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这已是陆奕民来北极测向站的第十五天了。对于情报学院毕业的高材生来说,半个月,足可以掌握无线电测向这门简单的技术了。虽说测向是个不起眼的工种,可站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绝活。对别人,他们也许还互相藏着掖着,可对陆奕民,他们可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都恨不得一股脑地教给他。怪不得张站长让他每天上午上哨跟班,一开始还以为是张站长心疼偏袒自己,免去值夜班之苦。可没过几天,他就弄清楚了,张站长的这一碗水端得真是很平。别人都是早、午、晚、夜四班倒,陆奕民以不变应万变,大家就都有机会给陆奕民当带班师傅了。只有十个人的小站,新来的,永远是最受欢迎的,因为新鲜对大家太重要了。陆奕民又聪明又能干,人长得倍儿精神倍儿清爽,怎么看都那么顺眼,嘴儿还甜,不管跟谁聊天都让人觉得很亲。据此,一米九几,人称“大个儿”的少尉刘雷很快就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小鲜肉”。不消一刻工夫,大家就都在叫他“小鲜肉”了。十几年后,这个词儿居然在网络上铺天盖地,就不知道是不是源于大个儿刘雷最初的创意了。弄清了这个,陆奕民也就不急着独立上哨了,既然大家稀罕自己,跟班就跟班吧,正好不用值夜班。二十浪荡岁,正是爱睡时。匆匆扒拉了几口早饭,陆奕民走进报房,还是晚了十来分钟。今天他的带班师傅是少校老周,可哨位上却是熬了一夜的中尉赵光辉,“今儿是咋了?老周还没来!”“要不,我去宿舍看看?”“饶了我吧,这一夜把我折腾的,我得回去睡了,顺便叫老周过来。”赵光辉走到报房门口,又折回来,指了指便笺纸上一连串的数字和一个大大的问号,说:“你注意一下这个频率,夜里测向了几次,信号挺好的,可我总觉得示向度有点问题,测不准。”陆奕民正忙着把老周的情报代号639输入测向终端机,测向任务又来了,陆奕民忙不迭地测起向来。赵光辉看一眼陆奕民熟练地操作着,放心地走了。又过了好一会儿,老周才进了报房。这可不是老周的风格,他干什么都很积极,甚至,有点儿左,怎么会迟到呢?今天的测向任务特别多,一个接一个,报房里的摩尔斯电码响个不停,好在陆奕民已经上手,动作麻利,反应迅速,竟一个漏测的都没有。老周坐在身后,一言不发,陆奕民只当是忙得顾不上搭话。约莫过了个把小时,陆奕民在电码声中似乎听到了粗重急促的喘气声,他下意识地回过头一看,吓了一跳。老周的额头上沁着大颗大颗的汗珠,眉头紧锁着,面目都有些狰狞了。“怎么了你?”陆奕民的手松开了显示终端上的旋钮。老周吃力地摆了摆手,气若游丝地说:“老毛病了,没事儿。”又一条测向任务过来了,陆奕民也顾不得接,忙搀着老周出了报房。可是偌大个营房竟一个人都没有,陆奕民这才想起来,张站长带着大伙儿去贺老妈妈那儿了。贺老妈妈是六十年代随丈夫所在的铁道兵部队来这里的,可没想到,丈夫把命却搭在了这儿。丈夫牺牲后,无儿无女的贺老妈妈不肯离开丈夫,就一直生活在这里,守着丈夫和他当年修建的铁路。北极测向站的官兵知道后,每周都要到贺老妈妈家里送米送菜、挑水劈柴、收拾房子。本来今天自己也要去见见这位可爱的老妈妈,可张站长说:“不急,以后有的是机会,这两天哨上事儿多,正是学习的好机会。”幸亏没去,可没去又能怎样?报房里的摩尔斯电码搅得陆奕民心烦意乱。老周忍住痛,说:“别管我,报房不能断人。”突然,陆奕民想到了赵光辉,就径直穿到了宿舍区。果然,赵光辉的房门一推就开了。在站里,没人锁门。营门口有战士站岗,外人是进不来的,锁门岂不成防自己人了?统共就十个人,用大个儿的话说,谁屁股上长几颗痦子,谁屌上长几根毛都一清二楚。亲热还亲热不过来,提防个什么劲呢?一开始,陆奕民极不习惯,可也只得入乡随俗,只是每次串门的时候,却还是象征性地敲门而入。这会儿,他倒顾不得那么多了。赵光辉睡得正香。陆奕民连喊带拽地把他弄醒。赵光辉揉着惺忪的眼睛,搞明白了状况,一边穿着衣服,一边说:“这儿有我呢,你赶紧回报房,那儿可离不了人。”赵光辉跑到院子里一看,两辆吉普车都被站长带走了,只剩下那辆跑机要通信的三侉子。赵光辉又折回来,跑到站长办公室,从墙上的挂钩上取下钥匙,这才扶老周上了那辆三侉子,一溜烟儿地急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