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向日葵
人群逐渐散开,现场恢复平静。阿特站到乔建霞面前,正色道:“乔建霞是吧?我是市局刑侦支队的陈特,现在这个案子由我们负责,这是我同事苏琳。既然你回来了,有些情况想找你了解了解,方便的话跟我们聊聊吧。”乔建霞来回瞅着他俩,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会儿,又往院子里看了几眼,说:“我可以跟你们走,但是我想进去看看,这是我家,我不放心。”阿特想了下,同意了。“只能看,不能动。什么东西都别碰别动。”“行行行,我一定配合!”乔建霞喜出望外,没想到之前磨了半天也没成的事,阿特这里一下就同意了。于是很配合地根据阿特的要求戴好鞋套,小警察刚刚把警戒带提起来,她就急急往屋里走。阿特和苏琳跟在后面。为了方便进出,屋门以及屋里的所有门都处于开启状态。乔建霞进屋后脚步飞快地往次卧去,一走到门口就站定了,然后抚着胸口喘了口气。阿特跟在后面,跳过她的背影看见了屋里的一套衣柜。“这就是你那值钱的黄梨木家具?”乔建霞哼了一声,进去里里外外看了个遍,确定衣柜没遭到破坏放下心来,然后才应阿特的话。“你看着不起眼,这一套可是我的陪嫁,要不是我家里放不下我早就搬走了。”说完又往别的屋走,目光四下逡巡。虽然其他物件没有这衣柜受重视,但也看得出她的挂心。苏琳跟在后面走着,眉头渐渐皱起,忍不住问:“你就一点也不关心乔琳琳吗?”从见面到现在都好一会儿了,也没见乔建霞提起过侄女一句,满心满眼都是屋里的东西。似乎在她心里,一个活人的安全,还比不上这些家具。“我关心啊!”乔建霞下意识地回了一嘴,说完才神情一顿,有些不自然地接下去,“谁说我不关心!我刚不还……不还为了她跟人打一架?你们又不是没看到。”苏琳嗤笑一声。打架真是为了乔琳琳吗?显然不是啊!不过她没再追问下去。只是冷眼看着乔建霞转了一整圈,确认家具都没事后,放下心来,这才把视线转向客厅,一眼看见地毯上已经变黑的血迹。“哎哟,我的妈呀!”乔建霞吓得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幸亏阿特在后面扶了她一把。“要死了,要死了,这东西怎么还留着?我这房子还要不要啦!”任谁看到那一大片的乌黑血迹,都能想象到当时的惨烈。乔建霞脸色发白,一边拍着胸口压惊,一边紧紧拽着阿特的胳膊,不肯往前走一步。显然,屋里的场景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这儿不能待,我要出去,我心脏受不了!”乔建霞一回头就往阿特身上靠,看着他的眼神可怜极了,“警察同志,你扶我出去好不好啦?这场面我真见不了,真是吓死人了!”阿特还没说话,苏琳哼道:“刚才您不是还吵吵着不管怎样都要进来看看吗?”乔建霞连连摆手道:“看过了看过了,我要出去,我得找救心丸去!”“行啊。”阿特一边说着,一边顺势把她的胳膊递给了苏琳,“你们先出去等吧,我再看一下。”“好。”没等乔建霞反应过来,苏琳已经扶着她往外走了。乔建霞刚走两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下沙发区域,打起精神说道:“警察同志,你们一定要尽快破案啊,我家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啊,这不是招晦气吗!”“行了,快走吧。”苏琳暗暗翻了个白眼,赶紧带着她离开现场。阿特无奈笑笑。等两人离开后,他站在屋子中央,视线从主卧那边扫过,一路移动到沙发区,在脑子里模拟着当晚事件发生的经过。假设人是乔琳琳杀的—那整个流程都很好脑补。当天晚上她应该是在卧室休息,江民羽避开监控从院墙翻进来,再小心地破坏窗户,从院子里翻窗进主卧。卧室的门没有破坏痕迹,是乔琳琳主动打开的。也许是江民羽弄出了一点动静,惊醒了乔琳琳,她起身走到客厅查看,没想到和江民羽正好撞到一起。于是江民羽开始实施他的施暴计划。紧接着乔琳琳开始剧烈挣扎,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使用了水果刀捅了江民羽好几刀。