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另一种说法
王诚节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人已经通过特殊通道押回了千江市。面对眼前的局面,他知道再想逃也没有机会了,为了争取减刑,不等身体状况好转就主动要求讯问。最后病房变成了讯问室,王诚节态度配合地对案件做了完整的供述。他对自己杀人的事情供认不讳,但在说到具体过程的时候表示,一切都是陈菟菟的安排,她才是罪魁祸首!“那个女人,心硬得很!当时她让我弄晕小姑娘,我还以为她就是怕人家吵得左邻右舍都听见而已。结果,结果她从包里拿出一副冰袖,竟然让我把小姑娘勒死!杀人啊,我想都没想过!但是她说,我们折腾了一大圈,不能没有一点收获,把小姑娘放走了前面的都白搭,还留个隐患,但要是把人杀了推给乔兵野,我俩都有好处!我也是,我也是一时脑子抽了,竟然觉得她说得对,就……就下手了。”听完这话,阿特和苏琳对视一眼。好嘛,都把责任推给对方。“可是据陈菟菟所说,这都是你的主意。”阿特简述了一下陈菟菟的供述。阿特的转述让王诚节陡然发怒,甚至顾不上身上的伤,差点从床上跳起来,可惜右手被手铐铐在床头铁架上,上身起来一半又被迫躺了回去,左手背上扎的静脉留置针都差点因为动作太大被甩出去!“干吗呢,老实点儿!”阿特一声呵斥,王诚节不甘心地坐好,只是胸口还在剧烈起伏,牙关咬得死紧,导致面部肌肉都抖动起来,谁都能看得出来他的愤怒。“这个婊子!老子弄死她!”王诚节不甘心地愤愤大骂,脏话咒骂喷溅出口,戾气挂满整张脸。“注意态度,好好交代!”阿特曲指敲敲床架,再次警告王诚节。王诚节咬牙沉默了一下,突然换脸,露出讨好的笑,对阿特说道:“警官,你们不会真信了那个女人的话吧?她想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自己干干净净,那不可能!我刚才都交代了,这事一直都是陈菟菟策划的,什么动手时她害怕不敢看,我呸!还能再编得假一点吗?”“你们的供词有冲突,要么其中一人撒谎,要么两人都撒谎,我劝你不要有所隐瞒,再想想还有没有要交代的。”“我真没隐瞒啊!”王诚节想起誓,习惯性地举起右手,发现被铐住又悻悻放下,“就冲着你救了我这条命,我也不会撒谎的!我连杀人的事都认了,还有什么不敢认的?法律上该怎么判我都认!可是我不能看着陈菟菟把自己择出去,什么脏水都往我身上泼吧?”阿特冷哼了一声:“你们不是好了一年多么,怎么,现在翻脸不认人了?”“是好了一年多,但既然她要往我头上扣屎盆子,我难道还要跟她讲感情?”王诚节依然愤愤不已,“本来一开始找她就是图有个人玩玩还有钱花,她多好上手啊,说点好话,玩点儿暧昧,她就上钩了。我能为着她去找人,甚至帮她杀人,已经够意思了吧?!我也犯不着为她扛罪啊。”到医院来复查的余烬此时也在旁边听着。阿特留意到,王诚节的这番话似乎让他有所触动,现在垂着头站在一旁,看起来没有表情,但眼皮上的活动已经暴露了他正思绪万千。也不知道这小子都想了些啥。兴许是气头过了,王诚节说着说着,突然讨好地笑笑道:“能给两口水喝吗?”阿特示意余烬倒水,打断了对方的思索。王诚节接过水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又接着道:“说来说去就这么回事。跟她在一块儿,不就图个日子舒服嘛。一开始找人骗乔兵野再捉奸在床的主意就是陈菟菟出的,她说这样打官司能把那套房子分过来,这我肯定乐意啊,那房子我都住习惯了,要是真能分下来,以后我不也能住进去么。”