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冰冻

美国亚利桑那州。

茫茫无际的沙漠中,矗立着一个灰扑扑的研究所,研究所门前挂着“FBrainHouse”的牌子,只是因为年久失修,半个牌子已经垂挂下来。

此时,研究所外停着一辆破破烂烂的吉普车,一个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子提着箱子从车上走下来。风吹起她遮面的布巾,露出一张斑驳的脸,凹凸不平的痕迹,分不清是皱纹还是疤痕,宛如老树即将剥落的皮。

“阿青,回来了?”研究所内的一个工作人员朝她打了声招呼,视线却掠过了她的脸不敢多停留。

阿青点点头,没有说话,事实上,她是个哑巴,也没办法说话。

与人打过招呼后,阿青提着箱子继续往前走,很快来到一个房间。

放眼望去,这里矗立着密密麻麻数十个胶囊型的冷冻舱。每个冷冻舱都有至少一人半的高度,上下插着好几根手指粗细的管子。

阿青打开箱子,从里面取出保存完好的干冰,随后转动阀门,冷冻舱底部很快被打开一个小小的窗口,干冰就从这里被放进去。

“阿青啊,你又在给那些死尸‘加柴’了?”门外传来调笑的声音,“要我说,你就别管了,难道你还真信这些被冻成冰棍的尸体,还有一天能苏醒过来?”

另一人附和道:“我倒不是不相信人体冷冻技术,可我们这个FBrain研究所,早在二十年前就建立了,那时候的技术有多烂谁不知道?这些人如果还能复活,呵呵,那就是灵异事件了。现在新成立的那些人体冷冻研究所,使用的可是液氮恒温系统了,谁还会像你这么傻乎乎地添加干冰?”

“说的是啊,这里的许多尸体,早就已经无人认领,就算让他们自身自灭腐烂掉,也根本不会有人追究。阿青,你还是歇歇吧!”

阿青回头笑了笑,却没有停止,而是回头继续自己的工作。

在外头围观的几人摇了摇头正要离开,突然,房间里响起剧烈的“砰砰”声。

阿青包括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因为这声音竟然是从其中一个冷冻舱中传来的。

“怎么回事?难道,是有老鼠跑进去了?”

几人面面相觑,在这样的环境下,原本装死尸的容器里却传出声音,总让人心里毛毛的。

其中一个工作人员仗着胆大慢慢走到发出声音的冷冻舱前,拉住阀门。然而,这一拽之下,沉重的手轮竟直接被扯了下来,与地面碰撞发出“哐”一声巨响。

“哎哟!”工作人员一个不慎,脚被沉重的铁轮砸了个正着,身子顿时摇摇晃晃,接连撞在冷冻舱上。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原本应该很沉重牢固的冷冻舱在一撞之下竟轰然倒地,连接的管子也跟着一起被扯断,发出一阵乒铃乓啷的巨响。

站在一旁的众人这下都待不住了,纷纷围上前去,哑女阿青原本蹲在地上,此时甚至来不及不起身,直接爬到了倒下的冷冻舱前。

密闭的舱门在这连番撞击之下发出吱嘎的响声,摇摇晃晃,仿佛要掉落下来。

阿青正要伸手扶住那舱门,突然,在她眼前出现了一只手。

那手极其纤细修长,皮肤薄的仿佛是透明的,底下的血管与骨架清晰可见,在屋里灯光照耀下,宛如精雕玉琢的艺术品。

可是,众人看到这只手,这只牢牢掰住门框的手,却齐齐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因为,这只手,它……它竟然是从冷冻舱中伸出来的。

***

午后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让整个客厅都显得整洁而亮堂。

蒋越坐在客厅沙发上,手上端着茶杯,面上一派云淡风轻,心中却已经翻起了惊涛骇浪。刚进入别墅的时候,他都快认不出这是自己留给宋淮的屋子了。从前这别墅,就算日日夜夜有保姆、钟点工打理,可哪次他进来不是死气沉沉,灰扑扑如鬼屋一般的。

尤其是那个杂草横生的院子,宋淮不在乎,保姆自然不会去打理,蒋越每次进来的时候都提心吊胆,生怕从草丛中窜出一条蛇来。可如今呢?绿草茵茵,花香袅袅,弯弯绕绕的灌木绿化墙修剪整齐,早就废弃的池塘中流水潺潺、鲤鱼嬉戏。整个院子虽算不上华美艺术,却别有一番韵味。搞得蒋越在门口进退了三次,反复确认自己有没有看错门牌号才敢进来。

顾倾在厨房忙完了,才脱下围裙,微笑着走到蒋越面前,“很抱歉蒋先生,让您久等了,少爷的实验还没有完成,大概再过二十分钟就会下来。”

蒋越看着他那坦然的样子就一阵无语,一个大男人,还是一个曾经当过特种兵的男人,穿起围裙忙前忙后,他居然一点都没觉得不好意思?

不过面上,蒋越却没有丝毫表现出来,放下茶杯,站起身朝顾倾伸出手道:“你好,我叫蒋越,是宋淮唯一的好友,这段时间多谢你对我兄弟的照顾了。”

唯一这两个字,蒋大少咬的特别重。

这种中二的宣言放在别人身上,那是肯定不能乱讲的,毕竟人的社交那都是八面玲珑、盘根错节的,你说唯一就是唯一啊?可宋淮不同,蒋越从认识他开始,就从没见他主动跟别人有过交流——甜品店的老板除外,更别提交到其他朋友了。

顾倾当然听出了蒋越口气中的挑衅,不过他却好像什么也没察觉,只是淡淡一笑。

两人交握的手松开,各自在沙发上坐下来。

蒋越慢悠悠道:“知道宋淮身边突然多了你这么个陌生人,我忍不住去调查了一下。顾先生不会怪我唐突吧?”

顾倾摇头,“人之常情。”因为他自己也第一时间调查了蒋越,半斤八两,谁也不必说谁。

“这不查不知道,一查还真让我吓了一跳。”蒋越脸上露出很刻意的惊讶表情,“原来顾先生真不是普通人物,尖刀连的特种兵可不是谁都能胜任的。而且退役后,短短三年时间就成为了锦荣风投公司的高级顾问,业务能力比起专业人士丝毫不逊色。像顾先生这样的能人,怎么会甘心留在我兄弟身边做个端茶递水的管家呢?”

顾倾无奈道:“蒋先生既然调查过我,肯定也知道我和宋淮结识的来龙去脉,原因,还需要问吗?”

蒋越眯起眼看着他,“虽然调查过,但我还是很好奇。宋淮向来足不出户,也最不喜欢管闲事,就算他真的有能力帮你,也根本没理由这么做。”

“他有。”这一次,顾倾脸上的笑容再也不是一直以来公式化般的优雅疏离,“因为我会做甜点。”

“靠——!咳咳……”蒋越被刚刚喝进口中的茶水呛到,涨红着脸咳了好几声才怒道,“这小子,总有一天会被他的口腹之欲给害死!”

他就想不明白,除了实验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宋淮,为什么就对甜点那么痴迷。蒋越甚至怀疑,如果人贩子拿着美味的甜点引诱宋淮跟他们走,宋淮是不是还会乖乖的帮忙数钱。

擦了擦嘴角的茶叶沫子,蒋越才把自己的架子重新端回来,“好吧,就当你是想要报答宋淮的救命之恩,可报恩的方法有千千万万种,完全没必要干伺候人的事吧?或者我该换个方式问,你也见识到了宋淮的那些发明,应该很清楚他身上藏着什么样的价值,难道你没有动心?”

说着,他笑了一下,意味深长道:“顾先生别怪我说话直接,毕竟财帛动人心,再大的恩情也抵不过欲望,东郭先生的例子在历史上可是比比皆是呢!”

顾倾伸手在裤兜里摸了摸,摸出一根烟,轻轻一弹,烟在半空打了个转,已经叼在他嘴上,整个过程说不出的潇洒流畅。

“介意我抽烟吗?”

蒋越心中暗骂了一声“装逼”,面上却端着,一样淡淡回复,“请便。”

袅袅的烟雾弥漫在客厅中,带着呛鼻的味道钻入蒋越鼻子,让他皱眉往后仰了仰。视线中男人线条分明的脸在烟雾中显得有些模糊。

“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我也调查过蒋先生,J省龙头企业董事长的独生子,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二代,自己经营的君悦美容中心有声有色,两年前就被评为C市杰出青年。按理说,像蒋先生这样精明的商人不可能会做亏本买卖。可据我所知,蒋先生这几年投在少爷身上的钱甚至超过了君悦美容院的年营业额,而且迄今都没有索取任何回报,这算是……蒋先生的超前投资吗?”

“砰——”蒋越手中的茶杯重重搁在茶几上,脸上已经有了明显的怒容,“我乐意给我兄弟投钱用你来管?你算什么东西,老子认识宋淮的时候,你还在丛林里玩你泥巴呢!轮得到你来瞎比比我和宋淮的关系?”

这一番变脸简直比翻书还快,就连顾倾也有些措手不及。他原以为这是一场你来我往的试探,可没想到刚刚还“城府颇深”的蒋大少居然随便被挑衅两句就炸毛了。

“叽叽喳喳吵个不停,我就知道你来了,蒋越。”少年清冷带着沙哑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瞬间打破了客厅中诡异的气氛。

只见宋淮赤着脚,穿着蓝白色的棉质睡衣从楼梯上缓缓走下来,目光落在蒋越身上却是充满了嫌弃。

蒋越脸上刚要绽放一个久别重逢的笑容,立刻被泼了一盆冷水,欣喜变为了咬牙切齿,“宋淮你有点良心好不好?我这刚下了飞机,囫囵觉都没睡一个,就巴巴赶来给你送甜点,你还好意思嫌我吵?”

宋淮听到甜点两个字顿时眼前一亮,蒋越的其他吐槽完全抛到了脑后。

“少爷,等一下。”顾倾迅速出声阻止他,“请先把鞋穿上。”

楼梯的地板是实木,客厅的地板却是瓷砖,赤脚踩在上面一片冰凉,所以顾倾在楼梯旁放了好几双拖鞋。

蒋越此时已经把甜点拿了出来,是大理石乳酪蛋糕,虽然过了一夜,却依旧色泽鲜亮、甜香扑鼻。

宋淮哪还顾得上什么穿鞋,满心满眼只有蒋越手中的蛋糕。

可是,他的脚刚要踩上冰冷的瓷砖,顾倾身影一闪,竟然在眨眼的瞬间从沙发移到了楼梯旁。

大手牢牢按在少年单薄的肩膀上,高大的身形微微弯曲拿过旁边一双拖鞋,摆正在宋淮面前,说出的话语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口气,“少爷,你体质偏弱,地板冰凉,容易寒气入体,还是穿上拖鞋吧。”

蒋越在旁看戏,一脸幸灾乐祸。因为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宋淮的脾气——打扰他做实验和品尝甜点的人统统罪该万死。蒋越已经能预见到,顾倾一会儿被电击弹出去后狼狈的模样。

然而很快,蒋越脸上得意的笑容变成了目瞪口呆。

宋淮被顾倾阻止了行动,果然是很不悦,可竟然没有发飙,而是非常郁闷却又乖乖地穿上了拖鞋,才迅速过来。

在宋淮品尝蛋糕的时刻,顾倾又去了厨房,等顾倾的身影消失,蒋越才大呼小叫道:“你转性了啊?他让你穿鞋你就穿鞋?让你配着红茶吃蛋糕,你就乖乖喝红茶?你以前不是最讨厌喝茶的吗?”

宋淮舀了一勺蛋糕放入口中,享受地眯起眼,有甜点吃的时候,他的脾气就会比平时好很多,但听到蒋越的问话还是郁闷地鼓起了腮帮子,“顾倾这个人好麻烦,又是穿衣服又是穿鞋子,睡觉必须去床上睡,每天要去院子里走一个小时,早中晚三餐必须饮食均衡……最可恶的是,有天半夜我实验做到最关键的时候,他竟然直接拉断了电闸!”

蒋越张了张嘴,半天才憋出一句,“你没电他?或者给他一点终身难忘的教训?”

