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夜:醋蛇

恋爱是一件苦事,能把苦熬成甜的人很少。

大部分白头偕老的人,都曾在百千万人中寻寻觅觅,分分合合,最终和对的人或者不那么对的人过完一生。

一个想恋爱的人从头到尾都是苦的。

当一个从没谈过恋爱的人想认真谈恋爱时,他首先要在人群中挑选,首先从周围符合自己审美的人开始,同学、同事,找到目标以后,慢慢接近,成为朋友,表露心意,发动追求

如果实在找不到合适的陌生人,他便可能从熟悉的朋友下手。当然,一个可以成为对象的朋友,哪怕名分上纯洁,在最初相识的时候也总有一方带着不纯洁的意图。

找一个合适自己眼缘的人不容易,找一个自己喜欢,且喜欢自己的人更不容易。

暗恋、单相思,在这个阶段,是他一生中最自作多情的时候:

和她对视一眼——她对我有感觉;

和她在路上不止一次相遇——不是吧,这么巧,到底是缘分,还是她也故意来找我;

看她今天发了一条很丧的动态———定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让她伤心了。

总之这个时候,你先入为主地以为那个人的生活一切都是以你为中心,可真相往往和事实大相径庭。

当他鼓足勇气告白的那一天,前一秒内心火热,激动到手心冒汗手指发抖,后一秒便冷水浇头,头皮发麻。

一个月、几个月,一年,甚至几年的心思全白费了。

也有成功追求到手的时候。

本以为甜甜的恋爱终于落到自己头上,没承想现在才是最考验一个人的时候,苦日子在后头,他要多一倍的纪念日、生日、节日,还要变着心思给对象

送礼物,要追赶时髦给她发红包,让她喝到秋天第一杯奶茶。

他要记得她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最忌讳什么,不能聊什么话题,例假期间要为她做什么。

恋爱的琐碎让人心烦意乱,但恋爱的感觉是新鲜的。

新鲜感是最初支撑两个人的关键,有时候新鲜感一过,当她再也不能给自己带来悸动的时候,他便忍不住把脚踏出牢笼之外。

有一句话说得好:“家花哪有野花香啊。”

终于结束一段痛苦的恋爱,一段时间后,他从阴影中走出来,然后重新开始痛苦的轮回。

还好我和李明玉的恋爱不是那么痛苦。

是的,我们恋爱了。两个人的性格和背景都非常符合对方的审美,始于颜值,陷于才华,忠于人品。

上午码完字,李明玉约我去吃饭,特地到楼下宠物店来接我。

我给唐陆和唐糖介绍李明玉,唐陆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让人尴尬的往事,脸上一红,跟李明玉打个招呼,便又坐回位置上。唐糖倒是十分积极,嚷嚷着要给我把把关,拉着李明玉的手到店里坐下,开始喋喋不休地“盘问”。

李明玉略有些羞涩放不开,——回答唐糖的问题。

唐糖又掰着手指头开始说我身上种种缺点:

“跟了他真是辛苦你了。”

“差不多得了啊,你把我黑这么惨,中午饭你请了。”我对唐糖道。

“不辛苦,还得辛苦他多包容我呢。”李明玉抿嘴笑道。

唐糖拉着李明玉的手死活不肯放开,白了我一眼:“请就请,你们吃大鱼大肉,我吃豪华狗粮,行了吧?我这是为明玉姐姐负责,提前让她对你有个心理准备,万一以后从了你,后悔了咋办。

唐糖今天也开心,嬉皮笑脸的。

“行了,”唐陆对唐糖说,“差不多得了,让他俩去玩吧,你老耽误人家。”

“行行行,你们风流快活去吧,安明你别忘了回来把老三这个月的伙食费结一下啊。”

出了宠物店,我和李明玉径直去昨晚约好的小店。她说她想吃烤冷面。

“那简单,我给你点份外卖。”我给她打电话道。

“不不,我都一个多月没吃了,如果就这么简单吃到了,那也太随意了。”

“那你想怎么找仪式感?”我不解,但又觉得一个连吃烤冷面都要讲究仪式感的女孩子,以后生活一定不会将就。

“我知道一家店特别好吃,而且他家还有好多别的小菜,我也喜欢,自己一个人去吃总是吃不全,明天要不你和我一起去吃,这样我就能多点几样菜了。”

我一口答应。想不到那家店离宠物店不远,于是便和李明玉约好了今天下班她来这儿接我,一起去吃烤冷面。

“要一份双人烤冷面,要双拼,”李明玉仰望菜目表,逐样地点,“一个加甜辣酱,一个要番茄酱,嗯,要香菜不要洋葱丁,再加一份芝士,要土豆丝、鱼豆腐,再加两根烤肠。”

老板拿点餐器记下。

“你还要吃什么小菜?”李明玉回头问我,没问我要不要吃小菜,直接问我吃不吃小菜。

我愣了一下,李明玉才缓过神来,脸颊一红,害羞地道:“我是不是太能吃了——”

“哈哈,没有,吃饭嘛,吃饱最要紧,你点的这点东西咱俩吃刚好够塞牙缝的。”我笑道。

李明玉的脸更红了,她轻轻拍我胳膊一下,“哎呀,还有别人看着呢。”

“不多不多,吃的一点也不多,先要把饭吃好,才有力气谈情说爱嘛。”老板是个胖大婶,笑起来眯着眼,人很和善。

于是我和李明玉又点了一只脆皮炸鸡,一块香炸大鸡排,一份炸鱼豆腐,一大碗米线。

最后大婶还专门给我们送了一份鸡叉骨。

菜品端上来,摆了满满的一桌子,我们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头上有暖风烘烘地熏人,窗外冬日正午阳光撒下来,来往的行人和车辆一个个在高楼的阴影和金色阳光下穿梭互换,我看得正出神,李明玉忽然拍拍我的手,让我向窗外某个方向看去。

在玻璃窗外跟我们正对面而站的,是一个手里端着黑色摄影机的小哥,他戴着头巾,笑着朝我们这边挥手。

我转过头看他的第一秒,李明玉也转过头。

“咔嚓——”快门响了。

攝影机接连按下快門,隨后架起攝像机朝我们走来。

我望向李明玉,李明玉点点头。

摄影币进到店里,把摄像机屏幕上的照片拿给我们看:照片上一对情侣坐在窗边,阳光温柔地晒进来,正落在我们桌面上,街道深处尚未被阳光照到,

呈現青蓝色。

那对懵懂青澀的情侣正是我俩。

“谢谢——”李明玉笑着感谢摄影师。

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是仪式感。

也许在一家高级餐厅吃上一顿上千块的牛排,服务员会给你周到的服务,有人给你介绍你的牛排是来自某个国家哪一个高级牧场的一头怎样的牛,这头牛每天要晒多久的太阳,吃多么比例完美的饲料,他们的大厨又是哪个国家的幾星主廚。

这是餐前的仪式感。

但一顿普通的烤冷面也有仪式感,或许是饭前小小的祈祷,或许是把盘子里的食物摆成心仪的形状,要么找一部合适不过的下饭剧,都可以是仪式感的体现,只要你心里有对生活的尊重,生活也会毫不吝啬地把独特的小幸福回报给你。

面對摄影师镜头下的我们,这算是一个大大的惊喜吧。

李明玉吃得很开心,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她忽然问道:

“你以前谈過恋爱吗?”

这个问题對有些人可能是必杀題。

但我不是:“没有。”

“不可能,你都大学毕业了。”李明玉也没有不开心,只是当成普通话题一样聊。

“真的,我上大学之前都在忙学习,也有跟我表白的小姑娘,就是都被我合拒绝了。上了大学,我也试着找过,但是慢慢地我发现我跟周围人脱节了,所以就沒再找。”

“脱节?为什么?”比起一些女生最爱的恋爱必杀題,李明玉更加关心我的过去一点。

“因为我上大学的时候认识了唐陆,哈哈哈——”我笑着说。

“你说详细一点嘛,他这个人怎么样?怎么影响你了?”李明玉更加好奇了,放下手中的鸟叉骨,张大了眼睛看着我。

“也不算是影响吧,唐陆上大学的時候没什么朋友,只有我愿意跟他親近,在别人眼里他好像有点自闭,不愿意接触外界,更懒得和人打交道,我当时对他特别有感觉,我就觉得这样一个总是活在自己世界的人,一定有跟別人不同的看待世界的眼光。加上我当时沉迷于写小说,想要多见识见识不一样的人,为我今后的写作积累素材,所以我主动跟唐陆表白了自己的心意,现在想来,当时也夠天真的,把从对方身上获取利益为目的当做交友标准,还在交朋友的时候把标准说出来,也是蠢到没谁了。

结果想不到唐陆直接表示无所谓,后来我跟他越走越近,我才知道他的身份。”

“什么身份,驱魔師吗?”李明玉问。

我之前跟她讲过唐陆是驱魔师的事情,不过没有具体说起。

“对。”

“大学的时候就是了?”

“从他小时候就是了。”

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能驱鬼,一种是驱魔师,他们的术法能耐一脉相传,以家族的形式存在,对妖魔鬼怪的分类和应对方法都有很详细的记载,像唐陆唐家,陈第安陈家,都是驱魔家族。

还有一种,名为佛使。佛使,顾名思义,就是神佛派遣到人间的使者,听山去有种神话的感觉,但他们确实存在。佛使向来不能傳承,独门独户,没有徒弟。因为他们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教给其他人的,而他们会的东西,別人也学不来。

佛使会什么呢?他们会和神佛交流,是真的和神佛对话。这些人是被派到人间来拯救人世苍生的使者,他们原本也只是普通人,忽然有一天,有神或佛或菩萨给其托梦,要他做自己的使者,普度众生。

有些人愿意,但是他们对神佛说自己什么也不会,神佛便告诉他无所谓,他们会在梦里为佛使讲解。

有些人不愿做,可这是神佛的旨意,他们没有办法违背。如果执意不做佛使,其人一生便会多灾多难——这是神佛合他的惩罚,惩到他愿意做佛使为止。

讲到这儿,李明玉脸上露出些许倦怠之色。

“我可不是瞎说,你看我认识唐陸,知道他是驱魔师,这毋庸置疑,但是我最早接触的是佛使。而且认识好多个。”

“嗯?”李明玉很喜欢我讲故事,尤其是那种乡野轶闻,听到这儿又来了精神。

其实你只要仔细观察自己身边,或者上长辈跟自己讲讲这些故事,你就会发现,哦——原来周围有这么多从没注意过的佛事。

给人消惊就是佛使的其中一项本领,这也是比较简单的。消惊的方法有很多,常见的有用小米消惊,在一只黄铜碗里放上一把小米,再用一张黄纸盖住碗口,佛使嘴中念着口诀,手指在需要消惊的人头上左转叁圈右转叁圈,随后在黄纸上一点。

这时再揭开黄纸会发现碗里的小米莫名蒸发掉了。消失的小米数量要看被施法者的受惊程度深浅,程度深则小米消失的数量多,程度浅则消失的数量少。

这项本领好学,只要学会口诀就可以,但是这本事挑人,只有神佛愿意让你学会,你才能让方法显灵,如果神佛不想,那你把口诀背得再熟练也没用。我还知道两位佛使。一个是我小时候,隔壁村的老头兒,另一个是我不怎么亲的亲戚。

先说那个老头儿,人们都管他叫小安。那是他的小名,即便他八十岁了,人们依然叫他小安,不会因为他年龄小时叫他小安,人到中年叫中安,老了以后叫老安,这不像话。

小安是个很传奇的人,几个村远近闻名的佛使,人们遇见些怪事丧事都会找他询问,比方家里小孩突然高烧不煺,老人身患重病奄奄一息,找小安问問老人还剩多少阳寿。

小安经常会给人们出招儿,但有些事实在是自己管辖範围之外的,他便没招儿。

比如寿命,天意要此人就活这么长时间,你跟佛祖、跟菩萨借寿也没有用,当然,佛使可以和神佛对话,神佛不想让这人多活几年,佛使便不再求了,但是佛使看在人情上,为了安慰将死之人的家属,他们会说:“没事,佛祖说了,要他再活三年,放心吧。”

但事实是,来求寿命的家属还没走到家,家里那老人就上了黄泉路。

我跟小安有过两次交集。

第一次是在我小时候,我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时候我还不记事,是后来妈妈告诉我的,说我那年刚学会走路,很喜欢下地蹦哒着玩,但突然有一天,我不会走路了。

妈妈说我当时在床上明明自己玩得开心着呢,一旦把我从床上抱下来,我就腿脚发软,跪在地上哭,看着我妈妈哭,把小脸儿憋得通红。我妈刚忙把我抱上床,刚到床上,我就又不哭了,自己来回来去趴着玩,跟没事一样,但是再把我抱到床下,我就又开始跪着哭。

急得我妈赶紧把我带到医院去,医生检查完摇头说没办法,他们也查不出任何毛病来。我妈又带着我到按摩所去,让人给我按摩,也毫无用处。

我奶奶提醒我妈:是不是孩子沾点阴气了?

