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激素

夜已经深了,蒙蒙细雨绵密落下,印度的新德里市区仿佛被笼罩在一层朦胧的黑纱下。

市区主干道的公交车站有些老旧破败,时值深夜,周围静悄悄的没什么人,唯有一个打着伞的女人站在路灯下,灯光将她的影子拉的很长。

十分钟后,一辆公交在女子面前停下,打开的车门发出吱嘎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女人缓步走上公交车,手中的伞也同时收起来,露出一副清雅秀丽的面容。她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四十岁上下,但穿着一身素色旗袍,将她窈窕的身材勾勒的淋漓尽致。那张只画着淡妆的脸,柳眉琼鼻,娟秀雅致,就仿佛款款从水墨画中走出来一般。

女人刚刚走上公交车,数道炽热的视线就迫不及待落在她身上。那些目光像是贪婪饥饿的狼,急切的想要将猎物撕碎,吞吃入腹。

车子颠簸着启动,车厢内灯光暗下来,也将那些贪婪的欲望隐藏在黑暗中。

随着车子慢慢驶入偏远的郊区,车上的乘客越来越少。在一条荒芜偏僻的公路旁有一个破旧的公交站台,这里时常无人问津,连公交车司机都常常忘了它的存在。然而,穿旗袍的女人却站了起来,用流利的英语要求下车。

公交车的刹车被缓缓踩下,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刺耳声音再度响起。女人拿着伞不紧不慢地走向晃悠悠打开的车门。

旗袍下摆长到脚踝,可是开叉高度却到了膝盖以上,款款走动的时候,两条修长美丽的腿左右交叠,白生生的宛如脂玉豆腐般展现在车里仅剩的几个男人面前,就像是最浓烈的催情药,刺激着他们本就沸腾的欲望。

咕咚,有人咽了口口水,身体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蠢蠢欲动,蓄势待发。

当女人的手扶着门沿准备下去的时候,终于有人扑过去,一把抓住女人的手腕,粗鲁又急切地将她拖回来。

车子的发动机熄火,公交车门却被关上,司机的眼中和那些被欲望控制的禽兽一样燃烧着炽烈的火,手脚并用从驾驶位爬出来。

车上传出混杂的声音,有粗重的喘息、兴奋的低吼、还有嚣张的咒骂,不过这些混杂的声音只持续了几分钟,就被一声声惨叫和闷哼取代。

大约一刻钟后,公交车门发出“啪”一声响再度打开。

穿着旗袍的女人从车上缓缓走下,白皙纤瘦的手腕上落下了一道青紫的抓痕,宛如白璧微瑕,说不出的刺目。但她却毫无所觉,只是微笑着撑开伞,身影依旧雍容美丽,缓缓消失在黑夜的细雨中。

公交车中一片死寂,车厢灯打开着,却忽明忽暗,映照着四个男人赤裸的身体。他们一个个双目紧闭,口吐鲜血,身上的衣服被剥了个精光,手脚缠绑在一起,摆出一个又一个丑陋又滑稽的造型。

***

“静娈姐,没想到会是你送药剂过来。从机场过来这一路上一定很辛苦吧?”

微笑说话的年轻男人实际已经三十几岁了,却有着一张不容易显老的娃娃脸,笑起来的时候带着几分憨态,看上去仿佛才二十出头,特别引人好感。

此时他穿着一身白大褂,脸上戴着黑框眼镜,将娃娃脸的稚气遮掩了几分,一身“白衣天使”的打扮让人更想要亲近和信赖。

曾静娈将湿漉漉的雨伞挂起来,伸手慢条斯理地抚平了旗袍上的褶皱,才微笑道:“小罗你就不要笑话姐姐了,要说辛苦也是留在这里跟踪实验进度的你更辛苦。”

罗医生正要说话,突然看到曾静娈手腕上的青紫,他脸色眸色沉了沉,“静娈姐,你受伤了。”

曾静娈不以为意道:“来这里的公交车上遇到几只不老实的畜生,没什么,只是看着严重,其实不过是淤青而已,一点都不疼。”

罗医生叹了口气,拉住曾静娈进入医疗室翻出一管药膏,修长的手指沾了药,按在青紫的淤痕上慢慢揉搓。酸楚热烫的感觉从手腕处传来,让曾静娈微微蹙起秀眉,发出低低的闷哼。

罗医生的手势放轻了一些,一边数落道:“静娈姐你是不是又心慈手软了?那些想要碰你的肮脏东西,也没有处理掉吧?你和静姝姐老是这样,我会很担心呢!”

曾静娈收回滚烫的手,用另一只冰凉的掌心捏了捏才笑道:“姐姐我怎么说也大你十来岁,哪轮得到你这小鬼来担心我?对了,这一次要做的实验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千里迢迢跑来印度,这里我们没有人脉,出了事情会很麻烦吧?”

罗医生不满地撇了撇嘴,起身用湿巾擦干净自己沾了药膏的手才道:“因为这个实验若是在国内做一定会引起大动荡,我们现在可不能太高调引起他人注意。当然最重要的是,这样触目惊心的实验,在这里本就一直有人在进行,只是目的和方式与我们不同罢了。我们的参与为他们提供了更先进的技术,这些人对我们可是非常欢迎的呢!”

曾静娈脸色微变,连罗医生都说触目惊心?她沉声问道:“到底是什么实验?”

罗医生推了推眼镜,动作看上去很成熟很精英,可是勾起嘴角一笑,整张脸又显得特别稚嫩,“静娈姐你在这方面不擅长,我简单给你解释一下这个实验的过程、原理和想要达到的效果,静娈姐你有哪里听不懂的就打断我,我会给你详细解释的。”

说着,他拿出几份资料,对着曾静娈缓慢却条理分明地解释起来。

青年的声音很好听,而且从头到尾脸上都挂着温和的微笑,可曾静娈却是越听越心惊,直到最后终于忍不住提高音量道:“小罗,你确定要做这样的实验?这会不会太过分了?那些人可都是无辜的啊!”

罗医生轻叹道:“我就知道静娈姐知道后会心软,所以一开始才不想让你和静姝姐参与的。不过静娈姐你有一点说错了,我们的所作所为并不过分,反而对那些无辜的人来说,可能是一场救赎呢!”

曾静娈欲言又止,秀美微蹙,显然并不赞同罗医生的话。

罗医生将资料都收起来,轻轻晃了晃曾静娈带来的药剂,才缓缓道:“上帝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我们所做的只不过是让疯狂和灭亡提前来临罢了。”

“连日来,印度德里发生多起小规模性侵、暴力事件。因未造成严重影响,当地警方进行了隐瞒。事件爆发后,引起全国民众强烈不满……”

顾倾从厨房端着早餐出来,见宋淮正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看着电视上播放的新闻,似乎很入迷。

看到电视播放的内容,顾倾皱了皱眉,拿起遥控器换到另一个台。主题沉重的新闻瞬间变成了其乐融融的巴拉巴拉小魔仙。

宋淮抬头望向他,顾倾轻咳了一声,难得地有些尴尬,索性把电视关掉,“一边用餐一边看电视对消化不好。”

宋淮撇撇嘴,看在眼前香甜的蛋糕面子上,不打算跟他计较。至于那个电视新闻,他刚刚看了几眼,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唔……算了,反正跟他没关系。印度什么的,离他四千多公里呢,太远了。

顾倾看着少年埋头苦吃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笑意。这个小孩子,有些时候真的很好养活,连点脾气都没有;至于另外一些时候嘛……顾倾想起那些不堪的经历,笑容微微扭曲了一瞬,转身返回厨房去收拾了。

“请问,顾倾是在这里打工吗?”一个粗哑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从院子里传来。

宋淮转头,只见一个头发花白,身形有些佝偻的男人站在玄关上,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在一尘不染的地毯上踩出来的印迹,一脸不知所措。

见宋淮望过来,他更加慌张,连连道:“对……对不起,我马上脱鞋……”

刚刚扯掉鞋子,就有一股难闻的脚臭味弥漫在空气中,男人涨红了脸,羞窘得恨不得立时有个地洞能钻下去。

宋淮奇怪地看着这个欲进不进的男人,很是莫名其妙。

“叔叔,你怎么来了?”从厨房出来的顾倾看到来人也是一脸诧异。

“顾……顾倾,你真的在这里啊!”看到他,男人几乎是喜极而泣,“我,我只记得你跟我说过是在这片别墅区当管家,我……我找了好久,一家家问过来,总算,总算是找到你了!”

顾倾擦了擦湿漉漉的手,一边解下身上的围裙,一边往门口走去:“叔叔,别愣在那里,进来坐下再说吧!”

“不,不!这怎么可以?”男人慌乱摇头,“你看我身上这脏的,少爷家的家具都是高档货,一尘不染的,我进去,岂不是全给弄脏了。”

顾倾脚下一顿,转头看了一眼刚刚吃完最后一口蛋糕,正含着勺子巴巴望着他的少年,嘴角抽了抽。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闯进这别墅时看到的比垃圾场好不了多少的场景……那和高档、一尘不染有一点点沾边吗?

顾倾轻咳了一声,拿出一双拖鞋让男人换上,强硬地把人拽进来,嘴上笑道:“叔叔放心,弄脏了我也会整理干净。”

男人被顾倾强硬按在单人沙发上,却是手脚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放,紧张地视线不停瞟向宋淮,生怕他一个生气就把自己赶出去。

宋淮确实有些生气,丢掉快被他舔穿的勺子和空空的纸杯,蔫蔫道:“我去实验室了。”

说完,也不等顾倾反应就蹭蹭蹭上了楼。

男人慌张道:“顾倾,这位少爷是不是生气了,我就说你不该拉我进来的,我们去外面找个饭馆说话多好?这种有钱人家的少爷脾气都不好,更不喜欢别人碰自己的东西,惹急了万一把你开除,甚至找人打你一顿怎么办?”

顾倾摸了摸鼻子暗道:他要打自己一顿用的着找人,光那些电流攻击,自己都“享受”过多少回了?

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是淡淡道:“叔叔放心,宋淮脾气很好,不会随意发火。倒是叔叔你今日特地找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听到顾倾的问话,男人一下子将宋淮抛到了脑后,神情也变为极度的慌张和担忧,“顾倾,这一次你……你一定要帮帮叔叔,叔叔只有姗姗这一个女儿,她如果出事了,我和你婶婶也活不下去了,你可一定要救救她啊!”

男人名叫顾永福,是顾倾的亲叔叔,他结婚三十几年,如今也已经年近六十,却只有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女儿,名叫顾珊珊。因为是唯一的掌上明珠,顾永福夫妻对这个女儿很是溺爱,哪怕家境一般,对女儿的要求却几乎百依百顺。比如顾珊珊喜欢旅游,尽管费用昂贵,夫妻俩还是拼命节省,宁愿自己吃一个月的咸菜也要让女儿得偿所愿。

顾永福一边说,一边擦着眼泪,悔不当初,“早知道出国旅游是那么危险的事情,我打死都不会让她去。这个月初的时候,她跟我说,要跟着其他背……背包客去完成什么深度游。出发前,我和她妈妈千叮咛万嘱咐,让她每天给我们来个电话或短信报平安,可是,她却很敷衍,嫌我们烦。”

“接下来几天,她每隔两三天还是会给我打个电话,最近一次打电话的时候,她说她在尼……尼什么,对了,尼泊尔。可是距离上一次联系已经过去一个多星期了,我和你婶子再也没有收到过她的任何消息。打电话给她一直是关机,短信和微信也没有回复。我们想了很多办法,甚至辗转找到了和姗姗一起出去的人,可是对方说,姗姗在很早的时候就和他们分开走了,他也不知道姗姗去了哪。”

“顾倾啊,叔叔我真的是没办法了,你以前当过兵,做过主管,路子广,叔叔现在能求的也只有你了!”

顾倾微微蹙起眉头,没有说话。

顾永福却以为他不愿意帮忙,眼中的希望慢慢变成了绝望,最终都化为无限的后悔与自责。

他突然从沙发上站起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道:“叔叔知道,你被诬陷为杀人犯那次,是叔叔和婶婶对不起你,我们该死,我们狼心狗肺……可是,可是叔叔我只有姗姗这一个孩子,我求你看在我们之间这点血缘上,看在姗姗叫了你那么多年哥哥的份上,救救她吧!”

时间才刚刚过去一年,顾倾当然不会忘记自己被冤枉为杀人犯后,叔叔、婶婶和小堂妹那让人寒心的态度。

顾倾知道叔叔家穷,也知道婶婶有些尖酸刻薄爱贪小便宜,叔叔唯唯诺诺在家中毫无地位,可他总以为那只是无伤大雅的小缺点。

然而,在他被当做杀人嫌疑犯抓起来的时候,婶婶却为了霸占爷爷留给父亲的祖产向警方作证他从小性情阴郁、有暴力倾向。在他被保释出来后,婶婶更是带着律师上门,骂他玷污顾家门风,逼迫他签下转让祖产的文书。

还有从前喜欢跟在自己身后甜甜喊哥哥,让他帮忙买礼物的小堂妹,在知道他是杀人嫌疑犯后,那满是厌恶和畏惧的神情,他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顾倾长久地沉默着,顾永福则跪在地上哭的声嘶力竭,几乎背过气去。

他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将人拉起来,“叔叔你报警了吗?”

顾永福点了点头,哽咽道:“警方已经联系了尼泊尔那边的大使馆,他们确认姗姗从尼泊尔出境去了印度。然后警方联系了印度那边,却没有找到人,只让我们等……等消息,可是我真的很担心。这几天我和你婶子时常做噩梦,梦到姗姗向我们求救,让我们快一点!”

顾倾问道:“叔叔你想让我做什么呢?”

顾永福擦了擦眼泪,继续道:“我查过资料,知道找国外失踪的人,要自己过去才有一线希望能找到。可是我和你婶子中文字认的都不多,更别说英文了,我们从来没有出过国,也没有护……护照,我们更没有钱去国外找人。网上说,时间拖得越久,希望就越渺茫。顾倾,我知道你从小聪明,英文说的比姗姗都好,以前也经常去国外出差。你是见过市面的人,还当过兵,身手那么好,根本就不怕有危险。叔叔求你去一趟印度,帮我们找找姗姗好不好?”

