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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花子的时候已经是很晚很晚的时候了,十个手指头刚从棉袄兜里伸出来的那一刹,差不多立马就要被冻僵了,可她几乎连犹豫都没犹豫一下,就迅即把手摊到了花子面前。那半个烧饼的香味实在是太诱人了,细珠已顾不上花子看她的眼神里充满了猥亵,也无法在意他那双比煤炭还要黑上几倍的手,此时此刻,她唯一的想法就是赶紧把烧饼塞到嘴里美美地啃上几口,哪怕明明知道那小小的半块东西都还不够她填补牙缝的。实在是太饿了啊,这会就是从地上捡起一个烂苹果,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吃掉,何况是半个烧饼呢。然而就在她伸出的手已快抵到花子下巴壳的那一刹,半蹲在地上的花子却故意把屁股一抬,连同整个身子迅速往后闪去,不仅让细珠瞬间扑了个空,还害她一个踉跄没站稳直接摔到地上,啃了满嘴冰冷的黄泥。花子盯着狼狈不堪的细珠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一边笑,一边抓着手里仅剩的半个烧饼飞快地往嘴里塞去,那咂巴咂巴着吃东西的细碎声响,正一点一点地拉扯着细珠敏感的神经,从她一双瞪得比铜铃还大的眼睛,就可以看出她几乎立马就要发作了。可她终究还是没有发作,从地上爬起来后,她只是伸出舌头在冻得发紫的嘴唇上舔了一下,迅即就张开双臂朝花子身上扑了过去,还没等花子反应过来,他手里紧攥着的那小半个烧饼就已经到了细珠嘴里。细珠三下五除二地就把从花子手里抢来的烧饼吃了个干干净净,就连掉在衣服上的芝麻屑也都被她一片片小心翼翼地捡起来塞到嘴里嚼了个有滋有味。你个强盗!花子站起身,目光犀利地瞪着细珠把她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打量了个遍,恨不能立马就把她活剥生吞了,可在看到她嘴角微微露出的带着些邪恶的笑意和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后,他又顿时偃旗息鼓泄了气。你怎么这样,怎么能用抢的?花子盯着细珠,嗫嚅着嘴唇指责她不应该抢他的烧饼。谁抢了?细珠咯咯笑着,证据呢?你有证据证明我抢了你的烧饼吗?花子不敢相信地觑着细珠,你,你还抵赖?细珠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谁抵赖了?半个破烧饼我还是买得起的。花子不无愠怒地瞪着她,那你还抢我的?细珠满脸都挂着笑,是你自己说要把那半个烧饼给我吃的啊,说了又反悔,赖我吗?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个大男人怎么能说话不算数?花子伸手拍了拍身上那件裂了无数道口子的破棉袄,长吁一口气说,可我还没说完啊!细珠狠狠白了他一眼,说没说完不都一个样?花子气呼呼地说,那能一样吗?我的烧饼能白给你吃吗?细珠眉头一挑,半个打狗的烧饼,你还要跟我谈条件?花子歪着脑袋斜睨着她,反正不能给你白吃了,你得补偿我才行。细珠没搭理他,自顾自伸长脖子朝花子背后的小黑屋看了一眼,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试探性地问花子说,这地方也能住人?花子突地警觉起来,连忙堵到小黑屋门口,张开双臂挡住细珠的视线,抢了烧饼,还想抢地盘吗?谁抢地盘了?细珠一本正经地盯了花子一眼,忽地咧开嘴巴嘿嘿笑着,我就睡一晩上,天一亮就走。不行!花子盯着她斩钉截铁地说,上茅坑还要问个先来后到呢,我都在这住几个月了,凭什么你一来就要占我的地?谁说是你的地了?细珠瞪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哪写你名字了?有吗?边说边用力推开挡在她面前的花子,愣是横冲直撞地闯了进去。一个废弃的破屋子,连扇正经挡风的门都没有,有什么了不起的?要不是她实在没地可去,她会稀罕跟一个浑身脏兮兮臭烘烘的叫花子共处一室吗?不行,你给我出去!花子拽着她的胳膊使劲往外拖,告诉你了,这是我的地盘,没你这么耍赖的啊!细珠死死抱住花子的腿,就是不肯往外挪动半步,跟你说了,我就住一晩上,明天天一亮就走。住多久都不行!花子掰扯着她死死抱住他双腿的手,你走不走?不走我就动粗了啊!不走!这大晚上,外面天寒地冻的,你让我去哪?细珠铁定了心要赖在花子的小黑屋里,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嘛,你就当积德行善做做好事吧!