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代 号
梁承感觉被骗进沟里了,说:“那用不用起个代号?”乔苑林正有此意:“苍鹰孤狼、百合牡丹、零一零二,都成对的,你喜欢哪个?”梁承都不喜欢,说:“我,鸟嘌呤。你,胞嘧啶。”乔苑林:“……”01这是乔苑林第一次主动找上门,梁承虽然明知他是有目的才来的,但心里还是有说不出的满足感。“你找我有事?”乔苑林也不藏着掖着,那天被教训怕了,还是先报告比较好,便说道:“我去那家酒吧,不是去喝酒,是为了调查。”梁承面色稍沉,他能理解乔苑林作为记者的想法,但不等于他同意对方去冒险:“你自己去不行。”乔苑林仿佛料到他会这样说,回道:“我知道。”梁承回过味来,前后瞅了瞅,确认没别的同事在,所以乔苑林是找他陪着去?半指宽的相机带子挂在乔苑林的细颈上,梁承伸手一拨,钩着拉近半步,没表情地问:“怎么不约你雷师兄了?”乔苑林撇撇嘴,思及雷君明的态度有些失望,但又不好背后讲人坏话,说道:“人不够,孙老大非要留他帮忙,他没空。”梁承沉声道:“他跟你说的?”“嗯。”乔苑林不想管别人了,“走不走啊?”天擦黑,他们在路上堵了近四十分钟。乔苑林给梁承描述了那晚的详细经过、疑点,到梵谛街的时候,夜幕彻底落下。春风酒吧不像别的酒吧那么喧闹,走的是文艺小资风格,第一次来酒吧街的人很容易选择它,比如乔苑林。奔驰车停在街对面,熄了火。梁承回想那个男人的容貌特征,问道:“他有没有说怎么称呼?”“没。”为了方便,乔苑林决定给他起个代号,“老油条,就叫他油叔吧。”要观察酒保,就必须坐在吧台附近,乔苑林害怕会被认出来。梁承让他留在车上,自己进去待一会儿。两个人戴上蓝牙耳机,保持通话。梁承对记者这个职业有了新的认识,跟踪录像、蹲点暗访,快赶上便衣警察了。乔苑林也挺来劲,摁着一边耳机说:“好刺激啊。”“比吃了药还刺激?”梁承损人。“你给我忘了!”乔苑林实习时跟过一次暗访,“身上别带证件,万一被扣住不能暴露身份。”梁承感觉被骗进沟里了,说:“那用不用起个代号?”乔苑林正有此意:“苍鹰孤狼、百合牡丹、零一零二,都成对的,你喜欢哪个?”梁承都不喜欢,说:“我,鸟嘌呤。你,胞嘧啶。”乔苑林:“……”梁承下车过马路,顺手解开胸前一粒纽扣,看车时侧过脸,眼尾轻扫副驾的车窗,挑起不走心的浅笑。乔苑林几乎看呆了,转瞬工夫,梁承一点都不像严肃正经的外科医生了,而是像混迹酒吧的风流男人,带着痞气,让人难分好坏。时候还早,酒吧空着大片,梁承将几片区域转了一下。这里一共三个开放式大厅,地下还有一层是包厢,但非会员不能下楼。返回外厅,梁承坐到吧台前,招手要了一杯麦芽威士忌。耳机里,乔苑林说:“开车不喝酒。”梁承握着杯子晃冰块,同时观察酒保。对方胸牌上是英文名“Richard”,他寻机偷拍了一张,搭讪道:“酒不错,你做多久了?”酒保说:“一年。您是会员吗?”梁承说:“会员?”耳机中,乔苑林说:“那天也问我了,但没推销。”梁承想了想,回答:“朋友是,他还没到。”酒保说:“那您可以先跟朋友一起试试,我们这里不错的。”梁承猜测会员是熟客制,没那么容易加入,正想着,旁边闪来一道倩影,是位“黑长直”美女。美女问:“我可以坐你旁边吗?”有人掩护更好,梁承说:“我的荣幸。一个人?”美女坐下来,说道:“和你一起喝就是两个人了。”梁承连哄人都不会,有点想把这句话记备忘录上。他说道:“想喝什么?我请你。”耳机里一阵安静,然后乔苑林絮叨:“你请谁?有人找你搭讪吗?男人还是女人啊?你别忘了正事。”有点烦,但梁承没察觉自己在笑。美女看着他,故意长叹一声:“还以为能一起借酒消愁呢,看来你心情很好。”梁承问:“你愁什么?”“感情啊,我失恋了,被一个浑蛋甩了。”美女道,“帅哥,你肯定有好多人追求吧。”梁承的指腹划过酒杯沿口,像开刀前的比画,万分郑重,语调却似无所谓:“没啊,一般都是我追人家。”车里,乔苑林扒在车窗上抓心挠肝,把耳机摘下来,又按捺不住想听,掩耳盗铃地贴在耳骨上,假装是不经意听到。梁承的声音钻入他的耳朵:“说不准什么类型,有些人迷惑性特别强,看上去纯真无害,其实是一头犟驴。主意大,爱使唤人,身体差,胆子肥,时而硬气,时而心软,不清楚的人以为是在欲擒故纵,到头来却可怜巴巴的,实在让人招架不住。”乔苑林耳边传来低笑,接着梁承回答对方:“大概就是喜欢这样的。”乔苑林紧闭嘴巴,怕泄露出声音被听见一星半点。耳机中也陷入沉默,许久,他轻声叫道:“鸟嘌呤?”“嗯?”梁承回道,“怎么了,小嘧?”“浑蛋……”乔苑林怀疑这人早就预谋好戏弄自己,“你别跟人家瞎聊了。”梁承低声道:“她去洗手间了,步伐正常,应该没事。”自街尾传来一阵引擎的轰鸣声,雄浑震耳,一听就是改装过的。分秒间,一辆风骚的玛莎拉蒂车刹停在酒吧门口。乔苑林的大奔至今没有着落,心里一阵嫉妒,捧起单反“咔咔”拍了两张。只见玛莎拉蒂车的车门向上旋开,一个中年男人下了车,身材略瘦,但模样莫名让乔苑林有股熟悉感。男人进了酒吧。大约三分钟,梁承忽然出来了,步速偏快,过马路时摘掉了耳机,毫无停顿地绕到车的另一边坐在了主驾座。乔苑林立刻问:“怎么了,有情况?”梁承说:“酒吧的老板来了。”莫非是开跑车的男人?乔苑林翻出刚拍的照片,问道:“是他吗?”梁承瞥了一眼,说:“你仔细看看他是谁。”乔苑林放大面部,的确眼熟。不等他认出来,梁承揭晓道:“真是孽缘,那年在岭海仓库,划了我一刀的柳刚。”“啊……”乔苑林震愕,“他认出你了吗?”梁承摇摇头,背对大门的方向,听见经理叫“柳总”便回头瞧了一眼。柳刚远不如当年健壮,他险些没认出来。梁承发动车子,两个人一路默默消化这件事。他们肯定都不能再露面了,调查才刚开始,就要搁浅了吗?但正因为老板是柳刚,他们更笃定酒吧有猫腻。梁承不得不回顾他亲历的案件,人证和物证是最起码的。假设药物是酒吧提供的,首先需要有个会员身份,才有机会取证,而他们还没确定会员制度就要终止暗访了。现实状况就像一条闭环,让人无从下手,除非有个人满足条件。