“怎么没有?”说到这个宋淮更憋屈了,“可是我的电磁流攻击威力设定太低了,因为不能对人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他现在根本就不怕。而且,教训他一次,我就三天没有甜点吃。拉掉电闸那回,我气的狠了,把他封入低温冷冻箱十分钟,又把他送进水池里,当天他什么都没说。第二天就把家里所有甜点材料统统丢进了垃圾桶。”

蒋越:“……”这一瞬间他突然有点同情顾倾了怎么破?

“咳咳……”收拾了下心情,蒋越立刻道,“既然你这么讨厌顾倾,直接把他炒了了不就好了?哥们儿给你找个年轻美貌的保姆,保证会做甜点,并且比这个顾倾温柔体贴一百倍。”

宋淮瞪他,“撒谎,你找来的保姆做的甜点都难吃死了,连顾倾十分之一都比不上。”

蒋越简直要哭了:重点难道不是年轻美貌吗?兄弟你也快二十岁了,是不是男人啊?懂不懂美貌女仆的诱惑啊?

“咳……总之,这回我保证,新给你找的保姆肯定比这个顾倾更听话更会做点心,还不会去烦你。你就把他炒了好不好,哥们儿我看见他就横竖不顺眼。”

宋淮又瞪了他一眼,那“烦死了,别说废话”的小眼神,看的蒋越一头雾水,只是还不等他问出答案,顾倾已经从厨房中走出来,客气地问蒋越:“蒋先生准备留在这里用晚饭吗?如果是这样,我会多准备一份。”

蒋越条件反射回答了一句:“不用”,他答应家里的吴妈晚上会回去,可话一出口却立刻回过味来。尼玛不用什么啊不用,这里明明是他的别墅,如今怎么跟个不速之客一样,居然被顾倾下逐客令?

“我……”蒋越剑眉倒竖,就要跟顾倾怼回去,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

顾倾微微一笑道:“好的,我明白了。”说着,转身走入了厨房。

你明白什么了明白?不让老子留下吃饭是吧?老子还非赖在这里不走了!

蒋越气的想要把顾倾那张面具一样的笑脸撕烂,不过,手机的铃声越加急促,无奈之下,他只好先接听了电话:“喂,不是跟你说过,我刚下飞机需要二十四小时休息时间,除非天塌下来都别找我吗?”

“蒋少,你先别生气,这回的事真挺急的,比天塌下来轻不了多少。”电话那头的人连声道,“您还记得您有个舅舅吗?”

“舅舅?”蒋越愣了愣,好半晌才道,“哪个舅舅?哦,你说二十年前过世那个?”

“是啊!当初宋先生过世,夫人伤心难过,不肯接受唯一的亲人离开,所以为蒋先生做了特殊的遗体保存。”

蒋越皱着眉头思索了好一阵,终于恍然道:“哦,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老妈当时还特地在美国一家人体冷冻研究中心投资入股,就是为了让他们好好保存舅舅的遗体,等待哪天科技先进了能够复活……呵,复活。”

蒋越显然对自己母亲这样的迷信思想完全不认同,不过也没说什么,继续道:“怎么了?是不是那个研究中心倒闭,舅舅的遗体腐化了?其实这么多年,无法完善保存下来也是正常的,你想办法把遗体弄回来,我找个墓地让舅舅叶落归根,入土为安吧。”

“不……不是这样。”谁知那头的人却马上否定了蒋越的猜测,声音中带着明显的颤抖,仿佛震惊又仿佛恐惧,“蒋少,你舅舅宋明中的遗体非但没有腐化,反而……反而复活了。”

“死而复生,冰冻了二十年的人醒过来,呵呵……他们以为是科幻小说啊?当年我虽然还小,那也是亲眼看着舅舅断气的,妈蛋,老子一会儿就拉着他去做DNA检验,当场戳穿他的把戏,看他还有什么话说!”蒋越越说越是气愤,脚下急走,还不忘催促宋淮,“你们俩能不能走快点?没吃饱饭还是没睡够觉啊?”

宋淮打了个哈欠,阴沉着脸道:“你信不信是你的事,为什么要拖我过来?”

他走路有些摇摇晃晃的,哈欠一打,两只眼睛红红的泛起水雾,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朝旁边的墙壁撞去。

顾倾连忙上前一步扶住他,宋淮倒是丝毫不客气,直接把全身重量挂在他身上,由着他拖自己走,弄得顾倾哭笑不得。

前头的蒋越看宋淮这懒惰无骨的样子,倒也丝毫不意外,只是理直气壮道:“这种类灵异事件,我不找你找谁。如果真的连DNA都检验不出,就得靠兄弟你的火眼金睛帮我辨认出那妖怪的真身了。对了,小刘说把那人安顿在1206,应该就在这片……”

话还没说完,蒋越身边的一间房门突然打开,露出里面男子的身形,还有带着调侃的声音传入三人耳中,“其实我也很想知道,我到底是不是妖怪。”

蒋越几乎是在看到这男人的第一眼,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就连顾倾也是忍不住轻呼了一声,“这两人长得好像。”

没错,这个刚刚开门出来的男子和蒋越的容貌至少有六七分相似,只是蒋越的头发是如今比较流行的烟花烫,还染了色,而这个男子的发型却是中规中矩的斜分,身上穿的衣服款式也偏老旧传统。

尤其是蒋越那双桃花眼,眼尾微翘,平日看人的时候总带着似醉非醉的朦胧神秘,可一笑起来就弯成月牙,看着特别傻气。这是蒋越对自己长相中最不满意的一点,却也是最特别的一点,可眼前这个男子的眼睛几乎和他一模一样。

直到进屋的时候,蒋越的精神还有些恍惚,直到拿着手机发微信跟助理小刘确认了好几遍,才抬头看向对面的男人,“你就是……宋明中,我那个死了二十年的舅舅?”

男子或者说宋明中苦笑了一下,“大概……是的。”

蒋越一脸求你别逗我的表情,“你要说你是我爸的私生子,我流落在外的双胞胎哥哥,我都更能接受一点,可是,冷冻的尸体死而复生,这……这也未免太匪夷所思了。真要有死而复生这种事,各国的研究院还不把你拉去做切片研究啊?”

“咳……蒋先生,你有所不知。”这时候,坐在宋明中身旁的老者开口了。没错,这屋中并非只有宋明中一个人,而是还有一个老头和一个身上脸上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子。

老头吸引了蒋越注意力后,才继续道:“蒋夫人临死前,已经将FBrainHouse从当时负责冷冻宋先生的研究所独立出来了,FBrain一直被安置在美国亚利桑那沙漠,一来是运输回国不方便,二来是避人耳目,里面的工作人员也大都是我们Z国人。所以宋先生苏醒的事,现在除了我们中心的工作人员和蒋先生您这边,还没有其他人知道。”

似乎看出了蒋越的怀疑,老头拿出手机,打开了一个视频播放,微笑道:“蒋先生若是还不相信,不如看看当日的监控录像吧。”

蒋越眯了眯眼将手机接过来,身子往宋淮身边凑了凑,让他一起看。

老头眉头微皱,似乎想要阻止,但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只是看宋淮和顾倾的目光却带上了几分狐疑,猜测着他们跟蒋越到底是什么关系。

视频无声播放,从冷冻舱出现异状轰然倒地,到一只青白的手扳住舱门,视频画面定格在那张惨白的却跟自己有五六分相像的脸。

“啊——!!”蒋越吓得直接把手机甩了出去,还好顾倾眼疾手快,才在半空接住,只是他脸上的震惊却丝毫不比蒋越少。

唯一没受影响的大概只有看上去如无知少年一样的宋淮了,他的目光此时已经落在宋明中身上,微皱着眉头看着他,眼底闪过一抹疑惑。

老头看蒋越那惊吓的表情,眼中飞快掠过得意,面上却凝重道:“蒋先生,冰冻二十年的人成功复活,无论从医学还是人类进化方向上来说,都是一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消息。如果我们能马上成立科研小组,并以宋先生的身体数据为依托进行研究,推导出冷冻遗体复苏的可能性和必要条件,到时我们的科研成果必将轰动全世界,名流千古!”

蒋越不悦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啊?让我舅舅去给你当小白鼠做切片研究,好成就你名流千古?”

“不!不!”老头脸涨的通红,连连摇头,“我怎么敢拿宋先生做研究,只是希望宋先生能提供一点血液毛发,好让我们采集实验数据。更何况,宋先生如今刚刚从长期冰冻中苏醒,身体是否存在隐患还不清楚,蒋先生如果愿意出资成立研究小组,其实也是对宋先生身体和健康的一种保障。”

蒋越算是听出来了,这老头巴巴地跟着他舅舅一起过来,就是希望能摘取“人类冷冻遗体复苏”的成果。有宋明中这个活体研究对象,再加上蒋家庞大的财力支持,经过数年研究或许真的能出一个轰动世界的成果。

想通了以后,蒋越没再理他,而是望向宋淮:“你怎么看?”

宋淮接过顾倾递来的棒棒糖含进口中,一双黑白分明的猫瞳享受般眯起来,声音却淡淡道:“我需要详细的检测报告。”

蒋越瞥了那棒棒糖一眼,居然并不是外面贩卖的那种,而是手工制作的,糖纸一剥开就能闻到淡淡的奶香。难道是顾倾自己做的?这也未免太宠宋淮了吧?这一瞬间突然有点羡慕宋淮能找到这样万能的管家了肿么破?

蒋越嘴角抽了抽,直接对那老头道:“有我舅舅的体检报告吗?”

老头皱着眉头,狐疑地看看宋淮,委婉道:“蒋少,这些数据属于机密资料,我想最好……”

“废话那么多干嘛?让你拿来就拿来!”蒋越不耐烦地打断老头的话,老头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异常难看。

倒是旁边那个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女人进屋拿出了一大叠资料递给宋淮。

谁知宋淮只看了几眼,就直接推回去,“不是这些,我要详细的基因检测报告……”

说到这里,他突然声音一顿,叼着棒棒糖喃喃道:“不对,这里的基因检测仪没办法生成那些数据,还需要改装……”

蒋越看宋淮在那一个人神神道道的嘀咕,非但没觉得他脑子有问题,反而激动道:“怎么样,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不对劲了?他真是从冰冻死尸状态苏醒的?不可能吧?是不是从另一个平行空间穿越来的?或者是什么狐狸精变得?”

宋淮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你觉得把狐狸变成人比让冰冻死尸苏醒更容易?”

一旁听着的顾倾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而被比作狐狸精的宋明中却是一脸无奈。

蒋越泪流满面:“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总之你到底看出什么了?”

宋淮摇了摇头,嚼碎了最后一点棒棒糖,把木棒丢给顾倾,才道:“我需要时间,还有成套仪器设备。一会儿我让顾倾列个清单给你,你只有一天的准备时间。至于你,先跟我回去吧。”

被点到的宋明中一怔,仰头看着已经站起身的宋淮,脸上露出一丝恍惚的神色。

一旁的老头却是急了,“蒋先生,你这是做什么?你知道冷冻遗体复苏是一件多重大的事情吗?你怎么能随随便便让一个小孩子参与进来,还让宋先生跟他走?宋先生的身体本来就有问题,我们一直在想办法为他治疗,若是贸贸然跟这个小孩离开,出了事情谁负责?”

谁知蒋越满不在乎道:“宋淮说他能解决自然就能解决,这里没你事了,你直接回美国吧。”

“这怎么可以!蒋先生,恕我直言你是疯了吗?”老头气的浑身直哆嗦,讲话再也不客气了,“还是说,你根本就不希望自己的舅舅好?甚至巴不得他去死?”

