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叫小六，今天是我的两岁生日。去年生日的时候，静姝妈妈给我做了好吃的蛋糕，静娈妈咪给我一本漂亮的画册。今年小六也特别乖，把该学的都学了，不知道妈妈和妈咪会给我什么奖励呢？能让小六去看一眼画册上面的蓝天白云吗？小六会乖乖的听妈咪的话，一定不会乱跑……”

小六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立刻把日记本合上，偷偷藏到了枕头底下。

一个穿着白衣，戴着口罩的女医生走到他面前，面无表情道：“张开嘴，我要采集唾液。”

小六乖乖的照做，那人又采了一点小六的鲜血，最后拔出枕头的时候，血滴溅到了她白大褂上，女医生立刻露出烦躁的神情。

小六问道：“静姝妈妈和静娈妈咪在哪里？我能去找她们吗？”

女医生耐着性子道：“两位曾教授每天都很忙，你没事就不要打扰她们了。”

说着，她已经采集好了所有的数据，转身离开。

临走前，她回头看了小六一眼，目光中的情绪，让小六心里闷闷的，觉得很不舒服。

小六趴在床上，拿出静娈妈咪送给自己的魔方拨弄着。魔方的颜色被拨乱，随后小六修长的手指快速一转，只是短短数秒，魔方就已经被复原了。

小六就这样重复着机械的动作，打乱，复原，打乱，复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实验室从人来人往，慢慢变得安静下来，外头的灯也大部分都被关掉了。

小六偷偷从床上爬下来，扒在窗口往外观察了一阵，确定外面没有人后。

白嫩嫩的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根细细的铁丝，小六将铁丝送进锁眼里转了转，半透明的玻璃门上立刻显示出一串指令。

小六神色凝重，速度飞快地在玻璃门上按了几下。

几秒钟后，咔哒声响，门打开了。

小六的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这点小关卡，根本就拦不住我聪明的小六嘛！”

……

小六赤着脚，近乎无声无息地奔跑在偌大的实验基地中。

一边跑，他的小鼻子一直不停抽动着：是静娈妈咪的味道，近了，更近了！哈哈，妈咪就在那个虚虚掩着的房门后面。

静娈妈咪，明天是小六的生日，你能带小六出去玩吗？

小六想要一把推开门，扑进静娈妈咪怀里，然后这样问她。

可是，他的手还没有碰到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了静娈妈咪带着哭腔的声音。

“……真的不能救救小六吗？你能不能求求老师，让他不要销毁小六。小六他那么聪明，刚刚两岁就已经学完了所有的大学课程。可他都还没有过过正常孩子的生活……”

销毁小六？是说自己吗？小六的手顿住了。他贴着墙，从门缝望进去，就看到温柔的静娈妈咪擦着眼泪，脸上满是伤心和不舍。

实验室里最厉害的罗医生站在妈咪前面，伸手把她搂进怀中，声音温柔道：“静娈姐，你别哭，你哭的我都不忍心了。可是你也知道，销毁小六是老师的决定，就算是我也阻止不了。”

曾静娈靠在罗医生怀里，闷声道：“真的不能再想想办法吗？”

罗医生轻轻叹了口气道：“静娈姐，都那么多年过去了，你的心肠怎么还是那么软？你应该知道，就算老师现在不销毁小六，迟早他也会像小一到小五一样……如果师兄一直没找到，老师或许会因为想念师兄，想办法让小六多活一段时间。可是现在，师兄已经找到了，他的替身自然也不再需要了。没有老师调整那丢失的基因序列，小六终究是马上要离开你的。”

罗医生扣着曾静娈的肩膀，将她微微拉开一些，伸手擦去了她脸上的泪。

看着她难得像孩子一样哭的眼睛红肿的样子，又忍不住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取笑道：“我不是跟你说过好几次，让你不要对克隆体产生感情，你怎么总是不停呢！小一到小六，每一个去世你都要哭一场。幸好老师已经找到了师兄，若是还有小七小八小九，我岂不是要心疼死。”

男人话中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还有那亲昵的动作，和喷吐在脸上的湿暖鼻息。

曾静娈的脸一下子红了，她连忙后退一步，拿出绢帕抹掉眼泪，才低声道：“我知道了。明天是小六的两岁生日……以后或许就没有机会了，明天我想一直陪着他。”

罗医生走过去，牵起她的手，柔声道：“我陪你过去。”

曾静娈挣了挣，却发现罗医生抓的很牢，她的脸更加红了，手却没有再挣扎，眼底慢慢浮起一丝如少女般羞怯的甜蜜。

两人还没有走出来，小六就迅速地跑了。

他把跑步的声音放得很轻，脸上的表情也很平静，可是泪水却忍不住从他的眼眶滑落，打湿了他的面颊，又慢慢变得冰凉。

原来，他就要死了？

原来，他只是个替代品，因为正主找到了，所以就要把他销毁？

可是，他不想死，不想被装进那小小的冰冷的箱子里。他想离开这个实验基地，去看看图册里的蓝天白云，去看会唱歌的广阔无垠的大海。

不！他不能死！

他是替身，是没用的，所以要被销毁？可是罗医生不是说了吗？如果那个正主死了，老师就会重视他这个替身，让他活下来。

小六不知道老师是谁，那个让他面临死亡的师兄又是何方神圣，他只知道，他必须逃离实验基地，才能找到活路。

突然，小六的脚步猛然顿住，紧张地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前方的青衣女子。

青衣女子浑身上下都用纱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连头发也没有露出来，只有一双黑沉沉的冷淡眼睛看着小六。

小六几乎条件反射般立正站好，赤着的白嫩双脚不安地动了动，低低叫了声：“静姝妈妈。”