王诚节这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阿特瞥他一眼,实在想不通陈菟菟怎么会找了这么一个人。他想了下,问道:“为什么找上了谭思雅?”“我有个兄弟跟她住一个小区,天天能见着面,知道这女孩生活简单没什么心眼。有一回正好听到她打电话,好像是要急用钱,手里不够还给人打包票说能凑上。他提了一句,我就觉得这女孩还挺合适,就去找了她几回,套套话就问出来了,家里情况简单,人也确实缺钱。我这露了口风,她一开始还不答应,后来过了一晚就跟我说愿意干,为了表决心还辞了职过来的。”“你知道谭思雅为什么缺钱?她赚的钱又去哪儿了?”“她不肯说,不过我还不能查吗!网恋了,要不说女孩单纯好骗呐,隔着一根网线,那头说自己得了绝症没钱治,剃个光头涂个白惨惨的粉底就把她骗到手,心甘情愿地把存款都打过去了。”苏琳打字记录的动作一顿,但转瞬又恢复了正常。王诚节还在嗤笑谭思雅的“傻气”:“要是她有陈菟菟一半的城府,也不至于死了。”“人渣!”回到101,苏琳气得把记录本使劲往桌上一拍。“对,人渣。”阿特倒是比她平静很多,“反正他故意杀人是没跑了,自有法律对付他。但现在的问题是,两份供词说法不一致啊。”根据王诚节之前的交代,他们一开始只是想通过谭思雅直接捉奸在床,这样比单纯的视频证据要更有力。可是当天谭思雅突然反悔想撂挑子不干,陈菟菟不同意不愿付钱,争执中谭思雅说不给钱就报警,大不了大家一起被抓。这让十分畏惧事情被乔兵野知道的陈菟菟起了杀心。证词最大的出入点就在这里。陈菟菟说是王诚节情绪上来激情杀人,可在王诚节嘴里,是陈菟菟主动提出杀人,甚至还在一旁冷静地看着谭思雅咽气,所谓吓到发抖不过是她自己的开脱之词罢了。到底孰是孰非?“你们怎么看?”阿特下意识地敲着桌子。第一个说话的竟然是沉默者余烬。他的脸色比中暑那天还差,他说道:“都不是好东西。”阿特一下给逗笑了:“专业点,你是警察!”这话说得余烬脸上一僵。他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生硬地转去找郭子敬道:“王诚节的手机。”郭子敬怔了一下,才想起将手机连证物袋一起递给他,然后又继续听着这边的讨论。“这件事的问题就在于对陈菟菟的指控。要按她自己的说法,她顶天了只能算是个包庇,知情不报;但要按王诚节的说法,就算她没动手,一个教唆罪是跑不了的。”苏琳也冷静下来了。“要是屋里有监控就好了。”刘天明嘟囔一句。只是谁都知道这是毫无意义的期待。“要是还有鞋印就好了。”没想到苏琳也跟了一句,“站位其实也能说明很多问题。”—但这也是毫无意义的期待。“唉……”不知道是谁开了头,几个人竟然齐齐地叹了一口气。还有什么办法……“常理来说我会比较倾向于陈菟菟的说辞。如果她真这么心狠手辣又心思深沉,也不至于屈服于乔兵野的暴力了。”陶美娟说。“这很难说的。”阿特摇摇头。一个人的行为和性格的确有惯性,但也有很多情况会带来异变。说不定就是因为长期处在压力环境中,才让她变得阴狠的呢?“主要是,王诚节看起来确实很像会激情杀人的人啊。”刘天明摸着下巴说。“看起来?”郭子敬讽刺他一句,“你去跟检察院说‘看起来’,看他们会不会把案子给你打回来!”刘天明回他一个白眼。阿特没理会他俩的闹腾。现在的形势对陈菟菟很有利,毕竟她的“教唆”只有王诚节的口供,而缺乏实际的证据。人是王诚节杀的,清理现场也是王诚节做的,证据链的指向都是王诚节,而在她这里,只能证明她到过现场。