顾倾再度沉默下来,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顾永福哆嗦着手,从怀中拿出一份捏的皱巴巴的文件,还有几个本子,颤声道:“这是你当初让渡到我们名下的财产,我……我和你婶子还没有去做公证,现在就把它还给你。叔叔也知道这根本就算不得补偿,但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

他擦了把眼泪,“所以我和你婶子写了一份保证书,只要你把姗姗平安救回来,我们愿意为你做牛做马一辈子。将来你结了婚,生了孩子,我和你婶子也会无偿帮你来带。顾倾你……你看看这份协议,上面有我和你婶子亲笔的签名,我们还按了手印的。”

顾倾接过顾永福递过来的纸,那张纸皱巴巴的,因为沾染过汗渍而边角微微卷曲,上面的字歪七扭八分外难看,甚至文辞都不是很通顺。可是这短短几行字,却写尽了一对父母对女儿最深挚的爱。尽管那样的爱并不是给自己的,尽管这些人曾让他寒了心冷了血,此刻看着这薄薄一张纸,他却也没办法不动容。

***

实验室的门被推开,顾倾缓缓走进去,“少爷,中饭要端上来吗?”

宋淮“嗯”了一声,头也没抬,手上拿着根像焊接棒一样的东西忙碌个不停。

顾倾犹豫了片刻,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下楼。

在顾倾离开后,宋淮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扭头看着门口好一会儿,才慢慢站起身来。

顾倾准备好了餐盘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却发现本该在实验室的宋淮坐在了客厅沙发上,腿上还放着他那黑乎乎不起眼的笔记本电脑。

“你怎么下来了?”顾倾没办法不惊讶,刚刚他上楼的时候,明明发现宋淮的操作才刚刚开始,以从前的经验看没有个半天他绝不会从实验室出来。

宋淮理所当然道:“因为你有话跟我说啊!我刚刚做的东西精密度太高,要集中全部注意力,要是你一会儿在实验室里跟我说,导致我制作失败了怎么办?”

顾倾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你怎么知道我有话跟你说?”

宋淮眯着眼睛看着他,没有说话。

顾倾叹了口气道:“好吧,我确实有话要说。少爷,我想向你请五天假。”

“五天?”宋淮的眉头一下子皱地死紧,脑中自动换算一天等于六顿甜点,五天也就是他要错过三十顿甜点,这让宋大教授怎么能高兴地起来,“你要去做什么?为什么要五天那么久?难道你不知道,主仆契约规定,你最长不能离开我超过七天吗?”

顾倾怔了怔,这才记起自己和宋淮身上还“绑着”这么个东西。他不由伸手摸了摸左耳上的耳钉,心中暗道:最长不能离开七天,若是超过七天呢?难道这个耳钉会给自己惩罚?应该没有那么变态的技术吧?

“我的堂妹在印度境内失踪了,叔叔求到我的面前,希望我能去印度把堂妹带回来。”

宋淮打断他:“可是我觉得你并不喜欢你那个叔叔啊!”

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让他进屋,还要答应他的请求去做自己并不想做的事情。宋淮觉得许多人的思维都很难理解,有些复杂的感情更是让他莫名其妙。

就比如说蒋越对宋明中,宋明中对阿青和宋明好,总是那么口是心非、百转千回,让他这颗能高速运转的脑袋一思考这些事情就面临当机。

顾倾看到宋淮眼中毫不遮掩的迷惑,苦笑一声道:“是不喜欢,但有时候就算不喜欢也不得不去做。人就是这么虚伪却又感性的动物。少爷你的智商和情商统统给了专业知识,对于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不懂也是正常的,其实我也希望你这辈子都不必懂。”

宋淮被他这一番话给绕晕了,听得更加迷糊,随后又有些不爽,总觉得顾倾是在嘲笑自己傻,“就算你去了印度又如何,我看到过印度地图,至少也有两百万平方公里,就凭你一个人难道能在五天内找到你的堂妹?”

突然,他的声音一顿,腮帮子微微鼓了起来,很是不爽地看着顾倾。

顾倾却是微微笑了起来,走前几步,在他面前蹲跪下来,“所以,我找少爷不仅仅想要请假,也是希望少爷能帮我这个忙。我这里有姗姗在国外用的手机号和微信号,少爷能帮我定位她最后开机的位置吗?”

七天后,凌晨五点四十,手机铃声叮铃咚隆响了起来。

傅清平在床上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把被子蒙在脑袋上,想要假装自己没听见,可是偏偏那铃声却越来越响,宛如魔音一样穿透他的耳膜直往他脑袋里钻。

“啊啊——!!”他大叫一声从床上蹦起来,满脸阴沉的拿过手机一看,上面显示的是个陌生的号码。

很好,只要不是局里的紧急电话,他非骂死这个扰他清梦的家伙不可!

“喂,你最好不是推销的诈骗的没事恶作剧的,否则我保证你下半辈子都会后悔打这个电话。”

电话那一头沉默了一会儿,才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傅警官?”

傅清平一愣,总觉得这声音虽然陌生,却似乎在哪里听过,“你谁啊?”

对面的回答言简意赅,“宋淮。”

“宋淮?宋淮?”傅清平抓着头发,晃了晃脑袋,“宋淮是哪个?我有认识叫宋淮的人吗?”

突然,他的声音一顿,猛地瞪大了眼睛,“等等!你是……溧阳市那个宋淮?制作流动电子蜂那个宋淮?收了顾倾那个倒霉蛋的宋淮?解决了美容院毁容事件的宋淮?”

对面又是一阵沉默,随后响起少年不耐烦的声音,“你有完没完,我就是那个宋淮。你来我别墅一趟,我有事想找你帮忙。”

“等等,我有什么……”

嘟嘟——!

傅清平瞪大眼,看着已经回到待机界面的手机,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小子,以为自己和那个脑子坏掉的顾倾一样是他的奴隶吗?这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态度是怎么回事?自己会去理他才有鬼了!

四个小时后。

傅清平坐在宋淮的别墅里,一边目瞪口呆地打量这个到处是灰尘、外卖盒,脏的跟垃圾场一样的客厅,一边暗暗吐槽自己犯贱。

没错,他最终还是过来了,主要是这个叫宋淮的少年前两次留给他的印象实在是太神秘,太诡异了。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这样的人背后还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他又会有何事需要自己帮忙。

傅清平握着一个空空的茶杯,轻咳了一声道:“你连招待客人的热茶都没有吗?”

宋淮茫然地看了一眼他手中的茶杯,半晌才开口:“你可以自己去倒。”

他又不喝茶,根本不知道这屋里有没有茶杯茶叶。

“饮料呢?再不济白开水?”

宋淮一边操作电脑,一边不在意道:“饮料喝完了,矿泉水厨房里有一大桶,你可以自己去倒。”

傅清平捂了下额头,又看一眼脏的已经有苍蝇嗡嗡乱飞的客厅,“我记得顾倾现在是你的管家吧?他都不打扫一下的?”

宋淮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露出一双黝黑清澈的眼睛。

可傅清平总觉得自己从这双眼中看到了幽怨,“顾倾说最多五天就会回来,可是现在已经七天了。”

“什……什么意思?顾倾不在?他去哪了?”

宋淮歪头想了一下,“印度,德里市。”

“他去印度做什么?”

宋淮皱着眉头,又想了一下才道:“顾倾叔叔来了,让他帮忙找人,我替他定位到那个人在印度德里市。他说五天就会回来,又准备了七天的食物,都贴了标签,可是七天过去了,他还是没有回来,连我给他的卫星电话也接不通。我查了那个卫星电话消失的位置,从两天前就没有移动过。”

宋淮的叙述有些颠三倒四,抓不住重点,但傅清平还是听懂了,神情有些凝重,“你怀疑顾倾出事了?”

宋淮摇头,“顾倾死了或者重伤了,我都会知道。至少现在他完好无损。”

“那你找我来做什么?”

“请你陪我去印度找顾倾。”

听到少年平静的话语,傅清平忍不住掏了掏耳朵,“你说什么?让我陪你去印度?等等,我跟你非亲非故的,你凭什么认为我会陪你去啊?”

宋淮抬起头,目光凝在他脸上,半晌才慢条斯理道:“因为蒋越的电话打不通,其他人我都不认识。顾倾临走前说,让我不要随便找其他人,有事只能找蒋越。如果事情紧急却联系不上蒋越,就找你。你的手机号就是他留给我的。”

“顾倾让你找我?”傅清平提高了音量,“为什么?我跟他很熟吗?”

宋淮微蹙着眉,努力回忆了一下,“他说,你是个好警察,会为人民服务的,而且你以后还想从我这里拿到折扣产品。还有就是,比起找其他人暴露底细,你知道的反正已经够多了,所以找了也没关系。”

说完,宋淮还有点不放心,趴到茶几上从一团乱糟糟的便签纸中拿出一张,看了一眼才松了口气,“我果然没记错。”

傅清平表情僵硬地站起身,走到那堆便签纸中,一张又一张看起来,越看,他的神情越是诡异,嘴角都隐隐抽搐起来。

“我准备了七天份的食物,还有不容易坏的饼干,不要独自出去购买食物。如果一定要买,就打外卖电话,下面的号码是一间比较干净的中餐馆,老板人很和气,同意送饭的同时帮你带一份隔壁的甜点。”

“吃完的外卖盒记得丢到别墅外的垃圾桶,不然会招虫子。”

“这几天里没有人拖地,绝对不可以赤脚走路,实验室门口、楼梯、大厅厨房,我全都准备了拖鞋。”

“如果七天以后我还没有回来就找蒋越。”

“也许有紧急情况找不到蒋越,你就打这个电话,是上次来过我们别墅的傅警官。他是个为人民服务的好警察,最重要的是,他知道一些你的底细,也想要你发明的东西,可以让他照顾你几天……”

傅清平抬起头,看着对面眉清目秀的少年,目光说不出的怜悯。

这小子看着聪明又灵秀,年纪轻轻智商那么高,都能发明出如此匪夷所思的流动监控电子蜂了,没想到在生活自理方面却比三岁小孩还不如。

照这些纸条上写的,要是顾倾一直不回来,那个叫蒋越的也联系不上,眼前的少年还真有可能把自己给饿死。

果然上帝打开了一扇门,就会给关上一扇窗吗?

他站起身道:“既然顾倾让我照顾你几天,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假期不多,留在溧阳市肯定是不行的,要不你跟我回家住几天,一直等到顾倾回来?”

宋淮摇头道:“你没听明白我的话,我要去印度找顾倾。”

“为什么?你不是说他现在没事吗?”

事实上傅清平也不相信顾倾会有事,顾倾这家伙的身手好到没边了,整一个深藏不漏,生死相搏的话三个他都不是这家伙对手。恐怕是在印度遇到了什么麻烦,一时脱不开身,无法联系宋淮吧。

宋淮郁闷道:“因为顾倾不能离开我身边超过七天,七天后,他就会……生病,十五天后,他会痛苦不堪。时间更久一点,他很可能会死。”

傅清平难以置信道:“你在开玩笑吧?你们是梁祝吗?还分开就会死!”

宋淮从沙发上跳下来,赤脚踩在满是灰尘和油污的地板上,有些烦躁地走来走去,“我从来不开玩笑的!你信不信,这都是事实!”

少年越说越是愤懑,还带着委屈,“顾倾走以前,我警告过他,但他也跟你一样,以为那只是个玩笑。还有当初签订主仆契约的时候,我也提醒过很多遍,我从没有过任何欺骗和隐瞒。如果他死了,那也是他活该!”

傅清平张了张嘴,又闭上,对上宋淮那双比水晶还透彻明净的双眸,一时间他竟然无法去质疑这话中的真实性。

难道,这是真的?宋淮手上有什么黑科技,能让顾倾真的成为他的仆人?主仆契约一旦签订,顾倾就不能离开宋淮身边太长时间,否则就会死?

等等!等等!这信息量太强大太诡异了,他需要缓缓。

“你……你说的都是真的?你不去找顾倾,顾倾又不回来,他就会死?”

宋淮紧抿着唇瞪着他,不想说话,看他的目光像在看白痴。

房间里一阵死寂,宋淮以为他仍旧不信,眉头皱的越发紧了,脸上满是忧虑和烦恼。他低头轻轻踹了沙发脚一下,闷闷道:“主仆契约会在仆人死亡后自动终止,我不会有什么损失。可是……可是顾倾死了,那些甜点就再也没有了,还有很多、很多东西,很多声音都不会再有。我……不想他死。”

然后,他抬起头,望向傅清平,“我一个人没办法去陌生的地方,蒋越又联系不上,你陪我去找顾倾好不好?”

那双比黑曜石更剔透澄净的眼中,带上了一丝与少年格格不入的恳求。

傅清平想起第一次见到少年的时候,他身上就带着那种与整个世界疏离开来的骄傲与肆意,仿佛他天生就是世间的中心,所有的荣耀与辉煌都应该围绕在他身上。

可是这一刻,他却显得那么卑微、那么脆弱、又那么渺小。

不知道为什么心口微微一滞,想也没想就脱口道:“好,我陪你去!”

话一出口,傅清平就恨不得甩自己一巴掌。

好什么好啊!那可是出国啊,至少得四五天吧,光是批请假条和出境申请单,都得烦死他!他是哪根筋犯抽了,才会答应宋淮啊!