他们同时想到了油叔,无论整件事和酒吧有没有牵连,这个人都是脱不了干系的。只不过人海茫茫,他们去哪儿找人?在酒吧蹲点是不可能了,万一正面遇上柳刚,估计他们会被扔出去。梁承细长的食指敲着方向盘。白天急诊中心转来一位患者,对方开车上班,途中发生事故撞了一个人。结果被撞的人并无大碍,肇事司机却犯了心脏病被送去医院。警方介入,被撞的人坦白是碰瓷。当时不知谁说了一句:“这年头满大街摄像头和行车记录仪,不如转行干代驾吧。”梁承想起那晚他的奔驰车就停在那家酒吧的隔壁店门口。到了家,梁承从手机调出行车记录仪前几天的备份。乔苑林伸着头,看到画面中油叔搂着他,硌硬坏了。幸好梁承及时出现,再后来油叔骂骂咧咧地上了出租车。梁承按下暂停,把出租车的车牌号记了下来,说:“但愿司机还有印象。”乔苑林道:“我明天就去出租车管理公司。”不愧是十六岁就敢独自过海跟踪,比警犬还勇敢的小狗。梁承问:“如果得到线索,你打算怎么办?”乔苑林道:“先找他,再搞他!”“我怕是他搞你!”梁承真想给他一脚,却只得克制地警告,“你先答应我,不会一个人乱来。”乔苑林犟的时候把他的头拧下来也不肯伏低,顺毛时就只会点头。他保证完,说:“哥,我需要你帮忙,而且只有你能帮。”又来软的了,还叫哥,梁承不戳穿他的伎俩:“为什么就我能帮?”乔苑林心里已经有大致的调查计划,卖关子说:“你厉害。”梁承糊弄地“哼哼”两声。和乔苑林重逢以来,他明白了“报应”二字,当年自己多烦这个爱管闲事的,现在轮到自己上赶着管东管西。“既然要做,就跟单位知会一声,别坏了规矩。”乔苑林说:“嗯,我明天告诉‘暴躁姐’。”梁承顿了几秒,又说:“和同事相处不能耍心眼,但对个别人,要留个心眼,知道吗?”乔苑林听出弦外之音,问道:“什么意思?”他们一直在车里研究,将近半个小时了,一楼大门打开,乔文渊朝这边张望,喊了一声。梁承先下车,应道:“乔叔,我来蹭饭。”“回家叫什么蹭饭。”乔文渊喊道,“被苑林带得都磨蹭了,快进来吧。”推开院门,梁承停下脚步,掏出振动的手机。来电显示一串陌生的号码,他滑开通话键,正好乔苑林绕过车头走到一旁。“帅哥,你怎么走那么快呀?”两个人俱是一愣,梁承先反应过来,是在酒吧和他搭讪的那位美女。对方问他要联系方式,他想着倘若是熟客,可以搜集信息,就写餐巾纸上给了。觑着乔苑林的表情,他说:“那家没什么意思,我换地儿了。”“你去哪儿了?”美女不疑有他,“我也觉得无聊,一起啊。”梁承无心猎艳,说:“恐怕不行。”美女大方地问:“看来我不是你的菜?”“抱歉。”梁承挂断电话。乔苑林瞪大眼睛,气道:“无语了我!”屋里,乔文渊摆好筷子踱到窗边,心想两个人怎么还不进来。贺婕洗了手,也过来和他一齐望向院子。只见梁承和乔苑林,一个坦然,一个皱眉,在说着什么。乔文渊最喜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优良传统,满意地说:“嗯,这哥儿俩相处得还挺好。”02乔苑林挑灯作好了一整套调查计划,一刻都不想耽误。原本他只是履行记者职责,现下还暗藏一点报仇的私心。毕竟,姓柳的给梁承划了一道疤呢。第二天大清早,乔苑林去单位汇报这件事。按八达通的一般流程,新闻选题要先在例会讨论,由主编决定,再分配人员正式去拍摄落实。所以他属于先斩后奏,不出意外地惹来鲍春山一顿骂,那嗓门气吞山河:“私自做主,咱俩谁是主编?啊?这种长线暗访的新闻,你考虑过人手吗?你以为自己还待在采访部呢!”乔苑林摆出一副可怜模样:“我自己找人帮忙,行吗?”“你真牛啊你!”鲍春山不吃他那套,“你找人,出什么意外你能负责?赖到台里全都不用干了!”乔苑林已预设最坏情况,也不装了,说:“那我请假。”鲍春山冷笑:“八达通真的盛不下您这尊佛了,宁愿旷工自己去查,也不麻烦一帮专业的同事,你干脆自立为王,弄个‘九达通’算了!”乔苑林刚欲辩解,似乎明白了什么。他作为半路调来的,上次专访,鲍春山就放手让他负责,有什么安排也直接吩咐他。或许鲍春山给他权力,是希望他带动一干懒散的同事,改变组里的现状?他就是“鲇鱼效应”里的鲇鱼,要令一群半死不活的沙丁鱼活泛起来。也许,那些沙丁鱼曾经也是一条条劲头十足的鲇鱼。乔苑林一下子充满使命感,问:“主编,我真的是鲇鱼吗?”“你是美人鱼,有点本事一天天把你美得!”鲍春山说完吐出一口气,“请假是吧,请几天?”乔苑林连忙改口:“我不请了,那这案子……”鲍春山根本没说不批,只是骂他这种藐视规则的行为。她签好名,还从牙缝里挤出一笔经费,道:“安全第一,时刻汇报。”乔苑林像拿了尚方宝剑,安排巍哥去春风酒吧附近采集资料,他和大志叔前往出租车辆管理公司。找到那辆车的司机时,已经过去一周了,司机很难回忆起来拉过哪些客人。乔苑林调出油叔的视频,描述道:“就他,穿得挺讲究。他的前一位客人是个戴眼镜的,从若潭医院上的车。”这么一串,司机貌似有点印象,问:“春风酒吧……当时门口是不是有俩男的……”乔苑林:“啊?”“我想起来了!”司机说,“在酒吧门口,一帅哥扶着一个喝醉的男孩儿,看不清脸。我瞅了一会儿,这男的就催我快点走,语气特别差。”乔苑林难堪地挠了下耳朵,问:“那您记得他去哪儿了吗?”司机仔细回忆,最终给了个街道地址。那条街上有三个社区,楼下两排商铺,乔苑林锁定几家人们会定期光顾的店面。他请大志叔去美发店洗头,跟理发师闲聊。说到办卡,他亮出油叔的照片,问能不能剪成这样的。理发师说没问题,但没别的表示。如此排查了所有理发店,均无收获。乔苑林生平第一次踏入健身房,号称邻居推荐的,问买课能不能打折。他给经理看照片,对方一喜,叫来一位健硕的私人教练。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对方是油叔的私教,热情地带着乔苑林看器械,不到十分钟就把增肌方案都给他制定好了。乔苑林切入正题:“太贵了,我再考虑考虑。”教练说:“你是李总邻居,远亲近邻,我赠你两节课。”“主要是我太懒。”乔苑林道,“从家里到健身房超过五百步,我就不想去。”教练乐道:“哎哟,我的天,过个马路也就二百步,你不就住对面那栋楼吗?”