蒋越也被惹火了,重重一拍桌子站起来,“你找死啊,老子……”

话还没说完,却被敲门声打断。

顾倾离门最近,随手一开,就见一个女人站在门口正有些忐忑地往里张望。

那是一个年约四十上下,穿着旗袍,梳着精致的盘发,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优雅与贵气的女人。

这个女人一出现,刚刚还一直安静坐着的宋明中猛地站起身,双目牢牢盯着她,身体因为过度的激动而微微颤抖起来。

“请问打电话让我来认人的是……”女人的声音略低,带着几分迟疑,只是话还没有问完,她已经看到了宋明中,瞳孔猛地一阵收缩,视线像是被胶着住了,再也无法挪开。

“明……中……”沙哑的声音带着哭腔从女人的唇齿间吐出,她一步步走进房间,走到宋明中面前,捧住他的脸,一瞬不瞬看着,“明中,真的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吧?”

宋明中呆呆看着她,仿佛失去了言语的能力,一双眼睛却悄然红了。

女人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里,嚎啕大哭,“明中,那么多年了,他们都说你死了,可我就是不相信……你明明答应过我,会永远陪着我……原来你真的没有死,真的没有死!”

宋明中身体微微僵硬,任由女人抱着他大哭,把鼻涕眼泪都擦在他的衬衫上。他的神情异常复杂,仿佛愧疚,仿佛心痛,又仿佛满是惶恐与茫然。

好半晌,女人哭够了,才揪着他的衣襟直起身,又细看眼前的男人,可越看她脸上的表情却越是震惊,“不,不对啊!都二十年过去了,为什么你的容貌一点也没有变过?你……你真的是宋明中?你知道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是哪天吗?”

宋明中却是露出了苦笑,挣开女人的手往后退了一步,轻声道:“很抱歉,许多事我都记不清了。看到你的时候我觉得我们应该很熟悉,可是却想不起你是谁,我甚至在昨天刚刚知道我叫宋明中。”

酒店房间的灯光打在女人脸上,映照出她眼角细细的皱纹。女人保养的很好,但依旧抵不过岁月的流逝,衰老是每一个高等生物必经的过程。

她手中捏着一块精致的绣花手绢,轻轻擦了擦眼角,才哑声道:“我叫曾静姝,二十四年前我就和宋明中登记结婚了。”

蒋越皱眉道:“我隐约是记得我有个舅母,可一直以为舅母早在舅舅过世前就已经死了或者离婚了。否则舅舅葬礼的时候,为什么你没有出现?”

曾静姝闭了闭眼,脸上流淌着浓浓的哀戚,“因为我不相信他会死,如果参加了葬礼,不就代表我接受了他死亡的事实吗?我们约好每年在漓江过结婚纪念日,哪怕将来吵架了离婚了失散了,如果能在漓江重逢,我们就会再续前缘。这二十年我从没忘记过约定,却等不来那个与我约定的人。”

宋明中双手捂住脸,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但那微微颤抖的肩膀却能看出他的情绪绝对不平静。

曾静姝也将帕子蒙在脸上,等眼泪被吸干,才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让你们见笑了。我想知道,明中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活着却没有来找我?就算他不记得了,可蒋家应该知道的,我是他的合法妻子。”

这句话就有点质问蒋越的意思了,让蒋越非常的不爽。他现在连宋明中是不是他舅舅都还没确定呢,居然又跑出个女人莫名其妙说是他的舅妈?

只是还不等蒋越说话,唐教授已经连忙道:“宋夫人你有所不知,并非蒋家不愿意通知您,而是宋先生他确实沉睡了二十年,前两天刚刚醒来。”

唐教授就是随宋明中一起从FBrainHouse过来的老头,他向曾静姝着重介绍了一下自己的身份履历,又详细说明了宋明中被冰冻和如今奇迹般苏醒的过程,其中不无强调自己和FBrain在中间起到的作用。

曾静姝从一开始的目瞪口呆、不敢相信,到后来慢慢红了眼眶,泪水难以抑制地涌出眼眶。她抓住宋明中的手,颤声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经历了这些,我什么都不知道,也没能陪在你身边,我甚至还曾经恨过你……对不起,明中。”

女人的热泪落在宋明中手背上,他仿佛被烫了一下,神情痛苦而迷惘,好半晌才伸手轻轻拥住她,发出低低的呢喃,“静姝,不要哭,乖……不要哭,有我在呢!”

曾静姝听到他柔声的安抚,却一下子扑进他怀里,哭的更凶了。

唐教授轻咳了一声道:“宋先生,宋夫人,我们眼下最紧要的是确定宋先生的身体没有大问题,并且治疗好他的失忆症。事实上,对于宋先生的失忆症,我们这边的科研团队已经做了一份总结。阿青,去把我的笔记本拿出来。”

谁知他说完后,旁边那裹的严严实实的女人却没有半点动静,唐教授眉头一皱,提高了声音道:“阿青,没听到吗?还不去把我的笔记本拿来?”

阿青像是这才反应过来,匆匆进入套间的卧房,捧了一台黑色手提电脑出来。

唐教授这一次却不再游说蒋越,而是对曾静姝道:“宋夫人,因为宋先生的资料上写着你是他的唯一合法配偶,所以我才让人给您打了电话。如今看来,您也确实是这世间最希望宋先生活过来的人。不过您也该知道,宋先生虽然活过来了,但经过这二十年的冷冻,他的身体器官、大脑是否受到损伤,都需要进一步的观察,这是只有正规科研医疗团队才能做到的。”

说着,他看了宋淮一眼,淡淡道:“恕我直言,就算蒋先生和宋夫人不相信我,那也应该去找专业的医疗团队,而不是把宋先生的安危交给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

“你他妈再说一遍?”蒋越横眉怒目,拍案而起,“老东西,我忍你很久了,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贬低我兄弟?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让我给你投钱研究我舅舅,好助你扬名立万,做梦!我宁愿把钱统统丢给宋淮玩儿,也不会在你身上多花一分。宋淮,我们走!既然别人都不相信你的能力,我们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宋淮立刻站起身,他早就觉得这里无聊又吵闹,恨不得马上回实验室去。

顾倾微微一笑,拿起一旁的外套替宋淮穿上。

房间里的气氛一时变得压抑而紧张,宋明中若有所思看着宋淮,曾静姝有些茫然无措,唐教授则尴尬又难堪。

就在三人准备扬长而去的时候,突然一道呆板机械的电子音响起:“请等一下。”

众人诧异望去,只见发出声音的竟然是一直没有说话的阿青。

只是阿青是哑巴,所以她发声并不能靠她自己,而是将想要说的话编辑成文字输入电脑中,随后由电子音发声。

阿青目光牢牢盯着宋淮,电子音也随之响起:“宋先生的遗体维护,一直是我负责的,因为FBrainHouse建立的早,那时候的人体冷冻技术只是让宋先生刚刚死亡的遗体处于零下195摄氏度的超低温,并在内脏器官中填入防冻液,却没有采用心肺复苏等手段维持血液循环,后续的遗体维护也只是由我给冷冻舱添加干冰。据我所知,以这种粗糙手段冷冻维持的遗体,哪怕从理论上来说也是不可能复苏的,就算复苏了也不可能像宋先生这么完好……”

因为急着操作电脑和阻拦宋淮离开,阿青仓促之下,裹脸的布巾垂落下来,露出老树皮般斑驳皲裂的脸。

曾静姝只看了一眼,就吓得躲到了宋明中怀里,唐教授也是厌恶又畏惧的撇过脸不敢去看。

反倒是宋淮因为阿青的话停住脚步,视线落在她那丑陋如鬼的脸上,神情淡淡道:“谁说他在冷冻前只做了最粗糙的处理?如果只按你说的冷冻处理,他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是一副名副其实的死尸。他的遗体在临死那一刻所做的冷冻工序之复杂和精细,远远超出了你们的想象。”

阿青震惊,迅速打字,“可是二十年前,根本不可能有那样的技术啊!”

宋淮摇头,“你问我我问谁?还有,我要纠正你一点。这个复活的冰冻人并非是完好的,相反以如今的技术而言,他身上必然有着致命的缺陷。如果能把这场复苏推后五十年,那或许才是真正的成功。只可惜……”

宋淮的话没有说完,转头看向蒋越和顾倾,“我们走吧。”

顾倾微笑着点点头。

蒋越却是一脸震惊地看着宋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舅舅除了失忆,还有其他毛病?而且是致命的?”

宋淮不耐烦道:“不要重复问我一样的问题,你不是说他不是你舅舅吗?”

蒋越顿时张口结舌。

“危言耸听!!”唐教授一拍沙发扶手,沉着脸道,“你到底是哪来的小孩?自以为看过几本科幻小说就能充专家教授?宋先生明明好端端的在这里,你却非说他有什么致命缺陷,哗众取宠诅咒宋先生,究竟是何居心?”

宋淮对于陌生人的言辞一向比较迟钝,一时间都没察觉唐教授口中的小孩是在说他。反倒是顾倾终于被这个张扬跋扈的老头勾起了火气,只是他越生气,脸上的笑容却越加温煦,“要不是看过视频,唐教授如此自信的样子,倒让我要误会宋先生的遗体能够解冻复苏,是多亏了唐教授的手术呢。”

唐教授的脸色顿时一僵,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因为他口口声声说着能治疗宋明中,可事实上他连这个冷冻的尸体到底是怎么苏醒的,都完全不清楚。

就在这时,宋明中站起身,看向宋淮道:“我跟你回去。”

“宋先生,你千万别让这个满嘴胡话的小子给骗了啊!”唐教授急道。

宋明中还没来得及回话,却听曾静姝道:“我觉得这位小教授和唐教授说的都有道理,不如这样,唐教授也随我们一起过去,如果真的检查出来明中的身体有什么问题,两位教授也能相互探讨一下。”

唐教授闻言怔了怔,有心想要反驳“自己和一个毛孩子有什么可探讨的”,可看看蒋越和宋明中的态度,只得憋屈地应了下来,“宋先生是我的病人,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放着病人的安危不管。”

蒋越皱眉就要拒绝,却听顾倾笑道:“既然这样,就请蒋先生代为安排他们的住处了。毕竟唐教授远道而来,也不能让他们就这么空手而归吧?”

蒋越一愣,视线在宋淮身上转了个圈,随后与顾倾一碰,两人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等再开口的时候,蒋越就爽快地同意了顾倾的这个提议。

蒋越做事一向雷厉风行,既然说要安顿唐教授等人,很快就在离宋淮很近的小区租了一栋三层别墅。宋明中和唐教授住在二楼,阿青和曾静姝两个女孩子则住在三楼。

早晨刚过九点,唐教授就兴冲冲地拉着曾静姝让她看宋明中的体检报告:“宋夫人,您看到没有,宋先生的身体指标非常正常,完全是属于二十几岁青壮年的,根本不像那毛孩子说的有什么致命缺陷。您知道宋先生这样的奇迹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每个人都能多出二十年、五十年,甚至几百年的生命,每个人都有长生不老的机会。”

曾静姝听着唐教授兴奋的讲述,脸上却露出几分黯然,“是啊,明中还那么年轻,那么英俊,二十年的光阴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可我……却老了。”

“宋夫人,您完全不必要灰心难过啊!”唐教授连忙道,“您想想,只要我们研究透了宋先生的复苏之谜,非但对人类社会有意义,就是宋夫人您一样有可能永葆青春……”

两人正说着,楼梯口突然传来脚步声,还有宋明中温和的声音,“静姝,这么早你就起来了?”

“明中!”曾静姝欣喜地回头看去,可是脸上的笑容却瞬间僵硬,难以置信道,“明中,你怎么会……你的脸,还有头发!”

曾静姝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显得尖锐刺耳,唐教授循声看去,却是惊得从椅子上猛地跳起来,手边的笔记本一个不慎落在地上,发出乒铃乓啷的声音,可唐教授却连看都没去看一眼。

宋明中脸上温和的微笑,慢慢变为了僵滞的惶然,声音勉强维持着镇定,“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不对吗?”

