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孙科长达到了目的,只要马局长不再坚持让他去批评欧阳虓,就算是万事大吉。虽然别说是市委书记,就连县委书记也是管不到他这么个中层干部的,可山不转水转,干嘛非去得罪这个欧阳虓呢?李科长能在马局长面前一吐为快,既算是对马局长表了忠心,又泄了对欧阳虓的私愤,一举两得,也心满意足地回办公室继续给儿子织毛衣了。咱是买不起国际名牌,可自己织不也一样暖和吗?送走了二位科长,马局长把刘主任叫到了办公室。办公室主任,当然是领导最贴心、最放心的人。更何况,这局里头,就数刘主任毛笔字写得最好。可刘主任听了马局长的打算,却连连摇头,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突然又整出个什么大字报,也太不庄重了。更何况,当年的大字报,可都是造反派写给当权派的,这身份不对嘛,颠倒了个儿,岂不是让人笑话?”马局长心里堵得慌,好不容易想出来的主意,却一下子就被刘主任给否了,而且他讲的确实有道理。“那总不能让我亲自去批评他吧?再者说啦,听大家说他那个脾性,就算我去骂他一顿,那要是他再回我几句,我不是自找没趣吗?”刘主任叹了口气,说:“刚刚我见您这儿有人,也不好来打扰,便下去摸了摸情况。有些情况,过去我也注意到了,当然,也发现了些新情况,我给您汇报汇报。”马局长让刘主任搬过张椅子,坐在自己对面慢慢说。“第一个情况:虽然给欧阳虓分配了单身宿舍,但是他几乎没有住过,就连中午休息也没回过宿舍,这是他们宿舍年轻人说的。这就是说,他在县里还另有住处。而且,这两年新来的年轻人隔三差五还是要聚一聚,也就是喝喝酒、聊聊天、KK歌什么的,都是单身嘛。可欧阳虓从来没参加过,别人叫他,他也都推脱有事,从来不去。第二个情况:有人见过他在下午下班后被一辆陆虎车接走,这不止一个人亲眼见过,还不止一次两次,听起来像是常事。注意,不是奥迪,是陆虎。咱这县里几个人能有陆虎呢?第三个情况:还有人在枫林海岸见过他,本来是想打招呼的,可他却好像没看见,着急忙慌地进了小区。当然,他总是着急忙慌的,一下班,就没了人影。怪就怪在这个枫林海岸,那可是咱们县最高档的楼盘,莫非他就住那儿?另外,还有人在咱们县里唯一那家四星级的恺悦酒店门前见他进去。嗨,咱们县就这么大的地儿,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可是他去酒店干什么?我又让这人好好回忆了一下具体日期,他想了好半天,说大概有二十来天了吧。你说巧不巧?我查了下日子,说不定就正好是欧阳书记来县里视察那两天。可话又说回来了,欧阳书记来县里,住的是县招待所,怎么会住在恺悦?”到底是办公室主任,条理清晰,层次分明,信息量大,可总还是差那么一点儿。马局长听来听去,好像还真是陷进了云里雾里。他慢条斯理地站起身,走到沙发那边儿的茶具前,破天荒地给刘主任冲了一壶铁观音。刘主任便有点儿受宠若惊了,慌忙起身接过茶壶。“喝点儿茶,润润嗓子。”马局长说。趁着刘主任喝茶的当儿,他理了理思路:豪车不是奥迪能说得通,书记家也会有私家车吧?或者,干脆就是什么公司企业送的也见怪不怪。豪宅也能说得通,书记给到县里工作的儿子买套房也是买得起的,就算将来儿子拍拍屁股走人了,那房子也飞不了,那也是钱嘛。再说,一时不买,租总不为过吧?也说不定是哪个开发商借给住住?不参加聚会,一下班就走人,能说明什么呢?官二代、富二代总是喜欢热闹的,还总爱整个派对什么的,也可以这么想,他根本不在乎这个圈子,他肯定是有自己圈子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嘛。恺悦酒店,书记视察,硬把这两件事拉扯上是有点牵强,不过,虽说书记来,明面上是住到了县招,可谁也没规定书记只能从头到尾只待在县招里,如果书记想见见儿子,又不想弄出太大动静儿,另外安排个地儿见面也是说得通的。跟儿子见面?对啊,书记上任没多久,走了顶多也就两三个县,咱林县就榜上有名,为啥哩?咱县既不是经济强县,也不是文化大县,啥啥也排不上名啊。那他就是为了来看看儿子?假公济私啊!想是这么想,马局长还是道出了心中那个最大的疑问:“兄弟啊,说一千道一万,我咋就不信一个市委书记会把宝贝儿子扔到咱这穷乡僻壤来呢?他到底是为个啥哩?不可能嘛!不过,我现在有这么一个基本判断:这个欧阳虓绝非善辈,身份特殊,背景复杂,极有可能就是个什么暴发户的孩子,长期养尊处优,横行霸道惯了。既然这样,咱们是一级组织,还是要从关心他个人成长这么个角度,该批评批评,该处分处分,不能一味纵容,姑息养奸啊!”刘主任又给马局长的茶杯里续了些茶,说:“您也别急着下判断,刚刚我通过市委办公厅的关系打听了一下,欧阳书记的爱人早年间出车祸去世了,后来一直忙于工作,没有再续弦。”马局长乐了,说:“本来还暗里夸你这个主任精明得很哩,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说得头头是道,可你突然又跑去打听欧阳书记有没有老婆,这能说明什么?”刘主任把身子往直里挺了挺,往前凑了凑,说:“局长,您忘了?会场上欧阳虓说什么来着?”说实话,当时那场面,马局长也是血往上涌,头脑发热,欧阳虓到底说了些什么,也没大辨得清。“他说什么来着?”马局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