是一团漆黑,老头很少点灯,但屋子里的所有构造已经摸得清清楚楚。

他嘴里不断蹦出些难听的咒骂声,左手边的宽敞房间走去,我驱动纸鹤跟在他身后,我还记得这是停尸的房间,在进门的右手边还有一间宽敞的大房,不知道那里面是干什么的。

老头一路摸黑来到停尸房的最左边,墙上另开着两个门,门后面估计是他日常起居的地方了。

老头还没进门时,忽听得门内传来一声女人的叫喊:

“老东西!家里来人了你都不知道!你是个真瞎子!真没用!”

“来人,”老头沙哑着嗓子回头,双手乱挥,我的纸鹤藏在他身下,老头碰不到,

“我还没瞎到那个程度,刚刚我开门明明没人!”“哼,有人在耍你啦!”听声音说话的女人应该和老头年纪差不多大。

我蹲在门外兀自惊诧,按理说屋子里没有一点光线,我环顾四周,什么都没发现,那个在暗处说话的老太婆没理由能发现我啊?

还是说她也有奇异的本事?能够识破陈第安教给我的术法?

想不到在这屋子里还另有奇人啊。

我正欲驱使纸鹤飞回身边,怎料眼前突然一黑,左眼猛地发酸,好像被人用手戳到一般,眼泪止不住地流下。

原来是我的纸鹤被人抓到了,我惊讶不已,到底是什么高人,在我眼皮子底下把纸鹤毁掉了?

我稍微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进去,但随即想到,我一个二十多岁有胳膊有腿的大小伙子,怎能怕一对老夫妇?

于是摸出手电筒和黑竹简,熄着灯推门而入,在刚才老头转身进门的那一刻,我就用纸鹤把暗中把门栓拉开了。

刚进屋,便听得那屋里老头暴躁地捶胸顿足,他气鼓鼓地在屋子里乱窜,口中叽里咕噜地咒怨,具体说什么我听不清,不过那个老太婆却是不发话了。想必老头知道有人戏耍他,又开始犯神经了。

不过我刚听老太婆说话还算正常,有点常人的思维,或许我能把老头制住,然后跟她交涉一下,了解殡仪馆和陈路西的事。

正想时,老头从停尸房急匆匆地迈出来,大声吼叫,他嘶哑的嗓音如同一头学人说话的野兽:“你是谁!出来!我知道你进来啦!”

我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生怕暴露自己位置。

正当我在脑子里琢磨怎么把老头一举拿下时,屋子里忽然传来一声爆裂响动,紧接着火花一闪,照亮整个房间,而后又瞬间熄灭。“奶奶的,这老头手里拿的猎枪!”我心中大呼不妙。

火光爆闪之下,我和那面目狰狞满脸怪肉的老头对视一眼,他手里端着一杆长管猎枪,对着门口胡乱放了一枪,幸亏我进门以后藏的位置稍微偏了一点,否则此刻我估计自己半边身子都要被轰掉了。

“兔崽子,敢耍老子,老子鬼都不怕,还能怕了你?”老头狂呼着,在火药味弥漫中重新装填弹药。

我躲在狭小的中间房子里,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跟老头正面硬刚,心里想的只有保命要紧,但凡跟火药挨到一点,也得落得个终身残疾。

我迅速溜进右手边那个没进去过的房间,老头在后面紧追。

我哪里还敢开手电,无异于给老头竖靶子。

黑暗中磕磕绊绊,不知道地上摆的都是些什么,好几次差点摔倒。

我估摸着跑得够远了,于是就地趴下,藏在黑暗中。

本以为这样便可以躲过一劫,哪知老头在这间屋子里竟然安了电灯!老头随手一拉灯绳儿,刺眼的白炽光灯照亮整个屋子,原来这是火化尸体的房间,在我身边就是水泥砌筑的火化炉。

老头看到我狼狈地趴在地上,举枪瞄准。

我一惊,忙朝一边滚去,老头手脚不灵便,反应倒是不慢,我滚了两圈,腿上一发力,跳到火化炉后面,同时老头开枪,枪声响起,半面水泥墙被打得细碎。

一颗心在胸腔狂跳,惊魂未定时,突然想到,再不反击,自己将无处可躲,下一枪便能要我的命。

老头上次装弹大概是用了十秒钟,现在抢出去和他搏一搏还有机会!