我妈这才幡然想起去找小安。

果然,小安看了看我,又烧了一炷香,对我妈道:“你家孩子身上趴着个老太太。”

我妈听得身上直冒冷汗,看了一眼怀里的我,忍不住打冷战头皮麻,好像就看见我身上的那个老太太满脸阴笑地看着她一样。

小安一脸淡定,他抽了根烟,对我妈道:“别看了,你又看不见。”

“那怎么办啊?”她问小安。

“你这两天有没有带着他去阴气重的地方?”小安夹着烟头的手指朝我点了点。

“我想想,”妈妈低头回想,“好像是有,我那天带着儿子去打牌来着,那家人南边是个坟圈子。”

“那就是了,”小安嘿嘿一笑,“你抱着他回来的时候有没有注意,你儿子跟什么人打招呼?”

“没有,我早忘了。”我妈摇摇头。

“小孩子在不会说话的时候能看见鬼魂,他那天准是在坟头前看见个老太太,老太太逗你儿子笑,你儿子就跟她打招呼,那老死鬼就趴你儿子身上跟回家了。”

“啊——那怎么办?”妈妈那时才二十岁出头,还是个不经事的大姑娘,紧张得鬓角都出了汗。

“没事儿,别着急,简单的。”小安把抽了一半的烟头按灭,随手放在桌边,又点上一炷香,从抽屉里翻出一张黄符,在我头上绕了三圈,嘴里振振有词:

“老人家,知道你喜欢小孩儿,但是喜欢喜欢就够了啊,别赖着不走,他跟你非亲非故,你别找不要脸,跟着我这张符下来,我送你早日超脱免受死后头七之苦。”

小安说完把符咒拿下来,对折再对折,在蜡烛上点燃,随手扔进香炉里。

“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第二次接触小安我就记得那个神秘的老头了。

那时候我上小学,有一天贪玩放学回家晚了,妈妈很生气,把我拎到门口骂我。我心里越想越委屈,干脆就想吓唬妈妈一下,于是双眼一闭,躺在地上假装晕死过去。

这一折腾可把我妈给吓坏了,眼泪都差点急出来,她蹲下来把我抱在怀里,狠狠地掐我人中,我当时被捏按得生疼,没忍住便睁开眼,妈妈见我醒过来问我怎么样。

我当时总不能说自己没事,只好装一下,说自己头晕,晕得不行。

妈妈没了办法,于是又带着我去找小安。

到了小安家,她把前后事跟小安讲了,小安瞥了我一眼,转身给菩萨像上了一根香,闭着眼站了一会儿,缓缓睁开。

“你得出去一下,我要跟你儿子单独说两句话。”小安对我妈妈道。

“他有什么事吗?”我妈问。

“放心吧,没什么事儿,就是被吓到了而已。”小安笑着安慰道。

妈妈转身出门,我目送她出去,心里咯噔一下,感觉情况不妙。

小安的家里只有他一人,这个家不太像家,是用土坯砖堆起来的一间老房子,只有两间小小的屋子,屋里黑暗无光,没有窗户,在中午十二点,如果把门关上,屋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小孩子一怕黑,而怕陌生人,眼下这两个最让人害怕的事都集齐了。

我被小安吓得瑟瑟发抖,小安是个干瘦的老头,皮肤黝黑,皮肤松弛,他弯腰看着我,满脸褶子,很严肃地对我说:

“小孩儿,你要照顾好你妈妈,你这样吓她,如果她知道了,会把你扔掉的!你这种不懂事的小孩,以后我再也不要给你看香消惊了。”我看着小安的眼睛,唯唯诺诺地答应。

“好了,把你儿子领走吧。”小安叫我妈把我领回家。

“妈,那个叫小安的人是谁啊?”路上我问我妈。

我妈看我没事儿了,才跟我讲小安的事儿。

小安并不是从小就做佛使的,他一辈子多灾多难。

他以前是个跛子,脚腕有毛病,天生走路一瘸一拐。十七岁那年,他做梦,梦见一个穿金色袈裟的菩萨,菩萨对他说要他做自己的使者,普度众生。但是小安没有答应,并且态度很不好地对菩萨说再也别来烦他。

结果,第二天他出门便被车撞折了腿,人们就跟他说这是佛的旨意,让他不要违背,但是小安气不过,跟菩萨恼气,就是死活不从。

后来小安就不得不拄着拐棍走路了,再过几年,家里花钱给小安娶了个媳妇,小安本以为日子就要平安地过,但是媳妇生产时难产,大人小孩儿都没保住,小安万分难过,在家里喝酒喝到深夜,结果碰到了蜡烛,把房子烧着了,大火参天,他酒劲儿还没下去,迷迷糊糊地逃出房子,找了个地方接着睡。结果第二天醒过来人们告诉他:

小安的老母亲死在了火灾里,她以为小安在烧着的房子里没出来,扑进去救火,结果把自己搭进去了——

小安以为不顺从菩萨的安排,只是自己命途多舛,哪知他就这样连累了三条人命——妻子,母亲和未出生的孩子。

他异常悲愤不甘,在梦中他追问菩萨: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为什么要让他和家人受尽苦难。

菩萨说:“众生之苦如你这般不在少数,倘若以你之寿数度众生之苦,汝与众生皆善。”

后来小安在一间老房子里苦想了三天三夜,终于做了佛使。

我妈刚开始给我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并没有相信,后来接触到另一个做佛使的人,是我的一个亲戚,他也有能和神佛对话的本事,和神佛交谈时,手里掐着三炷香,朝菩萨像闭着眼睛打瞌睡,不停地打,约莫十分钟后,他就会得到神佛的回答。

“真神奇——”李明玉望着我,听得出了神,好像她也去和菩萨对话了一样,手里捏着一块炸鸡,竹签子上还扎着凉透了的烤冷面。“还有吗?再给我讲点吧——”李明玉还没听够。

“这些都是乡野传说,听着玩玩还好,我给你讲个真事儿吧,我大学时候的故事。”

“有鬼吗?”李明玉把小块带着鸡皮的炸鸡肉串在竹签上,和着烤冷面一起送入嘴巴,她眼睛里闪着光,看不出她想听有鬼的还是没鬼的。

“说不上鬼吧,反正就是奇奇怪怪的。”

那是我上大学才认识唐陆不久的事,我一直听他给我讲故事,就是没亲眼见过那些妖魔鬼怪之类的脏东西,求了唐陆很久,他才答应在我不干涉他的情况下允许在旁边站一会儿。

“放心吧,如果真带着我去,我就装哑巴,一句话也不说。”

“这样最好。”唐陆满意地点头。

那天下午唐陆就来活儿了。学校里一直有他的传闻,九号宿舍门牌号619,那间宿舍里住着一个“赛半仙”,这是同学们私下里给他取的绰号,不过唐陆并不喜欢,因为觉得像江湖骗子,因此我也没有在他面前提起过第二次。

同学们口口相传什么怪事儿和治不好的怪病顽疾找唐陆都能治,结果传着传着唐陆在人们印象里就变成了个江湖医生,大大小小的病都来找他治,唐陆并不会治病,也让来看病的同学们回去给大家带个话,说自己不收治病人,不看脚气也不给人刮痧。

可是大家仍然络绎不绝地赶来,唐陆被逼得没办法了,就在门外边贴个条:看病的同学谢绝来扰,门口木箱有校医院名片,需要者自取,谢谢~

从那以后,终于我们宿舍才算有了安稳日子过。

这天下午,有人在门口咚咚咚地敲门,声音很急促,挨着门的同学开门,看见一张黑黝黝的脸,很圆,像掉在地上弄脏的汤圆,眼睛小鼻子大,说话鼻音很重:

“唐医生在吗?”

“你找错了,我们这儿没有医生。”那个同学不耐烦地要把门关上。

那位汤圆同学把手一拦,神色很焦急:

“啊不不,是有的。”

“九号宿舍六幺九,没错就是这儿,你们是有个室友姓唐吧?”

“对,姓唐的不会治病。”那位同学也是被人麻烦得久了,说罢又要关门,结果汤圆同学大手一拦,挤进来半个身子,硬是说那位唐医生能治自己的病。

挨着门的室友不耐烦了,把他放进来,没好气地说:“唐陆,找你的!”