说话间,他转过头,视线落在楼梯旁边的画框上。

那是一个玻璃画框,里面裱着色调暗沉的抽象画,可宋明中此时眼中却根本看不到那画,只看到了玻璃上自己隐隐绰绰的面容。

昨日还乌黑的头发,今日鬓边已经有了几缕花白,昨日年轻俊朗的脸上,今日却起了细细的皱纹,哪怕是在这样模糊的玻璃映照下,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只是过了一夜,他宋明中依旧活着,可却仿佛苍老了十岁。

***

窗明几净的客厅中,此时团团围坐了好几人,气氛说不出的凝重沉寂,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对面的少年身上,一个个满心犹疑,欲言又止。

可沙发上的少年却仿佛根本感受不到他们的焦虑,自顾自吃着蛋黄酥,神情说不出的惬意享受。

终于还是蒋越沉不住气,急道:“你到底吃完没啊?快说说我舅舅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会一夜之间就苍老了那么多?你说的致命缺陷,是指这个吗?”

宋淮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为什么蒋越口口声声说跟舅舅没感情,又怀疑宋明中的身份,此时却偏偏表现的那么担心。

不过,他没有把疑问说出来,而是丢出一沓资料,神色平静道,“这是我用改造的基因检测仪获得的数据,你们如果看得懂可以看看,若是看不懂,就直接听我说吧。”

唐教授对于宋淮的高高在上非常不忿,他第一时间抢过资料,准备立刻揭穿宋淮的装腔作势,可是一看之下,却让他赫然变了脸色。

“这……这基因图谱怎么会如此详细?这些分子式代表什么?为什么我从来没见过?”

宋淮没有理他,而是望向宋明中,“我昨天就说过了,按照迄今的科技水平,你是不可能醒过来,也不该醒过来的。现在有人让你醒过来了,但用的却是非常粗暴的方法,他重组了你的基因链,让细胞加速新陈代谢。这样做的好处是,你在冰冻复苏中受损的细胞,因为这加速的新陈代谢而自动修复;坏处是,这个简单粗暴的方法让你的许多基因产生了突变,比如LaminA,它们将导致你的身体急速衰老,功能器官衰退,直至死亡。”

宋淮的声音很平静,可是却让房间中的每个人都感受到喘不过气来的压抑。

好半晌,蒋越才问道:“有治疗的办法吗?”

“对!对!”曾静姝也猛地醒过神来,“宋教授你如此厉害,一定有办法救明中的对不对?”

“不好意思,我没办法。”宋淮毫不犹豫地摇头,“我说过的,如果再过五十年,他的苏醒就是异常完美的冰冻复苏,可是现在,却是让他不得不走向死亡的致命手术。以如今的科技而言,我也毫无办法。”

“你试都没试过怎么能……”曾静姝急的都快哭出来了,却被宋明中拦住。

他看着宋淮,神情看上去很平静,仿佛接受了死亡的结局,“我还能活几天?”

“最多九天。”

“什么?!”蒋越惊叫道,“九天?这算什么?朝生暮死的蜉蝣吗?那舅舅还不如不活过来呢!”

宋淮清晰看到了蒋越眼中的怒气和焦虑,薄唇微微抿起,沉声道:“九天已经是我能为他拖延的最长寿命,信不信随你。我累了,顾倾,让他们都出去吧!”

顾倾从厨房中出来,微笑道:“各位,招待不周,还请各位见谅。”

蒋越不死心地抓着要上楼的宋淮,“难道真的没有续命的方法?就算半年一年也好啊!”

宋淮更近地看到蒋越眼中的焦急,张了张嘴,良久才发出声音,“好吧,你让他留在这里,我……再想想办法。”

蒋越顿时眼前一亮,笑道:“好好,我不打扰你,你想办法!”转头又看向宋明中,“那谁,听到没有,今天开始你就住在这里,放心吧,有宋淮在,一定能想到办法为你续命的。”

宋明中怔怔看了宋淮一会儿,才望向蒋越,一直神情模糊迷惘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挚的笑容,“小越,别没大没小,叫舅舅。”

***

下午时分,顾倾关掉工作的电脑,前往实验室查看宋淮情况。

路过楼道的时候,听到下面传来蒋越和宋明中的声音。

“哎哎,不对不对,这里应该用血舞,快,再接一招影杀,踢爆那小子的老窝,哈哈哈,赢了!舅舅你太厉害了,这真是你第一次玩这款游戏?诳我的吧?”

“呵呵,二十年前,连手机都不是这种触屏的。现今社会改变不是一点点多啊,九天时间,我能学会使用这手机就不错了。”

“呸呸,什么九天啊!宋淮肯定会让你长命百岁的!你别忘了,小时候你带着我玩网游,还夸口说总有一天要让电子竞技也成为职业一种。我还记得,那时候玩的是《天堂》。”

“二十年前小越你只有八岁吧?竟然都记得吗?可惜……舅舅却记不清了。”

顾倾没有再继续听下去,而是悄然离开走道,进入了宋淮的实验室。

让他意外的是,宋淮身在实验室中,竟然没有忙碌,而是静静坐在一个角落发呆。对于宋淮这样的实验狂人来说,这简直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少爷,怎么了?”顾倾走到宋淮身边,低声道,“宋先生的事让你不开心吗?”

宋淮抬起头,视线落在顾倾脸上,有些呆呆的,好半晌才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胸口不舒服。蒋越问我能不能想想办法的时候,我明知道根本不可能,可是却没有说实话。我现在,后悔了。”

顾倾呆了呆,随后小心地问道:“你的意思是,宋先生只有九天的命,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宋淮烦躁地站起身,拿过旁边的一叠纸,也不管顾倾听不听得懂,指着上面的一些复杂分子式道:“你看,这个……这个……还有这些变异,如果不在同一时间重组解决,只会让LaminA的异变速度加剧,身体迅速崩坏,可是我手头哪有仪器可以遏止这些异变?就算我现在开始制作,也需要十年的时间,十年……但他连九天都等不了!”

顾倾也沉默了,想起刚刚听到的蒋越和宋明中的对话,轻轻叹了口气,“少爷,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已经尽力了。”

宋淮咬唇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吐出一句话,“可是蒋越会伤心,我给了他希望,又让他失望,他会更伤心。”

顾倾心中惊讶,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宋淮对一个人的心情如此在意。而且,细想一下就会发现,每一次蒋越对宋淮的要求,无论合理或不合理,无论宋淮表现的多么抗拒,最终都会答应。蒋越说,他是宋淮唯一的朋友,这句话或许并非蒋越的一厢情愿而已。

顾倾轻轻吐出一口气,大掌轻轻按在少年的头顶,声音柔和了几分,“蒋先生和你认识那么久,一定很了解你。你是不是尽力而为,他一定会知道,虽然伤心,但绝不会迁怒你。”

“尽力而为?”宋淮喃喃重复了一遍,不高兴地走到了昨晚连夜改装好的基因检测仪前,“尽力而为就尽力而为,死了也不是我的错,是这里的科技太落后了。”

顾倾失笑:“少爷能想通就好。”

“我不明白!”宋淮却犹自在那愤愤不平,“蒋越这个人真奇怪,明明说没和舅舅相处过几年,明明不相信死而复生,为什么现在却又要耿耿于怀?”

在宋淮看来,宋明中本就是死人,永远不苏醒,和醒过来九天后继续沉睡,本质上不是一样的事情吗?

顾倾早就发现宋淮有超高的智商,可是专业领域以外的东西却一窍不通,对于别人的感情更是很难感同身受。他就像是曾被养在笼子里,精心喂养着,调教着,让他具备强大的专业水平,可是却与世隔绝,无法成长,所以至今在许多方面都像是长不大的孩子。

顾倾很多次都想开口询问宋淮的过去,想问问“联邦登记合法公民宋淮思”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最终只是柔声回答宋淮:“我听说蒋先生没有什么亲人,他的父亲一直忙于工作与他聚少离多。我想,蒋先生可能是太寂寞了,所以唯一的舅舅能突然苏醒,虽然嘴上说着不信,但事实上却是很开心的。”

宋淮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哦”了一声,重新投入到实验数据中。

顾倾看着他的十指在电脑键盘上宛如蝴蝶般翩跹跳跃,微微笑了笑,转身离开。

夜深人静,冰凉的银色月光从落地窗照射进来,落在光洁的地面上。

宋淮赤着脚,慢吞吞从楼上走下来,到了拐角的时候才伸手按亮了客厅的灯。

大吊灯将整个客厅映照的明晃晃的,也让宋淮第一时间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人——宋明中。

宋明中皱眉眯着眼,仿佛无法适应突如其来的亮光,视线却一瞬不瞬落在宋淮身上。

宋淮没去理他,自顾自走下楼梯,在即将赤脚踩上瓷砖的时候,他的动作微微一顿,最后还是踩在了一双棉质拖鞋上。

柔软和温暖代替了冰凉,宋淮动了动藏在里面的脚趾,觉得这样似乎也不错,脸上露出浅浅的孩子气的笑容。

宋明中一直望着他的一举一动,看到他对自己半夜三更坐在这里的毫不关心,看到他自顾自走到冰箱前,拿出里面早就准备好的甜点,吃一口就露出满足的神情。

宋明中的神情越来越恍惚,看着眼前的少年,思绪却仿佛回到了遥远的过去。那样模糊,那样隐晦,却又莫名的刻骨。

“我能叫你宋淮吗?”宋明中突然开口道。

宋淮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无所谓道:“随便你。”

“这几天,我的记忆好像在慢慢复苏,脑中有了一些模糊的画面。”

宋淮点头道:“这很正常,我说过了,急速解冻会让你的一部分细胞受损,也包括脑细胞,所以你才会失忆。但基因的变异又使你的身体细胞迅速新陈代谢被修复,所以你一天天苍老,但记忆却也会逐渐恢复。”

宋明中脸上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轻声道:“你这种无论回答什么都理所当然的口气,真的好熟悉。我似乎曾经认识过一个人,他和你很像……很像。”

宋淮吃着蛋糕看着他,没有说话。

宋明中继续道:“二十年了,这里几乎没有什么改变。”

对上少年有些好奇的视线,宋明中微微一笑道:“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现偏差……这幢别墅最早的归属人应该是我。”

这也是他半夜不睡坐在这里的原因,屋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陌生而熟悉,只要闭上眼就能看到一幕幕宛如幻灯片播放般的场景。他与曾静姝相拥着在沙发上看电视,他笨手笨脚地替曾静姝绾发,听到曾静姝说怀孕时两人的欣喜若狂,还有……还有……那个在暗夜中凭空出现的神秘男人。

宋明中怔怔看着宋淮,好半晌才道:“我曾经在这个别墅中捡到过一个男人,他就像是凭空出现的,没有身份来历,也记不得自己是谁。那个人很聪明也很强大,就像你一样,说出来的话我十句有九句听不懂,可是同时他也很笨,生活中的琐事一窍不通,像个跟世界脱节的老古董,除了我不愿意和任何人交流。”

宋淮好奇道:“凭空出现,怎么出现?有时空撕裂迹象吗?还是只是纯粹的空间平移?”

宋明中一愣,“这我怎么知道?”随后又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跟他真的很像,思考问题的方式和逻辑,还有那迥异常人的关注点……不过,就算我知道,恐怕也没办法回答你,因为我的记忆是零碎的,无法拼凑出完整的前因后果。我甚至记不得那人叫什么名字,是怎样的长相。”

宋淮叼着勺子“哦”了一声,随后把手中已经空了的纸盒往垃圾桶一扔,拍拍手道:“吃完了,我回去做实验了。”

宋明中忍不住劝道:“现在已经凌晨一点了,你还是早些休息吧?”

“烦死了,你怎么和顾倾一样啰嗦。”宋淮郁闷道,“不对,顾倾都允许我这几天熬夜实验了。”

看着少年消失在楼梯尽头的身影,宋明中摇头失笑:“明明老大不小了,怎么总像个孩子一样。”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怔了怔,因为这些熟稔又亲昵责备的话语,明显不是对宋淮说的,而是对记忆中那个连脸都记不清的男人。

宋明中轻轻叹了口气,起身也回了自己房间。

二楼黑暗的角落中,顾倾从阴影中走出来,看着进入房间的宋明中若有所思。

***

宋明中的记忆依旧支离破碎,可这一次他却梦到了二十二年前的一幕。

夜半时分被一阵剧烈的震荡惊醒,他以为是地震了匆匆跑下楼查看,却发现客厅里多了一个陌生的男人。这个男人身上到处都是灼伤的痕迹,不着寸缕,却没有丝毫的扭捏羞耻。

他应该要报警让人把这个可疑人物带走的,可不知道是因为男人身上的遍体鳞伤,还是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让他放弃了这个念头。

那时的宋明中并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因为这个人的突然出现而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你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还记得你从哪里来,是哪个国家的人吗?”