傅清平付了钱,从出租车上下来,顿觉一阵热浪伴随着嘈杂的声音和刺激的味道扑面而来,让他几乎想要晕厥过去。

入目是一条热闹到让他目瞪口呆的街道,视线所及之处乌压压的全是密集的人头,除了人,还有汽车、卡车、突突车、人力车,甚至连牛、狗都有。各种他听不明白的声音交汇成强大的声波攻击,刺激着他的耳膜。街上的每一个缝隙都被挤得满满当当,他甚至有种自己要穿过这条街只能从天空飞过去的错觉。

出租车的司机探出头来叽里呱啦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傅清平自认英语水平还是不错的,却完全听不懂,甚至不确定对方讲的是不是英语。

但司机的面部表情和手舞足蹈,还是完美表达了他的意思。傅清平连忙从后车厢取出行礼,又从后排座位上将睡得迷迷糊糊的少年拖出来,司机等不及他一句完整的道谢,油门一踩就扬长而去。

“宋淮,醒醒!”傅清平摇晃着依旧闭着眼的少年,“我真是服了你了,这一路上车子开的那么颠簸摇晃,我都快吐了,你居然还睡得下去……”

他的话还没说完,少年张开嘴,哇的一声吐的满地都是,就连傅清平的鞋子上也沾染了一些呕吐物。

他们如今就站在德里非常著名的月光集市旁边,气温至少有三十八摄氏度。集市上的气味在热量的蒸发下飘荡在空气中,黏糊糊臭烘烘的,本就熏得人作呕,如今再加上宋淮这一吐,傅清平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第一百零一次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一时心软答应陪宋淮来什么印度。

但是看着宋淮脸色苍白,虚弱又可怜的模样,他的同情心立刻又盖过了这种埋怨,“没事吧?喝点水缓缓?我带了不少蜜饯,还有避暑药,等到了酒店吃点东西,好好休息一下,明天起来就好了。”

宋淮转头看了他一眼,因为刚刚吐过,一双眼睛水汪汪的,仿佛带着委屈,看着说不出的稚嫩青涩,又惹人怜爱。

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话,可发出的第一个音节沙哑的吓人,连他自己都愣了愣,随后就抿紧嘴不愿再说话,眼圈似乎都更红了些。

看少年如此模样,傅清平连最后的一点不满都抛到了脑后,他一个人拖着个硕大的行李箱,拽着摇摇欲坠的少年,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穿过了月光集市,来到订好的酒店。

登记入住后,宋淮显然累到了极点,只喝了点水,吃了点酒店附近打包的食物就沉沉睡了过去。

傅清平却站在窗口,望着远处突兀的红色圆顶建筑,神情有些恍惚。

自己就真的跟着宋淮到印度来找顾倾了?可是茫茫人海,就算确定了大致位置,又岂是说找就能找到的?不说时间够不够,就连沟通交流都是问题。

一想到这些,傅清平就说不出的头疼,他打算等明日起来,还是先去大使馆询问一下情况,至少让大使馆的人帮忙请个翻译也好啊!

然而,让傅清平措手不及的是,还没等他确定好寻找顾倾的方案,第二天早上,宋淮却发起了高烧。

***

“宋淮!宋淮!你怎么样?天哪,怎么那么烫,你不会给烧傻了吧?”

好吵,真聒噪,就和蒋越那个烦人鬼一样,顾倾说话的时候就总是慢吞吞的,从来不会叽叽喳喳,吵得人脑壳疼。

宋淮皱着眉头吃力地睁开眼,却觉得视线有些模糊扭曲,好容易才看清了眼前的人,脱口就是三个字:“你才傻!”

傅清平嘴角抽了抽,“还能开嘲讽模式,至少没变傻子。幸好我带了退烧药,先起来吃点东西,垫了肚子才能吃药啊!”

宋淮摇摇晃晃地从床上爬起来,傅清平买来的食物已经摆在桌上,刺鼻的香料味道夹杂着油烟气扑面而来,一点都不好闻,更让人没有丝毫食欲。

宋淮嫌恶地撇开头,不愿意吃。昨晚那点食物已经是他用了十二万分的毅力,才强迫自己塞下去的了。

傅清平心中懊悔应该多带点零食过来,连他都觉得这里的食物难以下咽,更何况是一看就娇生惯养的宋淮。

但面上他还是沉下脸道:“你不吃饭没有力气,回头怎么去找顾倾?难道我千里迢迢陪你来印度,就是看你在床上躺尸,还要像老妈子一样照顾你?更何况,你不是说顾倾不能离开你太久吗?你在这里多耽搁一天,顾倾就越危险,你就不怕他真的死了?”

傅清平每说一句,宋淮脸上的线条就紧绷几分,神情说不出的怨怼委屈,但最终还是拿起筷子,勉强自己把难吃的食物塞进口中。

看着少年艰难咀嚼吞咽的模样,傅清平松了口气。

他以为服下退烧药后,再好好睡上一觉,到了下午宋淮就应该痊愈了。谁知到了中午时分,宋淮的高烧却越加凶猛,上吐下泻,身上的衣服全都被汗浸湿了,昨天还苍白的脸今天红的像是煮熟的虾子。

可是,他却还在不停打着寒颤,身体蜷缩成一团,仿佛冷得受不了。

这一下,傅清平是真的慌了。宋淮并非是简单的水土不服或者中暑,他的病似乎比他想象的要更严重。

偏偏这里并非国内,他拿出手机查了半天,却连家近点的医院都找不到。最后还是在酒店工作人员的指引下,才找到一家距离酒店大约四五公里的小诊所。

诊所很是破旧,上方一台泛黄的吊扇急速转动着,不时发出吱嘎的声响。大概因为是诊所位置太偏僻的关系,里头只有几个光着膀子的男人,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看上去凶神恶煞。见傅清平抱着宋淮进来,他们只是看了一眼,就自顾自不再理会。

傅清平只当他们也是来看诊的,也没在意,让医生替宋淮量了体温,开了药,就将昏睡的少年安置在长椅上,匆匆赶去付款。可当他付款回来,却看到那几个男人围在宋淮旁边,扯掉了他身上的外套,粗粝黝黑的手正在他脸上和身上摸来摸去。一边动手动脚,一边嘻嘻哈哈说着什么,哪怕听不懂语言也能听出他们口气中的淫秽与猖狂。

“你们在干什么?!!”傅清平爆吼一声冲过去将人推开,盛怒之下甚至直接喊了中文。

那几个男人骂了几句脏话,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语气吊儿郎当的,眼中却满是凶狠。

其中一个光头男甚至伸出手来,又要往宋淮的脸上摸去。

傅清平脸色一寒,单手扣住他的手腕狠狠一折,男人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随后被他一个过肩摔甩在地上。

几分钟后,诊所的工作人员听到动静赶来,就见一个年轻瘦高的东方男子一脸不耐地整理着身上的衣服,在他的脚下躺着四个哼哼唧唧爬不起来的壮男。

傅清平冷哼了一声,也没有跟诊所的人打招呼,抱起依旧昏迷的宋淮径直离开。

他没有看到,在他走后,那个被他折了手腕的光头男站起身,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眼中满是怨毒,随后转头冲那诊所的工作人员说了句话。

诊所工作人员打了个哆嗦,脸上满是犹豫,最终却不敢反驳,进屋将傅清平刚刚填写的资料拿了出来。

***

宋淮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寂静而幽冷的地底。

宽敞明亮的空间中,摆放着无数的实验器材,他可以每时每刻做他喜欢的实验,可以有无数种途径来实现他的构想。

在那里他应该是快乐的,所有的仪器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更新成最新款,他可以尽情享受实验,不用担心能量溢出会对周围的人造成伤害,不用小心翼翼控制实验现象生怕被人发现,不用发愁下一笔实验经费该从哪里获取。

他应该是快乐的,可是……

宋淮茫然地望向四周,这里有无数的器材,却没有甜腻的奶香,没有蒋越叽叽喳喳的吵嚷,没有雨水打在窗户上的啪啪声,也没有顾倾温和催促他去休息的声音。

除了实验,他一无所有。这样真的是快乐吗?快乐又是什么呢?

“老师,我能去外面看看吗?”

“为什么要去外面呢?你想知道的,想学的,不是都能从超脑里得到吗?”

“可是,我想去看看和这里不一样的景色,那些古书上写的川流不息的人群,鳞次栉比的高楼,断裂的山脉、干涸的大海,甚至那些满目疮痍的战争遗迹,我从没有见过。”

“淮思,你真的那么想去外面看看吗?”

“是的老师,我能出去吗?”

“当然……不能。看来给你用的AlpraX还不够量啊!”

“老师——!”

“淮思,你要记住,你不需要情感,不需要欲望,那些只会玷污你的思想,让你成为外面那群自私、虚伪、肮脏又让人恶心的蠢货。你只需要永远这样干净简单地陪在老师身边就够了。”

宋淮猛地睁开眼,却感觉腹中一阵翻滚,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眼前的景物都模模糊糊的,仿佛笼罩着一层蒸腾的热气,看不真切。

他这是……在哪里?是那个宽敞静谧的实验室,还是……

“喂,我警告你,你可别给我吐在背上啊!”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从遥远的彼岸,慢慢进入他的耳中,“我真是脑子秀逗了,才会答应你小子陪你来这鬼地方。你说你一男人,怎么也会遭人调戏?遭人调戏就算了,居然还来路上堵人,唉,我一定是出门没看黄历!”

说话间,宋淮感觉身体一阵剧烈摇晃,耳边却传来一阵闷哼,背着他的人连退好几步,终于支撑不住,跌倒在地上。

宋淮的视线慢慢聚焦,看到了转身查看他有没有受伤的青年。宋淮记得,他叫傅清平,是一个很年轻的警官,有些聒噪,却很容易心软。

傅清平的脸上满是紧张,刚刚那一下他直接摔在了宋淮身上,生怕把宋淮给压坏了。可是,围堵他们的那些人却不会给他查看宋淮伤势的机会。

一个飞踢过来,傅清平连忙抬手格挡,可马上,一根棍子扫过来。傅清平当然可以躲,可他躲了,身后的宋淮就会直接被棍子扫中。

只听“砰”一声响,傅清平整个人飞出去,重重撞在破旧的墙壁上,白灰扑簌簌掉落,伴随着他额头上流淌下来的鲜血。

傅清平似乎还想再爬起来,可是身体摇晃了一下,软软倒了下去。他又试着爬起来好几次,却都以失败告终,样子说不出的狼狈惨然。

嘲讽的大笑声充斥在这偏僻无人关注的角落,几个人朝着傅清平走去,手上都拿着胳膊粗细的铁棍。

另外几人则嘻嘻笑着,朝宋淮走过来。为首的光头男手腕上绑着绷带,裸露的胸膛肌肉纠结,慢慢靠近时视线落在宋淮身上,眼白处泛起诡异的猩红,棕色的瞳仁深处则满是凶残、暴戾与兴奋的光芒。

宋淮没有点亮语言天赋,也不知道这些人在叽里呱啦说些什么,他的目光忍不住朝傅清平看去。

那个年轻警官的身影被慢慢淹没了,唯有灰色旧墙上的那抹鲜红如此刺目,刺目到让他像是吃到了变质的甜点一样,说不出的窒闷难受。

宋淮皱起眉头,轻声呢喃:“早知道就不订立主仆契约了,真的好麻烦。可是再麻烦,我也不要你们死。”

男人以为宋淮在哭泣求饶,哈哈笑着伸出手去摸他的脸。

只是,手还没有碰到,以宋淮为中心的位置突然有一道耀眼的白光亮起,无声无息,却笼罩了一大片区域。

围着傅清平打算下手的几人察觉不对回头看来,就见宋淮身前的那几人呆呆站立着,仿佛化成了石像。

他们大声喊了一句,问同伴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等来的不是回复,而是一声接一声砰砰倒地的声音。

宋淮撑着墙壁,一点点挪移着身体让自己站起来,摇摇晃晃往傅清平所在的方向走去。

明明看上去是个再羸弱不过的少年,那些五大三粗还拿着铁棍的男人却露出惊悸又恐惧的神色,不由自主往后退却。

宋淮从他们身边穿过,期间因为双脚无力,甚至还软了膝盖,抓着其中一人的手臂支撑自己的身体,好容易终于来到傅清平身边。

傅清平的意识已经几乎丧失,半个脸都糊着血和灰尘,他迷迷糊糊看到宋淮的身影,干裂的唇微微开合,只能说出微弱而低哑的几个字,“跑……宋淮,快……快跑……”

宋淮郁郁道:“我自己都跑不动,更别说带着你。”

他转身面对那些觉得没有危险,又慢慢围拢过来的人。

粗壮的铁棍轻轻敲击着地面,发出沉重的咚咚声,像是示威,又像是给自己壮胆。

有人用英语喊了句什么,似乎在质问,宋淮能听懂英语,可是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耳中听到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遥远。他已经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再去分辨这些人想说什么,想做什么。

一只笔筒型模样的“手电筒”被他握在掌心,手指在金属表面上轻轻摩挲了一阵,终于找到了按钮的位置。

按下的一瞬间,依旧无声无息,却有一道比普通手电筒亮千万倍的白光再次闪过,化为无数流光穿透了对面那些壮汉的身体。

就像是被人施了定身咒,在光丝穿透身体的瞬间,这些人停止了所有的动作,包括眨眼和呼吸,随后砰砰砰,接二连三倒在地上。

而宋淮手上的“手电筒”也化为了粉末,消失无踪。

他那原本被烧的通红的脸庞,在这一刻变得煞白,紧接着双唇一张,哇的吐出一口血,身体软软倒了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淅淅沥沥的雨丝从密布的阴云中落下,雨势慢慢变大,化为倾盆,汇成涓流,将地上的泥沙和血迹统统冲走,也带走了一些不为人知,也不能为人知的东西。

宋淮是在一阵诱人的甜香中清醒过来的。自从顾倾离开后,他已经有许久没有闻到过这样新鲜的甜点香味了。

“宋淮,你终于醒了!”

宋淮一睁开眼,就看到傅清平惊喜的神情。只不过他如今鼻青脸肿,额头上还绑着绷带,表情一大就痛的龇牙咧嘴,怎么看都不像是惊喜更像是狰狞。

宋淮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却努力一字一顿道:“甜点,我……闻到了。”

傅清平一阵无语,“我就没见过九死一生醒来第一时间不是关心自己病情,而是想着甜点的。命都快没了还吃什么甜点?”