唐陆早就从椅子上站起来了,快步迎到门口,对汤圆同学说:“同学你好,我是唐陆,是来找我吗?如果是身体抱恙不好意思,我这儿不治病,你可以去校医院看看。”

“不是不是,唐医生————”

“请不要叫我医生,谢谢你,叫我唐陆就行。”

“不行不行,那样太不礼貌了,我叫你唐半仙吧,好吧?”汤圆同学眯眯着眼道。

“半仙也不太好,就叫我同学就行——”唐陆也是无奈了。这人过分地世故了。

这时挨着门的同学用手指堵住耳朵,虽然背对着唐陆,但还是很故意地叹了一口气,唐陆立即会意,知道又打扰到室友了,于是跟汤圆同学说到外面去谈。

唐陆回头朝我招招手,示意我跟过去。

“好嘞,来了。”我立刻穿衣服提鞋跟过去。

门外,唐陆问及汤圆同学的身体状况,他却摇头摆尾,忙说:“不不,不是我。不是我得病,是我,是我——”

说到得病的那人,他显然有些窘迫,脸色变得黑红,支支吾吾接不上话。

“那人现在在哪儿?怎么没跟你过来?”看来汤圆同学不好意思透露,于是唐陆直接问。

“哦,她马上就能来,我跟她约好地方了,她现在不太方便出来,说跟你约好了再到那个地儿等我们。”

我在旁边上下打量汤圆同学,他个子不算很高,胳膊腿都很粗,脖子以下像是用藕结扎起来的人偶,不过穿得很正式,还喷了淡淡的男士香水,头发梳着背头,打着发泥,一点不像是得病或者因为谁得病而焦急的样子。

就在唐陆说了立即赶往之后,汤圆同学掏出手机给对方打了个电话,不过我看他的手在按屏幕时都止不住地发抖,看来很紧张。“这人可真奇怪——”我在心里想着。

路上,汤圆同学头前带路,和唐陆并肩走着,我跟在后面。

“你做这个,这个,多少钱一次?”汤圆同学支支吾吾地问道。

唐陆面色尴尬,我听着也别扭,差点笑出声来,这问法配上同学窘迫的表情,真像第一次去风月场所的小处男。

“看得好给二十,看不好不要钱。”唐陆低声道。

“嗷嗷——”汤圆同学心不在焉,咽了口唾沫,路上他不停地左顾右盼,有时候又低下头思考像是在思考什么。总之给人的感觉很怪,一会儿激动一会儿又心虚,看来这个人绝不是请唐陆帮朋友看病那么简单。

“你能方便透露一下那人得的什么病吗?我看看情况好知道自己能不能治,免得我们白跑一趟。”唐陆问汤圆同学。

“她,她就是,忽然的身体不舒服,经常跟变了个人一样,一会儿认识我一会儿又不认识我。”

“嗯——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唐陆本想说这就是精神有问题,应该去精神病院看看。

不过汤圆同学听出了唐陆的意思,忙打断道:“还有,还有,她,她的脸,脸色也有问题,一半红一半白,而且,身子一边冰凉,一边很烫—”唐陆耳朵一动,这个症状似乎让他很感兴趣,唐陆侧过脸看着汤圆同学:“接着说。”

“没,没有了,就这样。”他道。

“哦——”唐陆应了一声,陷入思考,过了会儿才道:“就这样吧,我知道了。”

我们见面的地方约在一号宿舍的门前,那里有一处幽深的长廊,现在是初秋,攀爬在木长廊架子上的藤蔓叶子虽然枯萎,但还没落下来,在走廊最深处有个小亭子,不知道学校建造这个长廊的目的是什么,里面幽暗得很,学校里还有传言说里面闹鬼,因此很少有人会进去走。

选这个地方没人看见,再好不过。

“你俩先进去坐一会儿吧,我把她喊下来,我们再一起过去。”汤圆同学对我和唐陆说道。

“好。”

我和唐陆在凉亭下找个地方坐下来,没多久,汤圆同学便走来了,身后还带着一个女同学,看不见她的脸,但是那人身材很好,腿又长又细,穿着一双黑亮的长靴子,十分诱人。

她拉着汤圆同学的时候,走得很拘谨,很不好意思,而且穿着一个大帽兜的卫衣,戴上帽子和口罩,看不见她的脸长什么样子。“好了,到了——”汤圆同学说话轻声细气,温柔地拉着女生的手,来到凉亭前坐下。

他们两个好像一对情侣。

是的,只是看上去像而已,虽然手拉着手,不过男生嘴角总是抽动,很用力地咽唾沫,鬓角甚至都见了汗,时不时地瞥向女同学。“婷,别害臊了,把口罩摘下来,让唐医生看看,唐医生很灵的。”

汤圆同学安慰女生道。

女同学捂着脸做了很久的思想斗争,才把口罩放下来,抬脸看我和唐陆。

果然,女生的脸一半红一半白,白是没有血色的那种苍白,好像被冻在冰箱里的尸体一样;红是脸颊烧到四十度的那种红,通红。

看得出来女生的精神状态也很差,不过抛开这病不谈,女生长得算是很标致了,瘦高鼻梁大眼睛,柳叶眉樱桃嘴,如果她没有生病,这人就是那种走在大街上我正眼看她的脸都会心底发烧害羞的那种。

我稍稍有些动容:这个女生真的是汤圆同学的女朋友么——

这种想法只存在了一秒随即又被我打消了,我不是那种看脸的人,我相信真爱,或许这个总是紧张的汤圆同学有什么地方特别打动女生也说不定呢—就在唐陆观瞧女生时,我也光明正大地朝她脸上多看了几眼,突然,女生脸上游动出两条黑色的蛇影,很快,一眨眼,就又顺着她的脖子游到衣领下面去。

我十分确定自己没有眼花,那两条游动的黑影,贴着女生的皮肤,钻进她的脖领下面。

我心中惶恐,向唐击望去,他没说话,只给我递了个眼色,示意我不要声张,免得吓到这两个同学。

之前有答应过唐陆,在跟他一起出来的时候一言不发,我必然说到做到,于是假装没看见,静待唐陆下一步动作。

女生只给我们看了一眼,又把口罩遮在脸上。

“唐医生,”汤圆同学凑到近前,“你有办法吗?”

“有,”唐陆点头,“需要你们配合我一下,大家把眼睛都闭上,我给她治疗的时候谁也不许睁开眼睛偷看,包括你。”唐陆指着女同学道。“啊?需要这么保密吗?”汤圓同学问道,他似乎有些不放心女朋友。

“如果不听我的话,后果很严重。”唐陆表情严肃,不容任何人拒绝他的要求。

“好吧——”汤圆同学往女生身边靠了靠,女生手有些抖,紧紧握住男生的手。

我们闭上眼,唐陆的施法开始,我隐约听到他从口袋里掏出来什么东西,随后让女生放松,没过多久,空气中便弥漫出一阵淡淡的酸气——是醋的酸味。

那股味道越来越浓,随后我便又听到密寒窣窣,类似于液体流动的声音,其中好像还夹杂着某种动物的轻微叫声。

我心中不由得纳闷,学校里没有小型动物,除了幾只流浪猫,况且时已至秋,连一只小爬虫都很少见到,走廊深处没有外人,哪里来的这么多响动?而且这浓郁的醋味是从哪传来的,难道这醋是唐陆用来施法的法器?

我的好奇心暴涨,很想亲眼见证这神奇的一幕,然后把它写进我的小说里,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为什么唐陆不上我看他施法呢?让我跟出来不就是这个目的吗——

内心强烈的欲望再也按捺不住:“我只挣开一条缝缝,看一眼是什么东西就把眼闭上。”

我实在太想知道那两条犹如纹身般且会动的黑影是什么了。

随着我说服自己,眼睛只微微睁开一条缝隙,透过这缝隙向外看,只见那女同学和我对面而坐,她白皙的脖颈处刹那间衍生出条条诡异的黑纹,并且迅速沿着女生的皮肤向脸上攀爬。

我險些被吓得叫出声来,倒吸口凉气:“嗬——”

只是喘了这么一小口气,嘴中便感觉到不对劲,一丝清新的水汽涌入嘴巴,附着在舌头上,不对,那不是水汽,很酸,应该是醋!

接着我的眼睛控制不住地张开,像是在做梦一样,望向唐陆时,他的脸却发生變化,皮肤上长出一层层黑色的蛇鱗,瞳仁也變化成竖着的两条,现在的他,迥然一副蛇精模样!

唐陸嘴里吐着信子,蛇头忽然转向我,张开嘴巴露出里面的尖牙,向我扑来。

我不敢大声叫喊,只能向后退,但是那蛇头快我一步,拳头大的头愣是硬生生钻进我的嘴巴里,我向后倒去,脑袋磕在地上。

我仰面朝天摔倒在地,后脑勺生疼,眼前直冒金星。嘴里酸溜溜的感觉消失了,不过有什么东西伸进我的嘴,冰凉坚硬,用力按压住我的舌头。我想挣脱,拼了命地摇头,却感觉到额头被人用手按住,我支支吾吾的,也喊不出声来。

“别动,是我——”唐陆的声音自面前传来,我知道他在旁边,心里登时踏实下来。

倏地,一滴热血落在我面庞——怎么回事?

待我缓过神来,眼前又能看清楚周围事物,却见唐陆两边嘴角渗血,滴在我脸上的血液就是来自那里。唐陆见我没有大碍了,将抵在我嘴中的黑竹简拿出。

“你——”我刚要问唐陆这一切是不是因为我睁眼造成的,他便用手指按住我的嘴,示意我不要说话。

他把我从地上拽起来,再看那个女同学,她的脸色已经完全好了,只是还有些头晕,靠在长廊的扶手上扶着额头休息。

“她好了吗?”汤圆同学满头是汗,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紧张,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闭着眼睛问唐陆。

“已经好了,可以睁开眼了。”唐陆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把嘴角的血擦干净。我此刻心中懊悔万分,都怪自己忍不住还不听唐陆的话,给他添了这么大麻烦让他受伤,我心中实在过意不去,只想着接下来要好好找个机会向唐陆道歉。

也就是从那次以后,无论唐陆说什么,我都对他言听计从,再没有半点越界并且时刻控制自己的好奇心。

不一会儿,闭着眼睛休息的女同学悠悠转醒,缓缓睁开眼,她看着面前站着的我和唐陆,起初眼睛里还有些讶色,好像失忆了一般,当她转头望向汤圆同学时,这才彻底明白过来,眼中随即闪现出不悦的神色,汤圆同学毫未在意,反而从兜里掏出一个红色的毛绒盒子,恭恭敬敬地站到女生面前,向她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银色的项链。

“婷,我思考了很久,我是真心喜欢你,求你就答应做我女朋友好不好——”汤圆同学很诚恳地望着那个叫婷的女生。

女生还在回想着过去,她并没有理会汤圆同学,反而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串电话号码,良久,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我们还是不要联系了吧,被他知道了不好。”

电话里的那个他,又是谁?

汤圆同学还站在女生的面前,脸色僵硬,开始有些尴尬。

“我们不要在联系了。”女生手里把口罩狠狠地揉成一团,眼中闪着泪花,望向汤圆同学时,神色很是憋屈。

“可是,可是我也很喜欢你啊——”汤圆同学举着盒子的手仍然不肯放下来。

女生缓缓起身,用手抹掉眼泪,轻轻地将盒子盖上盖,一言不发,默默地离开长廊,徒留汤圆同学愣在原地。

唐陆对这些奇奇怪怪的纠缠显然漠不关心,拍了拍我的肩膀道:

“我们回去吧安明。”

虽然我很想了解其中故事,但不得不听唐陆安排。

“等等——”汤圆同学把我们叫住,我和唐附转身,我才想起来一件事,小声地在唐陆耳边提醒道:“你还没收钱呢。”没等唐陆迴话,汤圆同学便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币递给唐陆,随后对我说道:“你就是安明?”

“嗯对,怎么了?”我很惊訝这个同学竟然知道我的名字。

“你的笔名是不是叫安明不明?然后在学校杂志上写鬼故事还能发表的那个?”汤圆同学对我的了解得还算透切,原来他是我的读者,这下便没什么惊讶的了。

“对啊,有什么事吗?”我问道。

“你们聊,我先回去了。”唐陆见没有他的事,向我招招手,独自回宿舍去了。

“你是不是还在学校杂质上发布过征稿?”