乔苑林绽放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望向街对面。缤纷家园,原来油叔就住在对面的六号楼。临走,他随口问:“李哥这几天来过吗?下次我跟他一块儿来。”“他出差了,这几天没约课。”教练说,“那我等你哦,绝对把你练得不输李总。”乔苑林正尴尬时,手机响了,梁承发来一张照片,是一盒鲜红的草莓。梁承:患者小姑娘送的。乔苑林:多小?梁承:两岁半。那是挺小,乔苑林不贫了:甜不甜?梁承:不敢尝,万一酸呢。成年人心照不宣起来,显得比小学生还幼稚。乔苑林就站在一家水果店门口,回复:我可以帮你尝尝。梁承:趁新鲜。乔苑林发送定位,问:同城快递吗?梁承:超人跑腿。恍惚间那个夏日的点滴翻滚而来,乔苑林按灭屏幕,忽然不确定自己望着街头巷尾是在盯梢,还是在等一个骑摩托车的大男孩儿。直到梁承出现,他才收回蔓延开的思绪。轮休一天的梁医生穿着黑色T恤和运动裤,还是老搭配。因为限号,他搭公交车来的,大手托着一盒包装精致的草莓,在街上的路人里笔挺而扎眼。乔苑林晒得双颊微红,未想好开场白,梁承先摘下棒球帽扣在他头上,压了压,侧身投下一片阴凉。草莓香甜,乔苑林靠着梁承的手臂省劲儿,闲人似的细嚼慢咽。梁承接过他的包,翻看这几天的收获—油叔大名李哲,是一家投资银行的客户经理,未婚独居,养着一只法斗。偶尔有个大学生表弟来他家里过夜,是不是真的表弟有待考证。“不是要我帮忙吗?”他问。乔苑林朝对面的宠物店努努嘴,说:“他的小狗寄养到大后天,估计是当天白天或后天晚上回来。”梁承“嗯”了一声:“行,知道了。”乔苑林有点担心:“你有几成把握令他屈服?”梁承道:“三点三成。”“还怪精确的。”乔苑林自以为胜券在握,潜意识中认为梁承能搞定一切,“有点低啊,哥哥。”语气和当年说“没钱了,哥哥”时分毫不差。梁承瞧他,说:“你求求我,我可以提高。”乔苑林才不肯:“你这概率算上我了吗?”“算上你就跌至一成。”梁承不逗他了,“我要集体行动,一个人是三点三成,三个人不就接近十成?”第四天深夜,街上的商铺陆续打烊,缤纷家园的门楼亮着五彩斑斓的灯。一辆出租车从机场开过来,停在社区门口。油叔下了车,出差加乘夜机,他疲惫地拖着行李箱往前走。他摸出一支烟叼上,突然迎面走来一个人。对方有眼力见儿地举起打火机,滑开,跃动的火苗照亮一张极漂亮的脸蛋。烟被点燃,油叔被迷惑,问道:“你是?”应小琼眼波流转,说:“在春风酒吧里你给我下药,忘了?”油叔神色一紧,否认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让开,你认错人了。”他绕路走,一扭身,另一边一个壮汉挡了过来。对方戴着墨镜和口罩,头顶渔夫帽,腋下夹着一只路易·威登的男式包。老四好歹有数百万粉丝,哪能轻易露脸。他也没想到,自己混得买奢侈品像买黄豆酱一样简单了,有朝一日还要重操旧业。他本来想拒绝,梁承居然说他当年跳窗抓过乔苑林,欠那个小屁孩儿的。这是人话吗,他一跳窗成千古恨了?如果没记错,当时可是梁承说的第二扇窗户。“李哲是吧?一把岁数不干正经事,你知道你招惹的是谁不?”在老四印象里,乔苑林还是个十六岁的中学生,“八年前就玩儿跟踪,偷拍、取证、报警一条龙,你以为人家是清纯小男孩儿,那是个精怪!”一声轻咳,老四安静了。油叔惶然转身,看见那晚几乎推他一个跟头的男人—为了方便他回忆,对方特意穿了同一件衬衫。梁承手插着裤兜,先白了老四一眼,心想你是逮人还是吐槽来的?随后他才道:“闻天投资的客户经理,没错吧?”油叔明显慌了,说:“我又没把你弟怎么样。”“站着说有点累。”梁承仰头看临街的灯火,“要不去你家聊,六号楼三单元六〇二房间,你那个大二的‘表弟’今天应该没来吧。”公司和住址全被摸清了,包括隐私。油叔被三面包围,缴械投降了:“你们想要什么,钱?”应小琼不愧是做过刑警队长线人的,说:“污点证人,戴罪立功,我给你发红包都行。”梁承不再废话了,上前揽住油叔往街边走。他捏着油叔的肩骨,稍一用力,这家伙便吃痛哀号,也不知道私教课都练了些什么。走到奔驰车旁边,老四拉开车门把人推进去。“嘭”的一声,门关上了。油叔惴惴不安地瘫软坐在后面,抬起头。那晚迷醉可欺的受害者从副驾座上转过头来,真是精怪,笑得灿烂又神气。“嘀”,乔苑林按下录音笔,说:“嗨,咱们开始吧。”三剑客完成任务后没有上车,倚靠车身在月下各自点燃一支烟,咬上,吞云吐雾。这么些年了,应小琼早就不追债了,专注于餐饮事业。梁承结束漂泊萧索的生活,成了医生。老四一个人在异乡打拼出一片天,开心自在。谁也想不到,他们还有机会凑到一起干这种活儿—该叫什么来着,江湖召集令?应小琼伸个懒腰,说:“老四,你能看见路吗?”“忘了。”老四摘下墨镜,“下回这事提前预约,耽误我直播,粉丝会伤心的。”梁承道:“哦。”应小琼悄声问:“你跟小乔同学,现在成了没有血缘的兄弟?”梁承没有回答。老四心里盘着小九九道:“你能巴结好他吗?让他别记我的仇了,万一哪天给我爆出来,粉丝会受不了的。”“你别老是粉丝粉丝的。”应小琼烦躁地道,“我快受不了了。”03回家的路上,梁承听了一遍录音。跟他想象中不太一样,油叔顾左右而言他,未明确承认什么,乔苑林也没有一直问。用乔苑林的话讲,这不是警察审讯,只是记者采集素材。不过他们已经拿捏住油叔,接下来的调查便有了切入点。他们趁热打铁,第二天晚上,巍哥跟油叔到了春风酒吧。八达通经常暗访足浴店、按摩店,非正常拍摄相当纯熟。乔苑林待在街边的车厢内,暗中指挥。他渐渐摸清了酒吧的会员机制—只接受熟人推荐,并且等级有别,负一层的包厢区仅对等级高的客人开放。油叔有一位客户是会员,半年前介绍他来的。他等级低,平常多徘徊在一楼大厅,那晚下药是第一次。乔苑林刚有些晕他就沉不住气了,想尽快把人带走。他辩解说:“都是出来找乐子的,想助助兴而已。”乔苑林跳脱出受害者的身份,如果那晚下的药的作用只是助兴,那客人若有更恶劣的目的,酒吧是不是会提供更“高级”的服务?在负一层的高级会员们,会被满足什么样的需求?