对于静娈妈咪和静姝妈妈，小六都很爱，可是他更喜欢跟静娈妈咪撒娇，却有些害怕静姝妈妈。或者说，实验室里的人都很怕静姝妈妈。其他人怕是因为静姝妈妈长得丑，小六却是因为总被静姝妈妈教训。

“谁让你不穿鞋子就跑出来的？”曾静姝的声音非常沙哑难听，但语气还算温柔，“不知道这样很容易着凉吗？”

若是在平时，小六早就乖乖认错，然后回去把鞋穿上了。可是今天，他想起了静娈妈咪的话，突然觉得万般的委屈涌上心头。

所以，他非但没有认错，反而哽咽道：“着凉就着凉，反正我也快死了。”

曾静姝怔了怔，“谁跟你这么说的？”

小六却不回答，而是抬头倔强地看着曾静姝，“不管谁说的，妈妈你能不能告诉我，我是不是快死了？”

曾静姝沉默着，说不出话来。

小六抹了把眼泪，咬牙发狠道：“我要出去，我要离开实验基地。静姝妈妈你别阻止我，否则我就只能先把你打昏了。”

曾静姝闻言并没有生气，而是问：“你想出去做什么？”

“我要去找师兄，我要杀了他，然后回来告诉罗医生，正主已经没有了，他只剩下我这个替身。他们必须救我！”

“你以为这样就能活下去？”曾静姝的目光带着怜悯，就和那个女医生一样。

小六觉得心里很不舒服，针扎一样疼，他大叫道：“我不管，我要活下去……我知道死了就要被关进冷冰冰的箱子里，就跟小五一样，我绝对绝对不要！”

曾静姝目光沉静淡漠地看了他良久，终究轻轻叹了口气：“你知道要去哪里找罗医生的师兄吗？从没有离开过实验基地的人，竟然还想独自跑出去。”

就在小六要开口反驳的时候，她走上前，伸手牵住小六的手，淡淡道：“我知道他在哪，我带你去找他。”

小六一下子怔住了，等回过神来，他的脸上立刻露出欣喜的笑容，低低呢喃道：“静姝妈妈，你虽然有时候很凶，但你果然还是爱我的。”

二

清晨时分，顾倾洗漱完毕，悄悄打开实验室的门。看到只穿着毛衣，趴在桌上沉睡的宋淮时，他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轻手轻脚过去将人抱起来，小心放在实验室角落的一张软榻上，又给他盖上毛毯。

这张软榻还是顾倾特意准备的，就是希望宋淮在实验坐累的时候，能屈尊走两步，躺到上面休息。结果却并没有什么用处，宋淮该熬夜还是熬夜，熬不住了照样在桌上一趴就睡过去了。

顾倾拿这个任性的小少爷，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轻轻叹了口气，走到桌前，收拾宋淮写写画画，丢了一堆的草稿纸。当看到上面的一排名字时，他的动作微微顿了顿。

艾馨、李婧、陈路、刘大谷，甚至还有顾姗姗……上面好几个名字都是顾倾认识的人，当然更多的是他不认识的。宋淮在后面标注了一些编号。

顾倾心中一动，调出了宋淮电脑上的一个文件夹，文件夹里密密麻麻的都是档案资料文件。顾倾按照编号打开，果然发现里面记录的是这些人近几年来的经历和一些身体病症资料。

顾倾一个个对照着打开来，然后越看越是心惊。

这上面的人几乎很多都经历过大手术，有些手术的内容，简直跟李婧奶奶的换头手术一样，完全是匪夷所思的方案。

若不是现在顾倾跟在宋淮身边久了，见惯了各种各样的黑科技，他都要以为这些人是见鬼遇妖了。

比如名单里有个叫郑恒的足球运动员，他在一次比赛中受伤，跟腱断裂，再也无法踢球。可是，在经过了一次手术后，非但他的伤痊愈了，而且足球水平还突飞猛进。在一场亚冠比赛中，做出了连过八人把球送入龙门的惊人表演。那场比赛之后，郑恒被足坛当做了救星，人人都期盼着他带领国足冲入世界杯决赛圈的那天。可是，两个月后，郑恒却突然瘫痪了，下半身所有的韧带就好像一夜之间全部老化，随便拉一拉就会断裂。然后，郑恒就在所有人面前消失了。

这样的例子还有好几个，都是病人经过了一场秘密手术，突然之间就痊愈了，可是过了一段时间后，却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后遗症。而这些人进行的手术，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不是正规医院，而是一个隐秘的，没有人能挖掘到他真面目的实验室。

顾倾一页页翻找，希望从这些资料中，翻出那实验室的蛛丝马迹。可是，很快他就失望了。想想也是，以宋淮在计算机方面无所不能的实力，如果这个实验室在网上留下了痕迹，早就已经被找到了。

顾倾只能将打开的档案文件都关掉，随着窗口一个个消失，他的动作突然一顿，脑中有一道灵光闪过。

等等，刚刚他的眼睛好像不停地看到同一串文字！

顾倾连忙又把文件一个个打开，然后把资料逐字逐句，仔细地对比。然后他终于发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地方。

这些宋淮档单袋中的人，全都在一个叫做“美乐体检中心”的地方做过身体检查。有些是自己私人预约的，也有些是公司安排的，甚至还有些是抽到了兑奖券免费赠送的体检机会。

美乐体检中心在J省也是一个非常大的体检机构，在各个省市都有连锁店，价格公道实惠，医生耐心细致，报告详尽直观，所以选择去那里体检的人确实很多。

但就算选择的人再多，档案里的每个人都去过，未免也太巧合了！

顾倾心跳有些加速，他感觉，过了那么久，他们终于抓到了一点罗医生所在神秘组织的尾巴。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响动，宋淮慢慢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脸上还带着刚醒的迷茫。

