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过往
联系视频提供者本是当务之急,但根据实际情况来说又只能先放一放,阿特留了个陈学钢的联系方式后就让他先回去了。再回到现场,现场勘查已经进入尾声。阿特在院门口停下脚步。环视一圈,院子的水泥墙年份太久,部分已经开始脱落,露出里面的红砖,被苔藓覆盖,泛着青黑的颜色。玻璃窗上也积了厚厚一层灰,已经失去了明亮透光的作用,有的玻璃甚至裂开、缺角,仿佛风一吹就能摇摇晃晃地整块碎掉。整个房子,从院子到屋里,都透着年久失修的腐败味道,所有家具都陈旧褪色,一看就是使用多年了,整个居住环境不仅与舒适差距甚远,甚至连安全都无法保证。一个即将高考的女生,独自居住在这里,心里的压抑孤独可想而知。阿特的目光凝了凝。无论如何,都必须尽快找到乔琳琳。昨天晚上她究竟在哪里,是否与此案有关联,与死者是什么关系,现在又处于什么状态……都需要尽快搞清楚。苏琳摘掉手上的手套放进专门的垃圾袋里,一走出院子就看见阿特正在看着墙壁上的可疑痕迹。“里面差不多结束了,具体的结果要等检验分析以后再报过来。”阿特点点头,指了指已经被放置标记的旧橱柜说:“是从这里翻墙进来的?”苏琳说:“上面采集到了脚印,院墙和窗户都有不同程度的破坏痕迹,而且脚印追踪也符合翻墙入户的行动轨迹。”苏琳说着拿出了一张现场绘制的户型图,上面标记出了根据现场线索推测出来的行动路线。阿特拿着图对照院子里看了一眼,跟他的初步判断是一样的。但是具体的还是要等检验结果出来。正想着,突然听到苏琳叫了一声:“师兄。”其实苏琳并不经常这么叫他,所以阿特有些惊讶。转过脸,看见苏琳脸上一片忧心,说:“要快点找到那个小姑娘。”“你发现什么了?”苏琳摇摇头。“那倒不是。我只是,很担心她的……只是有点担心吧。”说完,她就抬脚走出了院子,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似的。阿特明白她的欲言又止。现场的状况加上对前情的一些了解,很容易让人脑补出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孩,被恶男子侵入家中又不得不为自保而杀人,而后惊恐出逃的故事。这的确会让人很担心她的处境,刚才阿特不也在忧虑这个问题吗?何况是苏琳。一旦脱离工作状态,她就很容易偏感性,不自觉地对小姑娘升起同情也很正常。那就,赶快吧。结束现场勘查任务以后,阿特和苏琳先回了队里。刚进门就得到一个消息:小区监控已经调出,其上清晰地显示,乔琳琳于头一天18点23分进入小区,其后于20点16分出去过,27分钟后再次进入,此后一直在小区里,直到次日凌晨4点12分离开小区。尽管这些监控不能完全将整个小区覆盖住,这种老旧地方,多的是犄角旮旯里的进出口,但至少能说明,在死者可能的死亡时间段内,乔琳琳是在小区的。她极可能就在现场!阿特心里“咯噔”了一下。正在此时,之前跟着老郑去进行周边调查的余烬也回来了。令人意外的是,老郑一起过来了。阿特先把余烬赶去调查乔琳琳的相关档案,看里面能不能提供一些调查的方向。再转头来热情地接待老郑,只是并没有提到监控里出现乔琳琳的事。老郑解释着自己过来的原因:“我还是没有联系上乔琳琳。但是有些事,想着还是要给你们说一下,就干脆过来一趟。”阿特倒了杯水递过去,说:“麻烦郑哥了。”“嗨,都说了别这么客气。再说,我也有私心。”阿特神情一顿。他从一开始就感觉到老郑话里话外对乔琳琳的维护,而且当时围观的群众对乔琳琳的态度也很中立,这让他敏感地察觉到背后还有着复杂的事情。眼下老郑愿意主动揭开故事的面纱,阿特当然洗耳恭听。老郑叹了口气,才慢慢开口道:“其实这里面有桩旧事。三年前,乔琳琳曾经到派出所报案,说有人对她性骚扰,那人还是县五中的老师。”“校园性骚扰?”“嗯,当时这事闹得有点大,她说的那个人叫薛檀君,三十多岁,已经成家了,是五中的美术老师,也是乔琳琳的邻居,就住在隔壁一栋楼。薛老师的儿子和乔琳琳还是一起长大的,两家关系一直很不错。”又是邻居又是老师,阿特已经察觉到事情的复杂性了。