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怎么也没睡个午觉啊?”张站长盯着敲门进来的陆奕民。

“站长,我想打听一下,就是情报那事儿,您跟总部说了吗?”

这话陆奕民问得理直气壮,因为他心里透亮得很。虽说他还没下最后的决心,但他想同张站长商量商量,看看张站长有没有什么万全之策。要不,这个想法总这么折磨自己也受不了。

可张站长听了这话,却微微地皱了皱眉。

说实话,张站长喜欢眼前的这个小伙子。他和别的大学生不一样,既没有瞧不起咱们,也没有得过且过,虽然刚来的时候有些闷闷不乐,但很快就融入了这个集体。所以他这个站长就从一开始的礼节性关照变成打心眼儿里的喜欢了。

此时,张站长想的却是:说来说去,他也不能免俗,还是与咱站里人隔着心隔着肺哩。在情报问题上,明明赵光辉对他做过交代,他却只字不提。现在,刚刚从山里头回来,累得跟什么似的,却不肯休息,进门就打听这事哩。真是迫不及待啊!唉,也可以理解,这也怪不得他,有了机会能不牢牢抓住吗?

张站长的这些想法其实不过也就在脑子里那么一闪,就好像打了个愣怔。他嗯了一声,说:“陆奕民同志,这事我还真没顾得上跟总部说。嗨,都是老周这病闹的,这两天,来来回回地跑医院。这不,刚刚跟总部打电话,就是要谈谈老周的病,也要说说你的事,可总部那边正在开会,机关里都没有人哩。”

张站长这话说得有水分。他刚刚给总部挂了电话不假,总部机关正在开会也不假,可他却压根儿没想过要说陆奕民的事。这倒不是说他不把这事放在心上。站里头侦获了重要情报,总部知道得很清楚,照常理说,不出两天,就会通报表扬,到时候再趁热打铁、推波助澜不迟。再说,陆奕民来刚刚毕业,自己总得找到合适的时机,才能促成这桩好事。反过来,你这边紧催慢催,好像自己的人立了多大功劳,非得怎么着怎么着,倒让总部那边小瞧了,说不定人家还偏就不怎么着了。可这些话,他又不愿意给催上门来的陆奕民说,便在话里掺了水分,好先打发了他。

陆奕民却没有走的意思。

张站长便站起身来:“嗨,这两天净瞎忙了,还有一个老乡的电脑等着修哩。那,你没什么事儿就回去睡个觉吧。”说着,张站长已经走到了门口。

陆奕民也只好跟着出来。张站长回身带上了门,朝机务室走去。

陆奕民就有些犹豫了,还要不要说呢?他不紧不慢地跟在张站长身后,也进了机务室。

那个由八张一头沉拼成的工作台上果然还堆着好些等着维修的机器哩。

张站长心里有些恼火,明明说了现在还没结果,怎么还甩不掉了?他手里摆弄着那台坏掉的电脑,脑子里却在想:这么看来,不追着总部问这件事是绝对正确的,要不,人家会比咱更烦。我好歹能懂你,可总部那些坐在机关里喝喝茶、读读报的,能懂咱这基层的苦?要说,总部让新大学生都下到基层,这个做法好啊,等他们回到总部,怎么也比那些没在这里待过的人明白咱基层的疾苦,做起事来也能心里偏向着咱基层。就算不偏向,起码也不会因为生疏而亏待了。现在呢?人家根本没跟咱是一条心嘛!

想到这里,张站长倒觉得有些后悔了。干嘛当时一高兴就夸下海口,说什么要给他争取调京的机会!

打开电脑侧盖,原来就是电源烧掉了。这么点儿小事,却放了整整两天,人家老乡都知道不催,你个小鲜肉怎么还坐在这儿了呢?你也对维修机器感兴趣?