顾倾连忙倒了杯温水递给他，等他稍微清醒一些才问道：“少爷，早饭在这里用还是去楼下？”

宋淮把茶杯放下，却没有答话，而是看着他手中的纸：“你在看什么？”

顾倾把纸递给他，“这些名单是天心晶核的监控对象吗？”

天心晶核，就是God’sHeart。

宋淮点头道：“嗯，不过只是部分数据，因为刘大谷脑中的子芯片只是拥有了部分天心晶核的功能，能联通的监测数据也只是二分之一。所以只靠这些是找不到拥有天心晶核的人的。”

顾倾轻轻嗯了一声，随后将那张纸折起来放入怀中，“少爷你找到的资料已经够多了，接下来就交给我吧。我会帮你把背后的那个人揪出来。”

宋淮沉默了片刻，低低垂下眼帘，轻轻呢喃了一句什么。

顾倾想让他重复一遍，宋淮却站起身道：“去下面吃，你说要给我做提拉米苏的。”

顾倾失笑，顿时把刚刚看到宋淮表情时的异样抛到了脑后，“少爷，那是饭后甜点，下午两点以后才能吃。早餐你只有牛奶鸡蛋和豆浆油条的选择。”

***

为了查美乐体检中心背后的负责人，顾倾跑了一整天，又打了不少电话，连以前在特种部队的老队长都惊动了。

老队长在电话中的语气满是稀奇，“你小子居然还会打电话来跟我求助，终于转性了啊！我听说前段时间你被冤枉成杀人犯，就这样你居然还不吭一声，有没有把我这个老队长当战友啊？”

一个电话打了两个小时，其中一百分钟都是老队长在教训他没良心、脾气倔、以后要懂得服软云云，到最后挂电话的时候才说了一句：“等着，最多三天，一定给你把那什么体检中心的底都查出来。”

顾倾一脸菜色地挂下电话，实在是被训怕了，随后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老队长还是像从前一样中气十足，爱唠叨啊，从前在队里谁被逮着谁倒霉，简直比十公里负重越野体罚还恐怖。

顾倾开着车一路回到溧阳的别墅，刚进门就被吓了一跳。

只见客厅的门大喇喇开着，他储备了用来待客的零食散落一地，有些饼干薯条还掉出来被踩碎了，他早上刚刚拖干净的地砖上粘的到处都是粉末。

沙发上盘腿坐着一个少年，正津津有味地在啃着零食。

乍一眼看到的时候，顾倾还以为这个少年是宋淮。因为跟宋淮长得太像了，只是宋淮吃东西的时候总是慢条斯理的，对这些袋装的垃圾食品，更是向来不感兴趣。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我们家？”顾倾一边打量，一边问道。如果他没记错，离开的时候，他是把门锁上的，这少年是怎么进来的？

少年嘴巴里塞满了薯片，腮帮子鼓鼓的，含糊不清道：“我要找宋……宋淮……思……他在哪？不过你这里怎么又那么多好吃的？我从来都没吃过……这个叫什么，我让妈咪给我买！”

找宋淮？顾倾诧异了一瞬，“请问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少年努力咽下口中的薯片，握着拳头说：“我要杀了他，然后取代他的位置。”

顾倾足足愣了有三秒，这是哪个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熊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孩子？为什么要杀宋淮？”

小六歪着脑袋道：“我叫小六，是妈咪和妈妈的孩子。因为我是宋淮的替身啊，只有杀了他我才能活下去。”

顾倾按了按额角，觉得自己是不是年纪大了，跟孩子的沟通有代沟了。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小六立刻抱紧了手中的薯片，“我不回去，这里有那么多好吃的。而且妈妈说宋淮思就住在这里，他是不是出门了，我可以等他回来。刚好这段时间，我可以把这屋里的东西统统吃完。”

顾倾面无表情地上前，揪住少年的领子拎起来——

开门，丢，关门，一气呵成！

“喂，混蛋，你开门啊！我东西还没吃完呢！妈妈说的没错，外面的人果然都是阴险毒辣冷血无情的怪物，放我进去，放我进去听到没有！”

……

宋淮从楼上下来，听到外头的喊声，“外面什么声音？”

顾倾随口道：“没什么？一辆广告车刚好经过。对了少爷，你把防御网撤了吗？”

宋淮奇怪，“没有啊！怎么了？”

顾倾看了一眼门口和自己刚刚擦干净的地面，微微蹙眉道：“防御网络是不是坏了？”

宋淮愣了愣，取出特殊改造过的手机按了几下，立刻露出诧异的神色，“咦，有人隔离了防御网的警报系统，我竟然没有发现。”

“能隔离警报系统很厉害？”

“还好吧。”宋淮在手机上点了几下，又揣回兜里，不怎么在意道，“不是你不让我在防御网上接通电磁流的吗？只有警报系统，我又没有刻意加密，防御强度当然会弱一点，被破解了也不稀奇。”

顾倾忍不住问道：“那刚刚你……”

宋淮拿起桌上刚刚洗出来的樱桃，塞进口中，含糊道：“把电磁流接通了啊！”

话音刚落，门口顿时传来一声惨叫，随后是更加愤怒的叫骂。

宋淮侧头看去，“我没听到有人在喊叫吗？”

顾倾微笑道：“那种广告车为了宣传效果，叫喊的时候总是特别卖力的。”

四

夜深人静，黎明时分。

宋淮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满头大汗，浑身瑟瑟发抖。

不过片刻之后，房间的门立刻被推开，顾倾快步走进来，打开了卧室灯。

“少爷，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宋淮呆呆地坐了许久，才抬头望着他，轻轻道：“我梦到很久以前的事情。”

“是很不开心的事情吗？”

