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欧阳虓一头冲出了会议室,雨还淅淅沥沥、不紧不慢地下着。生活啊,总是被你逼得忙忙碌碌、四处奔波,此刻,却突然好像又被你逼到角落里了,一切都停顿了下来,反倒没什么事情好做了,也没什么地方可逃。会议室那边儿不知道怎么样了?嘲笑、讥讽、挖苦、谩骂?他们爱怎样就怎样吧!山鸡变不成金凤凰!这个念头在脑子里一闪,吓了欧阳虓一跳。咱不是总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吗?咱不是以为已经朝着成功迈进了一步吗?咱下了多大功夫,终于就在今年春天,通过了笔试、面试,成为了一个小公务员。可是一个个问题不还是接踵而至吗?在这些问题中最要紧的,还是钱的问题。虽说公务员算是有身份的人了,进了文化局,总算是有了一个固定的职业,不再是无业游民,不再是农民工,心里也不再是那么无着无落了,可是仅凭这一份不高的死工资,能给爹治得了病吗?爹得的可是尿素症!人都说这是个富贵病,这么说,不是说这病非得是大富大贵之人才能得的,而是说得了这病得真金白银地花钱哩!一次透析就是大几百块钱,一周两到三次,一个月少说也得花上四五千块钱,不吃不喝都不够哩。多大的家业经得起这么败啊!这还只能维持着爹的那口气,要换肾,想都不敢想啊!娘死得早,爹拼死拼活地供咱读完了大学,现在爹病了,咱说什么也得给爹治病啊,哪怕只是维持他嘴里的那口气儿!有爹在,就有家么,爹没了,家也就没了,咱又是个啥哩?!没考上公务员那会儿,虽说没个正经工作,是个不折不扣的打工仔,可打工仔也能挣钱啊。现在考上了公务员,咱不还得想着法儿地挣钱么!苦点儿累点儿算什么?没白天没黑夜算什么?咱就是个农民的娃,还能怕受罪?!可不能骂咱的娘么!咱又不是故意要迟到,不是遇上了事儿吗?咱一天的最后一份零工,就是到恺悦酒店的洗浴中心给人搓澡,别觉得这活儿贱,也别觉得这活儿脏,只有这个活儿能对得上咱的时间么。还有,没人搓澡的时候,也可以找个地儿打个盹儿,到了后半夜,几乎还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个囫囵觉。不过,咱还是盼着搓澡的越多越好,论件儿拿钱么,少睡会儿也不打紧。其他的活儿也干过,可咱九点之前没空么。下午下了班,咱先得赶到黄叔家,给他儿子补习功课。黄叔是个大老板,他们家在县里最好的小区,住的都是有钱人。现在人真能整,叫什么枫林海岸,其实哪儿有海啊,过去那边儿有条臭水沟,后来治理了,在边儿上建了个公园,小区正冲着那个三五亩大的小湖,就敢就叫什么“海岸”!黄叔是个大老板有啥用?有那么些钱有啥用?儿子不争气么。可咱不管他儿子争气不争气,给他儿子补课能挣钱啊。黄叔人好,给的工资不低,一天两个小时,就能给一百块钱哩!有了这份收入,再加上单位的工资,给爹做透析的钱就差不多了。咱不能给黄叔说爹的事儿,说了,他说不定还会给咱涨工资,不行么,比起来,这一百块钱就不低了,人家有钱,可人家挣钱也不易么。再说,黄叔对咱也不错,他要是生意上不忙,从学校接了儿子,就顺路到单位接上咱一起回家,那么好的车,能坐上一次就算是福分了。咱也不能白坐人家的车,省下来的时间,就多给他儿子辅导一会儿呗,反正,九点之前赶到恺悦就行了。黄叔还经常把他儿子不穿的衣服送给我么,虽说这些衣服他儿子不穿了,可那也是钱买来的啊。那天听李科长说,这还是什么大名牌哩,那得多少钱啊?以后给也不能再要了,不能欠人家这个人情。要不,就从咱的工资里扣?还是不要了吧,钱还得留着给爹看病哩!唉,这已经算咱的命不错了,黄叔这样的好人,也是可遇不可求的。他儿子现在上高二,这份钱应该还能挣上小两年,最多也就这么长了,到时候,要么上得了大学,要么还是上不了,咱得使出咱的力,帮人家考上么,要不,怎么对得起黄叔?要是考不上,说明咱的能力不行么,就算是他儿子复读,咱也不能接着挣这份钱了。唉,想那么多干嘛?起码这两年不用发愁给咱爹治病的钱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到那时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