耗费多日,乔苑林掌握了酒吧服务生的换班时间、几名熟客的光顾规律,以及老板柳刚通常什么时候现身。进一步的调查对记者来说有些困难,专业的事找专业的人做,乔苑林想到一个人。上次带去的牛奶估计喝完了,他又买了一箱,去市公安局家属院探望程立业。这次他没麻烦梁承,一个人前往。程立业恢复得差不多了,天天闷在家里,每天准时收看《平海八达通》。乔苑林来看他,他很高兴,像个寻常长辈般关心道:“最近的新闻怎么没瞧见署你的名字?”乔苑林也挺自来熟,从果盒里抓了一把瓜子,说:“我忙大新闻呢。”他吊起程立业的胃口,边嗑边讲,从酒吧一桩事开始,连带柳刚当年的诈骗前科,最终绕到面临的困难上。程立业说:“报警啊!”乔苑林瞳仁闪亮,透出一股机灵和狡黠:“所以我来了啊!”目前掌握的证据不足,也没有实质性的受害人,乔苑林希望再多获取一些线索。他没正式报警,但需要帮助。很快,程立业找来几名老同事,都是退休警察,有在家带孙子的,有天天下象棋的,还有在公园“啪啪”抽陀螺的。几位老哥都羡慕程立业之前见义勇为立了功,这下团聚,重出江湖。有了专业人士的帮忙,调查进行得颇为顺利。半个月后,乔苑林拿到了多种酒品样本和一些药物的外包装。他连夜奔到若潭医院,心外科的办公室亮着灯,过两天有一场心血管疾病防治联合会议,梁承在准备会上要讨论的病例。两个人近一周没见,微信上说得最频繁的就是“注意身体”。当办公室的门被敲开时,梁承抬头看见乔苑林的脸,竟有一丝恍如隔世的感觉。“你怎么来了?”梁承起身,虽然心里明白乔苑林肯定不是为了来看他。果然,乔苑林立在门口,能化验的机构都下班了,他等不及,说:“酒品取证完成了,你能帮帮我吗?”梁承当然不会拒绝,回答:“好。”乔苑林抓了一下耳朵,又说:“我还没吃晚饭,你要不要一起再吃个夜宵?”梁承稍纵即逝地扬了扬唇角,说:“都好。”若潭有独立的研究室,梁承把东西拿去化验,检测出几种镇静性药物。职工餐厅只有寥寥数人,就剩一个卖馄饨的窗口。馄饨是现煮的,梁承和乔苑林面对面在桌旁等候,桌上放着化验报告和一个镇静剂的包装盒。如何了解更多信息?乔苑林捏着下巴思索,药厂、批次、分销商,有没有人通过这个瘪烂的药盒就能筛选出来?首先,得是医药行业或医疗系统内的人士。其次,要人脉多,路子广。这时,值班的万组长从门口进来,一边揉着肚子打着哈欠,一边抱怨“只能吃馄饨了”。梁承和乔苑林相视一眼,然后一齐向他招了招手。万组长过来,说:“哟,乔记者,你好久没来了。”乔苑林主动表明道:“在忙个新闻,有事过来一趟。”“跟医院有关系啊?”万组长来了精神,上次指望在节目上露一露脸却泡汤了,心里念念不忘,“需要帮忙尽管找我。”馄饨煮好了,梁承用托盘端来,一碗给乔苑林,另一碗推到万组长面前。万组长受宠若惊,赶紧喝口汤免得梁承反悔,说:“梁医生,可别吓我,你不是要被狠狠地投诉吧?”梁承屈指敲在包装盒上,说:“你看看这个。”“这啥玩意儿?”万组长拿起来,“哦,这牌子出过事,各大医院早都不用了。”乔苑林感觉有眉目,干脆直说:“能不能帮我一个忙?”详细听完,万组长镇定自若地吃了个馄饨。他外号“万金油”可不是白得的,方方面面没他不熟的。“帮你也行。”万组长道,“但我有个条件。”乔苑林豪迈地允诺道:“你放心,感谢费包你满意,后期你愿意露脸,给你单独加一分钟时长的医药小科普。”虽然条件极其诱人,但从长远考虑,万组长说:“我不稀罕铜臭与虚名。”梁承不爱翻白眼,这会儿却努力忍着,问:“那你要什么?”万组长看着他,回答:“我要你三个月不被投诉!”梁承:“……”万组长快活地吃完一碗馄饨,揣上包装盒走了。梁承交叉双臂,仰靠椅背,琢磨未来三个月怎么日行一善。还没等他想出来,乔苑林将碗推到中间,自己拿勺,把筷子递给他,说:“要凉了。”梁承顿时败在那流转的目光里,其中一半是感谢,另一半是幸灾乐祸。他接过筷子,道:“不是不吃别人吃过的东西?”他似乎已经忘记八年前葡萄冰沙的滋味,但能想到当时的乔苑林一定会说:你不是别人。而现在,乔苑林垂下眼眸,回避道:“随便,你爱吃不吃。”当他盛起一勺馄饨时,梁承没有言语,只是把筷子伸下来,夹走沾在上面的乔苑林不喜欢的紫菜碎。之后,梁医生开始了忍气吞声的职业新篇章:遇到暴躁的老哥一言不发;碰上控制不住情绪的患儿家长保持微笑;对善解人意的患者和家属,怀着一颗感恩的心。有几次呛人的话都到嘴边了,他含一颗话梅,酸得醒过神,将话连同分泌的唾液一并咽进肚子里去。同事认为梁医生性情大变,背后一定有不为人知的原因,某天清洁阿姨进办公室打扫,替大家问了出来:“梁医生,你是不是谈恋爱了?”梁承顿住笔尖,在这个月总结报告的签名后面戳下一个黑点,反问:“从哪儿看出来的?”清洁阿姨说:“人被爱情一滋润,脾气就变好了。梁医生,什么时候请大家吃喜糖啊?”这进度拉得也太快了,梁承盖回笔帽,说:“没有的事。”“哎呀,一旦定下来,快着呢。”阿姨当他害羞,“你这么能干,对象肯定也不差,结婚生个孩子得有多聪明!”梁承第一次着急下班,再不走,该考虑孩子是念七中还是德心了。在车库碰见万组长,梁承拳头都硬起来,没好气地问:“交代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万组长嘚瑟道:“都搞定了啊,小乔记者没跟你说?”乔苑林还没来得及说,他刚回到电视台,光跟鲍春山汇报情况就花费了一个多小时。所有零散的线索和证据串联起来,整个案子逐渐明晰。历经一个月的调查暗访,乔苑林奔走了数十个地点,接触上百人。查清那些药物的获取途径后,他挖出了另一条线。春风酒吧的药物是从一家保健品公司获取的,而保健品公司的老板是柳刚的哥哥—柳毅。多年前,柳毅开补习机构诈骗家长的赞助费,如今死性不改,仍以中小学生为目标,兜售所谓的健脑提神营养液。保健品公司悄悄做大,柳毅能低价拿到一些药物,成为柳刚酒吧的“供应方”,再为酒吧会员提供特殊福利,也就是捕获他们相中的“猎物”。随着案子越挖越深,乔苑林发现其中疑似闹出过人命。去年年初,有个毕业不久的女孩儿陪老板应酬,在酒吧负一层包厢被灌得烂醉,然后被带走,当夜死在了酒店房间里。