宋淮暗道:命快没了,当然更要多吃点,否则岂不是亏大了。只不过实在没力气说那么多字,只得撇了撇嘴表达不满。

傅清平都要被他气乐了,只是还不等他说话,身后就传来一个温和悦耳的男子声音,“你如今刚刚退烧,身体太虚弱,再加上长时间没有进食,最好先喝点粥垫垫肚子,然后再吃甜点。”

宋淮愣了愣,男子的声音并不熟悉,可是这温和的语调,还有那循循善诱的口气,都让他有种顾倾回来了的错觉。

他抬头看去,却很是失望地看到一个陌生男人。

大约二十五六岁年纪,穿着白T恤西装裤,鼻梁上驾着黑框眼镜,打扮的很是成熟稳重,可那张有些孩子气的娃娃脸却衬得他青涩稚嫩,甚至有些可爱。

傅清平道:“这位是罗医生,和我们一样也是J省的,这几日刚好到这里开一个医疗研讨会。这回我们两个真是多亏了他相救,才捡回一条命。没想到罗医生年纪轻轻,医术却那么高超!”

听着傅清平的夸奖,罗医生笑的有些腼腆,“只不过是恰好路过,手上又有对症的药罢了。更何况,傅先生的伤也不重,随便一个赤脚医生都能治好。至于这位宋小弟,倒还真幸亏发现的早,否则病情再恶化下去,就比较麻烦了。”

傅清平点着宋淮的脑袋怒道:“你说你到底有多没用?明明我跟你坐一样的飞机,乘一样的车,吃一样的食物,重活累活都是我干的,怎么我就生龙活虎一点事儿都没有,你却感染了什么病毒性肺炎,高烧发到40.5度,差一点一命呜呼!就你这身体素质还好意思跑来印度找顾倾,找死还差不多!”

傅清平越说越气,他想起自己在瓢泼大雨中醒来,看到一地的“尸体”,吓得命都快没了。检查后才发现那些堵他们的壮汉一个都没有死,只是昏过去了。可自己身边的宋淮却是真正的气若游丝、命悬一线。

傅清平顾不得身上的伤,抱起宋淮拼命往酒店跑,快到酒店的时候,他自己也一口气上不来,再次倒在雨水中。幸好罗医生路过救了他们。否则,傅清平可能还没什么,宋淮却是真的凶多吉少了。

傅清平大概猜到那些壮汉应该是宋淮用什么黑科技弄昏的,他也知道,若是没有宋淮,他们两个昨日大概就交代在那偏僻的小巷里了。可知道归知道,一想到宋淮奄奄一息,口吐鲜血的模样,傅清平就感觉一阵心悸后怕。

他跟着宋淮来印度明明是想照顾他、保护他的,可到头来,他非但没有照顾好人,反倒是靠着宋淮的保护才能活下来,这让他的情绪怎么能平静下来?

罗医生端着煮的香喷喷的小米粥从厨房走出来,微笑道:“索性现在烧已经退了,人也没什么事,傅先生就别生气了。我看你也一天没进食了,不如和宋小弟一起喝点粥如何?”

傅清平闻到粥香,肚子立刻不争气地叫了起来。这几天他要照顾宋淮,再加上这里的食物实在不合胃口,根本没有好好吃口饭。如今闻到久违的粥香,顿时口水横流,难以忍耐。

“这怎么好意思呢?让你帮忙治病,提供药物,现在连饭都吃你的……”

罗医生失笑:“不过就是一点小米粥和袋装榨菜,傅先生怎么说的跟吃了我一顿满汉全席似得。如果傅先生真觉得过意不去,将来回了J省,你们回请我一顿大餐就是了。”

“好好!就这么说定了,等回了J省,我一定请你吃饭。”傅清平急吼吼地接过粥碗,狼吞虎咽吃起来,边吃边含混道,“你也别叫我傅先生了,叫我清平吧,先生先生的,叫的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对了,他叫宋淮,算是我一个弟弟,你就直接叫他名字好了。”

罗医生微笑地点点头,视线落在慢条斯理喝粥的宋淮身上,“我以为所有喝粥的人都喜欢配咸菜呢!每次出国,我带的榨菜、老干妈、豆腐乳都会被身边的老乡抢光。”

傅清平连连点头,深觉遇到了同好,“没错没错,到了国外,我吃什么都不香,还就是这些东西最对我胃口。你这个榨菜味道真不错,什么牌子的,等我回去也买几包……”

罗医生随口说了个牌子,又看着宋淮,“不过看来总还是有人例外的。”

傅清平笑道:“这家伙就是个怪人,嗜甜点如命。你就算摆个满汉全席在他面前,对他来说还不如一个蛋糕来的有吸引力。”

罗医生脸上的表情有些错愕,随后低低笑出声来。一边笑,一边站起身往厨房走去。

傅清平刚想数落宋淮几句,就见他突然眉头微蹙,手按在了自己的耳垂上。

那里有枚造型朴素,很不起眼的耳钉,飞机上刚发现的时候,傅清平还好好嘲弄了一番少年的娘娘腔。

傅清平见他脸色有些苍白,不由紧张道:“怎么了?身体还是不舒服吗?”

宋淮摇了摇头,想要说什么,见罗医生出来,不由闭紧了嘴,摸在耳垂上的手也放了下来。

罗医生把端着的东西送到宋淮面前,温和道:“你刚醒来的时候就说闻到了甜点的味道,我想应该是这个吧。”

只见圆圆的白色碟子上摆放着几颗金黄色的小球,样子很普通,可是却散发着非常浓郁甜腻的奶香。

宋淮抽了抽鼻子,那双在喝粥时意兴阑珊的眼睛在看到碟子里的奶球时却瞪得圆溜溜的,如一只觅食的小兽。

“这是印度非常有名的一款甜品,叫玫瑰奶球。不过,外面卖的玫瑰奶球香精味太重,也实在太甜了,所以我就尝试自己做了几个。你若是不嫌弃可以尝尝看。”

宋淮哪里会嫌弃,不等他把话说完,就抓起一个奶球送入口中。浓郁的甜香在唇齿间弥漫开来,虽然甜的有些腻人了,却还是让他空虚了好几天的味蕾得到了巨大的满足。

宋淮眉眼弯弯,朝着罗医生这个陌生人第一次露出了友好的笑容。

用过小米粥和甜点后,傅清平就要带着宋淮告辞。

罗医生住的酒店离傅清平订的旅馆很近,但档次却完全不能相提并论。酒店设施豪华环境优美不说,房间里还配套有客厅、厨房和观景阳台。只是这样的酒店价格贵到离谱,傅清平一个工薪阶级怎么住的起。

罗医生却拦阻了他们,“宋淮得的是病毒性肺炎,差一点就转变为结核性胸膜炎,如今虽然退烧了,但还不能说完全脱离危险。为了安全起见,最好让他今晚留在这里打完剩下的吊瓶,我也好就近照看他的病情。”

傅清平为难道:“这怎么好意思呢?就算宋淮是病人,也不能让他老占着你的床啊!”

罗医生笑着摇头,“救死扶伤是医生的本职工作,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看这样,宋淮是重病患,床让给他;你是轻病患,客厅的沙发你来睡,我在卧室里打个地铺……”

“别别,打地铺当然我来了!那就谢谢罗医生收留了。”

看着罗医生转身离开卧室,傅清平忍不住摇头轻笑:“这年头虽有无良庸医,更多的却是德才兼备、三观端正的好医生啊!啧啧,我果然人品一流,居然在异国他乡都能碰到这么个好医生。宋淮,人家对你那可是救命之恩,你回去后一定要记得上门好好谢谢人家!”

他絮絮叨叨说了半天,一转头却见宋淮已经裹住被子呼呼大睡,顿时气了个倒仰。

***

夜深人静,躺在床上的宋淮倏然睁开眼,慢慢从床上坐起来。

整个房间中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耳边能听到的声音只有地铺上傅清平那微微的鼾声。

宋淮的手慢慢摸上自己发烫的耳垂,眉头越皱越紧。

片刻之后,他掀开被子站起身,一路磕磕绊绊好几次,才摸到卧室的门把手。

客厅中的光线倒是比窗帘拉的严严实实的卧室亮堂了不少,可出乎宋淮意料的,整个沙发上空荡荡的,并没有人躺在上面。

宋淮在酒店套间里转了一圈,依旧没有看到罗医生,只得回到熟睡的傅清平身边,轻轻推了推,“傅清平,醒醒。”

呼——呼——,傅清平睡得格外香甜,对宋淮的推搡没有半点反应。

“傅清平,我知道顾倾在哪了,你跟不跟我一起去找?……你不去,我就自己去了?”

宋淮微微提高了声音,又问了一遍,还抓住傅清平的鼻子捏了捏。

傅清平不耐的伸手拍开他作乱的手,翻了个身,继续睡的跟死猪一样。

宋淮郁闷地轻轻踢了他一脚,只得独自离开。

***

漆黑的夜,这一片地面因为刚刚下过的雨而显得格外泥泞肮脏。

一只脚轻轻抬起,贴在一个硕大的脑袋上,重重一踩,将那光头直接按入了水洼中。

光头发出一声惊叫,连连求饶,声音却因为呛入了泥水而断断续续无法连贯。

“昨天是你们在后街巷围堵了一个青年和一个小孩吗?”温和的声音缓缓响起,不疾不徐,用的竟是纯正的印地语。

“是,是我们!”

“告诉我,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我不知道……”

踩在光头上的脚猛然用力,换来一声痛苦的哀嚎。

光头男嚎啕大喊,“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只看到一道白光闪过,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不,不要杀我!”

“白光?”上方的人收回踩在光头上的脚喃喃自语,“有什么光线能让人瞬间昏迷,却无知无觉呢?呵呵,没想到随便捡两个人都那么有意思。”

他一脚将泥潭中的男人踢开,拿出一块雪白的绢布擦了擦手,才微笑着转身离去。

此时云层被风吹散露出弯弯的月牙,清冷的银灰铺洒在这片脏乱的土地上,能看到那个光头男人睁着大大的眼睛,张着嘴,神情永远定格在惊恐绝望之下。

片刻之后,雪白的绢帕从半空缓缓飘落,落在他脸上,刚好遮掩住那张狰狞而扭曲的脸。

夜,静寂无声,却又漫漫悠长。

“顾先生,顾先生,你怎么样?”

“呜呜呜,堂哥,你别死啊!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求你别吓我啊!”

女孩子嗡嗡的哭喊声让顾倾从沉长的昏睡中清醒,他艰难地睁开眼,还来不及看清眼前的场景,就被人扑了个严严实实。

“哥哥,你终于醒了,呜呜呜,我还以为你……还以为你……”

顾倾将抱住自己的人往外扯了扯,声音虚弱道:“姗姗,你冷静点。”

一旁传来另一个女声,“对啊姗姗,你先别哭了,也别动顾先生。他刚刚受伤不轻,经不起你这样大力冲撞和拥抱的。”

一边说,一边有双手温柔地托住他的肩膀和背部,“顾先生,你试着动一动,看能不能坐起来?刚刚我看他们踹到了你的背部,你没事吧?”

顾倾挣脱对方的抱扶,撑着地面坐起身,“放心,看着严重,其实只是皮外伤而已。”

不过动作的时候,他还是皱了皱眉头,身体因为极度的痛苦而痉挛了一下。

顾倾的手按在左耳耳垂上,脸色苍白,眼中的情绪复杂难明。

十日前,他向宋淮请假踏上了这片陌生的土地。一开始他是做好准备,无论能不能找到顾姗姗,他都最多只会在德里市逗留七天。倒不是因为那个主仆契约,而是他实在不放心让家里那个生活自理能力为负的少年独自生活太久。

顾倾先雇人把宋淮定位的周围地段全都找了一遍,却没有任何收获。到了第六天,在他几乎要放弃时,事情迎来了转机。

顾倾在居住的酒店遇到一个熟人,是当初他随宋淮去解决君悦美容院毁容事件时见过的一个女医生,名字叫艾馨。

顾倾会记得她,还是因为宋淮懒得做毁容修复实验,所以把手术方案直接交给了这个女孩。顾倾怕她会把宋淮的秘密泄露出去,所以查了一份她的资料留底。

艾馨见到顾倾很是开心,拉着他聊了十几分钟,还要了他在这里的手机号码,才依依不舍地道别。

然而,让顾倾没想到的是,当天晚上,他就收到了艾馨的电话。电话接通后一片嘈杂,不时有长短不一的敲击声传来。

顾倾学过摩斯密码,所以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声音代表的是“SOS”——求救信号。他的手机上有宋淮为他装的定位系统,输入艾馨的号码,很快就找到了德里市北部一座荒废了许久的寺庙。

让顾倾怎么都没想到的是,在这座黑灯瞎火,残破老旧,早已被人遗忘的破庙里,竟然关了数十个少女,有外国的,也有印度本地的,甚至其中还有三个是长相清秀的少年。

这些人手上脚上都被带了镣铐,有些关在寺庙破屋中,有些关在庙后原本用来养牲畜的棚屋里。身上的衣服全都破破烂烂,裸露的皮肤上布满青紫的伤痕,形容颓丧而绝望,很明显被人虐待过。

饶是以顾倾的冷静淡漠,见到这如人间地狱般的场景都忍不住怒发冲冠,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更何况,他还在这群人中找到了自己的小堂妹顾姗姗。哪怕这个堂妹再自私任性,那也是自己的妹妹。眼看着从小千娇万宠的小姑娘,落到如今这般被关起来随意凌辱侵犯的境地,顾倾怎能不怒,怎能不恨?

