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陪陆奕民进山的是大个儿和赵光辉。
一大清早,张站长就开始亲自检查装到猎豹越野车上的各项装备,除了充气橡皮筏、电瓶、鱼叉这些捕鱼用具,更是查看了棉大衣、绒衣绒裤、作训服、皮叉子、防蚊帽这些穿戴,还有吃喝用度,包括打火机、手电筒、瑞士军刀这样的小物件也都一一检查,生怕落下了什么。
陆奕民好奇地问:“这才进八月,用得着备这么些棉衣棉裤?”
大个儿嘿嘿一乐说:“也是的,三伏还没出呢!哈,要不你的那套就别带了?”
陆奕民知道这是大个儿的调皮,忙说:“我就这么一问。饱带干粮热带衣,还是带上吧,有备无患。我只是奇怪,山里头真有那么冷?”
来这里之前,陆奕民查过些资料,这里是北纬52度,极端最低温零下52度,平时最冷的一月平均温度零下30多度,但这些只是数字,他一直想整明白,这些数字代表的究竟是什么?可要想整明白这些,恐怕还要等到冬天。当然,要是能尽快调京,那他宁愿不要等了。
张站长说:“进了山,你自己体会去吧。赵光辉,你还是落了东西,快去拿几条毛巾,火机最好也多带几个。还有,从我屋里拿几盒烟。”
赵光辉答应着,连忙跑回了营房。
陆奕民说:“拿烟干什么?我们几个都不抽。”
张站长一边在猎豹越野车里踅摸着,一边说:“你刚不是说饱带干粮热带衣吗?夜里说不定用得上。”说着,他在车后座下面发现了什么,探进身子,把一杆半自动步枪掏了出来。“枪还是别带啦。”
大个儿赶紧凑上去,难得见他用撒娇的口气跟人说话:“头儿,好不容易进趟山,还不让小鲜肉练练枪法?这是军人起码的素质。”
张站长拎着枪,说:“我知道你的心思,不过山里头早就禁猎啦,还是免了吧。想打枪,回头儿找地儿练去。”
大个儿央求说:“头儿,我们又不打熊瞎子,就想着能打几只飞龙,让小鲜肉尝个鲜。”
张站长还真犹豫了一下。
大个儿趁机就想从张站长手里夺回枪来,张站长最终还是没放手。
“行啦,走吧,路上注意安全!小鲜肉啊,回头去给你买家养的飞龙!”
陆奕民坐到了副驾驶座上,赵光辉开车,大个儿坐后座。等车开出了河道,陆奕民才问:“啥叫飞龙?”
赵光辉说:“就是山里的野鸡,咱们这儿又叫树鸡,比鸽子大点儿,雌雄总是成双成对的,要是死了一个,另一个一定会孤独终老,不是有那么句话吗?叫水中鸳鸯,林中飞龙,说的就是矢志不渝的爱情。”
大个儿撇了撇嘴:“你这个书呆子,说起话来文绉绉的,听起来怎么那么别扭?人家小鲜肉就问个啥叫飞龙,你可倒好,三句话不离本行,又讲起了什么爱情。你的爱情呢?你不还是把人家甩了,这叫什么?痴心女子负心汉。”
赵光辉长叹了口气:“唉,我哪里是什么负心汉!明明就是棒打鸳鸯嘛!”
大个儿乐了:“这哪叫棒打鸳鸯?摆明了就是你想调京呗。”
赵光辉反驳道:“你难道不想调京?谁又想留在这鬼地方!”
说话间就进了山,道路崎岖蜿蜒起来,猎豹越野车开始爬坡,车身颠簸得越来越厉害。
陆奕民忙说:“没错,谁不想离开这儿呀?咱们还是专心开车吧。”
站里就这么十个人,在陆奕民看来,人和人之间是亲密无间的,但是,大家非常忌讳谈的一个话题就是“调京”,可不管谈什么事情,最终又往往会落到这个“调京”上,毕竟这是每个人心中天大的事。
陆奕民岔开了这个话题,欣赏着沿路的美景,心思却又回到了他初到站里的那天晚上。
扛完沙包,回到宿舍,关门落锁,陆奕民脱了个精光,把刚刚那一身的臭汗、臭泥洗掉,好像也不觉得那么累了。一人一个单间,洗完澡,光着身子自然风干,更是惬意得不得了。
可刚把作训服泡到水里,还没来得及洗,就有人敲门了。
他忙胡乱地套上衣服。打开门,是赵光辉。
赵光辉往里边瞅着:“干什么呢?”