后来酒吧整顿了短短一周,就重新开张。乔苑林从主编办公室出来,他说得口干舌燥,到位子上一口气喝下一大杯水。他捂着杯子,盯着厚厚的资料夹,从中抽出粘着红色索引贴的那一张。这是他一个月前做的调查方案:抓油叔为起始,找应小琼和老四发江湖召集令,以油叔为线人深入调查。进一步找程立业合作取证,取证后追溯来源,万组长帮忙是出于人情。这一圈人或多或少都与梁承有关,所以他当初对梁承说过“只有你能帮”。现在,这一切即将收官,乔苑林将全部文字、录音和影像资料汇总上传,一式两份,一份变成报道,一份提交警方。夜深了,外面飘起零星小雨,乌云低得像要滚到地上。乔苑林把眉心都揉红后,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他包都懒得背,只拿着手机和家门钥匙就下了班。各部门走得没剩几个人,整栋大楼单调地响着雨水敲窗的声音,电梯下到一楼,他走出大厅。迎面过来一帮采访部的同事,看样子刚收工,几位二组的熟人走在前头,雷君明稍微落在后面。梦姐瞧见他,喊道:“小乔!”乔苑林咧开嘴,跟大家开玩笑寒暄。一一告别后,他和沉默的雷君明对上视线,主动打了声招呼:“师兄。”雷君明说:“好久没见你,忙什么呢?”乔苑林回答:“就是关于酒吧的新闻,我跟你提过。”雷君明点点头,当时的对话在脑中浮现,气氛有些尴尬。细雨斜着飘落在大厅门口,大理石地面一片湿滑,乔苑林用鞋底蹭出响声,望向台阶下水泥地面上的一个小坑。他和雷君明约好吃饭的那一晚,组里人手不够,雷君明临走时主动跟孙卓说愿意留下,不只是帮忙,还想成为节目的正式一员。但自始至终,雷君明都骗他说是被孙卓留下的。梁承当时在走廊听到,那天在车里告诉他,他才明白。至于酒吧这件案子,他也懂了,雷君明并非怕事,大概是怕他和采访部再有联系被调回二组。乔苑林心知肚明,然而并不在意,说:“跟着孙老大很累吧,他经常提无理的要求。”雷君明道:“我会尽力的。”“嗯,加油。”乔苑林笑了一下,“上去吧,拜拜。”雷君明察觉到了乔苑林浓烈的疏远意味,有些事不必明说,就能感受到。他说:“苑林,其实我一直很羡慕你。”乔苑林半边身子暴露在屋檐外,回过头说:“羡慕我什么?”“在新闻社、咱们系,你总是拔尖儿的,包括你毕业就进了新闻中心,受孙主任青睐。”雷君明说,“我很羡慕。”所以乔苑林无意中被他当作竞争对手、假想敌,抑或是可以取代的领导的高徒。面对雷君明的坦白,乔苑林沉默片刻,为了保全一点对方的体面和几年的校友情谊,他说:“不必看别人好坏,却忽略自己的好处。”雷君明说:“我知道,但我对你,不只是羡慕……”乔苑林身后一束强烈的光由远及近照射过来,伴随着引擎声,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微怔道:“你刚才说什么?”绵绵细雨下,梁承的奔驰车停在了电视台大门口。04梁承下车后撑开雨伞,望见乔苑林立在大楼门前的台阶上,雷君明在门口戳着,两个人的表情都透露着不自然。梁承是医生,一向信奉的是科学,此刻却陡然顺从自己的直觉。他没在原地等,不假思索地迈入大门。车灯如两团白色的焰火,梁承背着光走到乔苑林旁边,伞檐遮住他淋湿的肩头。气氛安静而诡异,无人吭声,但成年人有时候不必言明一切,从交锋的一两个眼神便能感知大概情况。梁承站在最下面一级台阶上,总有本事将仰望变成居高临下。他觑着雷君明,专注得像盯着一个靶子,转动伞柄像在掂掇飞镖。直至雷君明招架不住,说:“苑林,忽然对你说这些太匆忙了,抱歉。”乔苑林闻着梁承身上的清淡气息,慢半拍地道:“我……”雷君明说:“我们改天再聊。”梁承问:“聊什么?”“这是我们之间的事。”雷君明并无多少底气,说完转身进入大楼。离开电视台,乔苑林躲避似的坐在后面车厢。雨下得急了,梁承开得也猛,好几次转弯时乔苑林几乎躺倒身子。雨刷器仿佛摇摆催眠的项链,乔苑林盯着,乱糟糟的思绪全堵在脑中。老天爷是不是疯了?当初那个救过他的命、给予他莫大快乐、最烦他的时候都没用手段欺负过他的人,嘴上却对他不屑一顾;而把他当对手、为了取代他不惜撒谎欺骗他的人,却还要用情分为自己辩驳。乔苑林忍不住猜测,和雷君明认识以来,对方照顾他的原因中,几分是仰慕,几分是藏着妒忌的虚情假意?他要如何答复?人长大后一切都变得复杂,少年时开心就跟人好,讨厌就吵架,一腔感情纯粹勇敢,现在却都要小心斟酌。乔苑林越想越烦,无意识地叹一口气,打破了大半程的沉闷。抬眼,他佯装不经意地扫过后视镜,不料正对上梁承守株待兔的目光。乔苑林来不及移开目光,梁承问:“在想什么?”乔苑林神色凝滞,却心思百转,如果刚才梁承没有出现,他是否还会这么烦恼?梁承知晓的话,又会是什么反应?“我……”他口是心非地撒谎,“在想要不要答应。”狭窄的镜片照不出梁承的表情,只听他语气克制地说:“答应什么?”乔苑林抓着膝盖,以退为进地回答:“算了……没什么。”梁承飞快地眨两下眼,望向前路。他抬起左肘搭上车门,虎口抵着下巴,食指指节处的茧子在唇角摩擦。轻启薄唇,他咬上那块粗糙的皮肤,很快咬破见了血。到家了,梁承将车子熄火,雨滴砸在车顶的“噼啪”声格外吵,甚至淹没他的声音,他说:“不行。”乔苑林觉得冷,缩着肩膀,问道:“什么?”“不行。”梁承重复一遍,“雷君明这个人不行。”“跟你有什么关系?”乔苑林咄咄逼人地小声说,“这是我的事情,你有什么立场干涉?”梁承侧过脸,说:“我没资格干涉你,但你扪心自问,就他那些所作所为,普通同事都做不出来吧?”所以只是怕自己吃亏?乔苑林使劲咽下一口气,问:“如果我能接受呢?”梁承按下按钮,安全带“啪”地回弹,听起来像什么崩断了。他说:“那我会为你高兴。”乔苑林咬着后槽牙道:“谢谢。”冷雨扑面,他下车打了个寒战,进门的几步路便寒意侵身。餐厅留着灯,桌上防尘罩盖着饭菜,他没胃口,直接回房间锁住了门。踢掉拖鞋,乔苑林撩开薄被,直挺挺地躺了进去。姓梁的真以为他是大哥吗?谁稀罕他的认可!姓梁的在犹豫回公寓还是留宿,到底是不放心,他停好车进了屋,将乔苑林乱扔的球鞋收进柜子。