以目前的证据提交检察院的话,她有很大的可能从中脱身……但阿特始终隐隐觉得,她不是那么简单的女人。她能在苏琳他们第一次上门的时候做出那么好的伪装,难道就不能伪装第二次?正在这时,他突然看到余烬举起了手。“怎么,你有发现?”余烬转过来说:“我在王诚节的手机里找到了一条通话录音。”王诚节应该是在通话时无意中碰到了录音键,才录下了一部分聊天内容。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所以并没有提起过。而这段录音里的内容,恰好能从他们的对谈中推导出,在这场命案中,陈菟菟是那个主使者。阿特长舒一口气。虽然录音文件在法庭上的效力比较低,但却将整个链条补充完整了。而以此为突破口,他们终于撕开了陈菟菟的伪装。她的脸上再也维持不了从前的平静。她认罪了。认罪后的陈菟菟脸上没有一丝笑。虚伪的温柔已经消失不见,曾经好看的双眸里只剩下一片冷漠。或许此时翻腾在她心里的只有恨吧,阿特想。对乔兵野多年虐待的恨,对王诚节“背叛”的恨,对找出真相警方的恨,对命运的恨……以及,对自己的恨。所有人都曾以为她是温室中被保护的鲜花,却不知浇灌她的是暴力和伤害。最终这些恶让原本柔嫩娇弱的菟丝花长出了荆棘,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这桩杀人案至此水落石出,陈菟菟和王诚节将被依法移送检察机关审查起诉。案子结束以后,阿特只觉得心里闷闷的。无辜受难的被害人、心里充斥着阴霾的教唆者、践踏他人尊严和生命的凶手、施予扭曲爱意的暴力者,这个案子里有太多引人唏嘘之处。只是这些阿特没有将情绪表露出来。同伴们已经开始庆祝,天眼工作室运转顺利,小组成立后的第一个案子破获得很快,让大家伙儿心里充满了成就感和喜悦。101办公室里,刘天明最先跳起来。“特哥,忙活这么久,我们也该休息一下了吧?大伙儿一起吃个饭怎么样?”郭子敬呛他道:“你请?”“我请就我请!咱说得出,办得到!”“就你那仨瓜俩枣儿,够吃什么的?”“嘿!你!”刘天明跳起来就要给他一锤。余烬突然站了出来。“我来吧。想吃什么?”一边说着,他已经拿出手机做出拨打的样子,只是眼神还在四处瞄,似乎在等待指令。刘天明有些好笑地看着这小年轻,随口开玩笑道:“小伙子有前途!来,给上个五星级酒店大餐!”“好。”余烬刚一口答应,正要继续说点什么,一个巴掌轻拍在他脑袋上。“好什么好!晚上下班街边撸串,我请客,谁都别抢。”阿特摆出老大的架势,终止了这场闹腾。他当然知道余烬是富二代,这对他来说不过小事一桩,但真是没必要。还是平实点好。“正好天眼成立就碰上这案子了,大家也还没聚过,就今晚,谁都别缺席啊。”几个人都兴奋起来,陶美娟笑嘻嘻地鼓掌,余烬也带着笑放下了手机。101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只有苏琳那边格外安静,她甚至很久没有说过话了。“怎么了?”阿特起身走到苏琳桌边,顺手帮她接了杯水。“谢谢。”苏琳握着杯子,脸色还是有些不好,“也没什么,就是想到了谭思雅,这个案子,最无辜的就是她了。”说着又抬头看向阿特,“她被骗的事,你准备接着查,还是交出去?”这个问题阿特倒是没想过。就他自己本心而言,其实都可以,只要能查清真相,由谁来查并没有区别。但既然苏琳提到了……“就我们接着查呗,把她的事查个清楚。”苏琳终于露出回到101后的第一个笑。“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