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安静得来不易。厨房抽油烟机轰轰轰,卫生间洗衣机轰轰轰、排风扇轰轰轰,客厅空气净化器轰轰轰……购买的时候,都说是静音产品,但成一杲明白,所谓静音只是宣传的噱头,只要不是噪音就谢天谢地了。过去他还将就着能忍,现在他越来越忍不了这持续不断的40分贝、50分贝、60分贝,当然更受不了心惊肉跳的更高分贝。他的眼耳鼻舌身意之中,惟有耳的功能在不断提升,灵敏到可以听到很细微或很远的声音,比如儿子房间里网课老师讲课的声音,翻书写字的声音,比如笔记本电脑硬盘转动的声音,吸顶灯的电流声,他确信并非幻听。

安静难得,心静更难得。他决定和老婆沟通一下,当然不是成都的事。但如果仅仅把性作为治疗和预防前列腺疾病的手段,似乎是极为不妥的,更何况,仅以治病为目的,老婆也未必肯将就,就好像当他说出“帮我捏捏肩膀”被拒一样,说“帮我治治前列腺”十之八九还是被拒。得找到根源。成一杲对根源并非一无所知,绝不是说怕孩子撞见、累得动弹不得、这几天不方便这么简单,甚至不是真正的性冷淡。一个习惯了主宰家里一切事务的女人,她不肯被一个被她主宰的男人压在身下,既然不能主宰性爱,那就主宰不要性爱。成一杲是这么想的。他觉得他很窝囊,但他并不想去主宰别人,能做自己的主都不容易。

儿子学习,咱们一起出去散散步?成一杲说,他用了疑问句,他不该用疑问句。

怎么?今天不写了?是该走走,看你的肚子,去吧,别忘把垃圾倒了。

成一杲愣了愣,拎着垃圾出了门。他不喜欢微信聊天,虽然他的文字可以写得很精准很到位,但读的人未必能读得很透彻很明白。但今天他也只能用微信了。

我觉得我们应该多沟通多交流。成一杲一个字一个字输入后又删了,想了想,写道,我们好久没有好好说说话了。看了看,再次删掉,改成,想和你说话了,下来聊聊呗。

过了一会儿,收到了回复,累一天了,有什么事儿就说吧。

抬头望望天,西边湛蓝湛蓝的天空挂着一弯新月,它的右上方刚好是一颗星星,不眨眼的星星是行星,成一杲想,大概是金星吧?他随手拍了下来,发给老婆,说,多像一个顽皮的鬼脸儿啊!

老婆没有回他。他思忖再三,写道,儿子大了,咱们也快老了,趁着还能动,也该好好享受一下自己的生活了。他又删掉最后几个字,把“自己的生活”改成“二人世界”。

想什么呢?你脑子里就不能有点儿别的?

对于夫妻来说,脑子里没有这个才不正常吧?更何况,我并不是脑子里只有这个没有别的。

是,谁知道你的脑子里天天想什么?我可不敢打扰你影响你妨碍你,以后你成不了大作家会怪我的。

这跟成不成大作家有什么关系?

我结婚是找一个丈夫,不是找一个作家。你成不成大作家跟我没关系,跟孩子也没关系,那只是你一个人的理想,不是我们的理想,所以我们的目标是不一致的。

你找一个丈夫,恐怕没有哪个男人没有其他身份吧?就算你的丈夫不是作家,但他也许是律师、医生、法官、高管、高官、民营企业家,不是吗?假如我是一个朝不保夕的无业游民,恐怕你也不会嫁给我吧?

你看看谁像你一样,人家上班是律师、是医生,但下班就是丈夫、是父亲。你上班知道履职尽责,下班回家却忘掉职责是什么了。

我在家也算尽职尽责了,我写作用的时间就是你刷手机的时间。更别说你的上班时间占用了多少下班时间。

你以为我那么愿意逞强好胜,我当然希望我的男人有本事,可以养活我,那我就安心在家相夫教子好了。我不出去工作,你挣的钱养活得了这个家吗?看看你那可怜的工资,还有更加不值一提的稿费,还不够儿子两个小时的补课费,你说说你是为这个家吗?你就是为你自己,你这么做是不是太自私了!

如果我写得更多更好,如果有一天能像莫言、像刘震云、像余华、像苏童、像梁晓声那样,稿费还是问题吗?

你以为你谁呀?你写作是想挣钱吗?如果想挣钱,根本不用做到他们那样,比他们挣得多的大有人在,不说别的行业,就说你们写作,挣得盆满钵满的也有的是,剧本、网文、畅销书,哪个都比你挣得多得多。

成一杲觉得完全跑题了,他调整一下思路,写道,好吧,我可以尝试转转型,想办法往影视上转化一下。

我说的根本不是这意思,我不是不让你写。你看看你,一会儿怕吵,一会儿这儿疼那儿疼的。成天一动不动趴在电脑前,颈椎受得了?腰椎间盘受得了?你不肩膀疼谁肩膀疼?我就是个粗手大脚的人,洗个碗还能磕碰出豁口,你让我给你捏,我真怕给你捏坏了。等你哪天落下病,不能动弹了,你让我咋办?我背也背不动你,我不可能抛下工作天天伺候你。还有,你让我安静点,可我干起活儿来就是动静大,我没办法像你一样蹑手蹑脚小心翼翼。说真心话,我也看不上你那样,不像个大男人,像是林妹妹。

唉,真可谓条条大路通罗马,不管说什么,最后都是殊途同归。成一杲想,我不是大男人,我像成天哭鼻涕抹眼泪的绛珠仙草,你就像个女人了?再继续说下去,恐怕就要解体了。

天空之上新月和金星交相辉应,扮成鬼脸儿,好像在嘲笑他。

第十四章
乱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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