他热了杯牛奶,端到乔苑林卧室外,敲了敲门,没人应,便搁在了门边的花瓶架上。大约过去十分钟,乔苑林听不见丝毫动静了。他想起身,于是给自己找理由:渴了,饿了,有些资料散在茶几上没收拾。爬起来下了床,他走过去拧开门。外面,梁承自始至终没离开过。乔苑林呆住,攥着把手:“你……你想吓死我啊。”梁承面无表情地说着“对不起”,却强势地撑开门,在乔苑林慌乱的目光中抓住他的肩膀。“骗你的。”“什么?”“车上说的话是在骗你,”梁承耳语解释,也像在威逼利诱,“不管是雷君明还是别人,这样的人都远离他。”乔苑林被抓得肩膀疼,手脚发软,仍是嘴硬道:“凭什么?”梁承冷静道:“你编铃铛的时候我在想,你们做朋友挺合得来,至少他不会让你感觉到痛苦。走出酒吧,我决定再也不惦记五号那一天了。可是你出事了,我就明白,他这个人不行。”“乔苑林,”他说,“给你造成的伤害我会弥补,别让别人代替我,好不好?”“咔嗒”,隔壁门锁响动。乔文渊披着外套出来,看见他们哥儿俩,一愣,说道:“回来了?桌上有饭。”主卧有洗手间,按说乔文渊不会这时候出来,乔苑林问:“爸,你怎么起来了?”“医院有事,我过去一趟。”乔文渊嘱咐,“你俩有话进屋里说,别吵着你阿姨睡觉。”乔苑林哪还敢说,趁机将梁承推出一步,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我哥让我喝牛奶,没说别的。”乔文渊瞪他:“你多大了,喝牛奶还让别人惦记。”“没事。”梁承纹丝不乱,“乔叔,下雨开车小心点。”乔文渊走了,梁承端起牛奶递给乔苑林,没有说话。咬破的手指上伤口鲜红,乔苑林接过,迅速关上了门。门后,乔苑林说:“茶几第一个抽屉里有创可贴……我睡了,勿扰!”初秋的第一场雨下了整夜,黎明延迟到来,九点多钟天仍是阴沉沉的。乔苑林按掉闹铃又睡了一觉,醒来对上床头的牛奶杯,思绪回笼:什么弥补伤害,别让别人代替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洗完澡,乔苑林穿了件长袖帽衫,把杯子端去厨房洗。贺婕上班去了,乔文渊没回来,他以为家里没人,走到门口,发现梁承在厨房里做早饭,裹着创可贴的食指微微蜷缩。“醒了?”梁承瞅他一眼。乔苑林道:“你今天不上班吗?”“调休。”梁承剥好水煮蛋,“吃饭吧。”茶几上的资料被转移到了餐桌上,梁承昨晚找创可贴的时候看过,是关于女生在酒店死亡的案子。不过此时那些资料上多了一张纸,上面的字是梁承早晨打电话时记下的。他推给乔苑林,说:“看看有没有用。”纸上写着大概情况:对死者进行尸检,结果显示死者生前服用镇静药物过量。据调查,死者平时因压力过大,本就有服药的习惯,所以当时无法断定是酒水有问题。而且出事后,酒吧立刻消灭证据,等立案调查时,事实已经很难追溯。乔苑林反复看了三遍,如今大起底,这个不了了之的案子也许会有转机,能给死者一个交代。他妥当收好,问:“你从哪儿得知的这些?”梁承原本只是试试运气,说:“问了郑宴东,他恰好接触过这个案子。”乔苑林恍然想起郑宴东是法医专业,说:“他现在怎么样,一直在平海吗?”“嗯,公安系统,法医检验鉴定中心。”梁承道,“如果要详细了解,可以再联系。”乔苑林说:“替我谢谢他。”梁承问:“那你怎么谢我?”话锋转得太快,乔苑林掐着半个鸡蛋傻愣着,手上用力一捏,蛋黄“扑通”一下掉进了米粥里。许是他的样子太滑稽,梁承扯开了嘴角。“等你忙完这个新闻,”他道,“腾一天时间给我,我给你庆祝。”乔苑林答应了,像迎接一场决定命运的大型考试,之后他想起来便觉得内心忐忑。在这种状态下,他不确定工作进程该加快还是放缓,但新闻已经进入最后的制作阶段,由不得他干预。同时,警方正式查封春风酒吧,各种小道消息在梵谛街传播。本周五,耗时一个半月采编制作的新闻终于尘埃落定,在《平海八达通》独家报道,标题采用栏目擅长的风格——《春风一夜的背后》。因节目时长有限,所以这篇新闻连播了四天。从酒吧的黑色交易到那一起命案,再到保健品公司、补习机构,以及柳毅和柳刚当年的前科,节目内容涵盖娱乐、职场、教育、养生等领域,波及范围很广,触及的人群涵盖各个年龄阶段。如果之前的专访只是在平海有所反响,这次的新闻则在全国掀起了波澜,极为轰动。《平海八达通》四天的收视率水涨船高,半死不活的官方微博下的留言区几乎被挤爆了。酒吧老板的结局、会员名单、对保健品公司的监管漏洞、职场潜规则……各家媒体纷纷涌入,争抢着捡他们小栏目的余音。乔苑林以受害者的身份拉开节目的序幕,在结尾以他的自白来收束全局。乔苑林没出镜,仅有画外音,他说道:“生活充满了坑洼,我不慎跌倒了,不但要爬起来,还要广而告之这里有坑,要搞清楚这里为什么有坑,要警告别人小心,要尽一份力把这烂坑填上!”话终,字幕滚动,他的名字前不再是“受害人”,而是“调查记者”。整个新闻中心都在关注这件事,继专访之后,乔苑林为八达通,也为自己,又打了一场漂亮的仗。他以为自己会获得极大的满足,没想到轻松感更多一点,压在心里的大石彻底消除,连呼吸都轻快了。栏目组像过年一样热闹,嚷嚷着办庆功宴。鲍春山难得没骂人,宣布放假一天的时候还绷不住笑了。乔苑林这一波大显锋芒,拎包下班时,一有人进电梯就都朝他打招呼,资深的夸他前途无量,年轻的赞他有勇有谋。可能人家只是客套一下,但他是切切实实地害羞了。电梯终于到了一楼,他迅速走出去,手机刚好响了,是梁承打来的。乔苑林记得几天前的约定,放慢脚步往外走,接通道:“喂?”电话里面,梁承说:“我在电视台门口。”乔苑林“啊”了一声,放松的心肌一点点收缩。走出大楼,他看见了等在门卫室前的梁承。阴云飘浮数日,今天天放晴了,梁承的黑衬衫泛着一层光泽。他体态笔挺而慵懒,一如当年站在教室外,用淡淡的腔调,让乔苑林出来一下。现在乔苑林出来了,举着手机。梁承似乎不想再等,朝他走来。乔苑林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唔。”梁承在挂断电话前道:“乔苑林,我有话对你说。”