破庙中有十几个彪形大汉守着,每个人手上都拿着武器,但顾倾根本不将这些人放在眼里,十几人很快就被他解决。

然而,当顾倾寻了钥匙,准备把人全部放出来的时候,却突然感觉一道巨大的电流袭击穿他的身体,紧接着,他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被丢在一辆臭气熏天的大卡车里,旁边还躺着几具早已冰凉的尸体。大卡车就停在寺庙后头,随时都会运载着他们这些“尸体”离开。

顾倾心中说不出的侥幸,那道穿透他身体的电流无比强大,足以让他心脏麻痹猝死。他还能完好地活着,只是因为平日得罪宋淮时也常遭受电击,他的身体已经慢慢适应了这种电流伤害。

这一次,顾倾不敢再托大,他潜伏在寺庙中慢慢等待机会,很快确认了这寺庙中的武力守备情况,还有换班时间。

顾倾诧异地发现,来这寺庙的人分为两批。一批训练有素,带着武器,甚至为首的还有枪支,他们只负责看守这里的女孩和少年。

而另一批三五日才会来寺庙一趟。看穿着应该是旧德里的贫民,他们被送进来的时候,一个个双目赤红,情绪暴躁,一看到女孩就疯狂的扑上去发泄,事后却完全没有舒爽餍足的模样,反而手脚抽搐口吐白沫,甚至当场死亡。

自己在卡车中看到的尸体,除了那些被蹂躏致死的姑娘,就是这些贫民。

随同贫民一起来的,还有穿着白衣全身都裹得严严实实的两三个人,他们全程都在一旁观看那群贫民施暴的场面,笔下不停记录。等事情结束后,他们会带着熬过去没有死亡的贫民离开,偶尔还会带走几个长相特别漂亮的女孩。

顾倾知道自己最应该做的是继续隐忍在一旁等待机会,可是,看着眼前炼狱般的场景,听着无辜少女痛苦凄厉的哀嚎,他又如何能忍得下去?

就在顾倾控制不住要动手的时候,那群贫民中却有一人先爆发了。他双目猩红,神情迷乱,却推开了被送过来的无辜女孩,反倒是转身扑向那些寺庙的守卫,口中不停用英语喊着:“畜生!你们会得到报应的!”

这贫民的力气极大,看上去细胳膊细腿的,竟能单手举起一个高大守卫把人直接扔出去五六丈远。粗壮的铁棍,被他硬生生拗成了弯曲。十几个装备精良的守卫围着他,却被他打的节节败退,只能躺在地上呻吟,一直到第二批守卫冲进来,才将人制服。

顾倾也是暗暗心惊,看这贫民的骨骼肌肉完全不像是训练过的,可是力气和敏捷度竟然会如此可怕,哪怕自己单独对上他,都会有些吃力。

这一番变故让寺庙的守卫乱成一团,可那几个穿白衣的人却异常兴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到了那个贫民身上,寺庙里的守卫也因为他的出现而少了大半。

顾倾知道这就是自己的机会,他迅速放倒了寺庙中剩下的守卫,打开一个个镣铐,放那些无辜的姑娘逃生。

庙里的大动静引来了外围守卫的注意,眼见寺庙中的女孩跑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顾姗姗和艾馨还跟在顾倾身后,那些守卫气的哇哇大叫,凶神恶煞的朝着三人扑过来。

顾倾原本并不畏惧这些守卫,谁知在对峙过程中,突然左耳上的耳钉一阵阵发烫,宛如最后的警告,在得不到反应后,那股热量化为电流,直冲大脑。

剧烈的疼痛让他的身体瞬间僵直,蜷缩着倒在地上。那种痛楚无法用言语去形容,就像是有人用针在扎他全身的痛觉神经,一下又一下,虽然只是短短数十秒,却让他痛不欲生,恨不得立时昏死过去。

那些守卫当然不会放过这数十秒的机会,顾倾还没从契约反噬的疼痛中缓过神来,就感觉脑袋受到剧烈撞击,耳中嗡嗡作响,随后彻底昏死过去。

顾倾就着顾姗姗的手喝了点水,转头打量四周,才发现自己三人已经不在破庙中。

艾馨道:“因为有一部分女孩逃走了没有被抓回来,他们怕被人找上门来,所以连夜换了地方。”

顾姗姗手上握着一张已经皱成一团的纸巾,一边小心翼翼地替顾倾擦脸上的血迹,一边哽咽道:“哥哥,对不起,我以前那么对你,还有我妈妈……我们全家都对不起你。没想到,没想到我最绝望的时候,竟然是你来救我。我……我那时候真的以为自己完蛋了,我喊过爸爸妈妈,喊过老师,喊过同行的驴友,可我怎么都没想到,最后来的人会是你!”

顾倾接过餐巾纸胡乱擦了擦,淡淡道:“这些话,等我们脱离了险境再说不迟。”

艾馨手上捧着一个破旧的碗碟,里面乘着半碗颜色诡异的流质食物,小心地递到顾倾面前。她的视线在顾倾额头的伤痕掠过,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垂下去遮住了满眼的愧疚与心疼,出口的声音因为带着哭腔而沙哑,“顾先生,你先吃点东西吧,虽然难以下咽,但至少我们都要撑下去。”

顾倾说了声谢谢接过破碗,出乎意料的他没有半点嫌弃,三两口就将里面味道刺鼻甚至带着酸臭的食物吃了个干净。

这几日潜伏在破庙,他一直是饥一顿饱一顿,昏迷后被关起来又是一天一夜,此时真的是饥肠辘辘,急需食物补充。

艾馨心里好受了一些,咬了咬唇道:“其实,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要不是我给顾先生打的求救电话,你根本就不会被他们抓住。”

顾倾打断她道:“如果不是你的电话,我也找不到姗姗,说起来,我应该感谢艾小姐才是。只是不知道艾小姐是怎么落入他们手中的?”

顾姗姗闻言挽住顾倾的手,头靠在他肩膀上,轻轻蹭了蹭,虽然身在险地,却露出满足的笑容:“哥哥,你真好!”

艾馨看着顾姗姗的目光有些羡慕,不仅仅羡慕她能与顾倾如此亲近,能肆无忌惮的撒娇,更羡慕她遭遇了这样的惨事却还能保持乐观开朗的心态。若是自己也像她这样,若是顾倾再晚来一步……艾馨没办法想象自己还有没有勇气继续活下去。

这样想着,她看着顾倾的目光越加明媚,漆黑的眼瞳中有异样的星火在慢慢燃烧,逐渐燎原,“顾……顾大哥,我能这样叫你吗?我们也算是生死与共,患难之交,你也别叫我艾小姐了,和姗姗异样叫我艾馨或者馨馨好了。”

顾倾笑了笑,没有接话。顾姗姗轻哼了一声,撇撇嘴,抱着顾倾的手更紧了。

他还是如当日初见时那样看似温和,实则疏离冷漠。

艾馨眼中的光芒淡了淡,随后又马上振作起来,“我进了一家按摩馆,他们要求我登记各种信息,包括从哪个国家来,有没有人同行。我觉得不对劲想要逃,却被他们发现。匆忙之下,我只能给你拨打电话求救,然后我被什么都不知道了,等醒来已经在那个破庙中。”

听着艾馨的叙述,顾姗姗打了个寒颤,脸色微微发白,跟着说起了自己的经历:“我在尼泊尔的时候,和一部分驴友分道扬镳。我们原计划只在德里待两天,可是我却因为吃坏东西上吐下泻,耽误了行程。我的伙伴都走了,我一个人孤零零留在旅社,病却越来越重,还发起了高烧,只得自己去诊所配药。没想到那诊所竟然……那时候我已经好几天没跟爸爸妈妈联系了,那些驴友也不关心我的死活,我被关在破庙的时候,真的特别特别后悔,我想就算我死在那里,也根本不会有人知道。要是我没有那么任性,要是我哪怕在生病的时候给爸爸妈妈打一个电话,听他们几句关心和安慰也好啊!呜呜……”

顾倾伸手抚上她的头顶,小姑娘的头发油腻腻的打着结,甚至里面可能还有虱子在爬来爬去,与她从前精致美丽、神采飞扬的模样截然不同,“等回去了,会有机会跟叔叔婶婶好好道歉的。”

顾姗姗抬起头,泪眼摩挲看着他,“堂哥,我们真的还能回去吗?”

顾倾正要说话,突然神色一凝,目光冷冷望向不远处。

脚步声慢慢靠近,只见几个穿着白衣,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看不清面容的人缓步朝这边走来。

在这些白衣人身后,还跟着七八个身形高壮的男子,每个人手上都端着枪,身上散发出肃杀的寒意,很显然手上见过不少血。

“真没想到,能将一头大象放倒的高压电,你竟然完好无损。”

说话的是站在中间的白衣人,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棕色的眼睛,出口的声音有些沙哑,用的是非常流利的英语。

顾倾抬头望向说话的人,同样用英语回复:“你们做这样的人体实验,还对落单的外国游客下手,难道就不怕踢到铁板,引火烧身吗?”

对方闻言哈哈笑了起来,“你是在说自己就是那块铁板吗?只可惜,你这块铁板似乎不够硬,否则也不会变成我们的阶下囚了。”

顿了顿,他的笑意收敛,冷傲的声音中惨杂着视人命如草芥的残忍,“我既然有胆子做,就不怕人追究。更何况,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人类最终的进化和未来。像你们这种苟延残喘的蝼蚁又怎么会懂?”

顾倾冷声道:“你们究竟在做什么实验?”

白衣人重新笑了起来,“到底是什么实验,你很快就能亲身体验了。你连高压电击都能扛过去,相信用了这药效果也一定会出乎意料的好。”

说完,他往后退了一步,跟在他身后的另外两个白衣人也后退一步。

持枪的守卫打开铁锁,鱼贯进入这窄小潮湿的牢房。

顾姗姗躲在顾倾身后,惊恐道:“你们要干什么,你们别过来!”

艾馨也尖叫道:“我们是Z国人,你们没有权利伤害我们……”

两人的尖叫声戛然而止,三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们。持枪的人手非常稳,眼底一片肃杀,手指就扣在扳机上,没有人会怀疑他们敢不敢扣下去。

其中两个守卫冷笑一声,一左一右架住了顾倾。另一人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个注射器,动作粗鲁地扯开顾倾的衣领,朝着他脖子上干净利落地扎下。

“啊——!你们干什么,你们放开我哥哥!”

“你们给顾倾注射了什么?混蛋,你们这样会遭报应的。”

扎针的人手法特别准,看似凶残,顾倾却没有感受到太多疼痛,只有冰凉的液体慢慢渗入自己血脉的感觉。

他没有做无畏的挣扎,而是冷冷注视着牢房外那三个好整以暇的白衣人。他们眼中隐隐有兴奋期待的火焰在燃烧,看着顾倾的目光像在看最有趣的猎物。

注射一完成,持枪的守卫就井然有序地退出牢房,牢门被重新锁上,守卫退到三个白衣人身后,神色肃穆,严阵以待。

顾倾按着自己冰凉凉的脖子,缓缓道:“那些贫民就是被你们注射了这种药剂,所以才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和欲望?而你们要找的是能将这种欲望转化为力量,或者说实现基因进化的实验体,我说的对吗?”

为首的白衣人发出赞叹的笑声,鼓掌轻叹道:“真厉害,只是在庙里潜伏了这么两天,看了一场实验就能得出如此精准的结论,让你被药物吞噬心智变成野兽,或者成为冷冰冰的尸体,我都觉得暴殄天物,于心不忍了。”

“所以,看在我如此赞赏你的份上,你可一定要挺过第一波药力发作哦!”

白衣人的话一说完,顾倾就猛地攥紧了拳头,原本的古铜色的皮肤慢慢染上了潮红,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滴滴落下来。

“顾大哥,你怎么样?他们到底对你做了什么?”艾馨满心慌张,捏着袖子想要去擦他额头上的汗珠。

顾倾伸手用力一推,声音嘶哑难听,仿佛极力压抑着什么,“你们别靠近我!”

艾馨被推得一个踉跄,脸上满是彷徨,还想要上前,却被顾姗姗一把拉住。

顾姗姗的声音中满是惊恐,神情破碎而绝望,“艾馨姐,不可以……不可以过去,哥哥他现在会控制不住自己。就和那些可怕的男人一样……呜呜呜,哥哥,哥哥……”

艾馨是刚刚被抓的,没有如顾姗姗一般经历过灭顶的绝望。但她很快想起了刚刚顾倾和白衣人的对话,他……他被注射了那种药,会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欲望?会如那些贫民一样变成只有本能的野兽?

艾馨的脸色白了白,和顾姗姗依偎在一起,身体不住的颤抖。她们该怎么办?到底要怎样才能救顾倾?

顾倾的手深深插入墙壁中,血肉模糊,沸腾的血液与欲望已经烧红了他的双眼,扭曲了他的面容,让他的样子看上去说不出的狰狞恐怖。

可是,他竟然没有扑向角落的艾馨和顾姗姗,而是死死的盯着牢房外的三个白衣人。

“真不可思议,药效竟然被他压制下来了。”

“看来这人身体强度出乎意料的好,恐怕曾经受过特殊训练。”

“不过这样可不行,我们需要的是药效完全发作后的数据。点香吧!”

一炷香在牢房门口燃起,袅袅的烟飘散入内,带着甜腻与芬芳,格外好闻。艾馨和顾姗姗嗅着鼻子,纷纷露出迷醉的神情。

可原本还死死压抑着自己的顾倾却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重重一拳击打在墙壁上。

这一声吼,唤回了顾姗姗和艾馨的理智,她们担忧地望向顾倾,却对上一双猩红血腥,如野兽般凶残、冷酷的眼瞳。

顾姗姗“啊”的惊叫一声,身体瑟缩着往墙角躲,满心的恐惧、委屈和绝望终于憋不住化为了低低的哭泣。

艾馨也被那双可怕的眼睛吓得怔在原地,一颗心砰砰直跳,血液沸腾。没有人看到那样一双眼睛会不恐惧,可是除了恐惧,她看着顾倾那张尽管扭曲却依旧英俊的脸,心底竟慢慢升起一种异样的悲壮与渴盼。

她已经知道顾倾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所以才会用如此可怕的目光望着她。

她恐惧、惶然,可是更担心顾倾,害怕顾倾如果得不到纾解,会不会像那些小说中描写的一样,最终被药物损伤了身体。

艾馨是一个医生,她比谁都清楚,现实中根本就没有这种药,更没有什么“不解毒就会焚身而死”之类的狗屁设定。

可是这一刻,她宁愿把顾倾当做小说的男主,把自己当成甘愿献身的女主角。有些惶恐,有些悲壮,可是为了救顾倾,她甘之如饴。

艾馨这样想着,突然挣脱了顾姗姗的手,跌跌撞撞朝顾倾冲过去。

“顾大哥,你现在很痛苦是不是?你告诉我,要怎样才能减轻你的痛苦,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顾倾闻到女人身上的脂粉香,夹杂着空气中的甜香,让他双目骤然暴突,血丝密布。他狠狠甩开艾馨,怒吼一声,“滚开!别靠近我!!”