积德行善?花子撇了撇嘴,没好声气地说,我就是上辈子做了太多积德行善的好事,所以这辈子才落得要讨饭的田地!再做好事,我下辈子就得堕入十八层地狱了!花子执意不肯让细珠住在自己的小黑屋里,出了门往右拐有座大桥,你去那边住桥洞里好了!我不去!细珠死死抱着花子不撒手,要去你去,我可不想冻死在桥洞里!花子一下子急了,你还真赖上我了啊?好,你不走,你不走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花子跟细珠顿时扭作了一团,一个拼命往外拽人,一个使出吃奶的劲蹬着地就是不肯出去,僵持了大概一支烟的工夫,也没能分出个胜负来。花子开始采取迂回政策,咱俩孤男寡女的,你就不怕我不安好心?细珠气喘吁吁地盯了他一眼,虽然黑灯瞎火地看不出他到底有多大年纪,但她心里很清楚,只要是个正常的男人,就不可能对她产生那方面的想法,何况自己还是个满脸褶子的老太婆。花子就是瞎咋呼,想哄她出去,她才不上他当呢!你真不肯走的话,干脆就留下给我当婆娘吧!花子索性也耍起了无赖,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的,没人拖你进来。给他当婆娘?花子也不撒泡尿牛脚膛里好一好照一照自己那副德行,居然连这么恶心的话都说得出口!细珠抬起头,对准花子那张黑乎乎的脸狠狠呸了一口,杀千刀的打枪毙的,姑奶奶的便宜你也敢沾?你就不怕响雷打头横死街头?花子盯着她露出一脸淫邪地笑,是你自己不走,又赖我做什的?边说边腾出拽着她腰部的那只手就朝她脸上捏了过去。要死了你!细珠在花子腿上狠狠掐了一把,你个活宝丧形,乌龟王八蛋!花子依旧满脸堆满了邪恶地笑,马上我就让你知道什么是乌龟什么是王八。情急之下,细珠用劲过猛,居然扒拉下了花子的棉裤,说时迟那时快,那件散发着恶臭的棉裤唰一声就掉到了花子的脚踝处,该露的不该露的地方都在第一时间闪入细珠的眼帘,只惊得她叽哩哇啦一阵乱叫,随即便松开了拽着花子裤脚的手,紧紧遮住了双眼。花子顺势朝她身上扑了过去,两个人立马都倒在了地上,继续扭作了一团。花子想要用强,细珠只是一味毫无章法地又咬又挠又踢,折腾了一盏茶的时间,花子非但没沾着任何便宜,反倒被她在脸上生生挠出了几条血印,一下子就对她没了那样的兴致。你个母夜叉活土匪!花子伸手揉了揉被她抓破的脸,忍不住叹口气说,你想住这也行,不过丑话说前头了,就今天一晚,明天必须给我麻利地滚蛋!花子边说边扔给她一条又破又脏的被子,你睡那边靠墙的角落,不许挪地,不许打呼噜!我不打呼噜。细珠一边蜷在墙角拉过被子胡乱盖在腿上,一边借着外面透进的月光趁机把小黑屋打量了一圈,待确定花子已经放弃了对她的攻击后,才紧紧倚着墙壁半躺了下来。屋子比她想象的要小了很多,而且到处都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恶臭味和骚味,甚至还夹杂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馊味。要不是实在没地方可去,她能跟一个又脏又臭的讨饭花子共住一个屋檐下吗?你躺下来睡啊!花子在另一边的墙根处窸窸窣窣地折腾了好一会才躺了下来,忽地又半仰起身子朝细珠看了一眼,你在家都这么睡的吗?要你管!细珠不耐烦地回了花子一句。你这样怎么睡?花子突地绷直脚背轻轻踢了踢细珠的腿,放心,我不会怎么样你的。要死了啊!细珠在花子的脚踝处狠狠拧了一把,你给我规矩点,你要敢动什么坏主意,我就喊人了。花子哎哟了一声,你真是个疯婆娘,好心都当成驴肝肺了!你能有什么好心?细珠厌恶地瞪着他,离我远点,否则我就把你那个东西剁下来喂狗!喂狗?花子不无自嘲地冷笑了一声,你以为我会强奸你啊?细珠紧了紧盖在腿上的被子,没有吭声。你多大了?花子重新躺下,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她。管得还真多的!细珠在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反问花子说,你多大了?四十五。花子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你呢?你管我多大?说出来吓死你!细珠恶狠狠地说。花子无奈地叹口气,不说就不说,这么凶干吗?我一直都这么凶,怎么了?细珠瞪大两双空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头顶黑黢黢的屋顶,才四十五,就出来讨饭,你也不嫌丢人!没办法,家里穷,不出来讨饭活不下去。你有手有脚的,怎么就活不下去?但凡有别的活路,谁会出来讨饭?花子长长地吁了口气,好了,睡你的觉吧!