迈下台阶,乔苑林微张着唇,鼻翼翕动着,仿佛喘不过气来。秋阳悬在他的头顶,“咚咚咚”,错乱的心跳声和耳边的忙音交缠。忽然,手机滑落,他丧失了全部力道。乔苑林合住眼,在昏迷的前一秒,倦鸟归巢。05从电视台到若潭医院大约三十分钟车程,梁承不知道这一路怎么开过去的,好像闯红灯了,闯了几个、哪个路口闯的全然不记得。有那么一会儿,他大脑空白,学的医术忘得干干净净,就只是紧紧地握着乔苑林的手,几乎在那片手背上掐出五指红印。奔驰车冲进医院大门直奔急诊中心,梁承恢复镇定,从不合格的家人转换为专业医生,进行急救、检查,将紧张隐藏在衬衫下的冷汗中。幸好是虚惊一场,乔苑林只是劳累过度,加上短时间内精神绷紧又放松,波动过大才导致晕眩。办完住院手续,梁承给乔文渊和贺婕分别打了电话。挂线后,他进入病房,站在床边缓缓地舒了口气。乔苑林安静地躺在床上,被子压在胸口,输液的手掌搭在上面。他身体一向瞧着不结实,白净单薄,此刻显得越发苍白,皮肤上的血管青紫交错。他的奕奕神采多仰仗那一双大眼睛,瞪时圆润,懒时勾着眼尾,机灵又聪明。现在眼睛合住了,整个人没了生机,像一个精致脆弱的玩偶。滴液如时钟,不声不响地记录着时间的流逝。乔文渊赶了过来,仍端着体面自若的院长风范,额角的青筋却暴露了他的情绪。梁承从病床边挪开一步,说:“乔叔,没有大碍。”乔文渊点点头,俯身端详乔苑林的状态,半晌缓过劲来,说:“怎么就长不大?明知身体不好还胡来。”没过几分钟,贺婕也赶到了,和乔文渊各自守在一旁。梁承立在床尾,将大致情况说了一遍,道:“我给他办了住院手续,先观察一周。”“今天多亏有你。”乔文渊道,“等他醒了,还是转到三院吧,我看着他。”梁承直白地反对:“我不建议。”鲜少有人这样对乔文渊讲话,他看向梁承。这时手机响起,来电显示是医院办公室的座机号,他便接通先去走廊处理公务了。门关上,贺婕劝道:“梁承,我知道你关心苑林,可你乔叔是苑林的爸爸,你不能喧宾夺主。”梁承说:“我是若潭心外科的医生,躺着的是我的病人,就由我做主。”贺婕愣了一下,这么多年了,她许久没见梁承这般模样,险些忘记对方的性子是宁愿头破血流也不肯妥协。乔文渊讲完电话回来,病房里安静了。梁承看着乔苑林安睡的脸,最大限度地软化语气,说:“乔叔,你要忙一摊子事,恐怕分身乏术。在这儿我能照顾他,你放心,有任何情况我会负责。”贺婕道:“老乔,就听梁承的吧。”乔文渊答应下来,待了一会儿后和贺婕回家收拾东西去了。梁承独自在病房守着,连护士也不用。输完液拔针时,乔苑林迷迷糊糊地动弹一下,转瞬又睡着,还梦呓一句“大仇得报”。梁承皱着眉头,他担心得寸步不离,这家伙做什么武侠梦呢?直至傍晚,手机响了,他到窗边接通。“是我订的……嗯,帮我取消吧。”乔苑林困得睁不开眼,但意识已经苏醒,隐约听见有人说话。对方说完出去一趟,回来后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又出去了。他还闻到一股清香,等睡意消退,他睁开眼,天花板一片洁白,两边床头柜上堆满了鲜花。绽放的花朵团簇密实,五彩斑斓,床边也摆着一些花,将他包围。这阵势,好像是重要人物的遗体告别。我不会死了吧?!乔苑林吓得坐起来,动作有点猛,头开始晕,而后看清是在病房。这么多花是谁拿来的?他在单位晕倒,莫非同事们来慰问过?小腹酸胀,乔苑林下床去卫生间,摸着胸膛感谢上苍没收走他的小命。洗把脸出来,他站在床头赏花,细看发觉这些花都是蔷薇科的。门被推开,梁承第二趟回来,一只手拎着礼盒,另一只手握着一把飘动的氢气球。乔苑林一脸惊诧,满脑子都是“若潭真牛”,问:“这是你们医院的特殊服务?”梁承松手,气球飘上天花板。他走近确认乔苑林没事,终于放心,说:“给你请了假,住院观察几天。”乔苑林仰头看气球,冲他道:“我小时候在儿科也没这待遇。”梁承问:“想吃什么?我去餐厅买。”“随便。”乔苑林抓住一只心形气球,“在医院很少见大红色,丧事喜办啊。”“……”梁承走人,买饭去了。乔苑林稀罕地拍了几张照,将全部气球抓住,挨个儿病房逛了一圈,发给每个生病住院的患儿。他留下红色的心形气球,绑在手指上,想去护理站问问,能不能帮忙把鲜花也分给各个病房。头还是有点晕,乔苑林撑着墙上的扶杆停下来,护理站传来忙中偷闲的叽喳声。“平时患者送花感谢,梁医生不到办公室就随手分完了,这次居然自己买了那么多。”“不会是又要开花店吧,好偏执的一个帅哥。”“什么啊,正好我换班,在车库看见梁医生从车上搬的,还有气球礼物,摆了满满一后备厢。”“这绝对是要……”她们凑近小声说了什么,众人露出心领神会的眼神。乔苑林瞪大眼睛,抓着扶杆向前挪动两步,听到徐护士讲:“那现在怎么样了?我看都搬进乔记者的病房了。”“估计取消了,梁医生得先照顾弟弟,你看他多紧张啊,守了一下午。”“那倒是,他们兄弟感情很深呀。”“……”乔苑林折回病房,再瞧一屋子花已经变了感觉,拆开礼盒,里面是他计划发了工资要买的新镜头。梁承活过的人生中,品尝到的甜蜜寥寥无几,他不懂,不擅长,连庆祝礼物都不知道送什么,还是在网上随便查的。鲜花、气球、礼物,被迫取消的西餐厅进餐,都太老土了,但这些是他对自我最竭力的改变。乔苑林想,他晕倒是注定的。见面时不晕,掀开后备厢也要晕的。虽然一切都被打乱了,但他们默契地搁下这一茬,一个休养,一个照料,直至一周后乔苑林出院。乔苑林脱下病号服,坐在床边垂着脑袋玩手机。梁承走过来,用毛巾一罩,给他擦潮湿的头发。他感觉自己被伺候得快废了,但很享受,问:“梁医生,你摸摸我是圆头还是扁头?”梁医生毫无感情地说:“新闻界巨头。”乔苑林笑得乱颤,扯下毛巾说:“那你今晚有空吗?巨头要办庆功宴。”住院吃的都是清汤寡水,乔苑林心里憋着一大张菜单。海鲜汇太贵,他要去老地方—小玉大排档。这次的大新闻,乔苑林前前后后获得许多人的帮助,包括应小琼、老四、万组长、郑宴东、程立业和一干老同事,他要请客感谢大家。黄昏时分,吉祥路一如当年,整条街流光溢彩,从头热闹到了尾。小玉大排档十分红火,牢牢占据了临湖的绝佳位置,白玉栏杆被烟熏火燎得泛黄,摸上去也仿佛是温热的。