“因为知道乔琳琳家庭背景复杂—老实说这种家庭的女孩,很容易成为受欺负的对象。而且女孩遇到这种事肯通过报案保护自己,总比那些受了欺负和委屈什么都不敢说的强。所以我们很快就介入调查了。”老郑回忆着案件细节:“薛檀君名下有一家美术培训班,挂了他老婆的名义,实际上就是他自己在经营。不过他在学校教的本来就是美术,这些课早就被主课取代了,影响也不大。所以学校对他开培训班的事睁只眼闭只眼。乔琳琳爱画画,因为是邻居,薛檀君还经常把她叫到家里辅导。我们上门了解情况的时候,他表现得很震惊,他老婆当时就闹开了,说乔琳琳狼心狗肺,他们是帮了一个白眼狼。“我们当时也很被动,薛檀君更是对这件事极力否认,他说叫乔琳琳到家里辅导也是看在乔琳琳喜欢画画,他替这孩子可惜。这件事我们也不能只听一方的说辞,可真要调查又没什么实际证据。我们当时也比较难办。”阿特联想到那些围观群众的态度,忽然问:“这件事是不是传开了?”乔琳琳当时属于未成年,出于对她的保护,这种事情查起来不会大张旗鼓,更不会渲染得人人皆知。老郑又是一声叹息。“是,当时闹得不小。”“怎么传开的?”“是乔建霞。”老郑说:“当时我们实在找不到实际证据,不管是从学校那边还是街坊四邻口中,都了解到薛檀君这个人平时的作风没有问题,乔琳琳这边也是口说无凭。这种事情本来就难查,我们也没什么好的办法,上头打算到此为止了。可是乔琳琳有一天忽然找到我,说她有证据,让我帮帮她,我问她什么证据,她说她拍了视频,可是视频一时半会儿又拿不出来。“我当时就跟领导申请再等等,要是真有视频证据,我也不能让这孩子白受委屈。可第二天,乔建霞就把这事捅出来了,她到学校办公室去吵,要学校开除薛檀君,给乔琳琳个说法。“可你说这事,我们还没调查清楚怎么回事,学校能认吗?出了一个性骚扰学生的老师,学校也不好交代。乔建霞当时很激动,说不相信我们,交给我们查什么都没查到,她要自己给乔琳琳讨回公道,如果学校不给说法,就要往上举报到教育局去。“这事儿当时闹得风风雨雨的,舆论压力很大。一方是乔家信誓旦旦地举报薛檀君性骚扰,一方是薛家百口莫辩说自己没干过违背良心的事。其他人呢,站什么队说什么的都有。闹得上头都一时交不了差。学校也迫于压力借私自在外开设培训班的事由辞退了薛檀君。”听到这里,阿特已经猜到了结尾,果然如他所想,老郑说:“最后我们实在没查出什么证据,乔琳琳说的视频也一直提供不了,我们只好按流程公布调查结果。乔建霞一下子没了动静,倒是薛檀君,大概搞艺术的都有点敏感,闹这一出他受不了,跑去跳河自杀,好在被发现得早,救了回来。”老郑说完叹了口气。阿特也跟着唏嘘了一把,又问:“那薛檀君一家……还在那个小区?”“早就搬走了,薛檀君被救回来后,他们一家就把房子卖了,搬到其他地方去了。”“那视频的事……”阿特总觉得有点奇怪,如果乔琳琳没有视频,为什么还要向老郑说自己有证据?“我后来也问了乔琳琳。”老郑摇摇头,神色复杂,“她说是骗我的,根本没有证据。”这……“那性骚扰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老郑没有说话,沉默了一会儿,反而说了另一句话:“当时乔建霞不仅向学校要说法,还提出向薛家要精神赔偿费,因为乔琳琳当时被诊断出轻度抑郁。”老郑的话模棱两可,或许是因为他自己心里也没有答案。阿特心里同样没有答案,但他知道人心变故。“这件事以后,是不是街坊邻居对乔琳琳的评价就变了?”“可不是么。”老郑抬头看向阿特,“你知道舆论反噬吗?当时帮乔琳琳说话的不少,可最后的结果却和他们想象的不一样,这就像你想帮助的人最后背叛了你一样,他们也有这种被骗的情绪。”阿特沉默了,情绪没来由地低落起来。说完这些事,老郑就告辞了,毕竟他自己手头上也还有一堆待处理的事务。阿特将他送出门。只是送走老郑以后,阿特一个人在接待室里站了一会儿。时间接近傍晚,夏日的晚霞肆意地绚烂,几乎染红了半边天空。阿特站在窗边,久久地凝视着远处那片仿佛腾起火焰的霞光,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