艾馨被重重推到在地上,裸露的皮肤摩擦着粗粝的地面,疼的她眼泪都掉落下来。

可是她没有时间气馁,甚至来不及看一眼自己的伤势,冲上去拦腰紧紧抱住顾倾,哭泣道:“顾大哥,你是为了救我才变成这样的,我怎么能让你独自承受痛苦呢!对不起,对不起……无论你想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这都是我自愿的。”

牢房外,白衣人发出“哈”一声轻笑:“这真是,太有意思了!”

牢房内,顾姗姗看着艾馨决绝无悔抱着堂哥的样子,心中满是内疚和羞惭,她……她很害怕现在的堂哥,根本不敢像艾馨一样不顾一切的接近。可内心深处又隐隐觉得,艾馨的行为有哪里不对劲。

顾倾所有的忍耐与挣扎,在这一刻终于碎成了渣渣。

他面目狰狞,双手抓住艾馨肩膀猛一用力,艾馨身上的衣服竟然被撕成了两半,露出里面露脐的小背心。

艾馨瑟缩了一下,却又勇敢地挺起胸,双目殷切而深情的看着顾倾。

顾倾抓着艾馨肩膀的手越来越紧,血肉模糊的手指将她的肩胛骨抓出咯咯的响声,碎骨般的痛,让艾馨额头渗出汗水,可她却咬紧了牙关没有发出半点呻吟。

顾倾慢慢倾下身去,离艾馨越来越近,牢房外的白衣人双目明亮如火,兴奋的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

可谁知,顾倾却突然仰天怒吼一声,扣住艾馨的肩膀将人甩出去,闪电般转身朝牢房的铁门狠狠一拳挥出。

“砰——”一声巨响,钢铁打造的牢门发出痛苦的呻吟,弯曲成一道恐怖的弧形。门锁在空中摇摇晃晃,仿佛随时会掉落下来。

牢房里外,所有人都被这一番变故惊呆了。

顾倾又一拳挥出,整个钢铁牢门轰然倒地,扬起一地尘埃。

幽暗的空间中一片死寂,就连顾姗姗的哭泣声也戛然而止,所有人宛如电影画面被定格般,一动不动。

“快,快抓住他,用麻醉弹!”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棕色眼瞳的白衣人。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却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极度的兴奋。

麻醉弹打出,顾倾侧身闪避,随后一拳挥出。

离他最近的守卫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墙上。

枪声越来越密集地响起,弹雨交织成一张网,将顾倾团团笼罩。

可是这一刻,他的身形却仿佛化为了一道青烟,穿行在枪林弹雨中,连衣角都没有被子弹擦中一下。

顾倾的脚步在一点点前进,每前进一步,就有人被他击中,轰然倒下。

短短八秒,弹雨消失,他出现在那三个白衣人面前。

顾倾伸出手,左右手各抓住一个人的脖子,另一人想逃被他一脚踢翻,重重踩在脚下,口中狂喷鲜血。

“你,你想要做什么?你……你别乱来啊!”为首的白衣人在这一刻终于知道怕了,惊恐地看着顾倾,“你,你要知道这里是印度,我的身份很……很不简单。你,你不是这里的公民,杀了我,你和你的国家都会有麻烦!”

说话间,外面的人也听到动静冲进来,一个个手中都拿着武器,黑洞洞的枪口对着顾倾,不停有人呼喊着让他住手。

这些枪口里装的可不是麻醉弹,而是真正的荷枪实弹。

白衣人笑道:“哈……你,你看到了,杀了我,你们自己也跑不了。你……你放了我,我们还可以谈条件,咳——!!”

他的话还没说完,扼住喉咙的手就陡然收紧,鲜血从他口中狂喷而出。

白衣人惊恐地低头,却看到一张如地狱修罗般的面容,他脸上溅满了血,神色狰狞,嘴角却带着残忍的笑,哪里有半点身为人该有的恐惧与犹豫,只有如动物般弑杀暴虐的本能。

在这一刻,白衣人是真的后悔了、恐惧了。他没有想到,自己本想着调教出一个优秀的实验体,眨眼之间却角色倒转,刀俎上的鱼肉变成了猎人,而他自己却成了命悬一线的猎物。

鼻涕眼泪流了满脸,裹在脸上的白布也掉落下来,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容。

从他出现开始就一直是高高在上,用戏耍的姿态看着别人沉沦,此时却再也顾不得什么面子,只知涕泪横流地哀求,“别杀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哈……哈……救……救救我……”

白衣人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因为顾倾的手越收越紧。

而周围那些守卫的枪也已经上膛,数十枚手指按在扳机上,随时都准备扣下。

牢房中的顾姗姗和艾馨都冲了出来,看着眼前的一幕,脸色惨白,眼中满是悲愤与绝望。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幽暗的地底突然亮起一道璀璨的白光,无声无息,却夺人心魄。

顾倾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很混乱的梦,梦中他一直很渴很热,疯狂地渴望得到什么,又恨不得把眼前能看到的一切都撕碎。

当鲜血喷溅到脸上的时候,他没有任何恶心的感觉,反而有种全身血液都沸腾的兴奋在身体里蔓延。他要杀光眼前所有的生物,撕碎手边每一块血肉,他享受这种杀戮的快感,暴虐的乐趣,他也有毁灭一切的能力。

可是,心底深处却又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告诉他。

不可以,你不可以这么做!你忘了曾经发过的誓言了吗?你忘了那些与你一起为理想奋斗,最终却倒在血泊中的战友了吗?你忘了你承诺过一定会回到那个孤独而不懂如何照顾自己的少年身边吗?

蒸腾的欲望与仅存的理智,以他的脑内为战场在进行如火如荼的交战。

可是随着越来越多的甜香弥漫进口鼻,随着血腥味刺激着他的神经,理智慢慢被身体的本能欲望所压制。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却无法再控制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沉沦。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时刻,耳垂上却如灼烧般热烫起来,紧接着强大而熟悉的能量直冲大脑,极度的痛楚随之而来,僵硬了他的身体,却也让他迷失的神智在这痛楚的刺激下慢慢回归。

顾倾跌倒在地上,张大了嘴如搁浅的鱼一般狼狈地大口喘息。

其实主仆契约的反噬早在第一次闯入寺庙时就开始了,但一开始只是耳朵的热烫,和穿透身体的微微电流,顾倾没有放在心上。

他没想到,在超过十天后,这反噬竟然会变得如此迅猛,连他的意志都无法承受。不过也幸好反噬带来的非人痛楚,才让他的理智从癫狂与失控中苏醒过来,及时收手,没有犯下大错。

只是这几日,他分明已经摸清了反噬的时间规律,现在根本不应该是契约反噬的时间,可为什么耳钉却会发作?

如今自己再次失手被擒,等待他和顾姗姗、艾馨的又会是怎样的结局呢?他会被当做实验体送上手术台,永远失去自由吗?

脚步声朝着他慢慢靠近,周围安静的可怕,安静到顾倾此时如此混沌的脑袋都感觉到了不对劲。

他吃力地动了动身体,想要抬起头,却发现自己使不出半点力气。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我记得我给了你电磁流防护罩,一次性阳粒子流激光枪,就连刚刚研制成功的空间瞬移装置我都给了你一个,结果你居然还能把自己搞成如此凄惨的模样。”

“顾倾,你还能更蠢一点吗?”

顾倾再也忍不住,猛地抬起头,望向蹲在他面前的人。

那是一个清秀瘦弱的少年,脸色苍白,眉目秀丽,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不耐嫌弃,可是那双漆黑澄澈的眼眸中却清楚倒映着自己的影子。

“宋淮……”出口的声音嘶哑颤抖,带着宛如身在梦中的难以置信,“你怎么会在这里?”

宋淮皱了皱眉,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不过听到顾倾的问话,他还是不忿道:“你以为我想在这里吗?我跟你说过那么多遍,主仆契约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简单……你,你这个蠢货!!”

少年很明显不擅长骂人,可是又真的气狠了,所以翻来覆去都是“蠢”这个字。

顾倾的眼中露出一丝笑意,感觉到身体的麻痹与疼痛逐渐退去,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望向四周。

只见这昏暗的空间里,横七竖八躺着数十个人,有那些持枪的守卫,有刚刚差点被他杀了的白衣人,也有自己的堂妹顾姗姗和艾馨。

顾倾的脑中第一时间闪过当初宋淮说的话:“这是阳粒子流激光枪,能让人瞬间陷入昏迷。优点是比起其他武器后坐力很轻。缺点是造价昂贵,却只能使用一次。而且对人体的伤害有限,大概相当于连续照了五六次X光,如果你想杀人,最好别用它。”

顾倾的手不自觉摸上自己的靴子,在那里藏着所有宋淮给他的东西,可是哪怕最危险的时候,他也一样都没有使用。

他不使用不是不需要,而是他不愿意将宋淮这些超越时代太多的黑科技产物暴露在人前,他不想宋淮成为人们的焦点,甚至被关入研究所,从此失去自由。

可是,此刻看着眼前苍白的少年,他的心中却第一次涌起了懊悔的情绪。

早知道自己不用的结果,是让宋淮跑过来亲自用,他还不如一开始就用了呢!

“少爷,你用了多少个阳粒子流激光枪?”顾倾小心问道。

宋淮瞪了他一眼,脾气特别不好,“全部用完了!这些材料本来就很贵,我磨了很久蒋越才愿意让我买的,都怪你,这些你以后全部都要赔给我!”

顿了顿,他补充道:“用甜点赔!”

顾倾眉眼缓缓舒展开来,神色说不出的温和柔软,与刚刚那狰狞凶残的模样完完全全判若两人。

“好,我会记着自己欠了你这笔债的。”他笑道,“对了,刚刚那道白光就是阳粒子流,可为什么他们都昏倒了,我却一点事都没有?”

宋淮撇嘴道:“你身上有BlackOath,它蕴含的铁电规则能重定义世间许多能量转换。阳粒子流也是被重定义的一种能量,伤不到你是正常的。但你也别高兴太早,BlackOath也不是所有能量都能重定义的。反正我若是想惩罚你,有一百种办法让你逃不过去!”

顾倾忍不住又笑起来,“少爷,我知道。”

宋淮总觉得顾倾笑的特别欠扁,特别让他讨厌。

他皱眉不去理这家伙,而是拿出又一支“手电筒”,对着昏迷不醒的守卫和白衣人下身分别照了照。

明明只是非常普通的淡紫色光芒,照射在这些人身上的时候,却让他们一个个都身体抽搐了一下,神色似乎既痛苦又酸爽。

顾倾看着他们的样子,都觉得背脊一寒,忍不住问道:“少爷,你在做什么?”

宋淮不理他,照完了所有人,才掩嘴打了个哈欠,蔫蔫道:“你要找的人找到了没?找到了我们回家吧,这里一点都不好。”

又热又臭,最重要的是,食物那么难吃,精致的甜点也找不到,只有罗医生给的玫瑰奶球还勉强能下咽。

顾倾一手一个扛起昏迷的艾馨和顾姗姗,声音说不出的柔软宁和,“好,我们回家。”

四人离开后,这片区域很快响起了刺耳的警笛声,无数警车围拢过来,将这里团团包围。

这个夜,对德里市来说,注定不会再平静。可是这一切与顾倾和宋淮他们已经再没有关系。

因为宋淮走的慢,所以两人一直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罗医生所在的酒店,此时天已经蒙蒙亮。

罗医生接到前台的电话匆匆下来,看到满身狼狈的宋淮焦急道:“你去了哪?我半夜有急事出去一趟,回来就不见你的踪影,急的我差点……咦,这位是?”

宋淮让人急着找了一夜,也没什么愧疚感,只是满脸疲倦地打了个哈欠,“他是顾倾。”

“顾倾?”罗医生想起傅清平和宋淮的对话,习惯性地露出微笑,朝顾倾伸出手道,“你好,我姓罗,是个医生。”

顾倾同样露出温和的笑容,“罗医生,麻烦你照顾我家少爷了……”

少爷?罗医生被这个称呼说的愣了愣。

只是还不等他继续问,宋淮已经不耐烦道:“你们慢慢聊,我先回屋睡觉了。”

“等等!”罗医生却突然开口叫住他,因为极度的惊讶连声音都变调了,“宋淮,你的脚!”

顾倾心猛然一跳,低头望去,这才发现,宋淮的裤子很长拖到地面,盖住了他的脚,可是此时裤脚末端却血迹斑斑。

宋淮后知后觉地拉起裤脚,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穿鞋子,而一路的泥泞石子摩擦,让他的脚脏的惨不忍睹,也伤的惨不忍睹。

顾倾倒吸了一口凉气,上前一步抱起宋淮,将他放到前台附近的待客沙发上,查看他脚上的伤。

宋淮有些底气不足道:“这不能怪我,我不是故意不穿鞋的,只是……提醒来的很急,我怕我不找过去,你就死了,或者又走远了,一时着急才没注意到。”

顾倾咬了咬牙,缓缓吐出胸中的一口浊气,好半晌才道:“我知道,这一次都是我的错,不关少爷的事。”

“你知道就好……”宋淮轻哼了一声,喃喃又说了句什么,终于撑不住,趴在沙发上沉沉睡了过去。

顾倾看着少年倦极熟睡的侧脸,久久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弹。

罗医生轻声道:“不如将他送到我的房间,我那里有碘酒和纱布。还有这两位小姐,身上的伤也不轻,恐怕都需要处理一下。”

顾倾抬头望向罗医生,扯出一个笑容道:“那就多谢罗医生了。”

“你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答应了宋淮五天回来,结果十几天都没个踪影,连个信息也没有。你知道现在那别墅是什么鬼样子吗?大厅里到处是外卖盒,苍蝇嗡嗡乱飞,房间里连点热水都没有,你不是说要当宋淮管家报答他救命之恩吗?你的恩就是这么报的?”