宋淮沉默了才道：“那时候我也不太清楚是什么感觉，但刚刚梦到的时候，我觉得应该是难过的，很难过。”

顾倾知道宋淮说的是他在另一个时空经历过的事情，也想起了那个小六称呼宋淮的名字——宋淮思。他张了张嘴，想问宋淮过去的经历，可终究还是轻轻揉了揉少年的脑袋，“已经过去的事，就不要再计较了。少爷现在过得开心就够了。”

“可是……”宋淮怔怔看着他，后面的那句话没有说出口：可是，那场梦还有后半段，不是过去的事，而是有关你的。

“可是什么？”

宋淮低头捂住脸，瓮声瓮气地说：“顾倾，我和你解除主仆契约吧。”

顾倾浑身都僵住了。这已经是宋淮第二次说解除契约的事情。

他只觉得手脚冰凉，一股火儿却直往脑袋冒。

可最终他还是忍了下来，柔声道：“少爷，你被噩梦魇着，说胡话了吧？等明天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说完，也不等宋淮回答，起身迅速离开。

……

第二日一早，顾倾就收到了老队长的电话和传真。虽然现在手机照片已经能完美的传输任何文件，但老队长和宋淮一样，还是喜欢用老古董。当然老队长是念旧，而对宋淮来说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老古董，当然是越老越古典越有意思。

顾倾看着黑白打印纸上出现的青年，微微蹙起了眉头。

青年穿着白衬衫黑色西装裤，头发有些长，遮住了些许面容，但还是能看出是一个容貌清秀，满身书卷气的男子。

按照老队长所说，美乐体检中心现在已经成了国内知名的连锁公司，董事会成员都换了好几个了。现在的董事长，也是个商界有名的大佬，应该不是顾倾想找的人。

所以老队长就让人往前查了查，终于被他查到，在十几年前，注册了美乐体检中心的人是一个叫宋蓝斯的青年，也就是顾倾现在手上这张照片上的青年。

只是这个叫宋蓝斯的人，注册公司后没几年就失踪了，至今没有任何音讯，就好像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

但这些却还不是让顾倾皱眉的地方，他诧异的是，老队长送过来的资料里标注的其中一行——

美乐体检中心的原名为怀思科技，主营的也不是体检中心，而是研发一些创新型电子产品，甚至，当年还与美国的FBrain公司合作共同参与了人体冷冻的研发与实验。

顾倾沉思的时候，宋淮正好咬着酸奶杯从楼上下来，“顾倾，酸奶没有了。”

顾倾连幕后黑手都顾不得了，难以置信到：“我在你实验室里放了十二杯酸奶，你一口气全吃光了？”

宋淮眼神犹疑飘忽，原本要随手乱丢的酸奶杯也有些不敢扔了，却还嘴硬道：“一杯只有一口，十二杯很多吗？”

顾倾都要被他气乐了，“一口气喝那么多酸奶，你也不怕一会儿拉肚子。今天下午的甜点不许吃了！”

宋淮连忙快步走下来要反驳，目光却一下子瞥见了顾倾手中的传真纸。

顾倾还在念着，“我怎么跟你说的？每天只能喝一杯，最多两杯，放在实验室冰箱里是方便你想喝的时候喝……看来以后就不能在实验室里给你留……”

顾倾的声音突然顿住了，因为他发现宋淮的表情很不对劲。

“少爷？”

宋淮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纸，声音发着颤，“这是哪来的？你怎么会有这个照片？”

“少爷？怎么了？你认识这个人？”

宋淮的声音陡然拔高，“回答我！！”

顾倾强压下心中的疑惑，把自己查到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个宋蓝斯，很可能就是这一系列黑科技事件的主谋。少爷，他也是你那个时空的人吗？”

宋淮看着纸上黑白模糊的男子，身体微微颤抖着，神情变得茫然而无措。

顾倾很是担心他此刻的状态，忍不住又叫了一声。

宋淮的视线才慢慢落在他脸上，仿佛失魂落魄般喃喃道：“他来了，原来他也来了……他还要再做一次当年的事情吗？我阻止不了他的，真的阻止不了。”

“少爷，你怎么了？他是谁？你要阻止什么？”

顾倾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宋淮，彷徨、无助、恐惧、绝望。

似乎从前无所不能，肆意飞扬的骄傲少爷，一下子变成了孤独无助的小可怜。

顾倾只觉得说不出的心疼，他不知道这个叫宋蓝斯的男人，到底带给过宋淮怎样的过往，竟让他们眼中神一样的宋淮这样无能为力。

宋淮的视线慢慢聚焦在他身上，突然猛地醒过神来，厉声道：“你马上走，离开这里，离我远一点。我会在七天内想办法屏蔽主仆契约……你不要再回来，从今以后，也别再见我！”

第三次，这是宋淮第三次提出解除契约。

顾倾咬牙道：“少爷，你冷静一点，逃避解决不了事情。宋蓝斯到底是什么人，让你怕成这样？就算他真的比你还厉害，我们一起想办法，总能解决问题的。”

“你不明白！”宋淮大声道，“我不知道他也会过来，所以才跟你缔结了主仆契约，但是契约的等级是有差别的……如果早知道，我绝对不会动用BlackOath。”

顾倾的双手死死攥成拳头，“少爷，你还记得签订契约的时候，你答应过我什么吗？你说主仆契约对主人唯一的约束，就是不能主动抛弃仆人。”

宋淮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他深吸了一口气，手中的传真纸被他捏成了一团。

“是我弄错了，对不起。但主仆契约必须解除，顾倾，你走吧！”

顾倾终于忍不住失控地大吼，“宋淮——！！”

“所有决定都是你做的，说跟我缔结契约的是你，现在说要解除契约的也是你。你问过我的意见吗？三年期满之前，我绝不同意解除契约，也不会离开！”