“不记得。”

“那我替你取一个名字吧。我叫宋明中,我的妹妹叫宋明苏,我还有一个早夭的弟弟叫宋明友,你就叫宋明好怎么样?中苏友好,哈哈哈……这是父母给我们起名的时候希望凑齐的寓意,那时候局势特殊嘛,只可惜我妈妈不太会生……”

“好。”

“啊?好什么?”

“我叫宋明好。”

“我晕,这么难听的名字你好什么好?”

“不知道,可是我觉得,宋……很好。我喜欢。”

梦境忽然改变。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密闭的容器中,伸手不见五指,身体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极度的寒冷。他慌了,拼命挣扎、嘶喊,可是回应他的却是无尽的黑暗,还有慢慢稀薄的氧气。

窒息、冰冻、孤独、恐惧,他仿佛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液统统冻结成冰,整张脸维持着扭曲的狰狞表情凝固在那一刻。

恍惚中他看到一双清澈的眼眸,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痛苦,看着他煎熬。还有远远传来的,仿佛熟悉又仿佛陌生的声音,那是女人痛苦的呻吟与哭泣。

宋明中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坐起来,窗外的阳光照射进来,让他痛苦地遮住了眼睛。

房间门被推开,传来曾静姝温柔的声音,“明中,你醒了……”

声音蓦然顿住,曾静姝呆呆看着他的脸,随后有些狼狈地撇过头。

宋明中朝她笑了笑,保持着这样的笑容进入卫生间,很快就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脸,脸上的皱纹更多了,两鬓已经从丝缕白发,变为了霜白。

在两天前,他和曾静姝站在一起,他看上去是那样年轻俊朗。可是如今呢?而且,他还会继续衰老下去,今天他和曾静姝还像情侣,明天就可能像父女,甚至像祖孙。

宋明中掬起冰冷的水打在脸上,任由水珠在自己日渐苍老的皮肤上流淌滑滚。

突然,一双手从背后紧紧搂住他的腰,他听到曾静姝带着哭泣的声音,“明中,你还记得吗?我们曾经约定等老了要一起去做的那些事,我们现在就开始去做吧。哪怕只有七天,不……至少还有七天,我们不能相守变老,但是我们至少能实现曾经的诺言。”

宋明中抹掉脸上的水珠,没有问约定的事情是什么,而是转身牢牢将女人已经不再年轻的身体抱进怀中。

“海边看日出已经完成了,今天要做的事是陪我逛街,亲手为我选一套衣服,然后称赞我漂亮。”

曾静姝拿出笔记本轻轻将“海边看日出”的选项划掉,随后又将“逛街买衣服赞美老婆”的选项圈出来,脸上露出甜蜜期盼的笑容。

大街上人来人往,看到曾静姝笑容的许多人都忍不住驻足回望。

虽然已经年过四十,可曾静姝保养的很好,画着清雅的淡妆,一身月白棉质长裙,配上素色披肩,走路袅袅婷婷,笑容温雅娴静,就像是从仕女图中走出来的,让人甚至忘记她的年龄。

可围观的人一看到曾静姝亲昵挽着的男子,却一个个大摇其头,露出鄙夷又轻蔑的神情。

因为那个男子太老了,头发花白,满脸褶皱,根本配不上这个气质优雅的女子。

“一定是为了钱才和这老头在一起的吧?”

“说不定是情妇呢?看这老头的穿着,家境肯定很不错。”

“真没想到,这女人气质如此高雅,骨子里却……”

宋明中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拳头,又慢慢松开,将被曾静姝挽着的手抽出来。

对上曾静姝诧异的目光,宋明中不好意思地道:“我有些口渴了,还有点热,静姝,你能不能替我去买瓶冰水。”

“好啊。”曾静姝毫不犹豫地点头,“对面就有一家便利店,我现在就去。不过唐教授说你现在身体机能退化,冰水不好,我给你买常温的矿泉水吧。”

宋明中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怔怔呆立了一会儿,随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他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又走到了哪里,直到感觉累了,才在湖边找了把石椅坐下来。湖水碧绿清澈,两岸桃花盛开,湖边是三三两两来往的行人,这是一幅美丽的踏春图,但看在宋明中眼中却显得模糊。

这不是抽象的形容词,而是因为他老了,身体机能衰退,就连视力也迅速变差。

宋明中看了一会儿,慢慢从怀中摸出一支玉簪。

玉簪的价格很便宜,但造型却很精巧细致,宋明中在陪曾静姝逛街的时候,一眼就看中了,然后偷偷买了藏起来。

曾静姝喜欢梳各种发髻,尤其喜欢让他替她盘发,她说:“绾青丝,挽相思,守一世”,她认为,他替她绾一次发,两人就能多结一世的情缘。

可那时候宋明中总是毛毛躁躁的又没耐性,偏偏她的头发又滑又软,梳着梳着他就将她的发全部散开掬着玩闹。曾静姝总是无奈地看着他,随后笑着点他的额头,却被他得意的拥入怀中,把盘发的事又一次赖过去。

宋明中一手拿着簪子,另一手模拟着盘发的动作,可是布满皱纹的手却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几乎快要连玉簪都握不住。

二十年前他没有耐性,不愿意花费时间学习绾发,如今他希望临走前能为她最后绾一次发,可是却已经无能为力。

宋明中紧紧握住簪子,眼圈微微发红,模糊的记忆在他衰老的同时一点点变得清晰。尤其是与静姝相处的点点滴滴,那样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身后突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而且这脚步声停在他身后没有离开。

宋明中诧异地回头,看到的是一个绝对意想不到会出现的人,“阿青,你怎么会在这里?”

阿青依旧是穿着青灰色的衣服,脸上布巾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话一出口,宋明中却是苦笑,他真是傻了,阿青是哑巴,怎么能回答他的问题呢?

阿青在石椅的另一端坐下来,安静地看着湖面,仿佛她出现在这里只是为了陪着宋明中,让他不要那么孤单寂寞。

宋明中果真觉得心中的痛楚绝望好了许多,两人就这样静静坐着,偶尔行人路过还会对两人,尤其是阿青的奇装异服投以好奇的目光。

突然,一张纸从旁边递过来,宋明中低头一看,发现上面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你现在还好吗?”

宋明中苦笑:“只剩下五天,好不好,又有什么区别呢?”

阿青拿回纸,拢在衣服里,刷刷又写了一行,“我记得宋教授说过,风吹日晒会加速你的衰老,你不应该出来的。”

宋明中看着那难看的字体,却是心中一暖,随后轻声道:“多活一天两天又如何呢?也不过是痛苦地苟延残喘,至少现在这样,我还能让静姝高兴一些。”

阿青沉默了一会儿,又写道:“你活的很痛苦?”

宋明中捏着纸,呆呆看了许久,才哑声道:“我每晚都会做梦,凌乱的,破碎的梦境,我知道那些都是我遗忘的过去。我一边渴望想起过去,一边又恐惧着……”

“你梦到了什么,让你恐惧?”

“冰冷,密闭,还有窒息。”宋明中一边说,面部表情一边因为痛苦而扭曲在一起,“我梦到了很多东西,可是每个梦的最后,我都感觉自己被封入一个密闭的容器中,刺骨的寒冷包围着我,呼吸一点点被夺走,无论怎么挣扎哭喊都徒劳无功。那种窒息冰冷的痛苦,甚至比急速衰老更让我恐惧绝望。”

阿青的手微微颤了颤,好半晌才继续写字:“你是从冰冻状态复苏的,这或许只是你身体留下的记忆,对寒冷和密闭本能的恐惧而已。”

宋明中轻轻吐出一口气,微笑道:“或许是这个原因。这些话我无法对静姝说,也不能对小越说,没想到却不知不觉对你倾诉了,希望你不要嫌我烦。不过,说出来以后,果然觉得好受多了。”

“约定的事情都完成了吗?”

宋明中道:“还剩下三件,不,四件,希望我还有足够的时间。”

“我能知道是那四件吗?”

宋明中失笑:“当然没问题,只是我一直以为阿青你年纪不小了,怎么会对这些小年轻的浪漫感兴趣?”

两人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往往都是阿青写简短的一句,宋明中就慢慢地说一堆,说他和曾静姝的过往,说他们做出约定时的甜蜜。他没有发现,在这番叙述中,他的条理越来越清晰,连细节都能描述的一清二楚,就好像那些记忆从没有遗失过一样。

“最后一件事,其实不是我们共同约定,而是我偷偷下决心要做的。”宋明中露出腼腆的笑容,重新摸出了玉簪,笑容柔软,“静姝特别喜欢盘发,更喜欢让我为她绾发,可我笨手笨脚的总是做不好,我想着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总能慢慢学会了,给她一个惊喜的。谁知道……”

他的声音慢慢低下去,随后突然抬头道:“阿青,我想至少在最后几天学会,可是没有实验的对象,我记得你是长发吧?能让我试试看吗?”

阿青回过头看着他,半天没有动。

宋明中赧然道:“抱歉,是我唐突了。”

阿青却慢慢将脸上的布巾打开少许,露出那张比厉鬼还要恐怖丑陋的脸,双唇开合了一下没有发出声音,却清晰表达了她的意思,“你不怕吗?”

宋明中直视着她的脸,苦笑道:“再过两天,我或许会比你更丑陋。”

阿青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将头上的布巾放下来,转过身去。

一头如瀑青丝垂落在挺直的背脊后,就仿佛柔软铺展的绸缎,散发出清雅的淡香。

宋明中一时有些恍惚,伸出手去触碰那发丝的手都在颤抖着。

柔软、光滑、温凉,轻轻掬起握在手中,想要绕一个圈,它们却像调皮的小孩一样从指缝间溜滑了出去。

宋明中哆嗦着双手,认真专注地一遍遍盘着发髻,失败、失败、失败……他不知道失败了多少次,终于,那头柔滑的黑发被他牢牢固定住,盘出一个勉强可以算合格的发髻。

“静姝,你看,我终于学会了。”宋明中没有注意到,自己开口的时候声音是那样沙哑,带着哭腔,又带着孩子般渴望安慰的希冀,“我很笨,也很懦弱无能,可我愿意学,愿意为你付出一切,你能不能不要离开我?”

宋明中泪流满面,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将记忆中那人拥入怀中。

可是前面一直安静坐着的人此时却动了,回过头,露出她那张皲裂斑驳的面容,神色温和却又疏离地看着眼前哭的伤心的老男人。

——对不起,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她,无法给你想要的安慰。

宋明中怔怔看着她良久,直到阿青起身离开,他终于忍不住躬起身体,将脸深深埋入双腿之间,发出低低的宛如野兽哀鸣般的哭泣。

“妈妈,那个老爷爷怎么了?他为什么一个人在哭?”

“爷爷或许是生病了,觉得难受,也或许是失去了重要的人……”

他死而复生,却只剩下几天的生命。

他好不容易寻回了遗失的记忆,却发现过往是那样不堪回首,宛如噩梦。

宋明中的生命倒计时,还剩下四天。

蒋越一把推开实验室的门,怒气冲冲道:“宋淮,你不是说会想办法延长我舅舅的寿命吗?为什么只是过了几天,他已经苍老成这样?”

宋淮回过头,平静地看着他,“我只是说会想办法,不代表能办到。”

“你不是无所不能吗?连那些天方夜谭一样的实验你都能完成,为什么给我舅舅续几天命却做不到?到底是无能为力,还是你根本就不愿意做?”蒋越一把拽住宋淮的领子直勾勾看着他,声音嘶哑,“你说你最厌恶人体和医学相关的任何实验,是因为这样才不肯尽力吗?那我付你三倍四倍的钱怎么……”

话还没说完,蒋越突然感觉一道劲风袭来,还不等他反应,脸上已经传来一阵剧痛,他整个人都飞出去撞在实验器材上,发出乒铃乓啷的响声。

顾倾站在宋淮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狼狈的蒋越,神情却云淡风轻,完全看不出他刚刚才打了人,“蒋先生,说话以前最好先过过脑子。你难道没有发现,少爷这几天的睡眠时间加起来都没有超过八小时,你以为这是为了谁?”

