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未来、已来
“鹭岛”项目已升级为全军的重点科技创新项目,军区年年派专家来叶城现场指导。作为“鹭岛”项目负责人,上尉副营长大疆同志每次都要驱车二百多公里,专程到喀什火车站去迎接专家。如今的喀什和叶城已经通了高速,过去七八个小时的路程,如今只要三个多小时,一天就可以打个来回。车外是漫漫戈壁沙漠,CD里播放着轻快的旋律,车头是私人订制的摆件——一只戏水的白鹭和一只振翅欲飞的白鹭——从大疆的视角看过去,一对白鹭恰似在万顷黄沙之上嬉戏。去年那位专家就说,“为啥是白鹭?换成鸵鸟不是更协调吗?”大疆笑笑说,“你觉得不协调,我可是觉得协调得很呢!还不让我们存点儿幻想吗?大漠外面的世界那么大!”喀什火车站,还是那股浓烈的味道,还是那样嘈杂的叫卖,可在大疆眼里,这是一座金碧辉煌、富丽堂皇的建筑,它连通着大漠外面的世界。大疆买了份拉条子,坐在正对出站口的花池边沿上吃起来。出站的人如潮般涌出来,人流之中,大疆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忘记了咀嚼,油乎乎的手背揉了揉眼睛,正午的阳光照在金色建筑上,格外晃眼,而那个绿军装,更加晃眼!海市蜃楼,大疆见过,可那是在沙漠深处!或者是梦里!而此时此地——大疆站起身,端着吃了一半的拉条子,呆呆地朝绿军装走去。“喂喂喂,傻样!什么形象啊这是?真给军人丢人!”她乐起来的声音一点儿没变。大疆回过神来,可那半碗拉条子,扔也没法扔,藏也没地藏。“你咋来了?”“我咋不能来?”一位穿军装的文职军官走出站来。“这是大疆同志吧!你们接上头了?”他习惯性地伸出手,见大疆一手端着拉条子,一手拿着筷子,又赶紧收了回去。“大疆同志,何专家到了,怎么还傻愣着?要不,我们等你一会儿,你继续把拉条子吃完?”何专家说,“伊海同志,不要拿边疆的同志取笑。大疆同志,你辛苦了,不着急,慢慢吃。”“何专家,伊——伊海专家,你们是一伙的啊?你们才辛苦啊!坐这么久的火车。”大疆终于反应过来。“什么叫一伙的?这么难听!会不会说话啊?你!”何专家说,“我们不辛苦,火车条件很好,一路景色美得很!大疆同志,别见怪,伊海这个丫头,伶牙俐齿,嘴上不饶人。”大疆憨憨地笑了,“习惯了,习惯了。”“习惯了?”何专家莫名其妙。伊海却说,“你不是有新习惯了吗?”大疆说,“好的习惯,就要坚持嘛!两位专家同志,咱们出发,我知道有家地道的烤肉馆,海里游滴,地上跑滴,天上飞滴,海陆空都吃上哩,再配上皮辣红,吃饱了咱再上路。路上还要三个多小时哩。”伊海把脸一板,说,“那——你这拉条子呢?可不准浪费粮食!”那对白鹭摆件,一下子就吸引了伊海的目光。“这从哪儿买的?”伊海问。“大巴扎。”大疆没说是自己创意,私人定制的。“大巴扎?哪个大巴扎?回头也给我买一对。”“你要喜欢,送你就是了。”“你舍得?”何专家插嘴说,“伊海同志可真是自来熟。我看这东西不是新疆产的。伊海同志,你是大城市来的,见多识广,还稀罕这玩意?”大疆说,“专家同志,我和伊海是真熟。我们是——大学同学,一批的,我在情报系,她在信息工程系。我学的虽然是外语和情报整编,但一直对科技、信息、自动化、人工智能、机器翻译感兴趣,经常去旁听他们的专业课,一来二去就熟悉了。”何专家说,“原来如此,怪不得你做情报侦察的,却利用业余时间搞出个‘鹭岛’项目来。”伊海说,“大疆同学可是个好同学,求知欲极强。我那时还以为他看上我们队的哪个女学员了呢?”大疆说,“你没猜错,是看上了一位。”“哦!我就说呢。那透露一下呗,她是谁啊?追到手没?还有,是先看上她,才去旁听我们的专业课,还是先喜欢上我们的专业课,才认识她看上她的?”何专家说,“我觉得你很八卦唉。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是个极其复杂的问题,与其搞清楚这个问题,不如搞清楚另外一个问题,既简单,又省事,还准确。”伊海转过头,向坐在后排的何专家请教,“什么问题啊?”“你要问他现在有没有夫人,夫人是谁?简单明了。”“对啊,你现在有没有夫人,嫂子是谁?”“你不是也修过我们情报课吗?你闻闻,我这车里有女人味吗?”“有!可这能说明什么?”“你能闻到她的味道,就能说明一切。讲讲你吧,听说你去了厦门。”从厦门高崎国际机场下了飞机,接站的同志请伊海上了一辆越野吉普,车窗自动窗帘无声地升上去。那位同志非常礼貌地请她将手机关机并上交,然后竟递过一个眼罩,请她戴上好好休息。伊海迟疑了一下,便戴上了。车子行驶了约莫一个小时,停了下来。直到有人打开车门,让她摘下眼罩,她才缓缓地摘下来,又闭了好一会儿眼,适应外面的光线……四个多月的封闭工作,严格细致的保密教育和层层考察重重考验,直到被确定成为这支部队的正式一员,伊海才获得与外界联系的机会。如果早知道是这个结果,她应该放弃,一旦放弃,她就会被提前送出这支秘密部队,戴上眼罩,坐一个小时的车,送回岛上的机场——她无数次地这么想。但是,即使早知如此,她也未必真能放弃。军人的职责,不允许她有任何私心杂念。那是在一座不知名的大山深处,她可以闻见海的味道,却见不到海的踪影,树木葱茏,遮天蔽日……“后来呢?”沙漠边的胡杨林,同样树木葱茏,遮天蔽日。“后来,还能怎样?一边全身心地工作,一边报考了在职研究生,导师是现成的,就在我们部队,顶尖的专家,也是默默无闻一辈子。”“后来呢?”“后来,我接触到了‘鹭岛’项目,所有的实验数据都采集自喀什到阿里间的高海拔地区,项目应用也是针对高海拔地区,我就申请过来实地看一看。还有,你讲过的四条圣河的故事,狮泉河、象泉河、马泉河、孔雀河,你走过的那些路,我应该来看一看。还有,看看我的胡杨……”“感觉怎么样?”“这片胡杨林,真是挺不错的!”“未来呢?”“未来?”伊海从兜里掏出一条海蓝色玉波甫能卡那提古丽纱巾——大疆在二道河国际大巴扎送给她的那条——轻轻地系在脖子上,“我不是来了吗?这里风沙大,纱巾用得上。”“可是,这里没有长椅。”“没有长椅,但是有胡杨啊。胡杨林都能种出来的地方,还愁没有长椅吗?”……“今天星期五。”“嗯,星期五,以后天天都是星期五。”……“唱支歌吧,想听你唱歌了。”“想听哪首?”“就那首吧,篝火晚会上,校长唱的。”《借调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