“征稿?”我自己是写稿的还征什么稿子,我被汤圓同学问得一头雾水。

“就是,那个你不是说向同学们征集故事,如果被你采用了还会有回报吗?”汤圆同学又道。

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了,两个星期前我是发布过,那是因为我快没灵感写了,又想征集些真实素材,所以才发布的启示,一旦故事被我采用,会有二十五元的報酬。

“哦,是这样的,有什么问题吗?”我问道。

“你不对我的故事感到好奇吗?”汤圆同学問。

说实话我还挺好奇的,这对男女到底是什么关系,那个女孩得的又是什么病,为什么前后差距那么大,原本对男孩小鸟依人,治好了病却把他当成仇人,而这个长得像黑汤圆的同学看上去也怪怪的,这一切仿佛都在他意料之中,就连表白被拒绝也没有多大反应。

“我是挺想知道的,不过,你剛刚表白被拒绝了,真的没关系吗?”我有些担心这个同学的状态。

“嗨,女人而已嘛,我能有啥事儿,我就是想问你想不想听我们之间的故事。”汤圆同学脸上挂着笑,不过能看出来,皮笑肉不笑,心里多多少少会有些失落。

“你是想让我帮你写成故事吗?”我问。

“写不写都无所谓,主要是,那二十五块钱——”男生道。

我被他这句话一时噎的不知道兑什么好,看来他是想把刚才给唐陆的二十块钱賺回来啊。

“给,肯定给。”我真是忍不住想吐槽这个人,不过又迫切想知道他的故事,顺手从兜里掏出钱包,发现只有三张十块的了。“能找开吗?”我递合他。

汤圓同学连口袋都没摸一下,直接拿过三长纸币,说道:“我没五块钱。”

这人真会做生意我闷哼一声,也不在意文五块钱,“叁十就叁十,你可把事情原原本本给我讲清楚了。”

“好,那肯定的。”汤圆同学不愿意透露自己的真实姓名,只说刚才治病的那个女生叫郑媛婷。

“我是在一节线性代数的课上认识那个女生的。”汤圆同学开始讲述。

线性代数的课堂人很多,二百多个人一个班,当时那女生就坐他前面一排。

线性代数老师讲的课很无聊,汤圆同学听得几度睡过去,好不容易挨到下课铃响起,他到頭便睡,他刚趴下,听到头前有人咳嗽,然后是水洒了一地的声音。

汤圆同學抬起脸,眯眼观瞧,是一个长发披肩的妹子,长得很是好看,她手里捏着水瓶,嘴巴上挂满水渍,满手都是水,正无助地看着地上。

她是一个人来上课的,刚才下课喝水喝呛到了,矿泉水撒了一脸一地,身旁却没有卫生纸。

汤圆同学只看她一眼便沦陷了——这女生长得也太可爱了!

女生也察觉到有人在看着自己,回头一瞥,正是汤圆同学,不过那時两人还不認识,女生只觉得尷尬。

二人无语对视,汤圆同学更尷尬了,不过他一眼看出女生喝水喝呛了,迅速从书包里掏出纸抽递给女生,这才化解尷尬。

“谢谢——”女生不忘礼貌。

“不客气。”汤圆同学说话的声音连自己都听不清,脸颊一红,埋头又睡,这下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异常精神,满脑子都是那个女生的脸,那么可爱,那么漂亮,连喝呛了水的狼狈模样都如此迷人,简直连每一根眉毛都长在了他的审美上。

汤圆同学满心琢磨着等女生归还卫生纸的时候要如何跟她搭话,要用什么表情,什么眼神,应该看女生的哪里不能看哪里。

此时他双臂交叉,脸趴在胳膊上,他猛然想起自己不能再趴了,课间五分钟一直趴着,脸上印出印儿来怎么办?就该不好看了。

汤圆同学又换了个姿势,额头趴在胳膊上,把脸騰出来。但是这样有压住了自己的刘海,一会儿头发帘被压扁了就不好看了!还是把臉抬起来吧,可这下他又犯了难,自己还没有想好怎么跟女生搭话茬呢—

“唉,算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硬着头皮上吧!”汤圆同学咬咬牙,清清嗓子直起腰,用手把窄小稀疏的刘海撥了幾下。

他望向桌面,女生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纸抽还回来了,此时正端端正正地坐着准备上课。

“嘶——”汤圓同学狠狠捶了自己大腿一下,真是后悔死了,早知道不睡了——

剩下的一节课,汤圆同学的注意力全在这个女孩的背影上,腦中回味着她俊俏的脸蛋,还有她对自己说过的话。

那一句“谢谢”,帶着几分羞涩,多娇羞的一个小姑娘啊,说不定只对自己这么温柔呢—

肯定是这样,要不然为什么班里几百号人,她只给自己借卫生纸。

但汤圆同学忘了,人家根本没有给他借过卫生纸。

汤圓同学用手机偷偷拍下女生的照片,打算回去以后问问周围人谁认识这个女生。

尽管汤圓同学废了半天力只拍到了侧脸,不過当他拿给宿舍兄弟们看时,还是有人指出来:

“哎——这不是那谁吗,张媛婷,我认识。”

“你认识?”汤圓同学一惊。

“对,这个女生是我们寒假社会实践团一个队的。”

“她是單身吗?你知道不?”汤圆同学問。

“單身吧,应该是,我不太清楚。”

“话说你为什么刚才上课的时候不直接给她要联系方式呢?”另一个室友问。

“嘖,那不是,那不是不好意思吗。”汤圆同学接着向那个认識长媛婷的室友打听。

“没听说过她有喜欢的人,咋啦?你要冲她?”室友一脸贱笑。

“哎呀,别这么说,这八字还没一撇呢,我就是想试试。”汤圆同学还是给室友要来了张媛婷的联系方式。

“嗨!张媛婷同学,你好,我是今天坐你后面给你送纸的同学。”汤圓同学长长地喘了一口气,手抖半天才把消息发出去。汤圓同学把手机捂在胸口,调成震动模式,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忐忑地等女生回消息。

五分钟没回复,汤圆同学有些失望,他把手机点开,消息栏空空如也。

是不是那个女生对自己根本没意思?还是说她讨厌自己,不应该呀,自己刚还给她卫生纸了呢,她应该感谢自己才对。

还是说,自己长得不够合格?

汤圓同学关掉手机,端详屏幕中的自己,他左看看右看看。

“黑是黑了点,但是这也不是自己的错呀,哎哟,今天刮胡子有一根没有刮到,在下巴上,挺长一根的,眉骨上还长了一个小疙瘩,坏了,这不会影响她对我的感觉吧?”

汤圆同学心底一惊,把手机扣在胸上,闭着眼乱想。

又过了十分钟,手机终于嗡嗡地震动两声,汤圓同学打开一看,真是长媛婷发来的消息!

不过只有一个“惊訝”的表情,随后又发来一条消息:“你怎么会有我的联系方式?”

“回我了回我了!兄弟们她回我消息了!”汤圓同学兴奋地从床上坐起来,跟舍友们分享好消息,但是宿舍里空无一人。

他歎了口气,坐迴来重新整理思路,他手心开始冒汗,心里反复地想:“看来她文是不讨厌我,我长得应该也不是那么不尽人意吧,她愿意回我消息,肯定对我不反感!”

汤圆同学飛快地打字:“嘿嘿,我说我是算卦算出来的你信吗?”

“不信。”女生回复道,后面还跟着一个“撇嘴”的表情。

“这个撇嘴是什么意思呢——是不喜欢我开的玩笑吗?还是说我第一次跟她聊天就开玩笑有些轻浮了?”

“这辈子最不好看的一幕被你发现了!”女生又发来一条消息,后面还跟了一个捂嘴笑的表情。

汤圆同学差点没从一米多高的上铺飞下来,开心得没法儿形容,双手颤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咽了一口唾沫然后回道:

“你最不好看的时候都这么漂亮,那你平常肯定是天下第一大美女了!”汤圓同學把消息发出去,捂着手机又躺在床上,滿腦子都是张媛婷的那張脸,还有她纤细的玉手,真想握在手里好好地揉搓。

汤圆同学躺在床上扭得跟个蛆一样,嗤嗤地傻笑。

后来几天汤圓同学一直都在跟长媛婷聊天,白天晚上地聊,从学校到美食再到哪里好玩,再到听歌读书,无所不聊,而且聊得很开心。

只是两个人再没怎么见过,哪怕是在线性代数的课堂上,汤圆同学也一直没有勇气再去坐到女生旁边,女生也没有主动邀请过汤圓同学。一天晚上,两个聊天到深夜,女生说自己明天还有工作要做,就不聊了,汤圓同学忽然有点愧疚,他问女生:

“我老跟你聊天,会打扰到你吗?”

他又开始忐忑了,期待女生的回复,但是又覺得这么問太快了,他现在连女生的朋友都算不上,有什么资格这么问呢?

果然,两分钟后女生发来了回复:

“可能会吧。”

这句话看上去漫不经心,却深深动搖了汤圆同学的信心,虽说不上女生讨厌自己,但是至少她没有很喜欢,如果跟喜欢的人聊天,肯定不会觉得膩烦。

汤圆同学简直觉得心里凉透了,甚至已经预见了以后表白失败的场景。

可能是长媛婷也觉得这么说话有些过了,过了会儿又给汤圆同学发消息:

“你别多想哈,我殳有別的意思,只是说我没有跟人聊天聊到過这么晚,我觉得咱倆还是挺聊得来的,只是我明天有些事,今天睡晚了不太好,怕明天没有状态。”

最后还跟了个调皮的表情。

汤圆同学看完,简直像坐了过山车,一声喊叫吵醒了全宿舍,几个人嘴里骂着脏话,汤圆同学满脸赔笑,给人们——道歉,说明天请大家喝奶茶,这才赎了罪。

“嗷嗷好,我明白了,了解,以后绝对不打擾张大美女早睡!早睡早起有益工作,快睡吧,晚安!”

关上手机,汤圆同学春心荡漾:她说跟我聊得很来,是不是在暗示我的?是不是说我有机会了?她从来没跟别人聊到過这么晚,包括她前任的对象吗?连跟对象都没有熬过这么晚,那我是不是她最特殊的存在了?

真好,这个世界还是没那么残忍的。加油,明天也要好好喜欢长媛婷!

说实话,汤圓同学自己都觉得跟女生见面的机会有些少,过了半个多月,他终于鼓起勇气约女生出来打羽毛球,但是女生说自己不会,拒绝了。

“你之前不是说你上体育课学過打羽毛球嗎?你不是还说自己挺喜欢的嗎?”

许久,女生回复:

“有吗?没有吧。”

汤圆同学都把以前的聊天记录调出来了,但是女生又发来一条消息:

“我挂科了。”

汤圆同学看出来了,她是真不想跟自己出来打球,便不再要求,但是她为什么不想和自己出来打球呢?

难道是怕两个人一同外出被人误会吗?一定是这样的,看来还是没有到那么熟悉的地步。

无论是约自习约读书还是約打球,女生都躲躲闪闪,从来没有答应过自己,这上汤圓同学很是懊恼,不过这天终于让他找到机会。

中午下课,汤圓同学来到一楼食堂,点了一碗醪糟汤圓,正在四处徘徊找座位时,一眼从人群中瞥到张媛婷。

他猶豫再三,手里端着碗也忘了烫,每鼓起勇气往前迈一步,自己就又胆怯一阵,最后手指肚被汤圓碗燙得不行,幾乎拿不住,于是他摇摇晃晃,一屁股坐在张媛婷旁边的桌子上。

他坐下的动靜很大,以至于桌子“吱呀”地挪动了半寸。

张媛婷扭头看过来,发现汤圓同学的桌子面前放着一碗汤圆,和她吃的午饭一样。

“呀,这么巧呀,你也吃汤圓。”汤圆同学朝长媛婷笑着说。

“嗯。”张媛婷手里捏着勺子,看着碗里的汤圓,却怎么也再吃不下去,于是她起身端着碗离开。

汤圓同学抬头看着她,张媛婷碗里的汤圆明明还没怎么动。

她要去哪儿?汤圓同学一直盯着张媛婷的手,看着她端碗走到收拾碗筷的地方,把没吃完的汤圓全部倒进垃圾桶里。

这顿饭汤圆同学也没吃好,他回到宿舍久久没缓过劲儿来,坐在椅子上出神,他又拿起小镜子,自己端详着里面的自己:我真的很惹人厌吗?她看到我以后連饭都吃不下去?但是她为什么不跟我说呢,这也太不尊重我了。

汤圆同学越想越生气,他认为这次张媛婷的举动很过分,他打算半天不理她,讓她发现自己有多么伤心,让她感受到自己犯了多么大的错误!这是一个难熬的下午,他遵守自己的诺言,四个小时没有给張媛婷发消息,但是張媛婷也没给她发消息。

汤圆同学有些混乱,现在四个小时了,这是认識长媛婷以来,第一次这么长时间没给她发消息,对她来说算不算长呢?她现在正在幹什么?她估计应该发现自己的异常了吧,说不定正在懊悔?她也许此刻双手捧着手机,来回思索要怎么跟自己发消息,怎么解释,怎么跟自己道歉。

而他要做的,就是高高在上,摆出一副委屈巴巴受害者的姿态,来回折磨长媛婷!

