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都说只是个小手术,可从灌肠开始,旋风就感觉大事不妙。旋风从来就不知道啥叫疼。两年前他送外卖,一辆不知从哪儿蹿出来的电驴子迎面撞过来,他不知往哪里躲闪,顺到了马路牙子上,人和车都朝着便道歪下去,右臂下意识地去撑,一股钻心的疼瞬间冲到了他的心窝子,异常锐利和警醒,之后反倒觉不出什么了。小臂骨折,把一截钢板打进胳膊里,刚开始总觉得胳膊不是自己的,可不出两天就适应了,等骨头长好,还要再遭二遍罪,重把那皮肉拉开,取出钢板,这样一来,胳膊里反倒又空落落轻飘飘的了。疼,没有给他留下什么印象,反倒是那次的肿胀感和空落感给了他不祥的记忆。此刻,他的小腹就正经历着逆行液体的折磨,他无力控制它们,只能任凭一次次开闸泄洪……说到底,痔疮手术真就是个不起眼的小手术。很快,旋风就被送出了手术室。他的嘴角不自觉地扬了扬,他看见了那张熟悉的孩子气的脸,笑得微微有些紧张。还好吧?觉着怎么样?疼吗?挺好的。小菜一碟。完事大吉。那就好,那就好,那就好。她频频地点着头,也不知道该干点儿啥。旋风体会到了什么叫幸福。大夫说要做手术的时候,媳妇就说要请假陪他,他不同意。媳妇是老师,课外培训班的英语老师,上一堂课才有一堂课的钱,请假,意味着真金白银的损失。不过是一个小手术,不用了,他说。小手术也是手术,搞不好就成了大麻烦,媳妇坚持。他总是拗不过她,她比他小三岁,她拍板的事情就算定了。媳妇请了五天假,这五天,她将如此这般小鸟依人地守在身边。这样想来,损失那十几堂课的钱也是值的。恋爱谈了小一年,却总是各忙各的。现在,虽说病房里也塞满了人,还充斥着84消毒水和高锰酸钾溶液的混合气味,却也可以耳鬓厮磨,说些平日没说够的悄悄话。咱俩也不小了,就算现在去领证,也够晚婚标准了,你咋想哩?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如此严肃和重大的话题。老婆孩子热炕头,就算安定下来了,那就是旋风心中向往的正常人的生活。可哪那么容易啊!你到底咋想哩?啊?这话该我跟你提啊,总得像那么回事,求婚得有个求婚的样儿,我爸妈是不是也该登门下个聘礼啥的,该走的程序不能省。我不要,我就是要你今天给个话儿,你到底是啥打算?我知道,这不是一天两天能办的事,麻烦着哩,可总得有个方向吧?这还用说,我当然是要娶你的,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别贫嘴,我真要你八抬大轿,你能给?说正经的,咱们总得先有个窝吧?旋风又何尝不想有个窝呢?他刚才说什么正式求婚啦,什么登门下聘礼啦,那些都是小问题,真正的大问题就是房。媳妇跟几个女孩合租,旋风倒是住在五星级的索菲特酒店,那是一间员工宿舍,凌乱拥挤,住着六个荷尔蒙极其旺盛的大小伙子。他在这家酒店的礼宾部工作,说白了,就是个迎来送往的行李员,每天两班倒,拴人,也磨人。小两口除去吃个饭、看场电影、逛逛公园,舍不得回回都开钟点房,只能央求着你那里或我这里的哥们姐们按时按点地回避,直奔主题一路高歌猛进,直上巅峰,就算意犹未尽,也绝不敢接着温存缠绵,赶紧手忙脚乱地打扫战场,给接下来的哥们姐们腾出地方。那种滋味,总是不能畅快淋漓。其实,他俩是邻村的,离城不算远,二十多公里,出了城就有高速,未必非得在城里买房不可。两三个月前,在媳妇的撺掇下,他刚刚买了车。当时她讲得有道理,买车,上下班是用不着的,约会也派不上用场,不就是为了回家方便吗?他以为买了车,也就躲过了买房这一劫。可虽说只有二十多公里,虽说有了车,但每天回家是不可能的,一两周回家一趟也是不现实的。媳妇周末最忙,平时的课也多安排在下午四五点到晚上九点,课外班,当然是要等到学校放了学才开课。为了一起回家,旋风只得跟别人调班,腾挪出一两个白天。说着容易,他愿意连着上好几个班,可人家未必乐意这么辛苦,还要躲避目光如炬的经理,总这么连着上班,难免精力不济,影响工作。所以,新车自打买来,大多数时候就停在酒店停车场里,好在不用交停车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