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陈静茹绝没有想到,来人是胡梓歌。送走几个青年学生,唯独不见陈静茹,胡梓歌以为她没有见到公园里的字条,便又跑去放过几次,想约她出来面谈,等来等去还是等不来人。他就有些释然,只当是她回家过上了大小姐的生活,早把救国救民的一切抛到九霄云外了。可有一天,他突然在报纸上发现了一整版的寻人启事,奇怪的是,启事直接写给了失踪的五姐。他心里一动,这个体例简直太熟悉了。胡梓歌非常熟练地每隔五字取一字,便读出一封惊人的来信。寻人启事是陈静茹发出的,她反反复复琢磨了好几天,才写成密语,说明自己的困境,希望组织设法帮助。可怎么才能送出去呢?正发愁呢,她从窗口看到了咯吱盒,他正巧在窗户对面的街头摆了个杂耍场子。她盯着看了一会儿,便差保姆把咯吱盒请到家里来,说是闲着无聊,要看他变戏法。咯吱盒还真有两下子,随便一根绳子、一盒扑克到了他手里,居然就随心所欲地变起来。陈静茹知道这都是些骗人钱财的小把戏,却装出一副很惊奇的样子配合着,还给了他几个赏钱,转而又说,“这些都是雕虫小技,算不得真本事,我见过大变活人,把人塞进一个大箱子,搭上一块布,等再掀开布,打开箱子,那人却早从别的什么地方钻了出来,不知你变得了变不了?”咯吱盒挠挠脑袋,“过去我在的那个马戏班也能表演,但那是大型魔术,需要道具,需要人手……我说姐姐,你不会是又想跑了吧?你说说你,这么舒坦的日子,要是我,我宁肯天天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风吹不着,雨打不着,多美啊!”陈静茹知道,戏法就是戏法,如果戏法能成真的,那咯吱盒也不用做别的,坐在那里变钱不就成了?她说,“姐姐我当然也懒得出去,谁不喜欢过好日子啊?只是我想在报上登个启事,找我的同学五姐,当然,我也可以交给下人去办,只是怕他们办事不牢靠,想到你既然喜欢挣些跑腿钱,办事又机灵,便想着让你去一趟报馆,不知你……”咯吱盒不等她说完,一拍胸脯,说,“小事一桩,报馆那边我熟得很。”胡梓歌受到陈家极其隆重的接待。陈敬轩亲自摆开架势,泡好杭州刚刚送来的明前龙井。平常极少露面的陈老爷子,拄了一根雕龙刻凤的阴沉木拐杖来到客厅,其实他的腿脚很利索,可他就是喜欢拄着拐杖,就是喜欢走起路来颤颤巍巍。他坐在沙发上,与胡梓歌纵论国际国内形势,无非是要表明陈家的政治立场。胡梓歌觉得自己这谎撒得有点儿大,幸亏他长期在国统区做地下工作,对官面上的人和事都了如指掌,不久前党又派他留在冀州,负责开展地下工作,他对这里的情况做了深入细致的调查研究,现在正好派上用场,与陈老爷子说起话来严丝合缝,毫无破绽。更何况,陈家早就盼着国民党政府来人,哪里还敢怀疑来者身份?不过,假的终究是假的,胡梓歌不希望在陈家待得太久,他客套几句后便直截了当地提出,要见一见陈静茹并和她单独谈一谈。这正是陈家最担心的。女儿虽然没有过激的反对,可她常常就是这么温温吞吞,冷不丁却做出一两件惊人的事,很难知道她心里究竟在想什么。虽说这些日子没少给她灌输道理,但真的面对国民党政府派来的人,她不会整出什么幺蛾子吧?陈静茹本没打算见来人,无奈母亲苦口婆心说了一大堆,此刻哥哥又来催,听说是单独谈话,便横下一条心,决意让来人败兴而归。可来人竟然是胡梓歌!这让她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幸好此时的客厅已经变成了面试的“考场”,没有别人,要不非穿帮不可。陈静茹恨不得立刻跟着他离开这个家,可听完他的话,她又傻了眼。上级党组织的意见是,既然她有机会进入即将成立的冀州省政府,那何乐而不为呢?国民党政府对共产党严防死守,想安插进一个同志真是难上加难啊!胡梓歌接着强调了地下工作的极端重要性,甚至讲了几则龙潭三杰的传奇故事。当然,按照保密纪律,他绝口不提自己就是冀州地下党组织的负责人。陈静茹心里已经开始翻腾,面上却仍波澜不惊,说,“我愿意随时为革命献身,可我并不适合这份工作,我知道我不可能上前线冲锋杀敌,我一直想着以笔为枪,做一个革命的宣传者、传播者,唤醒民众。我也没有从事地下工作的本领,比如,起码我应该学会发报吧?要不,就算有了情报,我怎么向党报告?”胡梓歌端起紫砂杯子,说,“这明前茶真好喝!就是杯子太小,喝起来不痛快。明明我喜欢咕咚咕咚喝井水,可干了地下工作,我就得坐在这里慢慢品,要多难受有多难受。之所以让你潜伏下来,也是考虑你的文字功底,在学校就是笔杆子,写了不少好文章,今后到了省政府,仍然可以用笔作刀枪,获取情报就需要对文字的极度敏感,这一点是你的优势。至于不会的东西,可以边干边学。党相信你,一定能做好这份党分配的工作!”“可你刚刚不是说,我只是一枚闲棋冷子吗?”胡梓歌笑了笑,说,“你不下棋不知道,布局时布下的闲棋冷子,一直闲着冷着,对大局无损,有一天不闲不冷了,则必对大局有利,关键时刻冲杀出来,就能给对方致命一击,这就好像小说中埋下的伏笔。”“只要是为党工作,我愿意留在冀州!”说是这么说,陈静茹心里仍是有许多的委屈,她渴望另外一种全新的生活、火热的生活,而不是去做一个比现在更冷静的潜伏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