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瞥了一眼手机,信息指示灯一明一暗地呼吸着,他赶紧点亮屏幕,悬浮窗有一条新信息,看不清,但肯定不是老婆的。他解锁进入微信,信息是晨雨发的,“叔,在吗?”他没回,再次看看置顶联系人,与料想的一样,没有任何消息。她忙,可以理解,但不能理解的是,不管怎么忙,总能发个消息吧,大概几点到家,打算路上买点儿啥,或者中午散步时已经买了啥。可总是没有。她是家里“执权衡”的人,他懒得夺权,他甚至期待着她的“最高指示”。他对她说过,她也不是不听。可这样一来更乱套。今天发了明天不发,不发的时候就满心欢喜地以为“天下太平”按时回家,却恰恰是因为“忙得顾不上发”,有时候在单位已经吃了一口,有时候回来晚了怕长肉,成一杲只能面对着剩饭剩菜默不作声地在心里长吁短叹。

他每天都必须反复做心理建设,别为这些鸡毛蒜皮伤了和气,人无完人,各人的有各人的脾气秉性,谁也别想改变谁。只是一切都窝在心里的滋味不好受。说出来,往往又被耻笑成“小家子气”“小肚鸡肠”“不像个男人”。

成一杲把右胳膊贴到墙上,悠着劲儿一点一点向上摸,一阵阵钻心的疼痛从肩膀传导到肘,再传导到腕。肩肘炎,也叫五零肩,过早地缠上了他。先是右肩,刚有症状,他就开始各种拉伸,约摸一年时间,竟好转了,随后是左肩,他如法炮制,又是一年,却再次转回右肩,这一波更加来势汹汹,常常半夜疼醒。他让老婆帮着捏一捏,抻一抻,哪怕是随便捶两下也好。老婆按揉了几下,说还是去医院看看稳妥,别给捏坏了。怎么会?拉伸、按揉,就是为了把粘连的筋抻开,抻开就不疼了。医生也没好办法,开了一大堆各种各样的膏药,西药的治标,中药的治本。标本兼治的结果是,成一杲的皮肤越来越痒,起了大片红疹子,轻轻一挠就是一个血道子。只有等到疼得实在受不了,他才敢贴一贴膏药,位置刁钻,不得不请老婆帮忙。他是一个不愿张口求人的人,包括老婆孩子,特别是他们露出一些不情愿、不耐烦的时候,他总能敏锐地捕捉到。

电梯门打开的声音,楼道里响起脚步声。成一杲的耳朵马上捕捉到了。他迅速收回右臂,打开防盗门,儿子已经站到门口,低头看着手机,正准备掏钥匙。回来了?嗯。今儿风大,先洗个澡吧。嗯。嗯?不洗。洗个吧,今天多脏啊。我说什么了,不洗,不洗,听不明白吗?不洗!好好好,不洗就不洗。没必要为这点小事跟青春叛逆期的儿子较劲。

成一杲躲进厨房,两个灶头都打着火。抽油烟机嗡嗡地在头顶轰鸣,好像搅动着他的脑仁,他的眼睛被熏得有些湿。儿子的个头比自己还要猛些。真是有苗不愁长。但他宁愿儿子长得慢些再慢些。小不点儿的时候多好啊,一进家门就吵吵着要抱抱。儿子喜欢抱抱,自己又何尝不喜欢抱抱呢?他抱着儿子,也可以说,是儿子抱着他呢!多少年没有抱过儿子了?他多想抱抱儿子啊!或者说,他多想让儿子抱抱啊!

那时候,他还有信心把儿子抛向空中,再稳稳地抱回怀里。儿子夸张地叫着喊着,咯咯咯地笑着。他从来没有想过,如今的他连抬一抬胳膊都不再是轻而易举的事了。

炒菜锅是纯铁铸的,死沉死沉的,非要两支手才摆得动。

第三章
乱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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