宋淮的手指弹动了一下，一根像是白色圆珠笔一样的东西滑到手心。

他缓缓举起来，笔头的方向对着顾倾，声音冷酷而沉静，一字字道：“这里是蒋越留给我的住所，我让你离开，你就没有留下的资格。我再说一遍，我们的主仆契约到此结束，请你马上离开。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那是，阳粒子流激光枪。

当初在印度的时候，宋淮为了救顾倾，曾经不顾反作用力的伤害使用过好几次。

可这一次，枪口对准的人却换成了顾倾。

顾倾缓缓闭上眼，动作缓慢而平静地将身上的围裙脱下来，丢到地上，然后转身大踏步离开。

外面院子的铁门传来沉重的撞击声，直到确定顾倾真的走远了。宋淮才全身虚脱，靠着沙发缓缓滑坐在地上。

他的神情很迷茫，可是却渐渐露出一丝释然。

还好，这一次他快刀斩乱麻，没有心软，没有舍不得。这样至少，就不用重蹈覆辙了吧？

五

“哼，以为加了电磁流，我就奈何不了你了，区区一个防御网能难得住我小六？开玩笑！”

小六再次踏入宋淮别墅已经是七天后，这一礼拜，他过的可谓是水深火热，不知道被那电磁流攻击过多少次。不过，那就怎么样，妈妈说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他现在还不是把这防御网给搞定了。

宋淮思，我小六大爷来了，你等着受死吧！

可一走进别墅，小六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这这这，他上次来的时候，有这么脏这么臭这么乱吗？

地上满是灰尘，还有散落的食物残渣与包装袋。垃圾桶里散发出刺鼻的酸臭味，大冬天的还只有苍蝇在那嗡嗡的飞进飞出。

小六突然想到了什么，尖叫着冲向摆放零食的柜子：“没了，没了，全没了！啊啊啊，混蛋，我好不容易才能突破防御网进来，为什么把我的薯片全吃光了！！”

楼上传来叮叮叮的声音，小六想也不想，怒气冲冲就往楼上跑。

唯一亮着灯的就只有实验室，小六一脚踹开门，大怒道：“说，是谁吃光了我的东西！”

正用笨拙的动作自己焊接的宋淮取下面具，看向来人，“吵死了！”

小六一下子呆住了，眼前的少年跟小五长得好像，不对，跟镜子里的他长得更像。

他的脑子突然灵光了一下，从薯片被吃光的悲愤中挣脱出来，“你是宋淮思？”

宋淮低低嗯了一声，不理他，继续低头笨拙地做着焊接。

这样的粗活，以前从不需要宋淮自己做，但现在他没有助手，也没有仆人，却必须完成。

小六怔怔看着他，一步步朝他走过来，眼睛一瞬不瞬，仿佛想要看看清楚，他到底有什么特殊，又好在哪里。

可刚迈出几步，宋淮就黑着脸厉声道：“不要踩到MASK009配件，你知道我花了多少时间才把它完成吗？”

小六被吓了一跳，单脚翘在半空，半天都不敢落下。他小心翼翼地低头看去，果然发现自己原本要落脚的地方，放着一个黑色的指甲盖大笑的芯片。

小六后退一步，全身匍匐在地上，贴近那芯片左看右看。越看他脸上的神情就越震惊：“这里的电路线为什么那么复杂？电流根本无法传导？还有这里怎么分流的，我能不能拆开看看？”

宋淮面无表情瞪过去，手中阳粒子流激光枪赫然出现，对着小六，“我的时间不多了，你给我搞破坏试试看。”

小六不认识阳粒子流激光枪，可对那小小的像笔一样不起眼的东西，却感到本能的恐惧。他扁扁嘴，把伸向芯片的魔爪缩回来，“不动就不动，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避过脚下所有可能踩到的东西，来到宋淮身边，看着宋淮的一举一动，越是看，他脸上的神情越是惊骇扭曲，随后突然毫无征兆地哇一声大哭出来。

宋淮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控制的焊接机械手差一点就落在错误的地方，幸好他眼疾手快，才给抢救了回来。

顿时大怒道：“你哭什么哭？吵死了？顾倾为什么会让你进来？我不是跟他说不许任何人进实验室吗？”

突然，宋淮的声音顿住了。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已经没有顾倾了，也没有人会帮他挡住凡人的噪音。

小六抹着眼泪说：“我本来想杀了你，取代你的位置，然后活下去。可是你那么厉害，在做的东西我连看都看不懂，就算杀了你，我又怎么取代你呢？呜呜呜，为什么小六要是个替身，而不是正常人？为什么小六要被销毁？”

小六哭的声嘶力竭，特别伤心，也特别吵闹。

可这一次宋淮意外地不觉得烦躁，因为他想起顾倾的时候，有一个人在他身边吵闹，让他的胸口不至于那么难受。否则，他只有没日没夜的忘我工作，才能把顾倾留在这个家里所有的痕迹都抹去。

小六哭了好一会儿，嗓子都哭哑了，情绪才慢慢平息下来。

宋淮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你活不活，跟我有什么关系？”

小六扭头看向窗外，一脸沧桑，“说了你也不懂，你这个蜜罐子里泡大的正宫娘娘，怎么知道我们这些替身嫔妃的苦？”

突然，小六的肚子咕噜噜叫起来。

下一刻，宋淮的肚子也跟着咕咕叫。

两人面面相觑，小六低声道：“我肚子饿了。这个点本来应该是妈妈来接我回去，给我做饭吃了。”

宋淮沉默不语。这个时刻，从前他早就已经吃饱喝足，在顾倾一遍又一遍的早点睡嘱咐中，走入实验室。

小六问：“你会做饭吗？”