但事实上,又两个小时以后,一直到了晚饭时间,张媛婷连一个句号都没给自己发过来。

汤圓同学实在忍无可忍,他终于打开聊天界面,愤怒的手指将屏幕戳得哆哆响,打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中午饭都没吃完,看见我就走了。

发出这句话以后,汤圆同学覺得体内狠狠出了一口惡气,尽管张媛婷没有回复,但是他现在让她直接感受到了自己的愤怒,她这下肯定会为此焦急惭愧想要祈求自己的原谅吧?

消息发出,汤圓同学又小心翼翼地等待了一个小时。

手机震动两下,是张媛婷回复的消息:

不是。

只有两个字,简单的两个字:不是。

就文两个字?她不要再解释什么吗?她难道就没感觉汤圆同学被伤害到的情绪吗?

一定是长媛婷在组织语言,一定是这样的,不会错的!

他又等了十分钟。

依旧没有回复。

“那你碗里的汤圆都没吃完……”汤圆同学又发过去一句话。

“我本来吃的就少。”女生回答道。

“我总觉得你在躲着我。”汤圓同学问。

“没有,只是觉得我们还不怎么熟悉,有些尷尬。”

“那我们可以多熟悉熟悉,我们确实不怎么见面。”

“嗯,隨你吧。”女生说话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那,晚上要出来自习吗?”汤圆同学又试探性地问,结果可想而知,仍然是拒绝。

他还没有意识到是女生不喜欢他的问题,只当彼此不够熟悉,缺少一个熟络起来的机会。

这机会要从哪里找呢?汤圓同学怎么也看不到尽头。

很快到了十月一国庆节假期,汤圆同学问张媛婷有什么安排,女生回复没有。

但是他没有勇气再约她出来,只回了一个笑脸表情加一句话:我也没有。

然后女生就再没回复了。

大概是放假第二天,女生竟然主動给汤圓同学发消息了!

她问:王奕彩是你们班的吧。

汤圆同学的心一下就京凉了一半,一个女生跟一个男生打听另一个男生的消息——这绝不是什么好的信号。

“是啊,怎么了?你要他的联系方式吗?我跟他很熟的,你要是上他的话我给你打助攻。”

汤圆同学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股浓烈的醋意在心尖和喉咙口来回荡漾,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指給张媛婷发消息,他越是发这种和自己内心想法相反的消息,心里就越犹如刀割,这种酸痛感反上脑子里,让他很是享受。

“不,才没有呢。你可别给我造谣,我们俩就是学生会一个部門的同事而已,无意间听到说起过,这不是想起你来了么,这才问问你。”“哦。”汤圓同学模仿以前长媛婷那种无精打采的语气回复道。

不一会儿,她又追加了一句:“千万不许跟外人说,更不要跟王奕彩说,听到殳有?多尴尬啊。”

“放心吧,绝对不说,只不过嘛

“不过什么?”张媛婷警惕地问。

“你要答应我开学以后和我一起吃顿饭。”汤圆同学隨后发了个贱兮兮的表情。

“不。”张媛婷回答得很决绝,随后跟了一个微笑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恐怖。

“别,你別发这样的表情,我害怕。”

“你跟别人说去吧,我最讨厌别人跟我做交易,太没有人情味了,你愿意跟别人说就说吧,最好去跟王奕彩说。”随后又跟了三个微笑表情。

“你别生气嘛,我就是跟你開玩笑呢,你千万别当真,都怪我,怪我最贱,我绝对不会跟别人说的,你就是拿枪架在我脑袋上我也不会跟别人说一个字儿!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汤圆同学只觉得眼前一黑,天都要塌下来了,好端端的,不就是开了个玩笑么,张媛婷竟然动这么大火气,要是真因为这么件事,她再也不理自己了,他肯定要把自己恨死。

“本来打算开学跟你一起自习的,但是你的做法实在太让我伤心了,还是算了吧。”

“我真知道错了呀,你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你不原谅我这个假期都过不好了——”

“你过得好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张媛婷问。

汤圆同学忽然就傻了,看来她根本没一点在乎自己,他把所有求饶的卑微话语默默删掉,隨后关闭聊天框,这次,他觉得自己是真的不爱了。

夜里,手机又开始震动。

“对不起,白天是我太激动了,我向你道歉,希望没有伤害到你,如果因为这件事我们之间的关系闹僵了的话,我觉得那以后也没有再向好朋友的方向发展的必要了。”

女人这种动物真的是神奇。汤圆同学这样想到。

她总是擅长在自己最有希望的时候给予失望,在最绝望的时候又给自己光芒。

他感觉自己就是张媛婷手里的一只彈力球,而且还是傻乎乎自己滚到人家手里的那种。

“就是给她当狗我也认了!就这样!睡觉!”汤圓同学重新把女神长媛婷的照片设置成了屏保,隨后握着手机幸福地睡去了。

他假期整天魂不守舍,抱着手机傻笑,家里人都能看出来这个宝贝儿子恋爱了,忙问对象是哪儿的。

汤圆同学笑而不答,只有爺爷在一旁抽着大烟袋,笑呵呵地说:“我看可不像有对象了,八成是有了喜欢的小姑娘,正追求人家呢吧。”

汤圓同学眼睛一亮,他没想到最了解自己的家人竟然是爷爷!

下午他趁家里没人,溜进爷爷的房间。

“爷,你是不是个过来人,咋一眼就看出来了?”

“你小子那心思还用过来人知道?稍微动动腦子就想到了,不过你还真别说,爷爷我真就是過来人,不然你以为你奶奶是怎么被我追到手的?”

“我奶奶原来是你追到的呀?”汤圆同学很是惊讶,他看过爷爷奶奶以前的合照,爷爷年轻的時候一点也不帅,又矮又胖,照片虽然是黑白的,但他还是能看出来爷爷的脸很黑,因为奶奶的脸白得反光,而爷爷的脸几乎就像一块墨疙瘩。

汤圆同学很早以前就问过奶奶:“奶奶你年轻时候长得真是漂亮,用现在的话怎么形容呢,就是肤白貌美大长腿,那时候你咋就看上我爺爷了。”

“因为你爷爷这个人踏实啊,肯过日子,而且,我们两个特别有缘分,做什么事都能做到一起去,我就觉得一定是上天给我安排的这么个人选,后来没多想就结婚了。”

汤圆同学听得直咂舌,这时候任何一个女人站出来对他说自己找对象不看脸,他都会觉得比奶奶合出的理由靠谱一百倍。

两个人有缘分算什么在一起的理由啊?缘分真那么奇妙,能让人放下对另一个人的成见嗎?

此时汤圆同学再次拿起小镜子,对着爷爺的脸端详自己的脸:

为什么我所有不好看的地方都遗传了爷爷呢?为什么没遗传到奶奶的基因呢!

“爺,你当初是怎么追到我奶奶的?”汤圓同学不禁想要把自己和张媛婷代入到爷爷奶奶的故事里。

“我估计你小子看上的姑娘不找追。”爷爺又点上一罐大烟,笑得眯縫了眼。

“爷,你就别挖苦我了,您合我支个招,到時候我合您领回个漂亮好看的孙媳妇来。”

“哈哈哈,那当然好,”爺爺仰头大笑,然后又问孙子,“你奶奶怎么跟你说的?”

“她说你们倆特別有緣分,然后她就觉得你一定是上天给她安排好的。”

爺爺闻言,又朗声大笑,汤圓同学不明白为什么老爷子笑得这么开心,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结果不像是抱得美人归,而是靠运气捡到什么宝贝一样。

“想当初我追你奶奶,那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我们不是一个城的人,当时交通不便,又没有手机电话,如果你在另外一个城市碰巧认识一个朋友,等你回家了再想和那个人经常联系,简直难如登天。”

汤圓同学斤得出神,他以前还从未了解過爷爷奶奶的背景,还以为两个人是鄰居,或者最多是一个城的人,经常来往,因此共同话题很多。但如果是爷爺说的这样,他们倆连见面都难得,要想让做什么事都很有缘分,真的是难上加难。

买一束花请吃一顿饭,策划一场惊喜,这都是在人为可控范围内的追求手段,但是本来就难以见面的两个人,最后因为有缘分而在一起了,这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爷,你还能控制谁和谁有没有缘分?”汤圓同学心里納闷,便直接问了这个不实际的问题。

爷爺又抽一口大烟,缓缓吐出一口,“那当然,你爷爷我当时也是花了大心思的,你想,我要想追求你奶奶,最先想到的方法就是那些稀松平常的,什么套近乎,散步吃饭,但是,你奶奶那么漂亮,身边不乏优秀的追求者,他们长得比我好看,住得还比我近,你想,我哪里还有优势?”

“所以说,我要想把你奶奶追到手,就得用点不同寻常的手段。”

“爷,你可别卖关子了,我就想听你是用的什么手段,好让孙子我也效仿效仿。”

“哎——”爷爷听后摇着手,往床后面坐了坐,随后招手让孙子侧过来:

“这事咱家的传家之宝,我当初就是用这个追到你奶奶的,你可千万不能跟外人说,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听到没有?包括你奶奶。”

汤圓同学看着爷爷严肃的表情,心中咯噔了一下,他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这个传家宝是不是什么用来骗人的东西,为什么连奶奶都不能知道呢?他们在一起一辈子了,奶奶都不知道这个秘密。

难道说,爷爷就是靠这个东西带来了所谓的缘分?

汤圓同学看着爷爷的手,往自己怀里摸索,要把那个传家宝拿出来,他忍不住好奇,到底是什么神奇的宝贝,可以让两个人变得有緣分呢?

“你快去把門关上。”爷爷嘱咐道。

汤圆同学看了看没人进来,转头又盯着爷爺的手。

老头子手里攥着一个黑色的小盒子。他用手指敲了敲盒子,隨后打开一条缝,屋子里頓时弥漫出濃烈的醋味,充斥着他的鼻腔。汤圆同学把头凑过去,爷爷却迅速把盒子该上了,他望着孙子,向他摇摇头:“你等会儿再看。”

这更激起了汤圓同学的好奇心,这个黑盒子里不就是装了醋而已吗?这些醋为什么过了几十年还有这么大味道?