整个流程是顺的,现场残留的痕迹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但是……阿特凝神盯着茶几。水果刀的刀鞘就是在茶几上发现的,这看起来符合乔琳琳顺手拿起水果刀的情景。但这不太符合房屋整体给人的感受。虽然是个陈旧的居所,但整间屋子被收拾得井井有条,甚至整齐得略有点过分。厨房里的碗筷摆放得相当规整,卧室里书桌上的书,按照类型和大小整齐叠放,这样的人,有多大可能会在使用完水果刀后就这么摆在茶几上?而且茶几另一头的垃圾桶里,并没有新鲜水果剩余物—或其他任何使用过刀具切割的物品的残迹。那么这把刀出现在这个位置,就显得有些古怪了。另外还有身份尚未确定的第四个在场者。痕迹报告上指出,此人是从正门进来的,也就是说,要么他有钥匙,要么是乔琳琳给他开的门。进屋之后,其足迹散见于全屋,当然,也包括沙发周边的地毯上。那么他也有可能和江民羽有过接触,或许江民羽进来时,此人也在屋里—阿特在脑子里模拟了几种情况,都觉得不太行得通。如果此人就在客厅或主卧,那么江民羽不太可能继续自己的计划,进而殒命于客厅中;如果此人当时在次卧……那么,他和乔琳琳在做什么?一边想着,脚下已经走进了乔琳琳的房间。第一眼看到的还是那幅醒目的《向日葵》,颜色鲜亮,耀眼夺目。阿特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仰头观赏。说实话,他不太懂画,也不知道上面这些笔触到底算不算厉害,对于画作表达的情绪、态度之类的东西,更是知之甚少。不过在看到签名时,他还是小小地愣了一下。一个简单的“琳”字,日期标注是在1年前的夏天。也就是说,这幅画是乔琳琳自己画的。等等,她还在画画?他审视地盯着画,虽然看不懂技巧的高低,但至少能看得出运笔流畅,且没有太多生疏的痕迹。他用手机把画拍了下来,然后转头看向书桌,眼神从摞好的书上一扫而过,却没有发现任何跟美术有关的书籍或工具。嗯?他又抬头看了看那幅画,把这一点记在心里。身后脚步声响起,苏琳从外面走进来。阿特转身看她,问:“乔建霞呢?”“还没缓过来,让她在车里等着了。”阿特点头,伸出手指着画的方向。“你看这个。”“梵高的《向日葵》,怎么了?”苏琳的声音里有几分冷淡,但还是顺着阿特的所指凑近来仔细地看画,没等阿特提示,就已经看出了重点。“是乔琳琳画的。”“对,这画也才画了一年。可是根据郑哥的叙述,乔琳琳从跟薛家闹掰以后,就没有再画过画了。可如果不是长期的技术积累,你觉得能画出这种水平的作品吗?”“你的意思是乔琳琳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还是在坚持画画,只不过没有让别人知道?”“这是我的一种猜测。我只是在想,喜欢阅读的人,会通过文字表达自我;喜欢音乐的人,会通过旋律表达自我;喜欢美术的人,自然是通过画画去表达自我。如果乔琳琳一直在坚持画画,那么从她过去的作品中,兴许能窥见她的内心一二。”“你说得有道理。我们可以先从乔建霞这里突破,然后再走访一下学校,还有她打工的地方,看看能不能找到切入点。现在她失踪得越久,不仅案子越不好处理,对她自己的安全也越不利。”一个刚成年的少女,在疑似杀人后失踪—苏琳忍不住担心她会走上绝路。当然,这也是阿特的担忧。卧室里陈设简单,扫一眼就把全部物品看全了。就连床底,第一天勘查的时候也没有放过。很显然这房子里没有放画具的角落。“家里没有,是不是在外面报培训班?”阿特揣测道。但马上就被苏琳质疑了。她说:“美术班的报名费不会太低吧,她有这个经济实力吗?”“要是乔建霞帮她报了呢?”“乔建霞像那种人?”苏琳的反问让阿特哑然。这确实可能啊。“先聊聊吧。”他拍拍手走出了房间。鉴于乔建霞一再声称自己被凶案现场刺激到了,因此心脏难受,不愿到处跑,阿特在小区附近找了一间茶室。这个地段本来就偏远,周围很多居民也已搬迁,茶室里冷冷清清,倒是个聊天的好环境。他们在二楼要了一个包间,环境清幽雅致,从玻璃窗还能看到外面的景色。服务员送上水单,阿特看了看,非常淡定地点了一壶最便宜的茶。这时候,乔建霞渐渐平复下来,脸色缓和许多。