蒋越一怔,捂着脸抬头望向顾倾身后的少年。

宋淮的神情一直都是那样的,淡定从容,眸光清澈,仿佛永远没有慌乱痛苦的时候。也许正因为这样,所以蒋越总是注意不到,这是一个外表看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而且是那样苍白、那样瘦弱。

蒋越的视线落在宋淮的双眼,一样清澈漂亮的眼睛,此时细看了却会发现布满红血丝,眼底青黑,皮肤惨白,整个人细瘦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对不起。”蒋越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宋淮面前,低着头哑声道,“对不起,对不起,宋淮,我不是真的怪你……我只是看到舅舅那个模样,真的无法忍受……我很抱歉,你怎么罚我都可以,但别放在心上……”

“做梦!”宋淮毫不留情地打断他,恼怒道,“我最记仇了,所以最近三个月你最好别在我面前出现,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蒋越傻眼了,“不是吧?我都道歉了,而且被揍的人是我啊,凭什么还要被你记仇?!”

宋淮冷冷道:“顾倾,把他丢出去。”

“喂喂喂,兄弟,不带你这样的啊!这明明是我的别墅……嗷,混蛋顾倾,让你丢你还真丢啊!你当老子是麻袋啊!”

蒋越骂咧咧地从地上爬起来,一会儿揉揉尾椎骨,一会儿摸摸自己被顾倾打肿的脸,真是苦逼地不行。明明是进去兴师问罪的,现在却变成了狼狈鼠窜,还有人比他更憋屈吗?

顾倾却没有离开,而是问道:“宋先生的情况很糟糕?”

蒋越收敛了夸张的表情,神色一片黯然,“按照宋淮给出的衰老速度推论,舅舅现在已经是六七十岁的高龄了,怎么能不糟糕呢?昨天跟舅母出去吹了风,回来就感冒发烧了。唉~”

顾倾沉吟了片刻道:“事实上,少爷的研究已经有了一些进……”

“舅舅,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躺着休息吗?”蒋越一声惊呼,打断了顾倾的话。

顾倾转头望去,果然看到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拄着拐杖朝他们缓缓走来。

回想起几天前那个年轻英俊和蒋越五六分相似的青年,连顾倾都忍不住唏嘘,弹指岁月飞逝过,朝如青丝暮成雪,这样的落差当真不是寻常人能接受的。

宋明中掩嘴咳嗽,朝蒋越微微一笑道:“我马上就是要永远躺进棺材的人了,现在趁着还有时间,当然要能多走一步,就多走一步。”

蒋越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可是最终还是黯然地闭上了嘴。

宋明中的目光落在紧闭的实验室门上,突然问道:“小越,你们是怎么认识宋淮的?”

蒋越一怔,没想到宋明中会问起这个,他看看一旁的顾倾,踌躇了一会儿,还是道:“事实上,我也不清楚宋淮的来历,两年前的一天,我来这个别墅取些东西,却在客厅里看到一个昏迷的少年,那就是宋淮。”

顾倾连忙侧耳倾听,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宋淮的来历,心中充满了好奇。

“当时的宋淮真是狼狈啊,身上有不少烧伤的痕迹,衣服也都破破烂烂的,我本来想把人送去医院,但那天下着大雨,我嫌开车麻烦,再加上送一个光溜溜、满身伤痕的少年去医院多少有些说不清楚,所以就请了我家的家庭医生过来给他治疗。”

蒋越想起当初黄医生看到宋淮样子时那暧昧谴责的眼神,就忍不住嘴角抽搐,也越加庆幸自己没有把人送医院或报警,否则他真是一百张嘴都说不清了。

“再后来宋淮醒了,我就发现这小子挺有意思的,生活方面一窍不通,可是有些地方,尤其是在计算机方面,简直像神一样无所不能。而且这家伙特别好养活,只要给他一台电脑,一些废弃的电子器材,他就能在里面宅一个月,当然如果有甜点,那或许还能看到他难得的笑容。”

蒋越想起两年前那乖巧安静的少年就忍不住泪流满面,简直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他才不会说,随着和宋淮接触越来越多,两人关系越来越熟稔,宋淮就开始毫不客气地对他予取予求,什么实验经费,什么原文书籍,什么会做甜点的保姆,简直让他一个头两个大。

顾倾正听得微微出神,耳边突然传来苍老低哑的声音,“顾先生呢?”

这是问他和宋淮是怎么认识的?顾倾有些诧异,看向宋明中,老人的眼球会变得浑浊,看不清事物,同时也会让人看不清他们的真正心思。这个宋明中如今给他的感觉却很奇怪,有种莫名危险的直觉在心头盘旋。

蒋越却已经哈哈一笑,代他回答道:“他就更简单了,被诬陷为杀人犯,因为宋淮帮他洗脱了嫌疑,所以甘愿留在宋淮身边做牛做马。虽然曾经是个厉害的特种兵,但现在嘛也就是这别墅的一个管家而已。”

宋明中牵了牵唇角,低声喃喃道:“真是像啊……简直一模一样……这是二十年后的轮回吗?或许……这才是我活过来的意义?”

“舅舅,你一个人在那嘀咕什么呢?”

宋明中轻叹了口气道:“没什么,只是人老了,有些爱啰嗦。这些天实验室的灯常常亮到通宵,宋淮是为了我的病在忙活吧?小越,你让他别再做无用功了,我注定是活不了几天的,何必让他白白劳心费神呢?”

蒋越鼻头一酸,撇过头去,不愿再看舅舅那苍老的面容。

凌晨两点,顾倾拄着脑袋看宋淮做实验,意识慢慢迷糊,不知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突然,一阵“叮铃咚隆“的音乐声响起,把顾倾吓了一跳,猛地惊醒过来。

抬起头,就发现宋淮正背对着电脑坐在转椅上看着他,像猫瞳一样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

顾倾有些狼狈,轻咳一声道:“少爷,有什么进展吗?”

宋淮脸上难得挂着小孩恶作剧的笑容,点了点自己的下巴,“口水。”

顾倾:“……”此时真恨不得有个地洞钻下去。

三秒钟后,顾倾转过身来,已经恢复了他万能管家的模样,温和笑道:“已经凌晨两点多了,少爷不如吃一点东西就去休息吧?”

宋淮瞪大眼睛在他脸上瞧了又瞧,再也找不到破绽了,才很是遗憾地撇了撇嘴,“我要吃大理石乳酪蛋糕,蒋越上次送来那种。”

顾倾为难道:“这个我还没学会,暂时真没有。”

“打电话让蒋越给我送啊!”宋淮理所当然道,脸上笑眯眯的,带着小小的得意,“我为他完成了那么难的事情,他至少要送我三个月份的甜点。”

顾倾一愣,微微瞪大眼,“宋先生的衰老,你找到解决的办法了?”

宋淮伸了个懒腰道:“是啊,走了无数曲折的弯路,好不容易才想到的最蠢笨的方法,原理类似这个世界对癌症的化疗,唔,跟你说不清楚啦。反正没办法让他舅舅长寿,但多活几年还是可以的。”

顾倾大喜过望,“太好了!蒋先生和宋先生得知一定会很开心,少爷你早上为什么不告诉蒋先生?”

宋淮恼怒道:“他一冲进来就吼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他。现在打电话给他,凌晨二点,这个时间最好了。”

顾倾看着少年眼中完全不隐藏的那点狡黠和算计,颇有些哭笑不得,手中的电话却马上拨了出去。

蒋越大半夜被吵醒一开始还很恼怒,听到消息立刻激动起来,连续问了十几遍“真的吗”,兴奋的叫声差点能把顾倾的耳膜刺破。

顾倾淡定地挂上电话,转身下楼,去准备宵夜了。

宋淮的注意力重新放回电脑上,对着自己好不容易推演出来的数据重新复验了一遍,等确定绝对没有错了,才准备将参数导入储存。

每一个步骤他都做的很小心,因为这些数据和普通存储格式不同,并非是通用的二进制编码,每一个数据中都包含复杂的结构体,就算是宋淮也至少需要数小时才能推导出来,一旦不小心删除是不可能像普通硬盘数据那样恢复的。

正操作着,实验室的门却被推开。

宋淮目光继续专注在电脑上,头也不回道:“先别靠近我。”

可是,身后的脚步声却并没有停止,而是慢慢近了。

宋淮又是紧张又是恼怒,操纵键盘的手心都出汗了,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瞪过去,“不是让你先别靠近我……咦,怎么是你?”

来人并非是准备好了甜点的顾倾,而是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的宋明中。

宋淮不喜欢陌生人随便跑进自己的实验室来,心中有些不高兴,但想到他是蒋越的舅舅,还是忍了下来,只是挥手道:“你站在这里会干扰到我,快出去。”

说着,不再管宋明中,转身再次专注在电脑前。

然而,就在宋淮要将最新几个数据进行打包储存的时候,突然感觉脖子上一阵剧痛,竟是他的喉咙被一根细绳紧紧勒住。

窒息、晕眩、生命随着氧气的断绝一点点流失,这是一个无比痛苦的过程,几乎每个人被勒住脖子的那一刻,都会本能地反抗。

可宋淮的第一反应却是瞪大眼,惊怒地看着那几个剩下的数据,因为被勒住脖子一瞬间手下意识的错误操作而进入销毁状态。

宋淮努力地伸出手,想要去抢救那些数据,可是勒住他脖子的手却也陡然加力,将他整个人都往后拖拽。

“乒铃乓啷”,电脑、键盘和各种仪器被拖拽着摔在地上,发出剧烈的响动。

宋淮的眼前一阵阵发花,仿佛绽放着五颜六色的眼花,再也看不清楚。他的脸涨的青紫,舌头都难看地吐了出来,耳边听到宋明中沙哑而决绝的声音:“你们这样的人本就不该存在,我已经被毁了,决不能让小越再步我的后尘。”

宋淮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想着那些彻底被毁掉的数据,只觉得心如死灰。他那么多天的努力,答应蒋越的事,统统白费了。

突然,门口传来一阵惊怒的吼声,紧接着宋淮觉得勒住他脖子的力量一松,他的身体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顾倾手脚冰凉打着哆嗦,好半晌才按到了少年心脏的位置,为他做心肺复苏。

“咳咳咳……”宋淮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中醒过来。

顾倾长舒了一口气,到此时才发现自己的半件衣服都被冷汗打湿了,出口的声音更是嘶哑又发着颤,“少爷,你怎么样?能听见我说话吗?”

顾倾无法想象,如果不是耳钉突然发热发烫,如果不是他当机立断赶来,如果再晚那么一点点,那后果将是怎样的不堪设想。

宋淮又咳嗽了好几声才缓过劲来,他也来不及喊疼,意识到是顾倾过来了,立刻气急败坏地告状:“我的实验数据,就差一点点……我花了那么多时间,做了那么多以前连我助理都不屑做的演算,好不容易推导出来的。顾倾,他太过分了,就算要弄死我,为什么不能等我把数据存储完?我……我这几天的努力统统白费了!”

顾倾忍不住抱了抱少年瘦弱的身体,脸上的表情有些像哭,又有些像笑:“这种时候还惦记实验数据的,也就只有少爷你了。不过那些数据已经没必要再留着了,毁了就毁了吧。”

宋淮皱了皱眉,正要反驳,却听不远处传来宋明中愤怒而嘶哑的声音,“顾先生,你还没看明白吗?这个人,他和我们所有人都是不一样的,让他活着,总有一天会给你和小越带去灭顶的灾难!“

顾倾脸色一沉,冷冷望向哆嗦着从地上爬起来的老头,“宋先生,不好意思,请别代表我和你是一类人。至少我不会用自己的喜恶来判定别人的生死,尤其还是用犯罪的方式。”

宋明中满脸苦涩,眼神却异常执着,没有丝毫动摇,“我知道犯罪不好,可我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在这世上,我只剩下小越一个亲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像我当年一样……”

顾倾正疑惑着宋明中话中的意思,门口突然传来蒋越的惊呼声:“这是怎么回事?大半夜的你们开party狂欢啊?那也不用把实验室弄得如此乱吧?”