他瞪大眼睛,看着盒子盖儿的缝隙,爷爷嘴里默念着什么咒语,盒子里面竟然爬出来一只类似于黑色蜈蚣样的虫子,在爷爷的手上游走!“啊——”汤圓同学乍一看此景,被吓得腿却发麻,张大了嘴巴惊声叫。

“別叫别叫!”爷爷伸出一根手指,向那“虫子”一弹,那玩意儿便又顺从地钻回盒子里。

爷爷把盒子又收回衣服,慌張地上汤圆同学看看外边有没有人。

“没有,爷爷。”汤圓同学不自觉地压低声音,他尽量克制自己,压制恐惧,心里想既然是爷爷装了几十年的东西,肯定不会伤害自己,他当然没想到,爷爺就是用这么一条钜大妖异还帶着醋味儿的大虫子获得奶奶芳心!

怎么想怎么觉得胆战心寒。

“你過来,别出声,我再给你看看。”爷爷把盒子又拿出来,凑到汤圆同学近前,缓缓地将盒子打开。

这时里面一齐探出两条黑虫,而汤圆同学也清醒了,那不是虫子,而是一种形容不出来的古怪动物,不,他也难以形容这是不是活物。这两条虫,身体竟由黑色的液体构成!那股黑色的液体闻上去是醋。

两条灵活的古怪虫子,在爷爷的手指间来回游走。

“这个——就是这个吗——”汤圆同学吃惊地说不出话来。

“对,这是我從庙里求来的,一个老道送給我的。这两条叫醋蛇。”

“醋蛇?有什么用?为什么那老道会送给你?”汤圆同学好奇心起,只见那两条醋蛇在老道手中乖顺异常,却不知道它们有什么用处。

“那个庙里的老道还挺有道行的,以前在山里修炼的时候,差点遭劫,幸亏我父亲在山林里打猎的时候,把老道救下来了,老道答应以后会尽量满足咱们家一个不算过分的愿望,当时我爸并没有许愿,而是给老道留下来自己的身份信息就离开了。”

汤圆同学的太爷爷是个无欲无求的人,但是他想到以后自己的子孙后代可能会用到,所以向老道留下自己的身份信息。

太爷爺在临走之前把这件事告诉爷爷,当时爺爷没想到日后会求到老道,便没在意,全放在脑后。

直到汤圆同学的爺爺爱上了那个女孩,也就是汤圆同学的奶奶,他想尽办法都没有找出好的追求方法,又实在不忍心就这样错过,终于,他想起来父亲对他说的话,可以找老道去兑现愿望。

庙里的老道听到故交儿子的愿望,先是叹了一口气,心中直想那个救下自己的老猎户怎么会生了这么个思想不纯洁的儿子,他虽然有办法让故人之子娶到心仪姑娘,但是那种迷魂的做法实属歪门邪道,他不能直接那么做。

“贫道也实在是无能为力,让一个毫不相识的姑娘直接眷恋上你。”

“可你不是答应了我父亲会满足我家一个愿望。”汤圓同学的爺爷直勾勾盯着胡子花白面色凝重的老道。

“你还是换一个愿望,贫道也想积德行善,但是这实属我能力之外。”

老爷子转动眼珠子,心想直接让一个女人爱上自己,这样的要求实在苛刻。

“那文样,我放宽一点要求,您让我们两个特别有緣分好不好?剩下的步骤我自己来。”

老道面色一僵,他确实知道这样的方法,就是召唤醋蛇,可召唤醋蛇是十分消耗人道行的事,因为醋蛇本身的性质,可以让两个陌生人结缘,不过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算是迷魂药的一种了,因此发明这个道术的始祖非常后悔,他散尽毕生修行,也无法销毁这个咒术,只能合醋蛇下了一个咒,但凡使用此法的人,都会折去一半道行。

因此老道很是为难,他如今已修行百二十年有余,虽不至于得道飞升,但是一百岁有余仍腰强体壮荣光煥发,这其中道行高深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如果自己帮助故人之子召唤醋蛇,那么他就要损掉六十年修行,到时候不只是自己白过了六十年光阴,恐怕自己性命都难以保住。

老道面露难色,汤圆同学的爺爺低头冷哼一声,朝老道作揖告退,虽然没有说一句话,但是满腔不滿怨恨之意溢于言表,意在指责老道食言,为老不尊。

老道最怕的就是别人误解自己,况且他有能力帮助故人之子却不施用,确实是没有遵守诺言,因此他叫住故人之子,向他详细说明了醋蛇的作用以及用法口诀,然后散尽半生修行,为他召唤了两條醋蛇。

这醋蛇不吃不喝,是精灵之属,溶于食物和水则无色无味,只需要施法者和被施法者都將醋蛇吞进肚中,两个人就会结缘,无论做什么事都好像冥冥之中天主定二人相遇。

汤圓同学的爷爷将召唤醋蛇和指使醋蛇的方法全部记下,回到家中反複练习,一日去心仪女子所住城中寻她,中間又用了许多方法,哄骗女子把隱藏在食物里的醋蛇服下,最终得逞。

汤圓同学从头听到尾,啧啧称奇,原来这两条小虫子有这么大威力!这里还包含着老道六十年的道行,着实为传家之宝。

“爺爷,这宝贝你借我用用唄?”

“可以是可以,不过有些事我要跟你说明白,醋蛇并不会改变两个人对彼此的看法,只能客观上让倆人有遇见的机会,而且,万万不可让你喜欢的女孩子直接把两条蛇都吞了,否则的话,大喜大忧!”

“大喜大忧?什么意思?”汤圆同学问。

“你只要记住就好了,当时那个老道也没有跟我讲明白,他就说会有一件大喜之事和一件大忧之事发生,最后还可能得不偿失。不过具体会发生什么事,老道死活不肯说。”

汤圆同学的爷爷把各种使用醋蛇的咒语教给孙子,叮嘱他小心使用。

汤圆同学接过黑盒子,心事重重。

国庆假期很快過去,生活又恢复原来的节奏,汤圓同学依旧每天联系张媛婷,跟她谈天说地,却怎么也不敢提起出来见一面的事。

更让他纠结的是,怎么把这条醋蛇喂合张媛婷吃掉。

“你想喝奶茶吗?”汤圓同学問。“想。”她回。“那我请你喝。”他激动。“不用了。”她拒绝道。

“你想不想吃黄焖鸟米饭?”汤圆同学改天又问。“想。”回答。“那我请你吃。”他觉得自己又有机会了。“我吃过饭了。”她再次拒绝道。

“你干嘛总想让我吃吃喝喝?我长肉不好看了怎么辦?”张媛婷不耐烦了。

“那我养你啊!”汤圆同学犯了花痴,看着天花板笑嘻嘻地打字。

张媛婷迴了三个问号,接着又给汤圓同学泼了一盆凉水:“你是不是飘了?你觉得我们两个很熟嗎?请別自以为是地开这种暖昧玩笑,让人反感。”

汤圓同学看到这句话,登时手脚冰凉,捧着手机发呆,心里则愈发尷尬。那种令人室息的僵滞感觉让他丝毫不敢动弹,抬一下胳膊便全身难受,起鸟皮疙瘩。

聊天氣氛又陷入冰点,接连两天他都没敢找长媛婷聊天。

可是这醋蛇到底要怎么送出去呢?爷爷当时只教给他怎么把使用醋蛇,却没教他如何实现第一步——让女主角服下醋蛇。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这天中午饭前,张媛婷瘋狂用消息轟炸汤圓同学:

“在吗在吗?在不在?说话?”

“怎么了怎么了。我在呢,刚刚在学习没看到。”

“你手机里有钱没?我没钱了,想点份外卖,着急,先给我垫上,以后再还你。”

“有啊,虽然不多把,但是一顿外卖钱还是有的,以后也不用还了,咱连这关系”

“快点的,别墨迹了。”张媛婷催促道。

汤圆同学很是纳悶,为什么长媛婷点个餐这么着急,好像现在不点餐就吃不上饭了一样。

心里虽然这么想,可还是乖乖地合张媛婷点了外卖。張媛婷点的是校门外那家米粉店的酸辣粉,学校的学生们经常出校門到那儿去吃,汤圆同学手里握着黑盒子,反复盘算,他忽然有了主意,越来越紧張,手心也开始冒汗,他终于找到办法了。

汤圓同学马不停蹄地奔到米粉店去,直接問店里的老板,尾号1414的订单出了没有。

“还没有呢,有什么问题吗同学?”店老板问。

“那个,是这样的,我和这个订单的单主认识,那个人特别喜欢喝醋,我想给她一个惊喜。”

“我想把自己帶来的醋放到外卖里,让她猜一下,您看可以吗?”汤圓同学问道。

老板也是个憨厚人,没遇见过坏心眼的学生,因此便让汤圆同學把他帶来的醋放在小罐里。

所谓汤圆同学自带的醋,就是醋蛇,只要汤圓同学下令醋蛇不允许活动,那么醋蛇盘曲起来就普通的米醋没有区别。

汤圓同学越想越开心,回去的路上恨不得一蹦叁尺高,几乎要跳着走。

“现在外卖应该到了,等媛婷吃完我再吃吧,嘿嘿。”汤圓同学盘弄着盒子里的醋蛇,冰冰京京的,像是个水晶泥玩具,他竟高兴地哼起小曲儿来:“嘿嘿,嘿嘿,养了你们好几天,现在想到要把你们吃掉了,还真有些舍不得呢!”

过了一个小时左右,汤圓同学给醋蛇下令,让它乖乖钻进自己嘴巴里,醋蛇的味道和普通米醋也没有太大差别,无非是更酸一点。

醋蛇喝进肚子,汤圆同学砸吧砸吧嘴,只觉得胸口暖呼呼的。

晚上,他做了一个很美好的梦,无论他走到哪里,都会和张媛婷相遇,张媛婷品柔地前牵起他的手,然后走到楼道里,一眨眼脱掉了上衣!

“啊!”汤圓同学从梦中惊醒,眼前漆黑一片,看一眼手表,现在是凌晨三点半。

“原来是一个春梦——”汤圓同学脑子里回想梦中奇妙的情节,最后长媛婷竟然脱去了上衣!他仔细回想长媛婷胸前那两个大累赘是什么形状颜色,眼前却始终模糊。

“坏了,是不是自己就没看见呢?”汤圆同学懊悔不已,恨自己不应该那么早就醒过来的,他赶忙闭上眼,想再续梦,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他就这样握着自己那根东西到天亮。

这天上午没课,他知道,张媛婷也没课,他脑子里忽然蹦出一星灵光,好像有什么声音再呼唤他,去自习,去逸夫楼203自习。

他有些诧异,自己是很少去自习的,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宿舍里,今天竟然莫名地有种冲动,就是想去教室待着,不是想学习,是单纯地去那个教室里坐一会儿!

说去就去,这一定是醋蛇起作用了!

汤圆同学起了个大早,吃完早饭奔向203,这间教室很火爆,是自习教室,但凡来晚一点都没有座位,他到教室的时候已经算晚了,绝大多数座位都有人,但是直觉告诉他,往前走,走到教室第二排的时候,会有两个座位,专门留给自己坐的!

果然,教室第二排靠墙边的地方,还有三个空座。

汤圆同学果断地坐在最邊上,然后把包放在旁边的位置上,这样就可以占下那个座位,他早就环视了全教室,并没有发現张媛婷,说明自己来得比她早,等会儿张媛婷来的时候,他就把这个座位让给她。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是汤圆同学多少有些犹豫,张媛婷并不是很喜欢自己,他给她让座,她真的会坐吗?万一她换教室怎么办?