晚上天凉,被子一半垫一半盖就好了。花子边说边翻了个身,又忍不住好奇地问她,你是从哪来的?家里就剩你一个人了吗?花子的话真多,再这么问下去,非得把他们金家的祖宗八代都从地底下刨出来不可,不过细珠自有对付花子的方法,那就是不管他问什么,她都只有一句要你管回复他,直到他自觉无趣了不再开口为止。花子很快就睡着了,发出了震天响的鼾声。不是不许她打呼噜嘛,怎么他自己倒打得翻江倒海了?这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细珠恨恨地瞟着睡得跟死猪一样的花子,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的屈辱感顿时爬满了她的心头。就算被人指着鼻子骂呆子傻子骂老姑娘骂不下蛋的老母鸡,她也没觉得这么委屈过。活到她这个岁数,不是应该在家坐享清福颐养天年了嘛,怎么还要跟一个下流的讨饭花子牵扯不清?尽管她自己也成天跟各种破烂垃圾打交道,可跟一个比破烂还脏比垃圾更臭的叫花子同住一个屋檐下,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那个花子不过才四十五岁,而她已经六十二岁了,这年纪都能做花子的妈了,可刚刚她居然差点被花子占了便宜,想想就恶心得厉害,万一真那什么了的话,还叫她有什么脸面出去见人?花子的鼾声越来越大,细珠心里的悲愤越来越深,她这到底是跟金老六赌气还是跟她自己赌气?她算是明白了,哪怕现在就死了,金老六那个没良心的东西也不可能会出现在她面前,不可能变成她心里期待的那个知冷知热、孝顺又体恤的好侄子,所以她现在所做的一切,抵抗或是反抗,从最终的结果去判断,都是没有任何意义也没有任何作用的,那么她还有必要继续跟金老六置这份气吗?尽管有些后悔自己堪称冒失的决定,但细珠仍然觉得有必要给些厉害金老六瞧瞧,不仅要让他长记性,更要让他牢牢记住她从来都不是什么孤寡老人,而是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带大的嫡亲的姑妈。没结过婚没有儿女就是孤寡老人吗?不!她有侄子,有侄女,还有侄孙,孤寡老人这四个字跟她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块去,金老六无论如何也是撇不掉她的!她就想不通了,她又不要他们二十六小时全天候地陪着她,也没要他们锦衣玉食地侍奉她,怎么就这么不受他们待见了?她要的无非是一份发自肺腑的在意与关爱,既不过分,也不无理取闹,为什么他们偏偏就给不了她这些呢?她老了,她害怕寂寞,她会胡思乱想,她担心被亲人抛弃,为什么金老六就不能稍稍体恤下她的心情?即便因为怕丢面子不肯带她去县城小住,总可以多回来看她几次吧?每次回来也用不着屁股都还没坐热就又着急忙慌地走了吧?说到底,金老六就是嫌恶她,就像她嫌恶花子一样,或许,在金老六眼里,她也是花子一般的存在,又脏又臭,又邋遢又恶心,多看几眼都能立马呕吐出来,可她能跟花子比吗?再怎么着她也是金老六嫡嫡亲亲的姑妈,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哪!细珠不知道花子是什么时候挪到她跟前的,也许是刚刚,也许已经有好一会了,等发现花子的下巴已经凑到她鼻子跟前时,惊慌失措的她立马跳了起来,想也没想,对准花子的裤裆抬脚就是一记猛踢。花子继续纠缠着她,你吃了我的烧饼,就得做我的女人。去死吧你!细珠一边躲避着花子,一边忿忿地骂着,杀千刀的打枪子的,你知道我多大岁数了吗?花子气喘吁吁地盯着她坏笑着,多大岁数我也喜欢。细珠瞅准空子,挥手就给了花子一记响亮的耳光,混账东西,我都能当你妈了!我还能当你爹呢!花子满脸堆满淫荡的笑意,我说过了,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怪不了我。细珠受了惊吓,脑子里一片空白,我真能当你妈了,你再这样,真要响雷打头了!胡扯什么,我也真能当你爹了呢!我是说真的!我说的也是真的!花子呵呵笑着打趣她问,你倒是说了看看,你多大了?六十二!细珠铿锵有力地回答说。骗谁呢?花子话音刚落,忽地想起了什么,一把推开细珠,慢吞吞地转过身,蹲在地上窸窸窣窣地寻摸着什么,好半天才又站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飞快地凑到了她面前。一道刺眼的强光扫射在细珠脸上,是手电筒的光。几乎就在细珠失声惊叫起来的同时,花子也飞速向后连连退了几步,嘴里还在念念有词地骂着些什么。细珠没听清花子在骂什么,但她知道花子是被她丑态毕露的样貌吓着了,为了不给花子反悔的机会,她一边握紧双拳,一边正色盯着他说,跟你说过了的,我的年纪能当你妈了。