宋淮摇摇头。

小六立刻昂首挺胸，拍胸脯道：“我看过妈妈做饭，一点也不难啦！你家有食材吗？我来做饭给你吃！”

太好啦！他终于有一方面，比宋淮思这个正宫娘娘强了！

……

半个小时候，厨房传来砰一声巨响，随后是乒铃乓啷各种东西掉落摔碎的声音。

小六抱着脑袋，尖叫着跑出来，满脸惊惶。

宋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就是你说的一点都不难？”

小六哭唧唧：“明明静姝妈妈做的时候就是一点都不难啊！我怎么知道做饭会这么恐怖啊！呜呜呜……连这条路都走不通，小六真的完蛋了！”

突然，小六的哭声戛然而止，还受惊般打了个“嗝”，视线盯着门口的方向，好半晌才结巴道：“静姝妈妈，你，你怎么来了？”

黑漆漆的夜色下，一个全身裹的严严实实的女人一步步走进来。风吹起她脸上的纱布，微微露出额头和眼睛周围的面皮，褶皱干枯，宛如皲裂的老树皮一般。

这若是换个胆子小一点的人，能被这阴森诡谲的一幕吓得惊声尖叫。

可宋淮和小六都是没什么审美观念，且极端相信科学的人。

所以小六只是害怕自己没有按时回去会被教训，宋淮则是面无表情，脑中隐约觉得这个人在哪里见过。

然后他想起来了，这个女人叫阿青，是和宋明中一起出现的那个女人，似乎还问了他不少关于人体冷冻和复苏的问题。

曾静姝看着这屋中如垃圾场一般的景象，还有冒着浓烟的厨房，半晌无语。

当初她来这个别墅的时候，还是窗明几净，清香阵阵的，怎么短短几个月光景，就变成了这副……惨状？

曾静姝看向宋淮，用嘶哑的声音问道：“顾先生呢？”

宋淮垂下眼帘，闷闷道：“他跟我已经不是主仆了。”

曾静姝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他看到了少年眼底的青黑，身体的疲倦和虚弱。她又看向小六，小家伙捂着肚子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

曾静姝叹了口气，撤掉裹脸的纱布，走进那个已经残破不堪的厨房。

四十分钟后，客厅还是脏兮兮、乱糟糟的。

可是，酸臭的垃圾被清理走了，桌子上摆着香气四溢的食物，还有一个精致的色泽鲜亮的甜点——提拉米苏。

小六哇的欢呼一声，扑过去端起碗大口吃，一边吃一边大叫：“静姝妈妈，你真是太厉害了，就像变魔术一样，小六最爱你了！”

曾静姝那双沉静的眼眸中，泄露出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他看着两人吃光了饭菜，当然大部分都是小六吃的。然后同时端起提拉米苏，一口一口，吃的特别满足。

两张相似的脸，做出几乎一样的表情，让曾静姝微微恍惚。

终于，她哑声开口道：“宋淮，你能救救小六吗？”

如果说，这世间还有谁能救小六，那除了老师，就只有眼前这个少年了吧？

那个被他老师期盼怀念了二十年的宋淮思。

六

实验室中，仪器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一连串的报告一边显现在电脑上，一边一张张的打印出来。

宋淮拿起报告看了一眼，脸上的神情慢慢变得凝重。

他见到小六的第一眼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也完全没往克隆人的方向去思考。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克隆人，而是添加激素，破坏细胞平衡，加速了生长的“一次性克隆体”。

这样的克隆体，哪怕在30世纪也只能用于动物，决不允许用于人类。因为一次性克隆体，顾名思义，只是为了调配出最好的DNA数据，也就是，这样的克隆体，纯粹只是牺牲品而已。

曾静姝看着宋淮的脸色，手就有些微微颤抖，她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小六道：“我把钱包落在车上了，车就停在别墅门口，小六你去替我拿过来。”

“好嘞，妈妈！”小六接过车钥匙，蹦蹦跳跳地下去了。

曾静姝看着小六远去的背影，好半晌才把视线收回来，“宋教授，请告诉我实情吧，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宋淮在这方面从不会撒谎，“他的细胞已经进入了衰败期，最多只有几个月的寿命，我也无能为力。而且就算他刚刚出生的时候，我也没有办法，因为从他的基因被筛选打乱后，就注定了他的寿命不可能长久。”

“几个月？”曾静姝喃喃重复了一遍，“原来只有几个月了吗？”

宋淮点了点头，“而且，从因为细胞衰败，他会跳过青年和中年时期，直接进入老年，在苍老中慢慢死去。这样的一次性克隆体，连动物身上都应该慎用，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用在人类身上。作为克隆母体的受精卵，又是哪来的？”

“受精卵细胞？”曾静姝怔了怔，“不是用体细胞和卵细胞吗？”

宋淮诧异：“你不知道吗？DNA数据分析出来，明显类似正常的有性繁殖体，不信你可以用自己的DNA结构比对一下。除了被刻意筛选、打乱和催生的部分，他的DNA排列与正常人一模一样。”

“哦，对了。”宋淮突然恍然，“我忘了你们现在的DNA检测仪器，还不能读取到有性繁殖和无性繁殖的区别。不过我改良过的仪器可以。你要试试吗？”

曾静姝捏了捏拳头，用牙齿咬开自己的手指，让鲜血滴在仪器上。

仪器再次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无数的数据开始像波浪一样滚动。

大约过了一分钟后，仪器停止了运作，准备要吐出报告了。

宋淮没有等打印的报告纸，而是指着屏幕上的DNA结构图正要说话。

突然，显示屏上弹出一个红色的提示框，上面用加粗的字体写着。

“检测到两者DNA之间有亲子关系，经核对鉴定，两者亲权匹配概率超过99.99%……”