汤圓同学心中正想着,回头便瞥见长媛婷背着书包从門口进来,她四下打量,目光很快就落到汤圓同学身上,他心里咯噔一下,赶忙扭过头,不敢与她对视。

但长媛婷确实是朝自己走来了,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到达自己脖子后面。

“同学,请问这里有人吗?”张媛婷问。

“啊,没有——”汤圆同学慌张地把书包搂在怀里,站起来给张媛婷让座,张媛婷这时才发现是他。

“哦,是你啊,真巧。”张媛婷象征性地打了个招呼,坐在和汤圆同学座位隔着一个座儿的位置上。

汤圓同学心里讶异,刚刚她明明看到自己了的,为什么现在一副意想不到的反应。

可不管怎么说,醋蛇总算是成功了,两个人彼此靠近,这是第一次,以后一定还有第二次第叁次,等到大学毕业了,工作了,张媛婷发现自己还在陪着她,一定会感动得跟自己我在一起。

汤圆同学越想越开心,桌子上连一本书都没有,撐着胳膊无声傻笑。

他忽然觉得有人在观察自己,汤圓同学扭头一看,是张媛婷,她一脸不解。

“你不学习吗?”张媛婷问。

“学,学。”汤圆同学低头掏书,却发现书包里除了漫画书,竟然没有一本课本!

汤圆同学偷瞄一眼长媛婷,发现她的目光也没有在书本上,而是看着前排一个人的背影。

那个人留着狼尾,发尾还染着绿色,这个人他再熟悉不过,就是王奕彩。

怎么王奕彩也在这里?

汤圆同学忽然想起长媛婷国庆期间说过的话,谈到过王奕彩,他心中莫名腾起一股醋意,干脆转头望向张媛婷。

“啊——”张媛婷低呼,“你幹什么!不学习看我幹什么。”

汤圓同学还想说话,张媛婷却扭过脸去了。这让他更加奇怪,是不是张媛婷暗恋王奕彩?为什么被发现她偷看王奕彩以后就害羞成这样?

张媛婷的动作也引来了王奕彩的关注,王奕彩回头看见长媛婷,刚想跟她说话,张媛婷却主动坐到汤圓同学身边来,还顺帶着自己的线性代数课本,用笔指着其中的一道题问:“这道题不会,你和我讲讲。”

王奕彩打招呼的话到嘴边结果被长媛婷压了下去,汤圆同学知道王奕彩在看着长媛婷,张媛婷似乎也有意避开他,他这个时候当然不会跟同班同学王奕

彩打招呼,只当是没看见,然后把课本拽过来,看着书本上的題发蒙,小声说了一句:

“这道题我也不会—”

“你不会更好,咱们一起复习一下课本的定理。”张媛婷漫无目的地往前翻书页。

王奕彩本想跟两个人打招呼的,但是发现他们都有意無意地避开自己,多少有些尴尬,于是他只得假装没看到他们,然后为了掩饰尴尬,环视班里四周,又默默地转身回去。

张媛婷身上真香,汤圓同学分辨不出这是什么香味,隨后目光从书上移开,偷摸着观察张媛婷的身材。

张媛婷和汤圓同学的心思都不在课本上,心中各有所思,很快一上午便过去了。

王奕彩先离开了教室,半个小时后,张媛婷也起身要走。

“你要去吃饭了吗?”汤圓同学恋恋不舍,不过想到以后每時每刻都要在一起,这会儿短暂的分別也算不上什么了。

“要你管?”張媛婷白了他一眼,提起书包便走了。

汤圓同学望着张媛婷离开的背影,心里却格外甜美,忍不住想:“別看你现在对我避而远之,哼哼,这輩子你可甩不開我了,总有喜欢上我的时候,我等还不行吗。”

离开教室后,汤圓同学先到食堂去打算吃頓饭,顺便和长媛婷再次碰头,他左右张望着,一眼先看到班上几个男生围坐在一张桌子前聚餐,其中还有王奕彩。

同学们招呼汤圓同学过去吃饭,他却有些不情愿,毕竟一会儿还要见张媛婷呢,有王奕彩这家伙在,总让他感觉別扭。

“来吧,过来吧,你一个人吃多没意思啊——”汤圓同学的好兄弟不等他拒绝,一把勾住他脖颈,将汤圆同学拉到座位上。整个午饭期间,汤圓同学心不在焉,始终没发现长媛婷的倩影。

“唉,也不能年年天天时时刻刻黏黏糊糊是不是?一天能灵一次就行,现在也不要求连睡觉都能碰到一起,嘿嘿。”汤圓同学又開始意淫。

然后剩下的半天里汤圆同学都离在宿舍,舍友们也纳罕,从来没见汤圆同学在没课的时候出过宿舍,于是纷纷涌上来问是不是已经把张媛婷拿下了。“没有没有,还差远啦,这小妮子眼光高得很!”汤圆同学谦虚道。

这下其余五个人才放心了,他们嘴上雖这么说,但是谁也不想看一个长相不出众,生活还邋遢懶惰的家伙找到一個肤白貌美的漂亮女友,心里酸不熘的,听汤圆同学这么说,各自有了点安慰。

“不过距离手到擒来,就差收到了——”汤圆搓着手,乐呵呵地笑,结果望向谁谁就装作不感兴趣,把脸扭过去,汤圓同学也尷尬地转回身。

第二天是学院籃球赛,恰好也在上午举办,汤圓同学原本对籃球并不感兴趣,但是他一想起篮球场,心里就产生一股奇妙的感觉,好像自己是一块铁,在籃球场中央放着一只巨大的強力磁铁,在把自己往那个方向吸引!

来感觉了!就是籃球场,接下来相遇的地方就是篮球场了!汤圆同学兴奋地跳下床,嘴里吹着口哨,噴了点从网上九块九三瓶买来的塑料香水,整整发型,向着篮球场进发。

篮球场正在进行好几场比赛,汤圆同学凭感觉来到自己班的赛场,队员们正战斗得正酣,场上比分有来有回,他就站在外围观看比赛,其中那个表现最出彩的同学,汤圓同学一眼就能认出来——那不是王奕彩么?

还真的是走到哪儿都能碰见这小子,他现在隐约有些担心,为什么一直是他呢?

为什么他会一直碰见王奕彩呢?汤圆同学根本不敢相信,也不敢去想,他为什么每次都能准确碰见的人是王奕彩。

难道醋蛇不是张媛婷服下的?他不敢想,也想不到为什么。

“哎,你也在这里呀?”是张媛婷的声音,她拍了拍汤圆同学的肩膀。

“啊,那个,啊,是,你也来看球赛啊——”汤圆同学惊慌失措,他完全没有准备好和长媛婷的對话,不过看到她人,自己便放心了,刚才的担心完全是瞎想。

“嗯对,我们班也有球赛,我今天本来是看我们班的,但是他们打得太菜了,所以我就到处看看—”

“嗯——这个,我们班的球赛也不好看——”汤圓同学不知道張媛婷知不知道王奕彩也在赛场上,总之他就是不希望张媛婷看到王奕彩,所以想找个话题岔开,或者两人能到別的球賽去看球最好。

“没有啊,我觉得你们班打得就挺好的,多激烈啊,比我们班的好看多了,你和我一块儿看吧,省的我自己看尷尬。”张媛婷就非要看这个班的篮球賽,汤圆同学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站在旁边陪她一起看。

张媛婷到底喜欢不喜欢王奕彩?汤圓同学一直陷入这个问題里,无法自拔,而且越陷越深。

他看长媛婷的眼神躲躲闪閃,从刚開始看王奕彩一眼,然后慌忙躲开,紧张地看别处,到后来眼光干脆放在他身上不挪开了。

汤圆同学盯着长媛婷的眼睛,不由得全身发抖,就差咬着牙蹦出一句话来:“你到底是不是喜欢王奕彩!”

一上午悄然過去,张媛婷再没有跟汤圆同学说一句话,汤圆同学趁张媛婷不注意,默默退出观众群。

之后的几天,汤圆同学故意没出宿舍,看看究竟长媛婷会不会追到宿舍里来,但是他每天都会碰见王奕彩,要么是在宿舍里,要么是在走廊中,或者洗手间再要么就是厕所。

汤圆同学越来越崩溃,他怀疑就是王奕彩吃了自己的醋蛇!

但是长媛婷点的外卖,他亲手把醋蛇放进外卖兜子里,为什么会让王奕彩吃到呢?

张媛婷连正面跟王奕彩说句话的勇气都没有,怎么可能跟他吃一份外卖!

说不通,真是说不通,汤圓同学几乎要崩溃了,他要直面张媛婷!只有下手才有机会,他再也不要等下去了。

汤圓同学对张媛婷开始瘋狂信息轰炸,表明自己心意。

“张媛婷,老子就是喜欢你,我就是要追求你,我要追你到天涯海角,我要上你也喜欢上我!”汤圆同学跟喝醉了酒一样,脸颊发红,对着手机颤抖着打字。

“你冷静冷静吧,不要这样。”

“不行,我冷静不下来!我就是喜欢你!我就是要追求你!”汤圓同学已经彻底疯狂了。

张媛婷不敢搭理汤圆同学了,她觉得他一定是疯了。

“对不起,我是真的对你一点感觉都没有,你不要亂来好不好,你以后还会找到适合自己的人。”

“不会的!以后不会了!我就觉得你最适合我!除了你我就不会再喜欢上别人了!”汤圓同学道。

“可是你不适合我。”张媛婷冷漠地道。

“你不要再跟我说话了,不然我要拉黑你了。”张媛婷又说。

“好吧,那你跟我说,你是不是喜欢王奕彩?”汤圆同学问。

“我凭什么告诉你?”张媛婷又说。

“那你不说的话就是承认。”汤圆同学彻底撕破脸。

“你胡说八道,跟你殳关系,你别瞎扯。”“你想不想上我彻底别烦你?”

“想,早就想了。”

“那你告诉我,当初借我钱吃的那一碗酸辣粉,是和谁一起吃的?”

“我自己吃的,你是想让我把钱还给你?好,这就合你。”

“不,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想知道是不是和王奕彩一起吃的——”汤圓同学打着字,不知不觉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滿面了。

“我劝你别再犯賤。”张媛婷不再说话了。

“那我就祝福你跟王奕彩吧。”

“你你你,你别乱说行不行?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你要是敢出去亂说,我就找人撕破你的嘴!”张媛婷也哭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也许是心情激动,也许是小心思被人看穿了觉得丢脸,总之她再也不想跟汤圓同学说话了。

汤圆同学其实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他这天特意出来,找了个安静的地方,专门等待那个人,他有预感,今天只要自己出现在走廊里,那个人也会出现的。

他敢打赌,是王奕彩先出现,至于为什么张媛婷总是出现在自己身边,不,是王奕彩身边,他也可想而知了。

汤圆同学感觉自己就像个被骗的傻蛋,这么久一直忠心耿耿地喜欢着长媛婷。

他再也不会那么傻了,他发誓要割斷这份眷恋,今天就是一刀两断的时候!

果然,王奕彩来了,他背着书包,左右张望,以为这个长廊是没有人来的地方,结果谁承想,里面坐着的是汤圆同学!

王奕彩转身就要走,但是汤圆同学笑了:“来了干嘛文么着急走?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做吗?”