“光辉啊,快请进。刚洗完澡,还没睡。”陆奕民想到自己开门这么慢,一定是被赵光辉多想了,不觉有些脸红。
“其实,门没必要老锁着,咱们这站里头,连虎子都是公的。”
陆奕民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想,明明有锁,为什么不锁呢?锁上那道门,不就有了自己的空间吗?如果不锁门,刚刚还真就不敢一丝不挂。
“有女朋友吗?”
“还没。”
“那就好。”赵光辉说。
为什么没有女朋友就好呢?陆奕民哼哼哈哈地应付着。
“我也没有,我比你大几岁,照理说,也该交个朋友了。可这鬼地方,别说不想在这儿谈朋友,就算想,也见不着个女人。”
“也是啊。”
“其实,要想找,也不是找不到。这地儿军人本来就吃香,更何况咱们还是总部的,虽说是总部的最基层、最末梢吧,可在这里的姑娘看起来,那就和总部也没啥区别。”
“嗯。”
“也是的,有的人干几年就调到总部去了。她们光想着攀上门亲,跟着一块儿去北京享福,可她们也不想想,那些调走了的,有一个在这儿结婚生孩子了吗?看看张站长,结了婚生了孩子,这一辈子也就别想再调京啦!”
“也是。”
“唉,这样的日子,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是啊,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唉,所以,我就告诫你一句话,千万别接触任何当地的女孩子,她们一旦缠上你,就把你彻底毁了。”
“这个放心,我还小,不是说男孩子真正性成熟要到二十四岁吗?我还差着两年呢。”陆奕民打趣道。
“实在受不了,你就锁上门自己打飞机。”
这句话,又把陆奕民搞了个大红脸。可怎么解释呢?说刚刚自己锁门其实根本不是什么打飞机?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其实,我们打飞机也用不着锁门,大家都一样,撞见了也没啥丢人的。”
也就是那次谈话之后,陆奕民再也不敢锁门了,唉,入乡随俗吧!
那次谈话,其实赵光辉并没有完全说实话。这些日子,每个人都同陆奕民聊了许多许多站里的事。小站就这么大,事也就只有那么多,所以对赵光辉的事,大家都从不同角度或多或少地谈过,只不过版本略有不同。
赵光辉是六年前来的北极测向站。工作枯燥乏味,生活也平淡无奇,而男性荷尔蒙正盛的他,哪里耐得住这份寂寞?于是就跟当地一个女孩子处起了对象。年轻人干柴遇着烈火,时间不长,就已经如胶似漆,难分难舍了。当然,一开始这些都是背着大家伙儿的,直到那女孩子偷偷跑来营区,钻进了赵光辉的宿舍过夜……
当时的张站长还是副站长,发现了这个情况,便找来赵光辉谈话。
关于这次谈话,就有着好几种说法,不过,大体还是可以归为两类。一类是张副站长当了“王母娘娘”。他不惜以自己的婚姻为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力劝赵光辉快刀斩乱麻,当断不断,必留后患,免得落个自己一样的下场,安了家、落了户也就等于在这里扎下了根,将来还走得了吗?另一类是张副站长当了“月下老儿”。他还是以自己的婚姻为例,说明真爱无敌,如果遇到真心相爱的女人,那就要牢牢把握机会,但是也要做好长期扎根边疆的准备,不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等一纸调令来了,就三下五除二把人家小姑娘给甩了。
两类说法似乎是完全相反的,一个劝离,一个劝和,但在情报专业的陆奕民看来,其实还是可以准确地把这次谈话概括为:张副站长第一次让赵光辉把“调京”和“恋爱”这两件事联系在了一块儿,而且让赵光辉明白了这两件事根本就是水火不容,有你没我,有我没你。
谈话后不久,赵光辉就和那个女孩子分手了。关于分手,也众说纷纭,陆奕民也概括出两个版本。第一个说的是赵光辉爱美人更爱江山,权衡轻重利弊得失,绝不肯以眼巴前儿的美色而耽误了将来的大好前程,于是干巴利落脆地把女孩子给甩了。真是比陈世美有过之而无不及,人家陈世美抛妻弃子还是等到了高中状元、入赘驸马之后,你赵光辉这还没怎么着呢!第二个则说那女孩子本想着攀龙附凤,将来跟着丈夫进京吃香喝辣去,不承想赵光辉竟说什么愿意一生一世、生生世世陪在她身边,生不是这大山的人,死却要做这大山的鬼。那你愿意守着大山就守着吧。女孩子一不作二不休,招呼也没打一个,自己倒先离开这里到外面闯世界去了,从此杳无音信。
其实谁甩了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分手的原因确是“调京”无疑。
唉,如果因为这条情报能够调到北京,那我就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陆奕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