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成一杲板着脸,晨雨也板着脸,相跟着走出写字楼。

叔,晨雨再也憋不住笑出声来,叔,别生气,她们无非就是想多挣点儿钱。叔,你真的太单纯了。对不起,我用了“单纯”这个词。

成一杲停下脚步,你知道她们是干这个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来这里只是保健按摩,我对天发誓,我真的不知道。

她们没对你做过?

叔,你觉得就她们那身材那长相,能让我动心。对不起,叔,这话说得实在没走脑子,冒犯了。主要是你太单纯,而且憋得太久,见火就着。你应该庆幸才对,雄风不减当年,这绝对是一件大喜事,可喜可贺。我决定带你去个好地方,好好乐呵乐呵。

打住吧你!你不是说在美国你都没堕落吗?

叔,我现在堕落了吗?

是啊,晨雨问得对,他堕落了吗?甚至,他是高尚的,他拿出时间,陪伴一个既孤独又怪僻甚至年迈丑陋近乎完全陌生的人聊天、喝咖啡、按摩,就算他为一个缺乏性生活的人安排些什么,自己有什么权力站在所谓道义至高点上指责他是堕落的呢?

成一杲说,抽根烟吧。

晨雨楞了一秒,马上掏出烟来,弹出两支,恭恭敬敬地递过一支,打着火机,笼着风,给他点着了。成一杲吸了一口,完全没有久违的感觉。对不起,晨雨,我情绪有些失控。你明白的,我只是无法接受没有感情的性。

晨雨也点燃了一根烟,叔,我也不会接受没有感情的性,那与动物交配没什么区别,但是我同样不会接受没有性的爱情,没有性的婚姻。如果我是你,要么解决这个问题,要么离开,重新开始一段新的完整的生活。看上去,你这个人很坚持,坚持完美地完成工作,坚持用业余时间写作,坚持维系家庭表面的风平浪静,但其实你一直在逃避,逃避在工作与爱好之间做一次抉择,逃避在解决家庭问题和解体家庭之间做一次抉择,你不惜委屈求全,你以为你很宽容,但你身边的人也许无法宽容你这种无底线的宽容忍让和退缩,为什么不能坚持自己的意见自己的主张,如果你有足够的自信认为它们是对的,为什么不能坚持做一回内心里最想成为的那个自己呢?

成一杲细细琢磨着晨雨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词。他被他说服了。晨雨,照你这么说,我现在应该宽容忍让你对我的批评而改变自己,还是绝不退缩地坚持做那个总是宽容忍让退缩的人呢?

晨雨睁大眼睛想了好一会儿,叔,Begyourpardon.麻,麻烦你再说一遍好吗?

成一杲哈哈大笑起来,好久好久,没有这么放肆地笑了。晨雨也笑起来,叔,再来一根儿。

成一杲接过烟,却拦住他伸过来的火,说,过会儿再点。我还想问个事儿,刚才,在养生馆,你说得好好的,怎么突然什么话也不说了?

晨雨骤然又收住了笑,叔,刚才说到人有旦夕祸福,突然就想到了我爸。过去一直恨他,他总是打我,他一打我,我就跑,离家出走。直到去了美国,终于没人管了,才明白有人管着多好。有一年回国,发现爸妈一下子都老了,我爸的头发,比你现在的还白。那时候就想抱抱他们,想告诉他们,儿子过去不听话,总惹他们生气,对不住他们。但想了想,又觉得太矫情,开不了口。

晨雨停住了,成一杲只是轻轻点点头,他不敢打断他。

叔,我可以抱抱你吗?

成一杲张开双臂,几滴圆滚滚的泪珠儿从一米八几的青年眼中滴落下来,他轻轻地抱住他。叔,再回国的时候,我爸他,已经不在了。成一杲早就料到了这个结局,他的眼睛早就湿润,此刻,他的泪也滚落下来。我妈说,我爸最后一句话是,好想再抱抱小雨啊!

夜应该很深了,繁华和喧嚣掩盖了时间,耀眼的灯光让夜晚比白天还要亮堂,车河绚烂,人们的脸上不带一丝疲倦地流连在光影之间,远远还能听到流浪歌手略带沧桑的歌声,我想要怒放的生命,就像飞翔在辽阔天空,就像穿行在无边的旷野,拥有挣脱一切的力量……风里飘过一丝法国香水的味道,月牙儿不见了踪影,只有金星还在,小酒馆里传来啤酒瓶子掉在地上摔碎的呯响,嫩绿的柳叶儿吐出二氧化碳,不知谁拉开了易拉罐的拉环,溢出的气泡像爆竹一样噼噼啪啪地炸响……

《锁心》

第十九章
乱耳
免费计数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