花子不死心地继续拿手电筒扫视着细珠的脸,待确定他刚刚不是看花了眼后,这才灭了手电筒,在黑暗中瞪着细珠骂了句晦气。你真六十二了?花子扫兴地一屁股坐到地上,重重地叹口气说,还当你有几分姿色呢,没想到居然比画上的钟馗还丑。你说我的命怎么这么苦,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来个女人,还是个看一眼就要吐的丑八怪!细珠重新倚着墙脚半躺了下来,此时此刻她已经放松了对花子的戒备,一边伸手理了理凌乱的衣领,一边盯着花子的方向嗤之以鼻地说,钟馗怎么了?还不是阎罗王派来专门抓你这种小鬼的!花子响亮地咳嗽了一声,我这个小庙供不了你这尊大菩萨,你还是去别的地抓小鬼吧!细珠冷冷哼了一声,放心,明天天一亮我马上走人。以为我稀罕呆这啊?你不稀罕你干吗非要往我这儿蹭?是不是看上我比你年轻,对我有什么想法啊?你说你都六十二了,比我整整大了十七岁,不觉得恶心吗?细珠狠狠呸了花子一口,小杂种,小兔崽子,再胡说八道,姑奶奶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姑奶奶!花子依然嘀嘀不休地发着牢骚,长这么丑还跑出来作怪,差点被你吓死了!打枪子的杀千刀的!细珠哪里会让花子从嘴上沾到她半点的便宜,你长得好看啊,连唐国强的半根脚趾头都还不如!唐国强是谁?唐国强是你祖宗!细珠骂骂咧咧地数落着花子,你长得好,怎么没被选去当演员?长得再好不也就是个有娘生没爹教的讨饭花子!花子撇撇嘴,反正比你长得好。就你那个死形样子,八十岁的老蛆子也不会多看你一眼,还不如猪圈里搂着一头老母猪睡呢!老母猪?这是第二个把她跟老母猪放在一块比对的男人。第一个是跟她相亲的小刘,不过那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而且她也没有亲耳听到小刘那么说她,但这一次,她却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听到了花子当着她的面这么说她,顿时,那些沉寂了几十年的委屈与不甘,通通在心底翻卷成了恼羞成怒的浪花,不断地澎湃起伏,一浪,一浪,接着一浪,她感觉到有种巨大的神秘的力量在撕扯着她,仿佛刹那之间就能把整个世界都给绞碎了毁灭了。她想发作,她想狠狠地修理花子一通,但最终还是隐忍着没有发作出来,只是用力拉过被子迅即把整张脸都给蒙了起来,任由悲伤的泪水在发出恶臭的被子下慢慢模糊了她全部的视线。就连讨饭花子都嫌恶她厌弃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崔美英嘲讽她,她不在意;赵蛮子笑话她,她不在意;陈怀德咒骂她,她也不在意。可这个又脏又臭的叫花子凭什么?他甚至连家都没有,一个又邋遢又恶心的流浪汉,一个有手有脚却要靠乞讨过活的讨饭花子,他有什么资格嫌她老嫌她丑?人都是有自尊的,他怎么能当着她的面用这么恶心的字眼说她?是的,她也知道自己又老又丑又不招人待见,但为什么非要说出来给她难堪让她难过呢?他不就是欺负她一个人孤身在外没人会站出来维护她吗?他不就是看准了她无儿无女孤家寡人一个,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欺负她吗?老怎么了,谁不会老?丑怎么了,是伤害到谁了,还是侵犯到谁了?老实说,除了头发天生半秃外,细珠真不算长得丑的,特别是年轻时,也算小有姿色,但偏偏被又辣又呆的坏名声毁了她大半辈子的幸福,所以“丑”这个字,便成了她心底永远挥之不去的伤痛,久而久之,更成了与她如影随形的梦魇。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是个大美人?尽管打小就知道自己不美,但细珠还是很反感别人说她丑,尤其是比她还丑的人说她丑。在自己熟悉的镇上,她已经被人嫌弃了大半生了,没承想,跑到这陌生的地方来,仍要被人嫌恶,而且还是个比她还脏还邋遢的叫花子,莫非这就是她的命不成?不,这世上也有人真心真意地夸过她长得美,甚至把她知道的世界上用来形容美的所有词儿都毫不吝惜地用在了她身上,什么美丽端庄大方可爱优雅清秀甜美漂亮,一个不落地,通通用在了她身上。她还记得他那张英俊刚毅而又略带些忧郁气质的脸,还记得他穿着针织背心站在夕阳下芦花飘飞的海河边弹吉他的模样,他说他弹的曲子都是为她弹的,还有那首动听的歌,更是他花了三天三夜的工夫特意为她写的。马建生。细珠终于抑制不住地在心里轻轻念出了这个名字,四十年了,整整四十年,建生,你过得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