我不待犹豫,闪身从火化炉后出来,果然,老头嘴里还在不停嘟囔着,手忙脚乱地装填弹药。

我快步跑到他身边,老头见我向他跑来,也是吃了一惊,不住地向后退,正当我以为自己要得手时,老头忽然举枪向我瞄准,我大惊失色,他这次怎么只用了五秒就装好了?

脑子虽然反应过来,但身体刹不住车,我忙弯腰,顺势从老头身边滚到他身后。

老头哈哈大笑,原来他根本没有装完火药,刚才举枪只是吓我一下。

我万分后悔,不该中了这老家伙的奸计,此时他马上就要装填完毕,我起身猛地伸手拉断了灯绳。

老头在屋子里安的灯很老式,需要用棉绳控制安装在房梁上的开关,通过拉绳子开关灯,我在伸手拽绳子关灯的那一刻,手上忽然用力,一瞬间,屋子里的灯灭了,绳子也被我拉断,整个殡仪馆再次陷入一片漆黑。

我迅速闪身出了火化间,先是躲在墙边上,果然如我所料,老头朝门口开了一枪。

然后我又迅速跑到停尸房,打开手电找到地上用来开窗户的竹篙,一脚踹断。

这下老头再无法打开这间屋子的天窗,没有光源,他的猎枪便失去大半的杀伤力,我相对安全许多。而且只有我手里有光源,老头如果想点蜡烛,那么必须腾出一只手端着,他手里的长管猎枪便无法使用,我现在掌握着绝对的战场主动性。

这一连串的动作几乎是一气呵成,这如此紧张的情况下,我竟然还能保持相当的镇定,这是我不敢想的,只要稍微哪一步出了错,都可能会让我在跟老头的博弈中葬送性命。

老头在外屋边装弹边溜进停尸房,我蹲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幸好停尸房足够大,我静步向反方向开溜。

黑暗中脚下踩到一个纸团,我一怔,用手摸出那纸团正是我的纸鹤。

纸鹤被揉成一团,再用手一捏,纸鹤上竟然凌乱地盘着几根长发,我心下疑惑不解,那个在黑暗中说话的老太婆究竟是怎么发现我的纸鹤并且破坏掉法术的?跟着团发丝又有什么联系?

忽地,我后背发凛,头皮跟着发紧:那老太婆既然发现了我的纸鹤,那一定也能用同样的手法对付我!

这下可糟糕,想不到不经意竟被老夫妇前后包夹。

我仍靠着墙,缓缓后退,恍惚中摸到一扇半开的门,当下只想着躲避老头,便闪身进门。

这小屋内仍是漆黑,看不见任何事物,我靠墙藏,大气也不敢出。

黑暗中,手掌在地上摸到一把冰凉的长发。

我还没反应的时候,那长发猛地一抽,竟从我身边撤回!

我身边还有别人?

该不会是那个老太婆吧?

我手里攥着黑竹简,左右乱挥,却没有一个人影动弹。

正当我兀自慌乱时,又一团长发宛若游蛇般攀上我的脚腕,猛地把我向屋子深处拽去。

我倒吸一口冷气,实是没想到那怪异的长发竟然会自己动起来,身子左右晃动,却难以挣脱。

我被游动的长发拖倒在地,拼命向前躬身手中黑竹简在发丝上割去,但听得“刺啦”一声,发丝被烧焦,泛出一股难闻的气味,脚踝也立即得以释放。我来不及站起身,双手撑地,蹭着屁股向后退。

“这头发上有妖气,”我心中默念,“不然黑竹简不会发威,这漆黑的殡仪馆里还藏着多少未知的东西?”

神经有问题的老头,头发织成的围巾,死而复生的冻尸,似乎会法术的老太婆,还有这怪异的长发!

