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老王到了县城的那家餐馆。

还没到饭点,餐馆里还没上人,几个伙计把椅子拼在一起,躺在上边休息。

老板见是警察,忙叫正在后厨忙活的慧英停下手中的活计。

眼前的慧英二十出头,模样挺周正,虽说之前通过话了,可此时见了一身警服的老王,还是有点儿紧张。

她在围裙上反反复复地擦着手,喃喃地问,是不是她的那个同乡姐妹出事了?又自言自语地说:“怪不得不接电话哩?一定是出事了,要么怎么会惊动警察哩,到底出了个啥事?”

老王没有马上说话,他细细地揣摩着慧英的表情,多少有些不自然,好像知道些什么,却又怕说出什么。

到底出了个啥事呢?老王也不知道。他拉过一张靠窗的椅子,坐了下来,也让慧英坐下来。

慧英坐了下来,屁股却只沾着椅子的一角。

“你叫慧英?”

“嗯,慧英。”

“别紧张,没有什么大事。你说你下了火车就给她打了电话,一直没人接?”

“嗯,没人接。”

“没人接,那后来你咋办?”

“嗯,咋办?”慧英低下头,又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咋办哩?还能咋办?先找个地儿住下呗。”

“住下了?”

“嗯,住下了。”

“那住的是宾馆?”

“嗯,住的宾馆。”

“多少钱一晚?”

“多少钱?”慧英再次低头擦手,“没……没多少钱,二三十块钱吧。”

“二三十?”

“嗯,二三十。”慧英使劲地点了点头,眼睛却瞟了一眼窗外,“警察同志,俄还忙着,俄先忙去了哈。”不等老王答话,慧英站起身就要走。

她说了假话。她为什么要说假话呢?

“慧英,你先等会儿,我只是随口问问,那第二天哩?你找到你的同乡了吗?”

慧英停了下来,却并没有转过身来,“嗯,没找到。”

“你是没找,还是没找到?”

“嗯,没找——没找到。”

“到底是没找,还是没找到?”

“嗯,这有啥不一样么?都是没找到么!俄该去忙了哈。”

怪啊,她怎么会这么介意?

“慧英,我们查过了,你后来没有再联系过她,为什么呢?”

“嗯,为什么呢?”慧英背对着老王,又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手在围裙上擦来擦去。“也没啥为什么,第二天,俄就找着工作了,就在这儿,洗碗工,没找她的必要了么。对,俄就没再找她了。”

“可是,她不是说要帮你找工作吗?她不是说她在这里挣了不少钱吗?”

“嗯,她是这么说的。”

“那你找个洗碗工就满意了?就不想再找她了?”

慧英低着头使劲地摇了摇,显然,她对自己刚才的回答不满意。“俄是生她的气哩,明明说好了过年要来找她,可俄大老远地来了,却怎么也联系不上她。对,俄是生她的气哩。”

老王叹了口气,说:“这么说倒也说得过去。”

“嗯,说得过去。”

“可仔细一想,还是说不通,也许她那天晚上出门正好忘了带手机,谁都有个忘带手机的时候,你不会那么小心眼儿吧?就算生气,也该再拨一遍试试啊。”

“嗯,俄是么(没)想到。”

“你看,你生了这么长时间的气,其实没准儿是白生这个闷气。”

“嗯,是白生。”

“想明白了就好,那你现在就给她拨个电话试试。”

“嗯。”慧英答应了,却并没有要拨电话的意思,头却埋得更低了。

老王盯着慧英一动不动的后背,“怎么不打啊?”

他心里有个感觉,很强烈,很笃定,眼前这个年轻女子,一定也是受害者。但他不急,过去不查案子的时候,自己不就是在辖区里摸情况吗?既然是摸情况,那就急不得也缓不得,火候得掌握好。

慧英在围裙上再次擦了擦手,摸摸索索地掏出手机,装模作样地翻看着。“噢,警察同志,她的电话俄记在一张纸条上了,俄身上么带着。”

老王笑了笑,说:“姑娘啊,你把纸条搁哪儿了?”

她总不会说搁在租住的房子里了吧,像她这样的洗碗工,无非就是等餐馆关了门,在这里支一张行军床,或者干脆只是打个地铺,她哪里租得起房?她的全部行头都在这个餐馆里,身上没带着,那就去拿来吧。老王知道,她是拿不来的——那张记着电话号码的纸条就在刑警队里,老王的手机里倒是有一张照片。

慧英这会儿才转过身来:“警察同志,是俄把那纸条搞丢了。对,俄把她的电话搞丢了,找不着了,所以想打也么法打。”

老王的视线被慧英手里的手机吸引住了,这是一部最便宜的手机,也就一百来块钱,但是这部手机却是崭新崭新的。

老王现在心里是一点儿也不着急了,看来,根本不用找那个同乡姐妹了。

“丢了呀?那天晚上就丢了?”

“嗯,那天晚上就丢了。”

“噢,丢了,丢了。丢了也不要紧,你不是打过她的电话吗?总有电话记录,你翻翻看。”

慧英使劲地捏着自己的新手机,原来的手机和包都被抢了,这个新手机里哪有什么电话记录?可她不想这么说,如果警察问起来,为什么被抢了却不报警,自己怎么答对?“警察同志,通话记录俄都删了。警察同志,您要没别的事,俄就先去干活啦。”

慧英这次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老王把老板叫了过来。

老板担心地问:“这个慧英是不是犯了什么事?如果她犯了事,我就赶紧辞了她。”

老王摆了摆手,说:“事倒没什么事,只想打听一下她的来历。”

老板压低了声音,说:“她是正月十五之后过来的,当时刚过完年,店里正好缺人手,就留了下来,包吃包住,一个月六百块,这就算不少了。”

老王又问:“她来的时候带了什么行李?”

老板说:“什么行李都没带,也没交什么保证金,她说她被抢了,身上什么东西都没有,我看她挺可怜的,也就没非得让她交什么保证金。看上去还是个老实人。”

老王会心地笑了笑,又觉得这时候自己不应该笑啊。“那我看她那手机还挺新的。”

老板叹了口气:“她不是说被抢了吗?我就先支给了她一百块工钱,让她买个手机,也好给家里人报个平安不是?出门在外,一个女子,不容易。”

老王拍了拍老板的肩膀,这样的老板还真不赖。又问:“她来店里的时候穿得咋样?”

老板又是长叹一声:“就现在穿的这身。不过当时脏兮兮的,扣子还缺着两颗。要不是说可怜呢!我看啊……唉!”

老王说:“你看怎么了?”

老板摆了摆手,说:“唉,莫瞎猜,许是被抢的时候拉扯的。莫瞎猜。”

第十三章
乱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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