蒋越一边进门,一边直奔宋淮,兴奋地直嚷嚷,“好兄弟,你说找到解决办法了,是不是真……卧草,你的脖子怎么了?这是被人掐的?哪个王八蛋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对你下手?!”

蒋越的手正要伸过去碰触宋淮,却被顾倾一把打开。

顾倾冷冷道:“既然蒋少来了那正好,这别墅是蒋少的,我和少爷只是借住而已。如今你的舅舅想要杀害少爷,不知道你这个屋主打算怎么处理。”

“什么?!”蒋越难以置信道,“你开什么玩笑?我舅舅要杀宋淮?”

顾倾冷冷看着他,没有回话。蒋越的视线落在宋淮身上,宋淮还记恨着刚刚被毁掉的数据,脸色臭的很,完全不想搭理凶手的外甥。

蒋越呆呆地回头看向宋明中,“舅舅,顾倾刚刚是胡说八道的吧?”

宋明中捂着胸口咳嗽着,越加衰老的身体带给他沉重的负担,刚刚顾倾把他踹出去那一下,虽然没有打断他的骨头,却让他浑身上下如散架般疼痛着。

他看着蒋越,语气平静道:“是我要杀宋淮,只可惜,慢了一步,功亏一篑。早知道我应该用刀的……”

“你开什么玩笑?!”蒋越愤怒地打断他,“宋淮跟你有什么冤什么仇,让你这么恨他?”

谁知宋明中却摇了摇头,“那天在酒店是我第一次碰到他。”

萍水相逢,自然无仇无怨。

不等蒋越质问,宋明中已经神色一凝,沉声道:“二十二年前,同样是在这个别墅,我也曾经捡到过一个男人,身上不着寸缕,伤痕累累。醒来后不记得自己是谁,也查不到身份来历。他对生活琐事一窍不通,也不喜欢人际交往,像一张白纸一样单纯懵懂,可是在有些方面却精通到可怕。就像你形容宋淮的,那是宛如神一样的存在。”

这突如其来的展开让蒋越和顾倾都有些错愕。

尤其是顾倾,他怎么也没想到,像宋淮这样特殊的存在,竟然还有一个。

反倒是宋淮神色很平静,只是听到宋明中说“神一样的存在”时若有所思。

“一开始,我只打算把人送去警察局的,可是短暂相处过后,我却不知不觉被吸引,一边钦佩他的强大,一边又想保护他的弱小。尤其是当有一次静姝出意外生命垂危,却被他奇迹般抢救回来的时候,我对他的感激更是达到了顶点。”

“我替他办好了户籍,给他取名宋明好,还留他住在这栋别墅里。那时候,我和静姝是真心把他当做亲弟弟对待的,可没想到,那却是我们噩梦的开始。”

宋明中说着说着,低低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容说不出的悲呛嘲讽,“宋明好不喜欢交际,唯一肯接受的人只有我,就连静姝,他都非常排斥。不过一开始,我并没有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因为宋明好本来就喜欢一天到晚窝在实验室里,常常十天半月都见不到人,饭菜也是我让保姆送进去的。”

“两年的相处,静姝其实很怕宋明好,跟我提过好几次让他搬出去住,却都被我拒绝了。因为我想象不出,把这样自闭的宋明好赶出去,他要怎么生活。我知道静姝不开心,可我却一味让她妥协忍耐,我总以为可以慢慢教好宋明好,可以让他走出去接触更广阔的的天地。一直到二十年前的某天,静姝告诉我她怀孕了,我们两个欣喜若狂。我终于要当爸爸了,这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我久久无法入睡,想着孩子是男是女,第一句开口喊得是爸爸还是妈妈。”

蒋越看着宋明中脸上的悲呛慢慢变为扭曲的痛苦与仇恨,心里咯噔了一下,低声问道:“孩子没有活下来吗?”

孩子肯定没有活下来,否则,他现在就会有个小外甥了。

宋明中哈哈大笑了三声,双目一片赤红,状若疯狂,“活下来?它怎可能活的下来?就在静姝告诉我喜讯的那天半夜,我从噩梦中惊醒,却发现静姝没有睡在身边。我把别墅翻了个遍,都找不到她,直到我去了宋明好的房间。我看到……我看到静姝躺在手术台上,肚子被剖开,血淋淋的,还有被切开的子宫……那一刻我快疯了,质问他在干什么,你知道他是怎么回答我的吗?”

“他说,最近他一直在研究生命的诞生与消亡,可是猫狗虫蛇他已经玩腻的,更渴望解剖的是人类生命的初始,比如刚刚着床成功的受精卵。尤其这颗受精卵还带着我的气息。”

蒋越倒吸了一口凉气,眼中满是骇然,就连顾倾也露出震惊的神色。

宋明中突然扬手将桌上的东西狠狠甩在地上,发疯一般地嘶吼,“我和静姝的孩子,我们期盼了那么久的孩子,它甚至都还没有成型,就被那个畜生挖了出来。静姝醒来后,直接离家出走,而那个畜生呢?他竟然通过解剖受精卵,演算出了孩子长大后的模样,拿到我面前笑着说:真不愧是哥哥的孩子,果然很可爱呢,若是没有那个女人的一半基因就更好了。”

“畜生!!魔鬼!!那个人就是彻头彻尾的魔鬼!我真是瞎了眼,当初才会将他留在身边,才会害的我们家分崩离析。我真的没办法再忍耐,所以一刀捅死了他。可我没想到,他竟然在我身上做了手脚,就在他断气的那一刻,我的心脏也骤然停止了跳动。等再次睁开眼,已经是二十年以后。”

宋明中剧烈喘息着,苍老的身体经不住这样的情绪波动而摇摇欲坠,他斜倚着墙壁,锋锐的视线落在宋淮身上,“死而复生,却只剩下九天的生命,我以为上天是耍我的,却原来不是。因为二十年轮回,这样的恶魔又出现在了小越身边,所以上天才让我活过来,让我除掉这个恶魔,守住宋家唯一的骨血。”

蒋越一听这话分明是暗指宋淮的,立刻不高兴了,“宋明好是宋明好,宋淮是宋淮,舅舅你运气不好碰到变态,关我家宋淮什么事?宋淮是喜欢做实验,但他最讨厌的就是生物和医学,更是从来不拿活物做实验,唯一的爱好就是吃吃甜点。这么软萌可爱的小孩,怎么就是恶魔了?”

宋明中嗤笑一声,“软萌可爱?当初在我面前的宋明好何尝不是伪装成这样?可事实上呢?小越,你还没有看明白吗?关键不是他们做什么样的实验,而是他和宋明好一样,根本就没有同理心,更加无法对别人的喜怒哀乐感同身受。在他们眼里世间的一切都只是实验和数据,哪怕是活生生的人。当有一天,你自己或重视的人被他们当做实验体去任意摧折,到那时你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

“你闭嘴!你他妈根本就不了解宋淮,在那自说自话个屁啊!”蒋越气的乱爆粗口,随后又忍不住瞪向宋淮,“被人这么污蔑,你就无动于衷?”

宋淮眉毛一横,怒道:“明明是你污蔑我,你才软萌可爱,你全家都软萌可爱!”

蒋越一下子惊呆在原地,连宋明中的存在都忘记了,好半晌才咋呼道:“卧草,你这整日宅在实验室里的老古董,为什么会用这么潮的句式?”

顾倾笑道:“我向少爷推荐了一个顶级黑客论坛,里面的人专业水平怎么样先不说,流行句式倒是给少爷普及了不少。”

蒋越呆了好半晌,才给顾倾比了个大拇指的手势:“算你牛!”

他看向呆滞的宋明中,收敛起乱七八糟的表情,冷冷道:“舅舅,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不是来历性情相像,就代表一模一样。对我来说,宋淮就只是宋淮,和二十年前那些阿猫阿狗没有半点关系,更别提二十年的轮回?呵,我还三界六道、前世今生呢!”

“这么晚了,想必舅舅也累了,还请早点去休息吧。宋淮这边以后请你都不要过来了,如果再让我知道你对宋淮下杀手,就别怪我这个做外甥的不客气了。”

宋明中身体摇摇晃晃,声音颤抖:“小越,他们这样的人真的很危险,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蒋越不再理会他,而是凑近了看宋淮脖子上的伤口,越看脸色越难看,掏出手机道:“我让黄医生过来替你处理下。”

宋淮不高兴道:“不许再叫人过来,吵死了。以后我的实验室,除了顾倾谁都不许进来!”

“好好好,都听你的,以后谁都不许进你的实验室,连我都不进来,好了吧?”

宋淮却还是沉着脸,不理蒋越,蒋越只得求助地看向顾倾。

顾倾笑了笑,毫不留情地道出了事实:熬了几个通宵推演出来的数据销毁了,宋明中的命也没办法再续了。

蒋越只觉得一口血就堵在喉咙口,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小越,你听我说,就算不杀了他,至少你也一定要离他远远的,我真的不希望你步我的后尘啊!”

“我步你妹的后尘!!”蒋越这一次终于忍不住,冲到宋明中面前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双目发红,嘶声吼道,“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连续五天,宋淮只睡了几个小时,你以为他是为了谁?是为了你啊,为了你的命能够延续下去,舅舅!就在刚才,我接到电话,宋淮终于研究出方案了,舅舅你有救了。你知道我多高兴?凌晨两点钟,我衣服都没换,开着车屁颠颠就跑过来了。可谁知道,我千方百计要救的人,他偏偏却要自寻死路!妈的,这果然就是天意,因果循环,轮回报应啊!老子这回真他妈相信轮回了!”

宋明中呆滞道:“你在……说什么?”

蒋越一把松开他,嗤笑道:“还听不懂吗?宋淮因为我的请求,拼命找出了为你续命的办法,可是在最关键的时刻,你闯进来了,想要杀了他,也毁掉了他千辛万苦推演出的数据。你毁了他的心血,也扼杀了你唯一活下去的希望。舅舅,你不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因果轮回吗?”

蒋越轻轻叹了口气,语调中满是萧索,“我很想让你活下来,但是对不起,舅舅,我和宋淮都已经尽力了。接下来的日子,就让我和舅母好好陪你度过吧。”

“我听见回声,来自山谷和心间,以寂寞的镰刀收割空旷的灵魂,不断地重复决绝,又重复幸福,终有绿洲摇曳在沙漠。我相信自己,生来如同璀璨的夏日之花,不凋不败,妖冶如火,承受心跳的负荷和呼吸的累赘,乐此不疲……”

优雅低沉的女声念着优美的诗词在房间中缓缓回荡,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独特的韵律,宛如溪流拂过你的心扉,涤荡你的灵魂。

读完了一节,曾静姝放下诗集望向床上的男人。

男人已经苍老的完全没了样子,满脸的褶皱,脱落了大半的头发,还有萎缩的无力手脚。他微微张开的口中能看到已经脱落了大半的稀疏牙齿。

曾静姝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微笑道:“坐在你的身边为你念诗,哄你入睡,这也是我们的约定之一,不过我诗读完了,你怎么还没睡呢?”

宋明中张了张嘴,吃力地道:“还有一件事,没有做。我们,要各自藏一件宝贝,藏在对方知道的地方,总有一天,我们会把对方的宝贝找到。我已经藏好了东西,也猜到了静姝的宝贝藏在哪,可是已经来不及……来不及去找了。”

曾静姝轻轻叹了口气道:“也许这就是我们的命啊,总是有缘无分,有始无终。这个约定就当是我们此生的遗憾,带进棺材里吧。”

宋明中眼中光芒一阵黯淡,哑声道:“有缘无分,有始无终……是啊,这就是我们的结局。静姝,对不起,对不起!”