在如此紧张的情形下,我难以保持理智思考,只能先试图迎敌。

如我所料,那会动的长发不会就此罢休,地面上沙沙声响,长发犹如千百条毒蛇向我袭来。

这间屋子是待不下去了。

我回身要走,怎料大捆发丝已然在身后将我包围。

黑暗中我双手向前摸索正要找门离开,突然在墙上摸到大片竖立的头发。

冰凉的长发察觉到我的存在,铺天盖地朝我涌来。

我听声音已知不对劲,忙向后撤,但觉脚下一滑,不知何时满地铺满了滑腻的发丝,我暗叫一声糟糕,双脚立即被发丝捆住,头上脚下被夹攻,身体立即失去平衡,倒在地上的一刹那,发丝如结茧一般将我团团围住。

我紧握手中的黑竹简,总算没有脱手,在身前胡乱挥动,所有碰到竹简的长发登时如被火焰烧焦。

首先割断腰上的头发,然后是双手、肩膀。

但是那些发丝跟潮水一般一股股扑上来,根本无尽无绝。

我割断双腿上的发丝先一步迈出门外,然后斩开双手和脑袋上的头发,这里无论如何不能待了,先跑出门外再说。

忽的,身后一个阴毒的女人声传来:“死老头子,我这儿来人啦!还不快来!”

我一惊,果然是那老太婆在捣鬼,一个人留不住我就要叫帮手。

老头因为没有光源急得在屋里打转,听到老伴儿呼唤自己,立即朝她的房间奔来,嘴里一边大笑一边怒骂:“兔崽子!你跑不了啦!”我正欲闪身出门,岂料脑袋后又突然飞出一股发丝,紧紧裹住的脖子,我下意识回手去斩,结果手腕又扑上来一束。

脖子上头发在缓缓向我脸上蔓延攀爬,一缕缕地涌入嘴中,滑向嗓子。

我忍不住干呕连连,最终彻底暴露了方位,老头激动地端着枪,一步步跨过来。

我一直干呕到双腿发软,嘴中满是发丝和唾液,痛苦难当,跪倒在地。

老头朝我奔来,一脚踹到我胸口上,将我踢翻。

他用脚踏住我的肚子,这次我再难动弹,老头怪叫着将猎枪的枪管抵在我胸口。

“炸飞你!”

我绝望地闭上眼,等待死亡的降临,希望死得不要太疼就好,估计胸膛会被炸烂,然后在一片空白或者黑暗中煎熬死去。

正待老头即将开枪时,一个人影在黑暗中闪过,将老头撞开。

“还我头发!你把头发还给我!”

那个人影立即扑到老头身上将他压在身下。

“老头!”屋子里操控头发的老太婆叫喊一声,我身上的头发立时松动,我听说话声知道撞开的人正是陈路西。

“她怎么找来的?”我心下诧异,一边用黑竹简割去身上的头发,一边思考,“估计是跟着我来的。”

前两天陈路西第一次来到我家的时候,她就说是凭感觉找到我的,我猜这其中有什么奥秘,能让陈路西一直追踪我的位置。

我身上的头发被割断后,我立即掏出手电打开,陈路西还穿着我给她买的衣服,只是她这半天来腐烂的速度又加剧,脸上出现了一块一块的烂肉,腐烂的臭味和老太婆头发被烧焦的气息混在一起,令人作呕。

她头上戴着的黑帽子被赶去支援的发丝抓下,稀疏的金发散落下来,陈路西更加抓狂,她双手掐着老头的脖子,大声吼道:

“把我的头发还给我!”

屋里的老太婆急了,控制如矮墙般的头发朝陈路西扑去,一把将她从老头身上抓下来。

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挥砍黑竹简把那些黑发斩断,陈路西在满身头发的拉扯下竟然屹立不倒,和老太婆展开拉锯战,一步步地迈向地上的老头。老头在地上打着滚喘够了气,端着枪颤巍巍地站起来,见我把老伴儿的头发纷纷斩断,怪吼道:

“松手!松手!兔崽子!别碰她的头发。”

老头举枪朝我瞄准射击。

我回头一瞥,他的枪口依然对准我,我把手电筒晃到他眼前试图扰乱他,却为时已晚,老头一闭眼,扣动扳机,巨大的枪声将房梁上的土渣震下来。我猛地闭眼,发现自己竟然没受伤。

原来是危急时刻,她迈到我身前,火药统统打在她的胸口,身体碎屑翻飞。

“路西!你怎么样?老头!你疯啦!”

陈路西只是身子晃了晃,勉强站住,她回头看我,嘴巴一张一合,却说不出话。

原来她喉口被火药炸出一个破洞,已经无法发声,只能嘴巴张合,她张着手,朝老头走去,嘴巴里重复着两个念不出的字:头发——头发——

我见这一幕,心如刀绞,急得直掉眼泪。

老头也没见过这阵仗,还以为陈路西是个活人,吃了他一枪竟然没死,直到我打开手电筒,他这才发觉眼前人竟是自己收容过的死尸。“他奶奶的,真是见了鬼了!”

