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小磊爸爸被叫去取行政处罚决定书时,已是下午两点多了。王队和小陈几个四队的警察都在,个个都是一脸倦容。王队说,原本想帮着调解一下,让对方把医药费出了,但考虑到实际情况,医药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等等属于民事赔偿,还是走法院比较好。他没说“实际情况”是什么,爸爸也没往深里想。

五天,对自由的人们来说,就是一眨眼的工夫。

爸爸和妈妈商量,医药费不重要,但他总该跟孩子道个歉。倒不是说一个“对不起”能让咱多吃块肉,而是毕竟孩子还小,在这小区还要住好些年,把话说开了,以后谁也别记恨谁,孩子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行政处罚决定书上有丁千一的房号,妈妈打算直接去敲门,爸爸觉得不妥,恐生误会。

爸爸去了趟居委会,想找到丁家的联系方式,先打个电话更稳妥。

居委会的同志都知道这事,但电话毕竟属于个人信息,他们不便透露。杨主任说,我完全赞成你的想法,一个小区住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果当初他就站出来,何至于闹到被拘留的地步?杨主任亲自联系了丁千一,联系不上,又联系了丁千一的妻子白女士,白女士同意与小磊爸爸通个电话。

爸爸没想到的是,电话中的白女士,简直是一个演员。

她先是心平气和地说,我爱人现在在外地,那边信号非常不好,只能定时通过海事卫星电话跟我联系,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我完全可以代表他处理这件事。

紧接着,口气变得理直气壮起来,这件事我们已经接受处理了,你还想怎么样?听说你还想索要医药费。我爱人之所以火大,是因为你儿子骂到我了,我上去拉我爱人,你儿子就骂我,我爱人就没搂住。

忽又声泪俱下,我们在提出合理诉求,你的球都差点砸到我女儿。

什么时候冒出来个女儿?爸爸头一大,忙问,砸到了吗?

白女士说,没有砸到,我的女儿才五岁,那个球从头上擦过去非常危险。我们打人是不对,但事出有因,你儿子说的话刺激到我们了,我现在想起来还浑身发抖,你儿子骂我是小妈,您知道小妈是什么意思吗?

在爸爸的词汇库里,没有“小妈”这个词。

白女士愈发如泣如诉,小妈是妾,是婊子。你可以跟你儿子沟通一下,问问他骂我什么了?我爱人一直在忍,我是去拉我的爱人,我没有跟你儿子说一句话,我跟他没有使一个不好看的表情,他为什么要骂我?我也很委屈。

爸爸想解释一下,孩子只是一时冲动?毕竟正被殴打,突然上来一个人,还是打人者的老婆,他哪里分得清敌友,爆粗口也是有可能的,这好比是一种无力还手情况下的正当防卫。但他始终对“小妈”这个词存疑。

白女士喋喋不休,容不得爸爸插嘴,我是在拉我的爱人,我是在拉偏架,我是向着你的儿子,你的儿子怎么可以这么骂我?对不对?我是个妈妈,我的女儿在旁边,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女儿,她的妈妈被人骂得这么难听?

她止住悲声,又换了句义正辞严的口吻,打人是我们不对,但是我们会教育我们的孩子要讲理,不要骂人,要会沟通,而且要守法,不要太自私,真的不要太自私。

白女士大义凛然地接着说,包括你们儿子的学校我也可以告的,包括你家长的教育,包括学校的教育,都要加强,一个小男孩满嘴脏话,这个真的是要管的,他的道德观在哪里?他的价值观在哪里?他应有的谈吐在哪里?他已经是初中生了,他不是小学生了,对不对!

……

白娟挂断电话,得意地看着沙发上的丁千一,说,快,去给我拿充电器!

丁千一枣核大的三角眼都瞪成杏仁那么大了。厉害啊!老婆,你不去当演员真是可惜了!不过,当爹的都护着儿子,他未必能信。

白娟把手机递给丁千一,说,赶紧充上,马上没电了。什么信不信,我就这么说,怎么着吧?十四五的孩子,正是青春期,哪个不叛逆?哪个不惹人厌?哪个不在家里跟父母耍横?咱这么说,既合情,又合理,就算他不全信,也由不得一点儿怀疑没有,这就好比往车轮子的内胎和外胎中间放一粒砂子,就让它在里边那么磨呀磨、磨呀磨……

白娟的手在空中比划着,从咬得嘎嘎响的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内胎和外胎早晚都得报废!

丁千一的嘴角微微向上翘了翘,说,高,实在是高!这个时候的父子,本来就是水火不容,溅个火星就得爆炸,让他们家里头折腾去!总算出了口恶气!

白娟抿了抿嘴,说,要不说你窝囊呢?这才哪儿到哪儿,比起你受的罪,这也太轻饶了他!今儿晚上咱们去外头庆祝庆祝,问问你爸去不去,他要不去,就让他自己下点儿挂面。老公,你说去哪儿吃好啊?

第十二章
乱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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