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推开宿舍的门,大个儿正坐在他的床上。“小鲜肉,你不老老实实休息,跑哪儿去了?”陆奕民不知道刚刚是不是过于冲动了,他在心里安慰自己:站长不是让自己做好两手准备吗?就算不“孔融让梨”,自己也未必吃得上这口梨吧?“怎么了?咋愁眉苦脸的?是给累的吧?”陆奕民使劲挤出点儿笑容,趴到了床上。他本是想关门哭上一会儿的,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哭出来,总比这样憋着更好受些。“嗨,小鲜肉,你刚不是说要健身吗?我列了个计划,咱们今天就开始实施。”大个儿拿着一张白纸,却没有看,“深蹲、卧推、拉背这三个动作最经典,必须要重视。第一周每天先练一组,每组做十个,第二周增加为两组,每组增加到十五个或二十个,看情况再定,得慢慢来,一口可吃不了个胖子,不,是一下子练不成个瘦子。还有腹肌,也要练起来,反向卷体,触足卷体,每组可以做二十个。咱们先不负重,你刚开始练,一下子受不了,不能急于求成……”听着大个儿在那儿一厢情愿地安排,陆奕民真不想打击他。练肌肉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羡慕归羡慕,肌肉长在人家身上,要是吃不了那个苦,也就别眼馋。“怎么了你?”大个儿见陆奕民一声不吭。“睡着了吗?还是不舒服?要不,你先休息,咱们缓两天再练起来?”陆奕民不得不翻过身来。大个儿看到他的眼睛有些红肿,问:“不至于吧?”“大个儿。”陆奕民突然就抑制不住了,“我可能做了件傻事。”他把刚刚发生的事情竹筒倒豆子地对大个儿讲了。听着听着,大个儿噌地站起身来,“真伤心啊!我还以为早就和你是患难与共的铁哥们儿了,有这样的好事,咋就不想着自己弟兄,反倒把机会给了老周!”陆奕民猛地坐起来,坐得太猛,头有点儿晕,差点儿碰到大个儿的腰。大个儿一伸手,把他又推倒在床上。陆奕民心疼地想,我不是什么救世主,不可能像从泡子里捞鱼那样,把站里的每一个人都捞到北京去。可怎么跟大个儿解释呢?仅仅因为老周是个病人?就算救得了老周,岂不是要把站里所有人都得罪了吗?连大个儿都这么想!他这个毛躁脾气,不会动手打我吧?然而,大个儿又重新坐下来,说:“吓着啦?算啦,算啦,这事儿本来就跟我没多大关系,让老周去北京,也算你做了功德一件,可我咋就一点儿也不佩服你呢?你这是傻,知道吗?可这傻事既然做下了,也就没药可救了。不过,既然你留下了,还不赶紧拜我为师,我好好带你练健美。”“我现在可没那个心情。”“这,我还真要说说你。来了这些日子,你觉得大家为什么都想逃离这里?”“严寒、边远、落后?还有……过水、抗洪?”这些足以让陆奕民感到恐惧了。大个儿摇了摇头,“到底,你还是个新人啊!等到了三个月,你就不这么想了。”“三个月?为什么又是三个月?”来到这里,陆奕民已经无数次听人说过类似的话了,可他好像并没有往心里去,只以为三个月后这里将进入冬天。进入冬天倒没有什么可怕,他正想见识见识零下四五十度是个什么景象!大个儿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陆奕民,“其实,站里头所有的硬件设施都不错,你都已经领教了,健身房、卡拉OK、乒乓球室、篮球场、棋牌屋,还有咱背后这大山,林海雪原,新鲜的空气,纯净的水,蓝天白云……可就是,咱们就像井里的青蛙,就这么大个地儿,就这么十来个人。你来没几天,这一切都还新鲜,可等到了三个月,天天看的都是这几张脸,天天干的就是那么点儿事,互相之间,连个聊的话题都没有了,说起话来,就好像自言自语,谁不知道谁啊!你没尝过那个滋味,哪里懂得什么叫寂寞?什么叫熬?”封闭、单调、乏味、寂寞、熬……这些比严寒、比洪水更可怕,也更持久。大个儿干脆并肩躺到了陆奕民的身边,“你不知道,每来一个新人,大家有多开心,就好像往一潭死水里扔进一块石头激起的浪花。可是,石头总要沉底,浪花总要恢复平静啊!”两个人都死死地盯着天花板。“也许,我不走是对的吧。”过了好久,陆奕民才说话。大个儿侧过身来,看着好像自言自语的小鲜肉。“我真的不能就这么走了,怎么也得让大家高兴够三个月啊!十个人的三个月就是三十个月,两年半哩。我不能把这份功劳分给每一个人,但我可以让每一个人都多些快乐,也算值了吧!”“也许,你会给大家带来更多的快乐,但你必须首先自己快乐起来。你要做的,就是找到一个兴趣爱好,这样日子就会好熬些了。你看,张站长是喜欢修理机器,有事没事就闷在机务室,不光修站里的测向设备,还主动给老乡义务修理各种电器。还有,赵光辉,他成天在那儿读书背英语,一门心思想着考情报大学。要我说,你就跟着我练健美,每天练得一身臭汗,保管你倒到床上就呼呼大睡,啥也不想。”好吧,那就按大个儿说的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