阿特不想浪费时间,直接开始询问:“你上一次来看乔琳琳是什么时候?”乔建霞沉默了一下,不情愿地开口道:“两个月前,后来我家里店里事情也忙,来得没那么勤……”“那你那时候有观察到乔琳琳有没有什么异常吗?”“什么异常?”乔建霞瞪大眼睛问。“语言、情绪、身体、动作等,哪方面都行,你觉得跟平时比,有没有不一样的地方?”“这……”乔建霞想了想,神色有点逃避,“我没注意,时间太长了,我来一趟也就是看看她缺不缺什么东西,不缺的话我就走了。我自己生意和孩子都要忙,照顾一家子我也不容易,没注意到很正常,是不是?我又不是三头六臂,处处都能事无巨细。”不过一句问话,乔建霞噼里啪啦说了一大串,句句都在为自己开脱。可总结起来就一句话,她没发现异常。阿特和苏琳当然听出来了,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那乔琳琳每个月的生活费你怎么付,定时转账还是送过来给她?”“现在手机支付那么容易,当然是转账啊。”“乔琳琳有没有向你反映过钱不够的事?她在外面打工兼职的事你知道吗?”乔建霞愣了一下,脸上闪过惊讶。“这……我不清楚……”苏琳哼了一声,语气有些讽刺地说:“你是乔琳琳的亲姑姑,不知道她经常打工吗?”乔建霞脸上本来浮现了隐约的愧色,可一听苏琳这么说,瞬间就恢复泼辣模样。她说:“你也知道我是姑姑,又不是她亲妈。她亲妈都不要她了!这么多年不管不问的,还不是靠我养这么大?我也是倒了八辈子霉,摊上一个没用的哥哥,还要给他擦屁股养孩子!”乔建霞越说越上头,愧疚早就一扫而空,只剩下愤恨。“你们倒是上下嘴皮子一碰说得容易,要不然你们来试试?我自己还有家庭、孩子,有这么个哥哥已经够抬不起头来了,我还愿意替他养孩子就偷着乐吧!我要是不管,她现在连学都没得上!”“好了好了。”阿特打断了她,不想听她继续啰唆下去。虽说这些都是实情吧,但亲人之间相处得如此冷淡,也着实让人有些看不下去。他有些无奈地挥挥手道:“这些话以后再说,现在只说我们想知道的就行。乔琳琳最近一次联系你是什么时候?”“联系?”乔建霞喝了一大口茶水,讥笑了一声,直接掏出手机调出聊天记录放在两人面前,“你们看看吧,什么叫狼心狗肺白眼儿狼。除了每次打生活费给我发个‘收到,谢谢’,什么时候主动找我聊过天、说过话?”阿特扫了一眼,果然只有转账信息,在已收款下面伴着一句“收到,谢谢”,屏幕滑动,看起来队列格外整齐,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我早就看出来了,骨子里跟她妈一样,是个没心没肺的。一个家说扔就扔,自己生的女儿说不要就不要,就没见过这么狠心的!呸!”乔建霞咬着牙骂骂咧咧,多年的不满都显现出来,毫不遮掩,“她就是这个态度对我,我一个当长辈的,难道还要热脸去贴冷屁股吗?”阿特沉默了一下,忽然提起旧事。他问:“当年和薛家的事闹到最后不了了之,是乔琳琳撒谎了吗?”这个问题问得猝不及防,乔建霞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忽地愣住了。然后低下头,手指缓慢地来回转动着杯子,似乎陷在了回忆里。“事情过去太久了,我也记不清了。”“记不清了?”阿特不相信,“也就是发生在三年前,一点也不记得了?”乔建霞扭过头,保养良好的面庞上露出了几道皱纹。她慢慢开口道:“我不知道。琳琳打小跟我也不亲,她是先报的警,警察来调查的时候我才知道这回事。我虽然嫌她麻烦,可到底跟我一样姓乔,这么大的事,该讨的公道还是要讨。”“但你把事情闹那么大,就只是为了讨公道?”“你什么意思?”乔建霞听懂了阿特的意思,气笑了,“你是觉得我别有用心是吗?我告诉你,我乔建霞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至于那么下作!我干什么不闹大?你了解薛家那一家子人吗?仗着自己上过几年大学,平时都用鼻孔看人,张口闭口都是律师、官司,清高得不得了,这种事他们会认吗?薛家什么样,我又不是不知道,这事情要是不闹大,还能有个说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