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白娟说要剪齐耳短发，造型师先不答应了，说，姐，您可别瞎赶时髦，您这辫子虽然有点儿复古，可您要知道，不但与您的脸型、身材相配，也对得起您这么好的发质，更重要的是，与您的身份相符，让您的客户感觉踏实、亲切、可信。

白娟看了看镜子里黝黑发亮的辫子，狠了狠心说，你咋话那么多，我就不信，换个短发，还谈不下生意了？让你剪你就剪，有钱赚还这么啰嗦！

造型师嘴里啧啧两声，说，不碍事，不碍事，姐留短发也一样可亲、可敬，还可爱。

白娟说，你说说，你们嘴里有一句真话吗？剪吧，不合适了，再留起来，也就几个月的事。

造型师乐呵呵地说，得嘞，姐，换个新发式，换个好心情，我这就下剪子啦！

剪！白娟把眼一闭。

电话就在这时响了起来。

造型师的手停在半空，问，姐，接不接？

白娟把攥着手机的左手从围布下伸出来，是丁千一的电话。

丁千一说，出门了吗？说话方便吗？

白娟说，说吧，我听着呢！

丁千一说，现在可咋办？警察都找上门了。你说，这可咋办呀？

白娟撇了撇嘴，说，我说你咋就这么一窝囊废呢！警察找得着你吗？是，电梯里有监控，可昨天咱们在几层下的电梯？往下走了足足得有七八层吧，累死他们他们也找不着。现在真后悔，当时就不该回家。

丁千一说，怎么可能找不着？他们不是已经敲咱家门了吗？只要他们下功夫，怎么可能找不着？

白娟眼睛一瞪，说，你说到关键了，“只要他们下功夫”，问题是，每天那么多案子，他们怎么可能为这点儿小事下功夫？那孩子也没给打出个好歹，无非就是气不过，报警吓唬吓唬人。接了报案，警察总要装模作样地查一查，如果一查就查到了自然好，一时查不到，自然就撂在一边，撂个三天五天，再撂个十天半个月，谁还会管这么件芝麻大的小事？

丁千一说，老婆说得在理，就是那孩子，不会真有什么事吧？我一时不管不顾，下手不轻。

白娟笑了笑，说，现在知道害怕了？放心吧，你爸问警察了。

丁千一忙问，爸知道啦？这下可糟了。

白娟噗嗤一乐，说，你可得好好谢谢我，我跟你爸说，都是那孩子的错，那孩子蛮不讲理，竟要动手打咱老二，你这当爹的，当然不能不管啦。记着，回家别说漏了。

丁千一还是不放心，万一呢？万一真查到呢？

放心吧，没有万一，就算真找到你，还能咋样？你就一口咬定，是那孩子先动手打老二。反正当时天黑，监控也不可能拍清楚。

丁千一一个劲儿地点头，他打心眼里佩服老婆大人见多识广，一番话说下来，他心里踏实多了。是啊，全是那孩子的错，一定是的。要不是那孩子把自己惹毛了，自己这么一个老实人，怎么可能动手打他呢！

那孩子是怎么把自己惹毛的呢？昨天喝了点儿酒，记不太清楚了。但他们在那里踢球是一定的。最受不了那些踢球的孩子们了……

丁千一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代——

他孤零零地站在操场边上，看着那些追着足球奔跑的同学们，他恨他们恨得心里痒痒，他们不过就是用奔跑炫耀他们体格强壮，一只球向他飞来，他慌忙躲闪着，他们却硬要拉他上场。他们的手抓皱了笔挺的衣服，滚来的球蹭歪了笔直的裤缝，脚上那双漂亮的鞋值好几百块，是爸爸两个月的工资，怎么可能去碰那只脏兮兮的破球！

还有更可怕的——

学校门口，一群大汗淋漓的孩子拦住他的去路，他们口渴，向他借钱去买矿泉水，他凭什么把钱借给他们？但是他们居然举着脏兮兮的破球要往他身上蹭，那上面有多少尘土，还有多少看不见的细菌、病毒，他只得乖乖掏出钱给他们。那帮孩子得寸进尺，下一次就是北冰洋汽水、可口可乐，再下一次就是珍珠奶茶。零花钱没了，他只得编谎话找爸爸妈妈要，他不敢说实话，他怕爸爸妈妈骂他窝囊废！

从那时候起，他爱上了动漫，常常把自己想象成宇宙巨人，远远望着那帮青春期放荡不羁的同学，偷偷地朝着天空呐喊，“赐予我力量吧！我是希曼！”

希曼也好，奥特曼也罢，雷神、绿巨人、美国队长、钢铁侠、蜘蛛侠……他一次次在幻想中打败他的敌人，但又一次次在幻想破灭后独自嗟叹自己的窝囊。直到昨天面对那个孩子时，他突然感到了自己的强大，顿时“一拳超人琦玉老师”附体，第一记右勾拳是那么解气，接下来的一拳又一拳越打越神勇！

难道不是那个孩子的错吗？就算不是他，但他们不都一样吗！一个破球，满身臭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