宋淮有些尴尬道：“这个是用DNA鉴定仪器改造的。”所以偶尔抽风了就会自己给前后的DNA做亲子鉴定。

可曾静姝却根本就没有听到宋淮说什么，她只是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屏幕上先是的大红文字：“这是……是什么意思？”

宋淮看了一眼道：“就是字面意思啊！”

“可它说我和小六的亲权匹配率超过99.99%，也就是说，我和他是血缘上的母子关系，但这怎么可能？！”女人嘶哑的声音带着近乎疯狂的凄厉。

宋淮也有些茫然，“你不知道他是你儿子？”

曾静姝一把揪住他的领子，狰狞丑陋的面容上，一双赤红的双目死死瞪着他，里面盈满了疯狂，仿佛下一刻就会把他撕碎。

“你在骗我是不是？你为什么要骗我？小六怎么可能是我儿子？！”

宋淮只觉得自己的脖子被勒的越来越紧，呼吸越来越困难，脑子也变得一片混沌。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失去知觉的时候，脖子上的力量突然一松，然后他被人从后面扶住。

宋淮闻到了熟悉的味道，简直不敢相信，猛地转过头：“咳咳咳……顾倾？！”

顾倾小心地查看他脖子上的伤，确定没有上次那么严重，才冷冷望向曾静姝。

“你们夫妻两个，是不是都特别喜欢勒人脖子，还特别爱恩将仇报呢？”

曾静姝慢慢冷静下来，视线落在顾倾身上，“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别再伪装了，曾静姝女士。”顾倾嗤笑道，“宋明中去世前留下的那张纸条，我是第一个见到的。后来，我看你拿到了纸条，偷偷落泪。如果你不是曾静姝，看到宋明中写给曾静姝的遗言，为什么要哭？如果你只是一个普通的毁了容的教授助手，又为什么要假装哑巴，还两姐妹齐齐出马在宋明中面前唱双簧？恐怕是因为宋明中手上有你们想要的东西，所以你们才千方百计在他面前演戏吧？”

曾静姝沉默了片刻，从地上捡起纱巾，把自己那张丑陋的脸严严实实裹上，才道：“顾先生真不愧是侦察兵和特种部队出身的，难怪连我妹妹和小罗都差点栽在你手里。不过我今天来并没有恶意，只是想请宋教授帮个忙，既然宋教授也无能为力，那我就先告辞了。”

“等一下。”顾倾却叫住她，“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你和小六的DNA鉴定结果是有亲缘关系呢？”

曾静姝突然脸色一变，“你把小六怎么了？”

顾倾淡淡道：“放心吧。他好好的睡在你的车里，没有人对他大吼大叫，也没有人会掐他脖子。”

曾静姝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宋教授，对不起。”

宋淮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她一眼，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顾倾身上，神色烦躁而慌乱。

顾倾又道：“曾女士，真的不想知道小六的来历吗？”

曾静姝警惕地看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小六是克隆体，和我没有关系，刚刚应该只是仪器出错了。”

“不，小六和你有关。”顾倾缓缓的用平静的声音道，“因为小六就是你和宋明中的孩子，二十年前那颗被人从你腹中挖走的受精卵。”

“你胡说——！！！”曾静姝的情绪仿佛被拉扯到了极限的橡皮筋，一下子绷断了，她歇斯底里地大吼，“你不要再胡说八道，妖言惑众，我的孩子早就死了，他怎么可能会是小六？”

顾倾嗤笑一声，看着曾静姝的目光带着怜悯。

他掏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递到曾静姝面前，“认识这个人吗？”

照片上赫然是老队长传送过来的那个美乐体检中心的创始人，宋蓝斯。

可曾静姝看到他，面容却骤然扭曲，眼中迸发出毁天灭地般的恨意。

“宋明好，我怎么会不认识？这个男人，就算是化成了灰，我也绝不会忘记！”

顾倾轻轻摇了摇头，无声叹了口气道：“可惜，他没有化成灰，你都没能认出他来，反而还把仇人当成恩人，助纣为虐。”

“你什么意思？！！”曾静姝怒吼一声，双目赤红，仿佛随时会暴起伤人。

顾倾的神色却依旧平静，缓缓道：“我顺着刘大谷的线，查到了美乐体检中心，这应该是你们搜集实验体资料的地方吧？然后顺藤摸瓜，查到了美乐体检中心最初的创始人，以及他们二十年前与FBrain合作实验人体冷冻的记录。”

“照片上的这个人就是美乐体检中心的创始人，但他不叫宋明好。我想他的名字，你应该会很熟悉。他叫，宋蓝斯。”

七

顾倾整整花了三个小时的时间，才把这脏乱的跟垃圾场一样的别墅打扫干净。

宋淮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目光跟着忙碌的顾倾来回转动，乖巧的就像是一只可怜兮兮等待主人临幸的宠物。

顾倾暗笑自己怎么会产生这种错觉？还等待他临幸，一会儿他别再被扫地出门就已经阿弥陀佛了。

脱去塑胶手套，将厨房中刚刚烤好的提拉米苏拿出来，顾倾笑道：“因为只有做提拉米苏的材料是现成的，所以只能做了和曾女士一样的。希望没有被比下去。”

宋淮却没有如往常一样欢呼的扑向甜点，而是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顾倾依旧微笑，声音平静，“因为三年期限还没有到，我是一个有契约精神的人。”

“我说过我会解除契约！”

顾倾敛了笑容，斩钉截铁回答：“我也说过，我不同意！”

宋淮的手揪住了沙发套子，把那可怜的不了揉成了一团。

他烦躁地站起身来，赤着脚在冰冷的地板上走来走去。

“你们这些愚蠢的凡人怎么那么讨厌？老是黏黏糊糊，拖拖拉拉的，你知不知道你现在不走，等你想走的时候就来不及了？”