“我带你去拿头发,你别缠着我了!”老头忽然把枪管朝下,不再针对我们,或许是他真妥协了。

陈路西生前就是个天真烂漫的人,死后也是容易相信别人的鬼,她听了老头的话,立即安定下来,垂着手跟他向外屋走去。我不放心这个疯老头的作为,生怕他又搞什么鬼,于是紧紧跟在身后。

此刻老太婆的头发安定下来,我放松警惕,没过多在意。

老头转过身,在前带路,陈路西在中间,我走在最后。

前方传来沙沙的声音,我立即分辨出来那是老头在给猎枪装火药!

我登时反应过来老头根本没打算给陈路西拿头发,而是拖延时间对付陈路西。

“老头!你来阴的!”

我刚喊出口,身后冰柜的抽屉嘎啦啦打开,一股寒气直逼后脑。

“难道又复活了一具尸体?”我大惊,刚要回头看,怎料那尸体的行动速度巨快,刹那间移动到我身后,一只冰冷的手臂抓住我拿手电筒的手腕,大力朝外翻。

我手腕吃痛,只得撒开手,手电筒掉落在地,被地上重新扑来的头发丝层层裹住,屋子里顿时恢复黑暗。

我一脚踹在冰尸首上,把手抽出,随即再将备用手电打开,用牙齿叼住。

明亮的光柱照在对面,一张结满冰霜的怪脸出现在眼前,冰尸紧闭着眼,和陈路西的情况一般,原本一头长发被一块一块地削去。冰尸抬手朝我攻来,我向一旁闪身,左手挡住她的攻击,右手捏着黑竹简朝冰尸胸口刺去。

但听得卡啦一声,冰碴被戳得纷飞,冰尸却毫无反应。我浑身一冷,思忖道:

难道这冰尸修为如此之高,竟然能轻易接住法器的攻击?

倘若冰尸的竟有抵挡法器的修为,那我今天必然是栽在这儿了。

我心底一凉,抬腿踹到冰尸的小腹上,身子向后仰,和它拉开一定距离,既然打不过,那么走为上策。

冰尸站立不稳,被我踹得向后倒去,但是中途却猛地起身,又朝我袭来。

我回身欲逃走,那冰尸却鬼魅般来到我身后,只在一刹那,它的手掌带着一股寒凉的邪风朝我后脑抓来。

我心道糟糕,这东西打又打不死,甩还甩不掉。

无奈只得先低头躲过,闪身钻到冰尸腋下,双臂挡在它胸口,猛地向前推。

冰尸退后两步,反而更加大力地顶撞回来。

这样拉扯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反手握紧黑竹简,朝冰尸的喉口刺去,希望能一招制服它。

一击下去,虎口跟着发麻,好像戳在一块钢板上,黑竹简顿时断成两截。

这冰尸长久冻在冰柜里,身体都已经梆硬,黑竹简根本刺不进去。

我心下纳闷为什么黑竹简碰到冰尸,一点反应都没有?

此时心中升起一个不好的念头,还没来得及细想,那冰尸的碎发后忽然闪出两缕黑发,倏地缠绕在我手腕上。

“混蛋,中了那老婆子的计了!”

原来是老太婆用头发捆住冰尸,用冰尸做挡箭牌,抵挡我的黑竹简,等竹简被损坏,她的头发自然也就无所顾忌!

我右手被困在冰尸身上,此时尸体身后出现更多茂密的长发朝我袭来。

冰尸失去头发的控制,摇晃着向后倒进发堆。

情急之下,我左手伸进裤兜,掏出一张符纸。

“老妖婆,看招!”我大叫着,将符纸贴在右手手腕的头发上,符纸碰到那妖异的长发,立即迸出火光,烧断头发。

我的手腕也被烫得不轻,我“嘶”了一声立即缩回右手。

粘在头发上的符纸再次爆炸,绽开出一团金色火光,瞬间将如黑墙一般的长发烫出一个火洞。

“啊——你敢烧我的头发——我杀了你——”