泪水滑落宋明中眼眶,一大把年纪的老头,瘫痪在床上,却哭的像个孩子一样。

曾静姝悄悄关上房门,正要下楼,旁边却传来蒋越的声音,“你真是我舅母吗?”

曾静姝一愣,回头望向他,好笑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舅母应该是恨舅舅的吧?为什么你却能那么温柔地陪在舅舅身边?”

“温柔?”曾静姝嘴角漾开一抹温婉的笑容,“在心爱的人注视下,一天天变老,直至头发稀疏、牙齿脱落,躺在床上,大小便失禁,狼狈无比。你真的觉得,这是温柔吗?”

蒋越一下子怔在原地,刹那间只觉得背脊发凉,冷汗涔涔,就连曾静姝已经离开了也不知道。

直到顾倾拍了他一下肩膀,才猛地回过神来,心有余悸道:“女人报复起来真是可怕,难怪说宁可得罪小人,也不得罪女人。”

***

第九天,所有人都知道宋明中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他的视线完全模糊,呼吸的时候骨瘦如柴的胸口剧烈起伏,发出破旧风箱拉动般难听的声音。

蒋越、曾静姝、顾倾,甚至包括唐教授和阿青都围到了他身边。唯一没出现的只有还在补眠的宋淮。

唐教授自从见识到了宋淮那神鬼莫测的技术后,就再也不敢多说什么,再加上蒋越给的封口费,所以他现在非常安分守己。尤其是,当他看到宋明中如今苍老痛苦的模样,更是庆幸自己没有真的开始这项研究。

宋明中艰难地伸出手,口中发出支离破碎的声音。

曾静姝靠近听了一会儿,才道:“他说,玉簪。”

蒋越怔了怔,随后想起了什么,走到床头柜中,将一只细心包裹起来的玉簪拿出来,递到宋明中手里。

宋明中的手现在比鸡爪粗不了多少,无力地佝偻着,哆嗦着,连个筷子都已经抓不住。可是当蒋越把玉簪放到他手中,他却紧紧地捏起来,用力到手臂上跳起了青筋,身体都微微颤抖着。

蒋越眼眶微红,他听宋明中说过玉簪和绾发的事,此时看他这副模样,不由轻轻握住他的手,低声道:“舅舅,这辈子不能为舅妈绾发就算了,谁让你笨呢,怎么都学不会。下辈子吧,希望你们下辈子还能在一起,到时你一定要好好待舅妈知道吗?这只玉簪,就让他陪你一起去地下吧,也好做个念想。”

宋明中双目张了张,仿佛用力瞪大了想要看什么,随后嘴角勾起微不可查的弧度,双唇呢喃模糊呢喃着什么。

蒋越靠近了细听,隐约听到他说:“绾青丝……守一世……已经……绾过了……也许还有下辈子,如果有下辈子……就好了……”

已经绾过了?这是什么意思?蒋越一头雾水。

旁边突然传来唐教授的惊呼,“宋先生他闭眼了!”

蒋越只觉得呼吸一滞,颤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随后心猛然往下一沉,鼻子一阵发酸。

尽管早已有心里准备,可是舅舅真的走了,他还是说不出的伤心难过。

曾静姝也握着精致的绢帕,轻轻擦着眼角的泪痕。哪怕是在哭泣,她的动作也依旧是那样优雅,仿佛流水行云。

蒋越仰头闭了闭眼,将泪水都憋回去,才招呼顾倾,让他帮忙装殓宋明中。

因为宋明中特殊的经历,所以没办法请医生,也没办法走正常程序入殓。

宋明中已经明确交代了,他死后不需要重新立碑,也不需要念经超度,只需要将他的尸体火化了,洒在漓江中。

他说:这辈子没有做到的,做错了的,他会浸在漓江里慢慢反省忏悔,也许有一天静姝愿意原谅他,会来到漓江边再看他一眼,那样也就心满意足了。

蒋越有心想劝舅母原谅舅舅吧,但想起那残酷的过往,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有些事情,外人是没有资格议论评说的。真正的痛苦只有当事人才清楚。

顾倾正要帮着蒋越把人抬起来,突然,宋明中的衣襟中掉出几张纸。

其中一张就掉在阿青旁边。

她捡起来,就看到上面写着歪歪扭扭地两行字。

——你现在还好吗?

——我很好,因为我知道你就在我身边。

阿青的手颤了颤,又拾起了另外几张,每一张上面都有两行字。

——你梦到了什么,让你恐惧?

——我梦到你所承受的痛苦,一想到这些痛苦是我带给你的,我就恨不得将自己凌迟千万遍。

——你活的很痛苦?

——很痛苦,可是我情愿更痛苦十倍百倍,如果能让你解脱。

——约定的事情都完成了吗?

——只完成了一件。静姝,我终于能为你绾发了,可是你却再也不愿让我拥你入怀。你说,绾一次发,就能让我多守护你一次。今生对不起,来生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这次我一定不会再懦弱,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

水滴落在褶皱的纸面上,慢慢晕染开去,模糊了字迹,也氤氲了时光。

遥远的彼方,有谁在轻轻吟唱——

风雪枯萎了年华,辗转轮回挣扎

枉一场结发,惹一世纠缠

岁月苍老了脸颊,梦里独酌月下

谁为他绾上,这交错的时光

青丝成白发,泪滴如雨下

相思最不堪,岁岁年年暮暮朝朝

…………

蒋越再次登门的时候,已经是好几天以后。

他提了一大袋精美甜点上门,宋淮总算是没有再因为当初宋明中毁掉实验数据的事迁怒他,甚至拿起蛋糕的时候还给了他一个好脸色。

蒋越顿觉身心舒泰,伸了个懒腰,突然道:“有件事你们一定没想到,舅舅火化后,我那个便宜舅母就神秘失踪了,所以我派人去查了一下。不查不知道,一查真是吓了一跳。原来这个人根本就不是我的舅母曾静姝,而是她的双胞胎妹妹曾静娈,曾静姝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过世了。你说这个曾静娈搞什么?跑过来演一出戏,就为了陪我舅舅走完最后的人生历程?”

这么个重磅炸弹放出来,对面的两人却都很平静。

顾倾更是淡淡笑道:“目的她那天不是说的清楚吗?就是为了看宋明中苟延残喘,急速变老的样子,这也算是另类的为她孪生姐姐报仇了吧?”

自从那日宋明中对宋淮下手后,顾倾对他的态度就很不客气。没有恶言相向,那也完全是看在死者为大的份上。

蒋越摸了摸鼻子,讪讪道:“女人心海底针啊,真是想不通,居然还有这样的报复方法。对了,唐教授说想留在这里,以后有问题希望能向宋淮请教。”

顾倾眯了眯眼道:“把我的手机号留给他吧,但也请警告他有事没事都不要随意登门。”

宋淮吃完一块蛋糕,正要继续下一块,余下的却被顾倾直接收走放进了冰箱。

宋淮急的要跳脚,可是顾倾态度强硬,且武力强大,他当真一点辙都没有,最后只得愤愤赌气上楼。

蒋越看两人的相处模式看的目瞪口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能把宋淮训得服服帖帖的,兄弟,你牛的!”

顾倾微微一笑,神色有一瞬间说不出的柔软,“宋淮他不是有性格缺陷,而是就像一张白纸,上面只画了和专业知识相关的线条,其他的色块要添上去很难,但只要肯费心费工夫,总能把画做好的。”

蒋越嘴角抽搐,看顾倾这家伙平常沉默寡言的,没想到这么能扯。居然能从宋淮的性格扯到作画?

不过脸部表情一做大,他就感觉到嘴角一阵疼痛。这是几天前顾倾在他脸上揍得伤,醒目的淤青在他脸上张牙舞爪盘旋了好几天,刚刚才消下去的。

“说起来,顾倾你的身手是真好啊,那天那拳揍过来我完全没得躲。我觉得我爸身边的保镖都远没你厉害。“

“蒋先生过奖了。“

“嘿,我说你能别再叫我蒋先生吗?就和宋淮一样叫我蒋越吧,我也叫你顾倾怎么样?整天先生来先生去的,叫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顾倾失笑:“好。”

蒋越看他如此干脆利落,顿时对这家伙的观感好了不少,随即又问起了初见时的问题,只是这一次却是不带敌意的,“不过你这么厉害,我就更好奇了,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跑来给宋淮当管家呢?每日洗衣煮饭擦地什么的,就算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也太过了吧?”

顾倾没有马上回话,而是摸出一只烟点上,烟雾袅袅,沉寂无声,就在蒋越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却听他缓缓的用平静的语调道:“你可能没办法想象,当全世界都把你孤立的时候,有一个人伸出手拉住你,是什么样的感觉。更何况,他还说,不是谁都可以,只有我是特殊的……呵呵,说起来可能很矫情,但因为这份特殊,我才能作为顾倾继续存活下去。”

蒋越张了张嘴,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倒不是这话有多劲爆,而是他没想到从顾倾的嘴里居然能说出这么文艺这么中二的台词。关键是兄弟你自己也知道矫情啊?

蒋越还在琢磨着怎么吐槽的时候,顾倾却已经掐灭了烟头,站起身往厨房走去。

“诶诶,你干嘛呢?现在还不是做饭的点吧?”

顾倾动作利索地穿上围裙,微笑道:“大理石乳酪蛋糕,少爷好像非常喜欢,我得尝试着做出来啊,总吃外面买的终归不太好。”

蒋越呆滞了半天,才猛然爆出一句粗口:“娘的,你还真要竞选万能管家啊!”

***

山区墓园,这里林立着密密麻麻的石碑。

此时月黑风高、万籁俱寂,阴森冰冷的墓地本该是空无一人的。但在一个偏僻的角落,却有几个身影,正拿着铲子迅速挖掘着其中一个坟墓。

在这个坟冢前方立着个小小的墓碑,只是让人惊异的是,这墓碑中央空白无字,只在右下角用极小的字刻着“父宋明中母曾静姝泣血立”。

坟冢很快被挖开,有人探头进石棺中,探手拿出一个小小的盒子。

那人连忙拿着盒子,迅速来到一个年约四十岁上下的女子面前,恭敬地将盒子递上去。

若是蒋越在这里,赫然就会认出,这个女子正是曾冒充他舅母的曾静娈。

曾静娈接过盒子打开只看了一眼,就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果然是God’sheart。”

合上盖子,曾静娈望向旁边的人,轻声道:“相互寻找藏宝的地方,呵呵,果然还是姐姐最了解他呢。”

站在曾静娈旁边的是个女子,和曾静娈几乎一样高,只是她身上严严实实裹着布巾,让人看不清她的面容。正是哑女阿青。

曾静娈收起盒子,视线落在那无字的墓碑上,缓缓道:“其实他也不算是一个负心薄幸之徒,只是蠢了一点软弱了一点罢了。姐姐,看了那些纸条,你就没有一点感动?”

黑暗里一阵沉默,好半晌才传来一个粗嘎刺耳的声音,“所有的感动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化为了仇恨。当我被宋明好活生生冰冻成尸体的那一刻起,当初的曾静姝就已经死了。他确实没有负心薄幸,可也是他将那个恶魔带到我面前,信任他超过信任我,甚至放任那个恶魔屠杀了我的孩子,毁灭了我的未来,这是永远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曾静娈轻叹了一口气,随后挽住阿青笑道:“算了,反正那个人也已经死了,老师让我们找的宋明好留下的天心晶核也找到了。老师看到我们送他的礼物,一定会很开心的。”

阿青点了点头,想起那个给她新生的长者,脸上也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长长的布巾往后甩了甩,将斑驳的容颜又裹紧了一些,两姐妹并肩离去的身影慢慢融入了墓园的黑夜中。

没有人发现,或者说根本没有人关心,在那个空棺木的角落还放着一支鎏金的簪子,簪子上曾经挽着两簇成结的青丝,只是年月日久,青丝早已成灰,在开棺的那一刻更是随风飘散,消失无踪。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

完。

第三章 冰冻
我和他隔着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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