“来,小陆,你要不睡觉,就给我搭把手。”

陆奕民忙站起来,和张站长一起把墙角那几台淘汰下来的电脑主机摆开了。

张站长打量着,这里的每台电脑他都再熟悉不过了。他选准了一台主机,打开侧盖,比对了一下电源型号,然后把电源拆下来,换到了老乡的机器上。

开机,启动,一切正常。

张站长倒希望毛病没这么简单,本来,这点儿小活儿早就不用自己动手了,大个儿也是分分钟搞定。

“站长,忙完了?”陆奕民问。

张站长瞅了一眼心神不宁的陆奕民,想:到底还是个孩子,心里装不下事,可毕竟初来乍到,就别这么磨炼人家了,不如就实打实交个底儿?这么思忖了一下,便开口说:“陆奕民同志,你这事儿,那天我一时兴奋,就把话说大了。不过,既然我说了,也总是要努力争取一下。你要做两手准备,在这儿一天,就要安安心心地干好一天,就算哪天走了,也别忘了咱北极测向站是你的根儿。”

听了这话,陆奕民知道,张站长是误以为自己在催问此事,忙说:“站长,我可不是催您。我是想,那天本来是老周的班,总部一定以为639就是老周……”

话还没说完,就被张站长打断了:“你放心,总部以为那是老周,可我会向总部说明情况的,该是你的就是你的。”

陆奕民见张站长更误会了,一急之下,竟直截了当地说:“站长,我不是那个意思。现在老周身体这样,我是说,不如您就什么也不给总部解释,这情报就是老周搞到的,让总部把老周调到北京,正好可以好好治病。”话一出口,陆奕民就把肠子都悔青了。本来是要和张站长商量之后再定,可自己却说得这么果决、这么大义凛然,自己可就没有一点儿回旋余地了。

这绝对出乎张站长预料,一时还有点儿转不过筋。

陆奕民又想往回收:“可刚刚听了您的话,看来这事还没个准儿,不知道总部能不能给这么个机会?”

张站长从兜里掏出盒中南海,取出两根,下意识地递给陆奕民。

陆奕民忙摆了摆手。虽说昨天夜里还跟大个儿在河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不过那的确只是为了驱赶睡意。

张站长嘴里叼了一根,把另一根塞回烟盒里,又开始在身上摸打火机。

陆奕民眼尖,看到了工作台上的火机,拿起来打着火,凑了过去。

张站长一只手拢了火,点着烟,用手轻轻地拍了拍陆奕民的手,这才开口:“小鲜肉,你,就不想着调到北京去?”

“怎么不想?”脱口而出的都是心里话,可开弓没有回头箭:“我觉着,如果能把老周调过去,这样做也值,毕竟我年轻,以后还有机会。”有没有机会他真的不知道,他这么说,也是想从张站长嘴里套套话,看看今后还能不能有这样的机会。

能不能有机会?张站长真的不知道,更不能轻易承诺。“小鲜肉,我是怕你一时冲动,回过头再后悔。”

“这我也想了,其实刚刚我还在想要不要对您说。现在话已出口,就没有回头路了。”陆奕民微微地一笑,有什么就说什么吧,痛快。

张站长把手中的烟灰弹到一个用过的纸杯里,又往里倒了一小口水,笑了:“没事儿,现在你想收回去,还可以,我就当什么也没听见。”

机务室里静极了。一个老式的康巴斯石英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在那里半死不活地嘀嗒着。陆奕民怀疑这个石英钟也是坏的,为什么它走得那么慢呢?

“就这么着吧,不收回了,以后也不后悔。”陆奕民打破了这个静默,不过他的心里却虚弱得很。

“小鲜肉,我当初也把机会让给过别人。那时候,我还只是个机务助理,总部那边缺维修人员,便想着把我借调过去应应急。虽说那只是个借调,可也是个难得的机会。我的一个同学,一块儿分到这儿来的,他父母都病着,家里还指着他哩,到了北京,怎么说也离家近些。再加上那时候我和你嫂子谈了恋爱,心想,我就再等等,让他先去吧。后来他果真留在了北京。要说不后悔,那是假的。就算我跟你嫂子结了婚生了孩子,从根儿上断了调京的念想,可一想到这事儿啊,心里还是有那么点儿堵得慌。”张站长四下里看了看这机务室,又说:“这间小屋子,就成了我的一个精神寄托。现在想想,也挺好,这里清静,倒能真正干点儿事情。当然说这些话,全都是自我安慰,现在要有机会,我肯定还是义无反顾,说走就走。”

不知怎的,听了张站长语无伦次却又掏心窝子的话,陆奕民反倒觉得坦然了:“站长,您刚刚不是也跟我说要做两手准备吗?我在这儿多干上几年,正好可以跟着大个儿练练健身,把这身上的赘肉都减掉。还可以跟您学学维修,多门手艺总不是坏事。”

张站长把烟屁扔进纸杯,嗞的一声。“你累了,先去睡觉,累了困了,还是不要做任何决定吧。”

第十八章
乱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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