停尸房深处传来老妖婆的惨叫哀嚎声,在堆放着不知多少死尸的黑暗房间中回荡。

我被这一声凄惨的尖叫吓得毛骨悚然,却始终没忘记防备,从兜里拿出所有纸符准备御敌。

法墙来回交织,迅速涌动,很快在我面前编织出一个巨大的人形,将近有三米高的怪物。

头发编织成的无脸人迅速迈步到我身前,挥拳出击。

我左手捏着一张符,趁它拳头来袭时,甩手贴在它拳头上,但因为使用不熟练,符纸挨到怪物便会自燃爆炸,那怪物的拳头离我很近,符纸燃起金色火焰,我才想起躲避,一个滚翻避开,身旁顿时又爆出一团金火。

此时屋子里满是头发烧焦的糊味,让人几乎喘不过气。

怪物丝毫没有停下攻击的意思,再次朝我袭来,它胸膛一挺,身上激射出十几道凌厉的发束,飞速朝我刺来。

我来不及多想,左手抽出一张纸符,右手将剩下的符纸统统甩到身前。

那些头发接触到空中的符纸,立即被金火烧焦,黑暗中接连爆炸数团火焰,连同怪物的半个身子也被金火所吞噬,爆出吡吡的响声。我立即回身朝外屋跑去。

老妖婆还在不住地怪嚎着,身后发丝在地上涌动的摩擦声更盛,一波接着一波,甚至最终将火焰捂灭,不懈地朝我奔来。

“这老家伙到底有多少头发?”我既震惊又害怕,手中只剩下一张符纸,而那些头发似乎比之前还要更多,几乎充斥着整个停尸房,就算现在想回去抓老太婆的本体也不能够了。

我前脚刚迈出停尸房来到外屋,便随手将木板门关上,迅速把门栓住。

但是木门底下还留有缝隙,海浪一般的头发疯狂地从门缝中挤出来,连木板门的缝隙间都是发丝,飘扬着朝我飞来。

我后退几步,从兜里掏出一只纸鹤,将最后一道符贴在纸鹤上,抛到空中。

双手合十掐诀念咒,纸鹤带着符纸飞向木板门的诡异发丝。

纸鹤到时,金光乍现,金色火焰顿时将门口吞没,形成一道火墙,彻底阻断了发丝的袭击,将它们隔断在停尸房内,发海退后一步,火焰便消逝一点,长发前进一步,门上的火焰便长高一尺,约还能听见老太婆在那间屋子里愤懑不甘的嚎叫。

原来这控制纸鹤的法术和唐陆的纸符结合居然拥有强大的效果,这是我没想到的,不过想想也是,唐家和陈家原本就是发源自一家,很多法术存在相通之处,因此法术叠加会带来更加威猛的效果。

我见老太婆的头发被封印在停尸房,于是急忙转身去另一间大房,老头把陈路西带进了有火化炉的房间,我预感不妙,刚才又被拖延了不少时间,不知道那里情况怎么样。

刚走进这间屋,便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老头终于再次开枪。

我大喊一声住手,朝着火花闪动的方向跑去。

老头把陈路西骗到这间屋子,摸黑打开了火化炉,并且假装要给陈路西找头发,他见陈路西的尸体冷静下来,不再攻击自己,于是悄悄拉上枪栓,侧身将枪口抵在陈路西的大腿根上,扣动扳机,顿时火光一闪,陈路西的右腿被轰成碎渣,她站立不稳,倒在地上。

老头迅速打开火化炉,费力拖着陈路西的一条腿,将她往火化炉里拽。

起初我和老头的距离过远,只知道他开了一枪,然后摸黑在偌大的房间里去寻找老头。

小手电筒的光并不足够让我直接找到老头的位置,直到他打开火化炉,橘红色的光晕映出他的身影。

老头两手一抬,将陈路西的尸体搬进火化炉,陈路西挣扎着,一只手抓住老头的胳膊。

我大叫一声,跑去阻拦老头。

老家伙最后抓住陈路西的手腕,将她彻底送进火化炉,等我赶到他身前的时候,厚重的炉门已经被他紧紧封住。

老头无力地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我抄起猎枪,忽然感觉头晕眼花,向后两步,坐在地上。