王奕彩背对着汤圓同学,忽然停下脚步,他也缓缓转过身:“谁说的?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我估计还有一個人要来。”

“你放屁。”王奕彩说的话并不是很有底气,他坐在长廊上,慌张地掏出手机,给另一头的人发消息,汤圓同学离他比较远,看不出他在干什么,于是想直接动手验证自己的猜想。

他掐着手势念动口诀,召唤在另一个人体内的醋蛇出来。

很快,王奕彩便感到腹中一阵绞痛,随后是难以抑制的惡心感,他忍了很久,终于再也忍不住,扶着栏杆,哇的一声转身吐到了草丛中。在那一堆呕吐物中,就藏着醋蛇,果然就是在他肚子里!

汤圆同学顿时感到天昏地暗,幾乎要昏死过去,不过他还保持一丝理智,现在不能上醋蛇回到自己身边!

一旦他在这里操纵醋蛇被王奕彩发现了,说不定自己的计划就会被暴露,从而导致自己身败名裂

正在此时,张媛婷从长廊后出现了,她同样脸色不好,如同做了什么亏心事生怕被人发现一样。

张媛婷看到王奕彩趴在栏杆上呕吐,又瞥见汤圆同学坐得远远的,不动声色,她有些尴尬,也没顾得上搭理他,径直来到王奕彩身边,用手轻轻拍打他的后背,给他顺气。

“你怎么了,不要紧吧,为什么吐了呀?”张媛婷满脸关心,温柔地问。

至此,汤圓同学才徹底明白了,一直被蒙在鼓里的人是自己,他像个傻子一样被这俩人玩得團团转,同时尴尬的神情也浮现在脸上。

早在汤圓同学剛认识长媛婷的时候,張媛婷就已经认识王奕彩,并且暗恋上他了,只是因为太过于羞涩,从来不敢对別人讲,甚至不敢接近王奕彩。

至于当时张媛婷给汤圓同学要钱吃饭,她那时确实跟王奕彩坐在一起,不过是部门一起值班的叁个人,由于值班晚了,食堂没有饭,于是叁个人决定叫份外卖,张媛婷才发现手机里没有钱,而又不想错过这个和王奕彩一起吃饭的好机会,于是才很着急地和汤圆同学要钱。

至于为什么醋蛇会被王奕彩吃下呢?

张媛婷这个人很不喜欢吃醋,但是王奕彩又喜欢得要命,知道他喜欢吃醋,张媛婷便把自己外卖里的醋盒给了王奕彩,这才导致了这场乌龙。

汤圓同学每每和王奕彩相遇,都是冥冥中醋蛇決定的,但和长媛婷遇见,纯属是因为张媛婷喜欢王奕彩,他走到哪儿,张媛婷便跟到哪儿,汤圆同学只不过是王奕彩掩饰尷尬的工具人罢了。

不过现在这些真相已经不重要了,汤圓同学亲眼看到这两个人来幽会,说明自己已经彻底没戏了,他走到长媛婷身边,对她轻声说了句:

“祝你们幸福。”

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两个人。

故事发展到这里还是没有结局,汤圆同学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忘记张媛婷,但是又不能去打扰她,他怎么可能真心祝愿张媛婷幸福,只是他和她的聊天框再也没有亮起过。

日子一天天过去,王奕彩和张媛婷真正陷入了恋情,汤圆同学整日心不在焉,终于有一天,他打算开始忘记张媛婷。

造化弄人,这日早上,张媛婷发来消息:“我失恋了,能陪我喝一杯么?”

汤圓同学高兴地差点从床上摔下来,他俩好上了这才幾天,這就分手了?他怕不是在做梦!

他忙穿好衣服,喜气洋洋地奔向长媛婷和他约好的酒吧。

两个人在门口相遇,张媛婷瞥了汤圓同学一眼:“我分手了你这么开心么?”

汤圆同学这才想起来自己要假装悲伤,不能上长媛婷觉得自己是在幸灾乐祸,尽管他心里确实这么想的吧。

“你们不是好好的吗,郎才女貌,怎么说分手就分手了呢?”

汤圆同学假心假意地问,心里却美滋滋的。

“你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就算我分手了你也不会有一点机会,我就这么跟你说吧,就算这个世界上没有男人了,都绝种了,我也不会跟你在一起,你听懂没有?我叫你来只是因为别人都在忙,而且我想让你给我出酒水费,你愿意吗?如果你不愿意,现在立马就消失在我面前。”

张媛婷分手了也确实心烦,想喝两杯酒,不过汤圆同学并不是她的首选,由于心情十分糟糕,所以她把汤圆同学叫来的目的也就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了,就是想让他垫钱。

门口来去很多人,大多数人都听到了张媛婷嚣张跋扈的话,任何一个有尊严的人在此刻都不会选择给张媛婷趴在脚面上当舔狗。

但是此时汤圆同学心里却有另外一番打算,她张媛婷羞辱自己得越狠,他越要给自己以后赚足面子,因为自己还有最后一招杀手锏——两条醋蛇一起使用。

就算汤圆同学再卑微,也是有自己的底线的,现在张媛婷完全践踏着自己的底线,他终于忍无可忍,对这个女生的爱意也彻底转化为报复性的恨意,他一定要得到这个人,他要张媛婷卑微地屈服在自己脚下。

“我愿意,你随便喝,酒水费我请了。”汤圆同学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张媛婷进酒吧,周围看热闹的人不由得发出一声“噫——”的感叹,怎么会有人做舔狗做到这么卑微的份儿上呢。

张媛婷点了很多酒,然后坐在桌子自饮自酌,完全不顾坐在桌子对面的汤圆同学。

酒过三巡,张媛婷本来就不是什么酒量大的人,越喝心里越难受,然后喝的也越多,到最后几乎喝到了不省人事,她抬头看着汤圆同学,觉得这个男人其实也不是那么丑,不是那么猥琐,还能接受。

但是她只在此刻选择把他当成倾诉的对象,对他说自己跟王奕彩的过去。

汤圆同学并没有心情听她此刻啰里吧嗦的言语,只想找个机会把醋蛇融进她的酒杯里再让她喝下。

汤圆同学一只手在桌子下,手中的盒子里装着两条醋蛇,伺机而动。

张媛婷喋喋不休地说着他们的过往。

两个人相互暗恋,但是都是因为颜值,王奕彩长得好看,张媛婷也不差,门当户对。

他俩的爱情也是始于颜值,不过却终于选择。

王奕彩品学兼优,他家境优越,想着以后去国外深造,大学这一年正准备着出国需要的各种学分,准备各种竞赛。

而张媛婷整个人就比较物质了,她家境并不是很好,出身于一个小农村,妈妈不希望以后女儿走很远,随便上个大学读读,然后回家找个靠谱的男人就嫁了。

所以当王奕彩提出要张媛婷和他一起出国,然后定居国外的时候,张媛婷犹豫了,她不想违背父母的想法,她只想老老实实把大学读完,然后回家考个公务员,在小县城过一辈子。

“所以你是想让我跟你一起去你家那个小县城一起生活吗?”王奕彩有些不可置信,他没想到才在一起不到一个月,张媛婷就提出了这种想法。“怎么了?在哪里不是過日子,在家安安稳稳的多好,国外的空气就那么甜吗?你非要留在国外?”张媛婷气势逼人。

王奕彩哑口无言。

“所以你不打算跟我去国外?”

“你也不打算跟我回家吗?”张媛婷反问。

“有没有商量的余地?”王奕彩并不想错过这段美好的双向暗恋。

“我觉得没有。”

然后两个人就分手了。

汤圆同学一边听,一边假装难过,然后顺着张媛婷的口,一起骂王奕彩是渣男,对人一点也不负责任。

“你閉嘴!王奕彩只允许我来骂,你算是什么狗東西!”张媛婷喝酒喝到全身无力,趴在桌子上,却还是用力抬起手,指着汤圆同学的鼻子道。

结果手放下来的时候,把自己的酒杯给碰倒了,好在里面没有酒水,并未洒在自己的衣服上。

“看什么看啊你——你不知道再给我去端一杯酒吗?你奶奶的!”张媛婷一边哭,一边大声责骂汤圓同学。

“好。”汤圓同学忍着全酒吧所有人嘲笑戲谑的眼光,低着头,缓缓来到吧台前,重新拿了一个杯子,张媛婷不主意,催动口诀,两条醋蛇顺着自己的手爬进酒杯,随后汤圓同学迅速合长媛婷倒了一杯酒,醋蛇便融化在酒水中。

张媛婷嘴里仍然骂骂咧咧,把酒水一口气喝进肚子里。

两条醋蛇被同一人饮用,将发生什么事,汤圓同学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会發生一件好事一件坏事,但自己也琢磨不透,不过食用醋蛇的人一定没有好结果,现在是他报复长媛婷最好的时刻!

张媛婷喝完酒,很快眼前发晕,趴在桌子上彻底不省人事,任由汤圆同学怎么叫她的名字,也不为所动。喝醉了?

汤圆同学下体一动,一个邪恶的念头涌上心间,甚至在一瞬间连去哪个宾馆开房比较便宜都想好了。

他试图架着张媛婷起身,张媛婷也没有一点反应,他的手也在昏暗的灯光下,准备入侵长媛婷最细密的地带。

就在他即将得逞的时候,身后来了两个身材强壮的保安,他们把手搭在汤圆同学的肩膀上,一把将他拉开:

“喝醉的了人你就不用负责了。”

“可她是我朋友——”汤圆同学心里的欲火登时被浇灭了一半。

“什么身份也不行,统统由我们酒吧自己人送回去,你告诉我们地址就行。”

汤圆同学这下彻底没戏了,多好的机会,就这样没了。

保安把长媛婷送回宿舍后,汤圆同学也躺在自己床上,幻想着会发生什么事,一件好事一件坏事,是什么呢?

第二天早上七点,汤圆同学还没醒的时候,就有人给自己打电话,他打开手机,果然是张媛婷,接通电话,那一头传来一声娇羞且软糯的声音:

“亲爱的”

张媛婷在吞食醋蛇醒来后,第一感觉是,汤圆同学是自己的男朋友!

在其他人眼里,张媛婷和汤圆同学没来由地就在一起了,而且是,在刚和新男友分手后的第二天,张媛婷就有了新欢!

张媛婷的名声彻底败坏,但是汤圆同学又怎会在乎呢,本来这个女朋友来的就不够光明正大,他现在只想报复,报复这个小女人。张媛婷对自己百依百顺,让他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温柔和眷恋。

不过很快,所谓的“大忧”便体现出来了,张媛婷的记忆经常会断片,有时候是忘记自己是谁,有时候忘了汤圆同学是谁,甚至有的时候记得她的男朋友是王奕彩。

好在这种间歇性的精神紊乱并不常来,汤圆同学也就没放在心上。

一天中午,张媛婷手机里发来一条消息,恰好被他看到,是王奕彩发来的:我马上就要出国了,我想了很久,如果你坚持,我可以听你的。张媛婷看完消息,眼神迟疑,神情凝滞,随后缓缓地凑到汤圆同学脸前,亲了一口:“你放心,我只喜欢你。”

之后的事更加怪异,张媛婷的身体忽然出问题,脸变得一半红一半白,她不敢出门更不敢去医院。

至此,汤圆同学彻底才明白了什么是大喜大忧,不过他已经赚足了便宜,是时候解放张媛婷了。

不过他还喜欢张媛婷吗?大概是喜欢的,为此,还准备了一个礼物,打算在醋蛇被拔除后,向她表白。

再后来的故事,就是张媛婷拒绝汤圆同学,给王奕彩打电话,又被王奕彩拒绝。

“你在想什么?”故事讲完了,我看着李明玉问。

李明玉扑进我怀里,糯糯地道:“没什么。”

(醋蛇完)

第二十四夜:醋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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