乔苑林作为东道主提早到了,和梁承在防雨棚里挑饮料。上次来是这里,是八年前来吃饯行的散伙饭,他触景伤情,用力砸了梁承一拳。梁承“咝”了一声,按住肋下,说:“下次打别的地方。”“怎么了?”乔苑林后悔道,“很疼啊?”梁承说:“旧伤,疤痕增生。”乔苑林不太懂,凑过去要看,撩开梁承的T恤下摆,只见肌肉紧实,那道疤的痕迹并无异常。他察觉受骗,恰好老四拎着一大桶活蟹进来,嚷道:“哎呀,不是说请客吗,躲这里干吗?搞科研吗?”乔苑林又气又笑:“等会儿你别上桌,我不请你了!”“梁承,这可是他说的!”老四威胁道,“拉来的海鲜我全拉走!”梁承叫这两个人吵得头疼,走过去瞥了一眼肥美的大螃蟹,然后语气冷飕飕地求人:“四哥。”老四一哆嗦,说:“去去去……到别处耍去,湖边租个船,玩去吧。”两个人被撵出来,一辆出租车停靠在路边,上面下来一个拿着杯星巴克的长腿帅哥,是郑宴东。“没来迟吧?”郑宴东笑道,“小房东,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乔苑林早已不是当年的高中生,说:“宴东哥,你叫我小乔就成。”“小乔那是同事叫的,不够亲。”郑宴东问,“梁承叫你什么?”乔苑林:“大名……”说着,应小琼沿街溜达过来,罕见地穿着件珍珠灰的衬衫,料子偏软,给明艳的五官抹了片素净,像换了个人。乔苑林高兴道:“应哥,你好美!”“美什么!”应小琼一开口便原形毕露,“特意借了件灰不溜丢的,不是老程要来嘛,跟警察一桌吃饭,穿太靓我怕他瞅我。”郑宴东看着他,很自然地说:“这样挺好看的。”“你是那个法医吧?”应小琼道,“成天看尸体,看头猪都漂亮。”人陆续到齐,万组长发了一圈名片,程立业和几名老警察自带二锅头,大家坐了满满一大桌。桌上有冰啤酒和汽水,梁承将豆奶插上吸管,放到乔苑林手边。举杯之前,乔苑林起身致辞,很有乔文渊讲话的味道:“各位代表了各界的帮助,没有你们,特大迷情案不会进行得这么顺利。为了美丽的平海,为了广大市民,为了社会公义,我们欢聚一堂,大家吃好喝好!”说完猛嘬一口豆奶。梁承一贯不喜应酬,无论对象是谁,他大半时间都沉默着,偶尔“嗯”一声,自顾自地屈身于喧闹。忽然,膝侧被轻撞,乔苑林压着嗓子说:“我逐个谢了一遍。”梁承便也低声道:“那我呢?”乔苑林不说话了,夹了一只大虾剥掉壳,递上道:“请吃。”梁承嗤笑,往后靠住椅子,抬手拍了拍乔苑林的肩。渐至夜深,程立业喝醉了,和老同事相扶离开。万组长酒足饭饱,要回家给闺女讲睡前故事。老四太敬业了,卡着点给粉丝直播。桌上空掉一半,应小琼微醺,歪着身子看大堂的监控,说:“这就散场了?不唱个K啥的?”梁承觑向郑宴东。郑宴东掏出烟盒,说:“小琼,陪我在夜市逛逛。”应小琼眯起眼:“这位仵作,你叫我什么?”“玉树琼花。”郑宴东道,“名字起得这么仙,不就是让人叫的?”应小琼骂骂咧咧地走了,郑宴东拎着外套跟上,一张桌上陡然只剩下两个人。乔苑林啃完果盘里最后一片香橙,擦了擦嘴。周遭的陌生食客还在推杯换盏,他们这里却陷入莫名的安静。不多时,应小玉开车过来,她的美名和美貌在街上传了十几年,每次现身仍有人惊艳。梁承打招呼:“玉姐。”“吃完啦,记我账上就行。”应小玉爽快地道,“小琼喝多没,他走多久了?”梁承说:“应该就在夜市上。”应小玉站在道边打电话,秀发与裙摆一齐飘动。电话还没打通,五六个小青年从烧烤摊吃完饭经过,笑嘻嘻地停下来。酒气呛人,应小玉背过身拨第二遍。几个小青年互相说着下流话,为首的一个走向前,扒拉应小玉的肩膀。“干什么?”应小玉转身,美目中突现凶光,“你们几个毛都没长齐,喝多了在老娘面前滋事?滚!赶紧滚!”小青年们被骂得发愣,周围那么多人,年轻气盛咽不下这口气,就把应小玉团团围住。调戏之语难听刺耳,有人开始动手动脚。应小玉喊人,大排档的几个男服务生冲过来,两拨人破口大骂,转眼间推搡起来。乔苑林立刻报警,一边录像一边着急,问:“怎么办啊?”梁承却见惯似的,淡定地望着这一场群架。双方很快打了起来,“嘭”的一声,塑胶桌被掀翻一张,有人流了鼻血。乔苑林坐不住了,急道:“哥,你想想办法!”梁承依旧稳如泰山,说:“我们打个赌。”乔苑林以为听错了:“打赌?”鲜花气球那些浪漫的戏码太不适合自己了,梁承冲厮打的人群抬抬下巴,说:“那帮人赢了,以后我再不干涉你的事情。如果那帮人输了,你就得听我的。”乔苑林怔住,怎么可以……这两件事根本不相干,而且现在的情况下……人群中骤然发出一声尖叫,乔苑林攥紧椅子扶手,努力分辨受伤的是哪一方。服务员多是兼职的大学生,没几个能打的。那帮小青年喝醉酒丧失理智,完全不顾后果,渐渐占据了上风。打架这种事,一旦处于劣势,人就胆怯了。几个小青年挂着彩,凶性大发地又砸了一桌。乔苑林出了一手热汗,说不清楚是什么心情,他喃喃道:“他们要赢了。”梁承说:“好久没干这种事,幸亏程立业走了。”乔苑林还没反应过来,身旁一空,梁承起身抄了一只空啤酒瓶,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你干什么……”他慌道,“梁承,你干什么?!”梁承此时扫过那几个混混,如机器扫描躯体的骨骼和肌理,扬起手。乔苑林大喊:“梁承,你回来!”痛苦的闷哼在脚边响起,梁承撂倒最后一个混混,弯腰抓着对方的头发,让对方抬起头来,将手背的血污横向抹在对方的脖颈上。街尾,警车闪着灯赶来,在夜市的扰攘中,车速缓慢。梁承牵着乔苑林离开,从栏杆的豁口进入吉祥公园。湖畔的皎月像是那一年的光景,他们躲藏在柳树下,微风吹拂柳枝,抽打在身上很痒。梁承微微喘息,说:“我赢了。”潋滟波光映在眼睛里,乔苑林哭了似的,说:“你疯了。”“那你同意吗?”梁承靠近他。乔苑林无力地道:“我没同意跟你赌。”梁承却笑了,问:“那八年前你趁我睡着做的事,我批准了吗?”乔苑林一噎。“林林,”梁承低下头,“豆奶究竟什么滋味儿,我也想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