不知该怎么表达我的心境。

只是有一口气提不上来,它憋在胸口,咽不下去。

几分钟后,从火化炉的门后飞出一缕金色的光芒,金色中掺杂着一点紫色。

在空中漫无目的地游荡。

我一眼便认出这是夜行图中的精灵。

唐陆曾经教过我辨别,那一点点紫光便是夜行图的特殊标记。

原来,陈路西复活是因为受到夜行图的影响。

我摊开双手,那一缕光芒轻轻落在我掌心。

双掌交合,心中默念法咒。

手中渐渐生出一张图页。

一切都过去了。

但疑团还未解开。

老头忽然起身,我以为他还要跟我斗,哪知他急匆匆地冲向停尸房,我也起身跟在他身后,耳边传来他老伴儿似有似无的呻吟。停尸房门上的金火已经熄灭,看来妖气已经散去,地上满是垂着的头发,一动不动。

我跟着老头走进老伴儿的房间,狭窄的屋子靠墙的边上,有一张简易床,床上躺着一个老人。

正是那个和我作对的老妇。

她蜷曲在床上,身子又瘦又小,两条腿扭曲得很不正常。

老头来到她床前,将老伴儿搂在怀里,我在一旁站着,看到她头上的头发全部脱落在地,满头都是一块一块的烫伤伤疤,老妇在老头的怀里,啜泣不止。

墙上挂着一条条围巾,黑色黄色,长短不一。

如我所料,这些围巾,都是用头发织成的。

我静默着立在一旁,等老妇哭够了,她吭哧着叹气:

“唉——冤孽啊——”

他们也不是非要和我作对,只是,他们的事情不想让外人知道罢了。

最终,老妇还是把事情原本地告诉我。

这对夫妻很早就在这间殡仪馆工作,这间殡仪馆也建造了有些年头,老妇有一天发现仪器太老了,有损坏的风险,跟上头汇报。

上面跟老妇回答说,上级最近会给殡仪馆一笔补贴,这是看在他们这么多年来工作顺利这份儿上的补贴,如果现在跟上级说殡仪馆有风险,那么补贴就会被撤销。

老妇犹豫了,她看着卧病在床的老头,决定瞒下来,用补贴的钱给老伴儿治病,但是老头瘫痪有些年头,虽然治好了身子,但还是留下了后遗症,精神不太好。

再后来,殡仪馆仪器在使用时忽然爆炸,大火烧了整间房,老妇的头皮被严重烧伤,双腿被砸下来的木梁压中,今后再没法站起来。康复不久的老头冲进去救老伴儿,自己的脸也被烧伤毁了容。

老妇年轻的时候有些姿色,最爱惜自己的头发,如今医生跟她说她余生都不会再长头发,而且双腿也难以接上,只能在床上度日。

老妇生不如死,身形日渐消瘦,老头不忍心看着老伴儿这么消沉,于是偷偷用刀子割下女性尸体的头发,用这些死人头发编成围巾,放在老伴儿床头,他们和死人打了一辈子交道,自然不会忌讳这些。

老伴儿看到老头为自己做的这些事,心下感动,以前是她照顾在床上的老头,现在轮到老头来照顾她,心中感触无限,但仍是闷闷不乐——因为她心爱的头发。

后来有一天,老头在烧一具尸体时,发现高温烧化了的骨灰中,竟然有一张纸完完整整地躺在其中。

老头把这张纸奉作神物,找了个香坛供起来。

老头在夜行图图页前磕头,祈求神明让自己老伴儿的头发再长起来:

“她最喜欢长头发,越长越好,他奶奶的使劲儿长才好,想长多少长多少!”

老头最初只是发发牢骚,他对神明这件事,还是半信不疑,哪知老头话音刚落,香坛上的图页竟燃烧起来,一道金色的光芒在空中盘旋,最终飞入了一个停尸抽屉中,老头跟在光芒后面,正要寻找,忽然听到老伴儿的叫喊声,他急匆匆地过去,发现老伴儿眼中满是神色,她的头发竟然重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来。

二人激动地抱在一起,老头一愣,想到自己许下的愿望成了真,那么岂不是这头发要肆无忌惮地长下去?

果然,老伴儿的头发无休止地生长,根本停不下来,老妇虽然喜欢头发,但是她只是喜欢正常人的长发,眼前这一幕让她惶恐不安,终日惴惴。

老头不得不每天守在老妇身前,为她剪头发,剪下来的长发就都织成围巾,还放在老伴儿床边。

后来老头就把那道金色光芒的事忘记了,之后便有了陈路西复活以及今天的这一切。

“冤孽——报应——”

我慢慢退出殡仪馆。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其实根本什么都没发生。

所有人又回到了原点。

(美丽长发完)

第八夜:美丽长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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