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马局长的眼睛是长在了报纸上,却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他的耳朵还放在孙科长的话上面。

“这可不是空穴来风,世上的事,都是无风不起浪。要不怎么大家都这么传?这个欧阳虓是邻市哪个县的人,七月份报到,来了也有三个多月一百来天了,而欧阳书记刚巧也是从邻市市长任上提任过来的,就在五月份,前后脚的事么。欧阳这是个复姓,在咱们这一带可不算多,就算在全中国也没多少。没有这么巧的吧?”

马局长心里还算笃定,他认准了这个欧阳虓和那个欧阳书记压根儿就扯不上什么关系,话里也就带了奚落的味道:“你说的没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话还是那句话,意思却截然相反了。

孙科长讪讪地笑了笑,接茬儿说:“当然,不可能仅凭一个姓就这么断定。关键还是听其言、观其行。依我看,这个欧阳虓的举止作派,完全就是一个公子哥、官二代么。”

马局长微微抬了抬头,再调整了一下脚的姿势。

“新同志么,总应该是谦虚谨慎的,可这个欧阳虓,却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总是一付目中无人的样子,见了谁也是代答不理的。就说那天一早,我进开水房打开水,正赶上他出来,走了个头碰头、脸碰脸,嗨,他可倒好,完全是视而不见,更别说帮我这个科长拎拎水啦!今天的事儿更能说明问题,换谁谁敢跟局长您就那么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翻脸就翻脸啊?要没个背景、没个后台,就算给他一百个胆,他敢么!”

孙科长把烟屁在烟灰缸里掐灭了。

马局长把翘着的腿从办公桌移到了地上,从抽屉里取出一盒苏烟,扔给孙科长一颗,把另一颗衔到了嘴上。

孙科长忙取出火机,要给马局长点上,马局长还是摆了摆手,说:“你抽。”

孙科长把烟点上了,接着说:“再说欧阳虓那个长相,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个小白脸子,哪是一般人家能养得出来的?别说老农民了,就说我那个儿子,也算是风吹不着雨打不着,结果,长了个横七竖八的。再看看他的穿着打扮,从头到脚,一身的名牌,还都是些国外的牌子,在咱们这个县都未必能买得到。”

马局长把脚伸进了鞋子里,叨着的烟粘在了嘴唇上,他轻轻地拔了下来,给烟换了个地儿,继续叨着。“他穿的这些个牌子,你都认得?”

孙科长仰起头来,嘴里吐了几个烟圈,那些个大大小小的圆圈便前赴后继地奔向天花板。“咱一个土老帽儿,哪里认得?可局里的年轻人认得,他们在背后叽叽喳喳,羡慕得很哩。还有,像李科长那样的妈妈也认得。有一次,我就见她拉住欧阳虓问这问那,好像是问在哪里买的,多少钱,估摸着是也想给儿子依葫芦画瓢地买一件。唉,也不知道她买得起买不起!”

孙科长提到了人事科的李科长,这让马局长想起了什么,拿起电话,拨了几个号码,对着话筒说:“你来我这儿一趟。”

等马局长放下电话,孙科长这才又说:“我说到哪儿了?噢,对了,穿衣打扮,你想,这不是大户人家吗?还有就是,这我也是听年轻人说的,欧阳虓从来没洗过澡。噢,也不是没洗过澡,他什么时候都打整得干干净净的,只是没在单位澡堂子里洗过澡,这不是怪了么?小伙子长得恁精神,为啥偏偏就不和大家伙一块儿光着屁股洗澡哩?”

有人敲门,马局长忙应了一声。

进来的正是人事科的李科长。“局长,您叫我有啥事儿?噢,孙科长也在啊?”李科长一边高门大嗓地说着,一边大大咧咧地走到了办公桌前。

马局长站起身来,把叨着的烟取出来放到桌子上,那个过滤嘴已经被唾液浸湿,有些瘪掉了。“来,来,咱们都这边坐。”说着,马局长绕过办公桌,让着两位科长坐到了真皮沙发上,自己也坐了下来。

“小李呀,老孙正跟我汇报欧阳虓的事儿哩,叫你来,你也听听。老孙,刚刚你说他不洗澡,这能说明什么呀?”

孙科长站了这么久,早就有些累了,屁股往真皮沙发上一搁,还真舒坦。此刻听马局长又回过头来问自己,忙挺直了腰,一本正经地答道:“刚开始,大家猜测,他生理有问题。”说到这里,他瞥了一眼旁边的李科长,凑到了马局长耳边,放低了声音接着说:“比如说那玩意儿长歪了,或者,特别短小等等。”

李科长笑出了声来:“我说孙科长,我儿子都那么大了,还用得着避我?不过,这些个话无非是捕风捉影罢了。要我说,就是人家身子金贵,嫌咱那大澡堂子脏呗,关键,还是嫌你们这些个男人脏!”

孙科长反唇相讥:“你们女人干净,那怎么没见他欧阳虓跑你们女澡堂子洗澡?”

李科长也毫不示弱:“哼,别看他有胆量顶撞领导,可恐怕还真没胆子跑女澡堂子撒野!”

马局长没有听两位科长的插科打诨,显然他是在思考。他的脑子里回忆着这个欧阳虓,没错,有几次在楼里或院子里撞见了,这小子果然从没有跟自己打过招呼,就好像没看见自己一样。当时,自己的心里也没有什么不舒服,反正趋炎附势的多了去了,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的也多了去了,若一个小年轻的点头哈腰地跑上前来问好,自己最多也就是鼻子里哼哼一声了事。看来,自己确实有些高高在上了,确实有些不接地气了。还有,欧阳虓穿什么衣服,自己没大注意,好像是比较光鲜,起码不是邋邋遢遢的。不过,刚才好像有点儿狼狈,莫不是真遇上事儿了?

第四章
乱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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