顾倾皱起眉头，将拖鞋拿过来，强迫他换上，才道：“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这都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与少爷你无关。”

“无关？”宋淮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你们因为我而死了，也与我无关吗？”

顾倾毫不犹豫地点头，“我是成年人，会对自己的决定负责。”

可宋淮还是不开心，“但我不要你死！”

就如当年，他不希望那些成天笑着，会给他讲故事，会为他做甜点的人死掉一样。

顾倾的眼中慢慢流泻出一丝温柔的笑意，他上前一步，轻轻揉了揉少年的脑袋，才轻声道：“嗯，我也不想死，所以少爷，你要保护好我啊！”

想起自己才走了七天，这别墅从天堂到地狱的模样，顾倾摇头无奈道：“若是我死了，我都无法想象少爷你一个人怎么活下去，还不如跟着殉情算了。”

玩笑开完，顾倾伸了个懒腰，“奔波了一礼拜，又劳动一晚上，真是累死我了。我先去睡觉了，少爷，你也早点休息，晚上别吃太多甜食。”

宋淮看着自顾自上楼的顾倾傻眼了。

“喂，我说你可以回来了吗？信不信我用阳粒子流激光枪射你啊！”

顾倾优哉游哉地上楼，完全不把他的警告放在眼里，还背对着宋淮挥了挥手。

直把宋淮气了个七窍生烟，恨不得把他从楼梯上一脚踹下来。

可笔形激光枪都拿出来了，那按钮却始终舍不得按下去。

最终宋淮只得恨恨骂了一声，端起提拉米苏一边吃一边上楼了。

唔……甜点还是很好吃的。

比那个什么……对了，比阿青做的还好吃。

不过就算这样，他也不会说出来，免得顾倾更加嚣张，都快骑到他这个主人头上了。

宋淮上了二楼，对着顾倾紧闭的房门狠狠瞪了一眼。

但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嘴角那微微勾起的弧度。

***

小六今天简直要高兴疯了，向来不苟言笑的静姝妈妈竟然带他去海洋公园坐高高的过山车、海盗船，还给他买了一身新衣服，和两手都抱不过来的大玩具。

一直玩到太阳落山，曾静姝才开着车带他回家。

小六抱着巨大的芭芘熊在车上睡着了，车子一路平稳的行驶，小六觉得自己睡了好久好久，也睡得好香。

等被摇醒的时候，小六才发现他们没有回家，而是来到了一个小六从没到过的地方。

“哇，好漂亮，好壮阔啊！”小六抱着熊兴奋地冲向一望无垠的大海。

凌晨时分，海和天空还黑乎乎的，可是东边的天空却已经慢慢又金红色的光芒显现。

小六回头看向曾静姝，激动道：“妈妈，这就是海吗？”

曾静姝点头，“小六喜欢吗？”

“嗯，喜欢，太喜欢了！”小六重重点头，“可是妈妈我们为什么要现在过来？”

曾静姝拥着小六在海边坐下来，柔声道：“因为妈妈想带你来看海上日出，你不是一直想看图册里的美景吗？”

“海上日出？”小六双眼亮晶晶的，像是最璀璨的宝石，“小六在静娈妈咪送的图册上见过，真的好漂亮啊！”

海风吹拂着波浪和沙滩，小六打了个寒颤。

曾静姝把早就准备好的外套拿出来给他穿上，又把他抱在怀里。

只不过，小六已经是少年人的身形，曾静姝却显得苍老，这样如小孩一般抱在怀里，姿势显得有些怪异。

可小六却丝毫不在乎，他往曾静姝怀中钻了钻，只觉得说不出的温暖的幸福。

要是能永远跟妈妈在一起就好了。

东边的天空光芒越来越亮，红色的太阳从海平面上缓缓升起，染红了大片海水。粼粼波光，宛如无数的碎金洒落在海面上。

小六被这样的瑰丽景色惊呆了，“妈妈，真的好美啊！”

“嗯，很美。”

小六满脸欣慰，闭上眼，仿佛在回味太阳从海底钻出的那一刻，“能看到这一幕，我觉得我此生无憾了。”

曾静姝的手抖了抖，用了全部的力气，才压制住自己不颤抖，不哭泣。

太阳慢慢升上了天空，金红的海面也变成了碧海蓝天。

小六吸了一口海风，咯咯笑了起来，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

曾静姝在口袋里摸了半晌，摸出一支波板糖递给他。

甜滋滋的糖果在唇齿间化开，小六眯起眼，笑的想一直小狐狸。

他突然问：“妈妈，我们能永远这么幸福吗？我会不会太贪心了？”

曾静姝张了张嘴，半晌才用嘶哑的声音说，“不会，小六你是世界上最乖巧的宝宝，从不贪心，也不哭闹。妈妈爱你，妈妈会一直陪着你。”

小六嗯了一声，笑着靠在曾静姝怀中，慢慢闭上了眼。

曾静姝低下头，看着少年恬静幸福的睡颜，泪水啪嗒一声滴落在少年脸上。

曾静姝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擦去，她的动作有些大，可是怀中的少年却依旧那样笑着沉睡着，再也没有醒来，也永远不会醒来。

曾静姝擦了一下又一下，终于忍不住，将头埋入少年怀中嚎啕大哭。

嘶哑、悲呛而绝望的哭声传的好远，仿佛连天空的阳光也变得灰暗阴冷。

良久之后，曾静姝缓缓抬起头来，红肿的眼中再没有了刚刚的柔情，只剩下刻骨的恨意。

“宋明好，宋蓝斯！我一定，会让你血债血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