傅清平指着顾倾口沫横飞地骂个不停,顾倾低着头,非常老实地由着他骂。

一旁的顾姗姗和艾馨听得目瞪口呆,又迷迷糊糊,想插嘴替顾倾求情,却在面对傅清平的怒火时,又悻悻地缩了回来。

傅清平喘了口气,继续道:“你说你报什么恩啊?这到底是你欠宋淮的还是宋淮欠你的?说什么主仆契约,结果你这个仆人拍拍屁股走的潇洒,却让宋淮这个主人巴巴跑到千里之外的印度来找你。”最重要的是,还拖上他这个非亲非故无辜受累的人!

“你知道宋淮到这里后受了多少罪?这几日他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刚到第一天就上吐下泻发起了高烧,去个诊所还被人盯上,如果不是罗医生刚好路过救了我们,就算我不死,宋淮也铁定死翘翘了。你知道罗医生诊断出来宋淮是什么病吗?病毒性肺炎,差一点点就发展成结核性胸膜炎,就他那小身板,如果病情真的恶化,你觉得他活的下去吗?可就这样,他却还要找你,生怕再晚一点找到你,你就死了。顾倾,你说天底下有你这么折腾雇主的管家……哦不,仆人吗?!”

顾倾抬起头,望着满脸怒容的傅清平,动了动嘴,却说不出话来。

顾姗姗满面愧疚,哽咽道:“对不起,我哥都是因为我才来这里的,你……你别怪我哥,一切都是我的错。”

艾馨也道:“傅警官,弄成这样顾大哥也不想的,他已经够内疚了,而且他真的是为了救人,要不是顾大哥,我和姗姗这次肯定凶多吉少。你看现在宋教授总算还是完好的,要不你就饶过顾大哥吧?有什么火冲我们发好不好?”

顾姗姗连连点头,巴巴地望着傅清平,又不时看看房门紧闭的卧室,罗医生正在里面给宋淮做治疗。

傅清平冷哼一声,睨了顾倾一眼道:“算了,看在两位美女的份上,不说你了!”

事实上,他本来也没多想替宋淮打抱不平,只不过最近在印度诸事不顺,心情不爽,刚好逮着顾倾这个罪魁祸首好好骂一顿,发泄一下。

不过,傅清平的目光在艾馨脸上转了几圈,神色中带上了些疑惑。

艾馨摸着自己的脸问:“傅警官,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不对劲吗?”

傅清平盯着美女看被抓了个正着,有些尴尬得挠了挠头,干笑道:“没,当然没有,只是觉得艾小姐好像变得比以前漂亮了。”

他记得当初在君悦美容院看到这个艾馨的时候,她似乎眼睛没那么大,睫毛没那么长,皮肤没那么白,额头也没那么饱满圆润啊?

同样因为毁容修复手术的关系,傅清平对艾馨也有些印象,他记得当初看到的明明是个长相平平,皮肤黑黄,看着有些老气的女孩,哪有如今这么青春靓丽?难道是他记错了?

艾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声道:“傅警官过奖了,我觉得我也没什么变化啊!顾大哥,你说呢?”

顾倾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没有说话,视线重新投注在紧闭的卧室房门上。

艾馨的目光一下子黯淡下来,颓然低下头。

半个小时后,卧室的门终于打开,罗医生皱着眉从房中走出来。

顾倾急忙迎上去,“罗医生,宋淮怎么样?”

罗医生神色有些疑惑道:“脚上的伤没什么问题,我已经做了处理,三五天就会结痂痊愈。肺炎应该也好的差不多了,可是他的身体却比昨天早上虚弱了许多。我也学过一些中医,所以尝试给他把脉,发现他似乎……受了些内伤。”

“内伤?”傅清平道,“这是什么鬼?武侠小说吗?”

罗医生摇摇头:“我也不是很确信,似乎是五脏六腑受到过震荡,不太严重,就像是开枪的时候身体要承受后坐力的冲击一样。对于寻常人来说应该是微不足道的伤害,但可能宋淮的身体太弱了,再加上受冲击次数太多,所以情况有些严重。”

顾倾想到那些被宋淮用完的阳粒子流激光枪,双手猛地攥紧,死死握成拳。从未有过的悔意再一次在身体里蔓延,让他手脚冰凉,几乎维持不住自己即将崩裂的表情。

他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我要怎么做?”

罗医生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温声道:“你也别太担心,只是受这种伤会有些痛苦,拖久了也会对身体产生不可逆的伤害。但你们不是已经决定明天就回国了吗?国内有更好的医疗条件,再找个中医好好给他调理一下,最多过一个月他就痊愈了。”

顾倾点点头,轻轻说了声:“谢谢。”

“宋淮也是我朋友,客气什么?”说着他又望向顾姗姗和艾馨,“不知道两位小姐身上的伤好些了没有?不如我再给两位检查一下?”

顾倾没有再去听他们在说什么,而是推门进入卧室。

幽暗寂静的房间里,脸色苍白的少年睡得香甜,无论是脚上的伤、五脏六腑的疼痛,他都毫无所觉。

从第一天认识宋淮起,他就知道,这是一个无比寂寞的少年。

他寂寞到,甚至不知道自己正寂寞着、疼痛着、寒冷着,因为永远只有孤单一人,永远只有实验陪伴,所以从没有人去提醒他何为痛苦何为快乐。

顾倾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到如今,我都不知道闯入你的生活,和你缔结BlackOath,到底是对是错。傅清平说的对,如果不能让你过的比以前好,我报的算哪门子恩呢?”

床上的少年依旧熟睡着,却突然微微蹙起了眉头,砸吧一下嘴,怒道:“混蛋顾倾,不许倒掉我的甜点!”

顾倾愣了愣,随后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这一笑,他眼中的阴霾全数消失,只余下浅浅的温暖与星光。

***

第二天早上,宋淮早早就被顾倾从被窝里挖起来,因为他们定了今天中午的飞机回国,十点以前就要赶到机场。

宋淮被顾倾伺候着洗漱完毕,就蔫蔫地趴在沙发上,连敲门声响了也没听见。

罗医生从门外进来,手上端着用纸盒装好的玫瑰奶球,浓郁甜腻的奶香在房间里弥漫开来,让宋淮立刻精神一震,坐起身来。

罗医生笑道:“你们今天就要离开印度了吧?我开完研讨会,却要到下个月才能回国。临别也没什么礼物能送的,这盒玫瑰奶球你带着路上吃吧。”

宋淮难得不吝啬自己的笑容,迅速抢过罗医生手上的纸盒,抓起一个往嘴里塞。

在他准备拿第二个的时候,纸盒被顾倾抢走,“大清早不适合吃油炸和太过甜腻的食品,这些留着飞机上吃。”

宋淮扑过去想要把纸盒抢回来,却被顾倾轻松躲过,气的他大叫,“顾倾,你混蛋!!”

顾倾不去理他,自顾自收拾行李。因为人数太多,所以他们在罗医生所在的酒店又订了两个房间。顾倾和宋淮一间,两个小姑娘一间,傅清平则在罗医生地方借宿了两个晚上。

罗医生看他们两人的相处模式觉得有些好笑,正要说什么,外面却传来嘈杂的声音,伴随而来的还有此起彼伏的警笛声。

“发生什么事了?”罗医生凑到床边望了一眼,“这个酒店附近很少会这么吵的啊!”

这一看之下,他的脸色却有些变了,“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那么多警察和警车?那些标示是……戒严?”

顾倾连忙凑过来看,只见底下密密麻麻都是警车,不,不仅仅是这酒店附近,放眼望去,到处都是警车,还有拉起来的警戒线。

看着这偌大的阵势,顾倾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知为何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些警戒线几乎封死了周围所有的主干道,想要叫出租车甚至突突车去机场,根本就不可能。若是戒严一直不解除,他们还赶得上飞机吗?

中午十二点,房门被敲响,傅清平匆匆走进屋中,一边擦汗,一边拿起顾倾准备的凉水仰头喝了几大口,才喘着气道:“罗医生回来了吗?宋淮和两个小姑娘都在屋里没有出去吧?”

顾倾摇了摇头,“罗医生一直没有回来,其他人我没让他们离开。”

“不让他们出去是对的!”傅清平放下水杯,脸色有些难看道,“现在整个德里市都乱套了,到处都是打架的、斗殴的,还有游行的,月光集市那块,我都没敢进去,远远站着都看到有人差点被踩死。现在想找到车子去机场,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哪怕警察肯放行,也没有车子能通过那些被堵得严严实实的路段。我们那趟航班,铁定赶不上了!”

顾倾神色凝重:“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突然乱成这样?”

傅清平叹息道:“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会信,今天是德里市这边一个重要的节日,所有人都要进入恒河支流沐浴清洗,好像是洗去身上的污垢和病害。反正是一个特别神圣的仪式,有数十万人会共同参与。”

“可是,就在这样的圣会上,参与的男人里竟然有一大半突然失去理智,像禽兽一样侵犯身边的女人和孩子,还有些人则是暴力殴打其他人,哪怕身边站着的是父母妻儿,居然都不认识。然后因为参与的人太多,就变成了大混战。听说,现在恒河的水都被血染红了,所有的警察全部出动,整个德里市都乱了。”

顾倾脸色一变再变,眉峰紧蹙,他想起了那个寺庙中发狂的贫民,与傅清平描述的场景何其相似。可是,对一两个人注射这种药物还能理解,让这么多人同时失去理智,是如何做到的?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傅清平郁闷道:“唉,我真是一天都不想在这里多待了,但看来我们今天肯定是回不去了。这种特殊情况,不知道机票钱给不给退啊!为什么偏偏就只有这么一个航班,要不然改签到晚上,说不定还有希望……”

顾倾没有心情去听傅清平的念叨,他转头对趴在沙发上的宋淮柔声道:“少爷,今天可能没办法回国了,不如你去床上再睡一会儿?”

顾倾说了两遍,宋淮才抬起头,迷迷糊糊用沙哑的声音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少爷——!!”顾倾脸色一变,手摸上了他的额头,“你,你又发烧了?”

傅清平惊呼道,“不会吧,又发烧?我晕,脸红的跟煮熟的虾子一样!这三番五次发烧,不会把人给烧傻了吧?”这么高智商的脑子要是烧傻了,那真是太可惜了。

宋淮又听到了“傻”这个字,他很想骂两句,可身体实在没力气,而且喉咙麻麻的烫烫的,很艰难才能发出声音。

正在这时,宋淮的手机嗡嗡振动起来。他向来不爱用手机,但顾倾还是强制给他配了一个,主要是外出的时候能应对紧急情况。

宋淮往手机屏幕看了一眼,隐约看到蒋越的名字,可他太累了,既没有力气拿起手机,也没有力气听那个聒噪的烦人鬼说话。

顾倾接起手机,就听蒋越咋咋呼呼的声音传来,“宋淮我跟你说,我这几天真TM倒霉透了,居然被我爸丢进了什么总裁培训班。你说培训就培训,居然搞全封闭,手机电子产品统统没收,早上还要军训,我真是想死的心……”

“蒋越!”顾倾打断他,声音冷冰冰硬邦邦的,可是细听能听出里面细微的嘶哑,“少爷生病了,发高烧,现在没办法接听你电话。”

“什么?!”蒋越紧张道,“宋淮病了?怎么病的?你等着,我现在就飞车去溧阳!”

“我们现在不在溧阳,在印度德里市。”顾倾缓缓道,“少爷病的很重,可是德里市发生暴乱,我们赶不上航班。这里没有足够的条件让少爷休养。”

“我靠,你们怎么跑那地方去了!!”电话那头传来急促的汽车喇叭声,“顾倾你说你是怎么回事?说要好好照顾我兄弟,你就是这么照顾的?!等一下,你先让宋淮听电话,让我先确认他到底是死是活!”

顾倾把手机放到宋淮耳边,蒋越扯着嗓子大叫:“宋淮,你还活着吧!”

“吵死了!”宋淮有气无力地张嘴,“都怪你,蒋越!我找你……打了很多电话都找不到,只好自己跑来……跑来印度,咳咳……”

“好好,都怪我都怪我!我说你嗓子怎么哑成那样,不会真的病入膏肓了吧!”

顾倾扶起宋淮,给他喂了点水,手碰触到少年滚烫的肌肤,顾倾端着杯子的手颤了颤,差一点都没握住。

喝了水,宋淮的声音总算正常了一些,他对着手机喃喃:“蒋越,我不管,我要……我要回国,我不要呆在这里。你……你替我想办法!”

“好好好!我来想办法!”蒋越连声道,“你,你先别说话了,这声音我听着怎么那么瘆得慌。我现在就联系我爸,看能不能安排私人飞机过去接你。最迟下午四点能到甘地机场,可是,飞机也只能到机场啊,你们那边过的来吗?”

顾倾拿过手机,语气冷静从容,却无比决然,“你放心,下午四点前,我一定会把少爷安全送到机场。”

***

“顾倾,你疯了?你说你要背着宋淮跑去机场,你知道这里离机场多远吗?开车过去都要半个小时,你背着个人跑过去打算把自己累死吗?更何况,如今整个德里市都在暴乱中,乱拳乱枪无眼,万一路上中招了怎么办?”

顾倾神色平静道:“这片区域到机场的地图我刚刚已经全部背熟了,一路上我会尽量选偏僻无人的小路,只要不是遇到大规模斗殴,我都有信心解决。从这里到甘地机场大约二十几公里,以我的脚程大概三个小时能到达,时间刚好足够。”

顾倾一边说,一边替宋淮穿戴好防晒服,把证件塞进贴身腰包,又在靴子里塞上一把匕首,才将昏迷的宋淮背起来:“帮忙把少爷和我绑在一起,你是专业人士,知道怎样绑才不会让少爷难受,而且不容易掉下来。”

傅清平双目发直地看着一睡一醒的两人,这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这主仆二人,并不是只有宋淮一个不正常,顾倾的脑子那也是坏掉的。

尼玛这两个人根本就是疯子嘛!!

顾倾颠了颠背上的宋淮,确定不会滑落,也不会让宋淮觉得不舒服,脸上才露出一丝笑容,“我们的行礼就拜托你了,飞机票的事情不用担心,这次是我和少爷连累你,旅行中所有的费用请都让我们来出吧。”

傅清平皱了皱眉想说话,顾倾却打断他,轻声道:“傅警官,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警察,这次幸好有你帮忙。以后你想要买少爷的发明,我可以给最低折扣。我们,后会有期!”

傅清平目瞪口呆站在原地,直到顾倾离开了好几分钟了才猛地反应过来。他嘴角翘了翘,又压下去,过了几秒还是忍不住翘起来,脸上的笑容说不出的灿烂嘚瑟,“老子是好警察还用得着你说啊!”

顾倾一出房门,就遇到了从隔壁房间走出来的艾馨。

艾馨今日化了淡淡的妆容,身上穿着无袖碎花长裙,越发显得她肤白貌美,气质卓然。一见到顾倾,艾馨脸上的笑容遮都遮掩不住,只是还不等她打招呼,却看到了顾倾身上的宋淮,还有他那一身装束。

“顾大哥,你……你这是要?”

顾倾朝她点了点头道:“碰到你正好,替我跟姗姗说一声,我先带宋淮回国治病了,让她跟着傅警官回去,不要再调皮捣蛋。”

“你,你带宋淮回国?”艾馨震惊道,“可是现在德里市一片混乱,车辆无法通行,你们怎么去机场?”

顾倾已经有些不耐烦,但还是解释道:“混乱的只是城中心,只要离开这片区域,车辆就能通行,就算找不到车,三个小时也能到达机场。”

“可是现在城里那么危险,万一你受伤了怎么办?被大乱斗波及了怎么办?是,宋教授是病的很重,可是真的差那么几个小时,非要现在回国不可吗?你在寺庙里受了那么重的伤,都没有好好治疗,难道你就不需要休养,难道你的伤就不是伤?傅警官说,你是宋教授的管家,可就算是管家,他也不能这么磋磨你啊!”

顾倾原本已经迈出去的脚步收了回来,他回头望向艾馨,脸上所有的温和都收了起来,只剩下冰冷的不耐与厌烦,“艾小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只不过是萍水相逢的关系。我做什么样的决定,应该轮不到艾小姐来管吧?”

很快,楼道中只剩下艾馨一个人呆呆的站立着,眼中满是惘然、悲愤和委屈,她看着空无一人的楼道尽头,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眼眶。

***

宋淮迷迷糊糊中醒过来,发现自己又被人背着,只是这一次背他的人从傅清平换成了顾倾。

他舔了舔干裂的唇,觉得有些渴,刚要说话,就看到顾倾近在咫尺的脸。他的脸被太阳晒得红彤彤的,嘴唇干裂的比他更厉害,脸上的汗像雨一样不停流淌下来,从前在别墅里打理的整整齐齐的黑发,此时却一团凌乱。

想要喝水的命令卡在喉咙口,宋淮的视线望向四周,周围一片嘈杂,低头看去,底下乌压压的全是人头,而且三五个人就凑成一团缠斗在一起。

不时能听到陌生语言的哀嚎声、咒骂声、吼叫声,还有此起彼伏的警笛声。

简直……太吵太乱了。

宋淮找不出词语来形容眼前如末世崩塌般的景象,他只知道,他讨厌这个地方,讨厌这里的味道,讨厌这里的食物,还有那被欲望驱使而无法自控、无能为力的癫狂。

眼前的一切,会让他想起那些久远的,他情愿遗忘的记忆。

宋淮微微晃了晃脑袋,就发觉背着他的顾倾身体也晃了晃,停下脚步。

“少爷,你醒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宋淮怔了怔,这才发现,顾倾竟然背着他走在破旧的城墙上。城墙早已坍塌了大半,能落脚的地方很小,高度却足有十米,走在上面稍一摇晃就可能摔下去。可是也因为行走在这样的地方,他们才能避过下面的乱斗。

顾倾又紧张地问了一遍,宋淮才开口说话,却是答非所问:“从这里掉下去会死吗?”

顾倾愣了愣,随后低笑道:“就算摔下去,少爷也可以拿我做垫背。”

宋淮鄙夷地瞥了他一眼,不屑道:“我可以在离地两米的时候弹出透明气垫,怎么都不可能摔死!”

顾倾脸上的笑容越加柔和,脚下开始继续在残破的城墙上跳跃。

宋淮喉咙沙哑难受,也不愿意再讲话,有气无力地趴在顾倾背上,看着底下混乱又让人莫名悲伤的场景在眼前如流水般划过。

“少爷你在想什么?”耳边传来顾倾的声音。

“我不喜欢这里。”宋淮轻声道。

他想起那个人说,上帝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他想起那个人说,只有把那些丑陋的蝼蚁全都置诸死地,才会有纯洁而美丽的新生。

可是他不喜欢,不喜欢看到用血腥和残破铸就的新生;更不喜欢听到能刺穿耳膜的哭声与哀嚎。如果是那样换来的新生,他宁可不要。

“我也不喜欢。”顾倾柔软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宋淮有些难过的回忆,“我们以后应该都不会再回来了。”

宋淮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少爷,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宋淮轻轻点了下头,没有发出声音。

“为什么要来印度找我?主仆契约规定,除非主人无理由抛弃仆从,否则不会受到任何反噬。我是咎由自取,你根本就不需要为了我冒险。”

头顶的烈日照耀下来,晒得人头晕眼花,气温已经超过了40度。

宋淮感觉不到太大的煎熬痛苦,可身体却会自发做出反应,他整个人都软软的,没有说话的力气。

就在顾倾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耳边却传来少年低哑的声音,“当然是因为你做的甜点很好吃……”

顾倾笑了笑,轻声道:“果然是这样的答案啊!”

“还有……我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傻,我知道我不属于这个世界,不能和这个世界有太多交集,总有一天,我要回去的。所以,我只能研究时空穿梭技术,只会拿出最简单粗陋的发明。”

顾倾的脚步停了下来,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拳头。

少年沙哑的声音还在软软传来,“可是,永远只有一个人,我也会觉得累……我总是嫌蒋越烦,可事实上,我喜欢听到他的声音,期盼他时不时来烦我。后来,又多了一个你,一切变得越来越不一样,可是我很喜欢,很喜欢……”

“曾经,我能满足几亿人的愿望,能让万物复苏。现在却那么没用,什么都做不到,可至少……至少我要保你们不死,保你们一生无忧。我一定能做到的……”

少年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终于再次软倒在他背上,昏睡过去。

顾倾侧头望着少年紧闭的双眼好久,才露出一个模糊的笑容,再次抬步前行。

混乱的嘈杂声中,似乎能听到男子低沉沙哑,带着微微笑意,又温柔的不可思议的声音,“少爷,你似乎抢了我的台词啊!我才是那个要报恩的人,想要保你不死,保你一生无忧。”

顾倾纵身跳下古城墙,残酷的大乱斗场地已经被他抛在身后,他摸了摸宋淮的颈动脉,确信脉搏还算稳定,才松了口气。

突然,他的目光凝固在远方的一处高塔上。

顾倾眯起眼,有些疑惑,又有些惊讶,在那高塔上,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年轻、英俊,穿着白衬衫黑西装裤,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镜,打扮的那样成熟,却有一张笑起来就显得青涩的娃娃脸。

那是……罗医生?

他的样子一点都没变,可是脸上的表情却和平日里看到的完全不同,脸上带着笑,却不是那种腼腆稚气的笑容,而是高高在上,带着嘲讽,也带着悲天悯人的漠然笑容。

他低着头,静静望着底下沉沦在欲望中不停相互厮杀的人群,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也越来越让人毛骨悚然。

突然,罗医生仿佛感受到了他的视线,低头朝顾倾这边望过来。

顾倾连忙一个闪身,躲进墙角,呼吸急促。

等他从墙角走出来,再往高塔上望去时,却发现那里早已没有了罗医生的身影。

顾倾蹙眉,眸光微寒,片刻之后不再犹豫,转身迅速往机场方向赶去。

十一

“连日来,恒河惨案在印度引发的示威游行一直在持续,数千民众自发聚集在圣雄甘地纪念馆强烈抗议警方隐瞒幕后凶手的行为。印度最高法院主法官出面表示,恒河惨案并非天灾,而是人祸,他们已掌握决定性证据,并会对事件主谋做出公正判罚,给民众一个交代。据报道,此次恒河惨案涉及的主谋在德里市政府中担任要职,如其身份被证实,或将引发德里市另一场飓风……”

傅清平一边看电视,一边端起手里的热茶美美喝了一口,才唏嘘道:“果然顾倾回来了,这别墅才像是人住的地方啊!”

宋淮一勺一勺吃着奶香软滑的布丁,心情非常好,懒得跟傅清平计较。

傅清平却谈兴正浓,提高了声音道:“说起来这一次还真是多亏了顾倾,许多国家的失踪人口都被找到了。你说那群人是不是丧心病狂,竟然把各国女人囚禁起来当性奴。而且在那么神圣的仪式上,他们都能狂性大发侵犯女人,这些到底是人还是畜生啊!”

宋淮吞下一口布丁,才淡淡道:“这又不是他们自愿的,不过是本能被放大罢了。”

傅清平一愣,“什么意思?你是说,他们被人控制了?”

顾倾端着切好的水果从厨房里出来,看到傅清平疑惑的神情,微笑解释道:“少爷取了一些那群人的毛发、血液回来做检查,发现这些人体内都被人注入了一种人造性激素。这种激素能影响细胞的代谢活动,从而刺激肾上腺和脑垂体,使男人的欲望和暴戾本能被无限放大,直至理智无法驱使,最终化身成毫无人形的禽兽。”

傅清平震惊地瞪着顾倾,好半晌才道:“到底谁这么缺德啊,连这种劣等春药都能研究出来?这不纯粹损人不利己吗?”

“这你就错了。”顾倾摇头道,“研究这种激素的人目的当然不是造就出一个个毫无理智的禽兽,而是希望通过这种性激素刺激人的各种感官,从而突破身体的极限。”

“身体的极限?怎样的极限?”

“生命、寿元、体魄、意志力,无论突破的是哪个极限,他们的目的都算达到了。至于那些恒河惨案的施暴者,不过是被迫参与到这种研究中的实验体和棋子罢了。”

傅清平咋舌道:“所以刚刚新闻里所说的幕后凶手,就是研究这种激素的人?”

顾倾摇头笑道:“依少爷所说,这种性激素以如今的科技是很难检测出来的,所以他们到底是真的发现了幕后黑手,还是约定好的权利更迭,我就不清楚了。”

傅清平微微蹙起眉头,有些厌恶道:“这些人尔虞我诈,想要长生不老,倒霉的却是下头的平民百姓。不过,或许这样也好。我看报道说,游行示威的民众要求加强立法保护女性人身安全,同时要求警方对性犯罪进行严厉打击。恒河惨案闹得太大了,印度政府这次再想当缩头乌龟不了了之,却不是容易的事情。对于德里市的民众,尤其是女孩子来说,这也算是置之死地,破而后立了!”

宋淮皱了皱眉,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顾倾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傅清平却没有注意到宋淮的情绪变化,而是兴致勃勃问道:“对了宋淮,在德里市的时候有外人在旁边我一直不太敢问,那天在小巷里,我们被混混堵住那次,你到底是怎么把他们弄晕的?你手上是不是有什么高科技武器,能卖给我吗?对了,你不是说可以给我打折吗?”

宋淮愣了愣,想起自己真说过以后什么都能卖给傅清平,并且给折扣,一时间怔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顾倾接过话头道:“关于流动监控电子蜂,你们是光想购买设备,还是想学制作的技术?”

“什么?学技术也可以?!”傅清平激动地从沙发上跳起来,什么高科技武器统统抛到了脑后,“你确定?宋淮能同意吗?”

说着,他双眼亮晶晶地看向宋淮,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宋淮看了顾倾一眼,又收回来看向傅清平,不高兴道:“你找的人聪明一点,我最多教三天,要是像你这么笨,教了钱却学不会,我才不会负责呢!”

“好好,一定找聪明的,你愿意教就好……等等!”傅清平突然回过味来,“你说谁笨呢?宋淮你个没良心的,过河拆桥,落井下石是吧!你忘了在印度是谁鞍前马后伺候你的?你这个飞机不会坐,鞋子不会穿,签证不会办,自己都养不活自己的家伙也好意思说我笨……”

傅清平扑上来,把宋淮压在沙发上一阵蹂躏,直到顾倾看不下去,笑着把他拖开,才愤愤离去,“等着,下周……不对,还是下下周吧,等宋淮养好了病,我就把人送过来。我告诉你顾倾,你可要给我监督宋淮好好教,否则我不付钱的啊!”

宋淮从沙发上坐起来,头发乱糟糟的,衣服皱巴巴的,一张脸涨的通红,额头隐隐还有汗珠,他垂着沙发怒道:“以后不许让傅清平进来,客厅不许进,大门也不许进!”

顾倾忍笑道:“好,在少爷消气以前,我们都不让他进门。”

宋淮气还没有消,却不知道该如何发泄,只得抓起布丁,把一整块都倒进嘴里。甜香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总算让他心情好了一点。

不过也因为甜点吃完了,所以宋淮想起了什么,质问顾倾:“我记得罗医生给了我一盒点心,那些玫瑰奶球呢?”

顾倾神情微微一滞,随后恢复如常,“那些奶球不小心落在飞机上了,少爷如果真的想吃,我晚上可以做这个。不过原本晚上是打算做巧克力布丁的……”

宋淮立刻道:“我要巧克力布丁,不要玫瑰奶球!”

“好。”顾倾勾起嘴角,笑容柔和,低声应道。

完。

第四章 激素
我和他隔着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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