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别墅

警局门前已经被蜂拥而来的记者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个新闻太大了。远山集团是国内数一数二的电子产品制造商,创始人顾乾元老爷子身世坎坷,他刚出生时,家族就在战乱中崩离飘零,他艰难讨着生活,直到80年代,抓住了时代机遇,从电子加工起家,逐渐建成了这座商业帝国。顾老爷子行事谨慎,远山的业务一直都只在电子制造商,前些年他去世了,遗嘱上指定的继承人顾凌轩未满十八岁,老爷子的子女才更多插手生意,远山涉足的行业骤然增多,俨然一副跨行业巨无霸的模样。顾凌轩这位指定继承人上任不过两年,大刀阔斧进行改革,眼见着似乎已经掌握了这座帝国,却不料死在了自己婚礼上。

记者们嗅到了重磅新闻的气味,齐聚警局门口。

刚刚审讯苏玛丽的两位警察站在大楼门边,看着苏玛丽被另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带上了一辆黑色商务车。车门唰的一声关上。

“就这么放她走了?”年轻的男警察问自己的上司。

“你也不看看来的是谁。”女警吐槽着:“岳婳,那可是咱们市有名的大律师,听说她之前就是死者的私人律师。”

小警察咋舌:“啧啧,丈夫死了,丈夫的律师来给妻子服务,这万一真是妻子杀的……”

话还没说完,女警察一个巴掌糊到他脑袋上:“有几分证据讲几分话。咱们手上现在没什么直接证据,而且……”她又想起刚刚在审讯室,苏玛丽被问到遗嘱时的样子,那一脸震惊不似作伪。

小警察又问:“她不会逃跑吧?”

女警察冷笑了一声:“就冲遗嘱里那份信托,那个家族里的人精们就不会让她跑了。”她转而又有点同情苏玛丽,“一个普通女孩嫁进这种家庭里,怕是只看到外面光鲜,那里头,可一个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狼啊。”末了,她叹了口气,对小警察道,“还是继续盯着她吧。走吧,还有其他活等着呢。”

小警察也跟着叹了口气:“昨天是作奸犯科的人都约好了吗?一块跑出来犯事儿,这也太多了……”

女警察回头给了他一个白眼,小警察立刻消声,老老实实跟在她身后。

商务车好不容易从媒体的长枪短炮里脱围而出。车上,苏玛丽整个人僵在后座上,她只觉得浑身冰冷,控制不住地发抖。

岳婳坐在她身旁,叹了口气,从旁边拿来一杯热腾腾的可可,递给她:“刚买的,你喝一点吧。”

苏玛丽接过来,几次想往嘴边递,手却抖得厉害。

前排坐着两个男人,一个面容清秀冰冷,另一个长着一张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只是现在整张脸沉了下来,看起来并不好惹。桃花眼转过来,看着她发抖的样子,嘴里发出了一声听不清的嘟哝。

“抱歉。”苏玛丽用另一只手使劲压住拿着可可的手,有点不好意思,“我……我控制不住。”

桃花眼看着她说:“顾家那些人最近肯定会来找你麻烦,你放心,我们仨好歹是老顾的老朋友,不会让你受他们欺负的。”他顿了几秒,接着说,“但你最近就待在家里,哪儿也别去了。”

苏玛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牵扯上了顾家人,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把这三人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谢谢。”

岳婳却是听明白了,她紧皱着眉,对桃花眼有些不满:“白京芮,你这什么意思?!她可是凌轩的妻子!”

白京芮嗤笑两声,像是岳婳刚刚说了个笑话:“妻子?这世界上为了利益,父子反目,夫妻成仇的还少吗?!在老顾的死被查明之前,谁他妈我都不相信!”

苏玛丽这时才听明白了,白京芮这是在怀疑自己谋财害命,刚刚那儿是要保护自己,而是要把她软禁起来。她瞪大双眼,激动地大声喊道:“不是我!怎么可能是我?!我才刚跟他结婚,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她求救地看向正在开车的男人,那是远山集团总裁办主任林江,以前在远山集团的时候,苏玛丽与他还是打过几次交道。她急迫地希望对方能为她说句话,哪怕只是一句!可她注定要失望了,林江一直冷着脸,盯着前方,没有回头,也没有说一句话。

岳婳劝道:“凌轩交给我的是密封遗嘱,直接拿去公证处的,连我都不知道内容是什么,她怎么可能知道?”她越说越激动,“凌轩之前不是跟我们说过,万一有事,得帮衬着她。你现在这样,不是对不起他吗?!你难道忘了?!”

“我没忘!”白京芮吼道,随即反唇相讥,“岳律师,别跟我说什么感情,在我们这种家庭里,感情是最经不起利益考验的。你难道不知道那份信托意味着什么吗?一张远山董事会的投票权!顾家那几房都眼馋多久了,两代了吧。他们家老爷子给了顾凌轩,他居然把这留给了她!”白京芮扫了苏玛丽一眼,又说道:“一个普通人,又能在利益诱惑面前扛多久呢?”

苏玛丽脑袋嗡嗡作响。她只觉得一股强烈的情绪涌上来,浪潮般吞噬了整个大脑。她一把捏瘪了杯子,大声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这种事情我怎么会知道?!你怎么可以这么无端揣度我?!”

“白京芮,”一旁的林江终究还是开了口,“够了。”

白京芮闻言,不再说话,沉吟片刻,转过头去。

在令人窒息的气氛中,这辆车驶向了市郊的别墅区。别墅区里依山傍水,景色宜人,湖里还养着一群天鹅。可惜,可能因为昨天的狂风,花倒了一大片,一只天鹅也不见了。

车停在了一栋别墅楼下。苏玛丽一旁的车门被“唰”的一声打开,外面站着几个西装保镖。一个人说了句“抱歉”,就伸手上前,把苏玛丽强制搀扶了起来,架下车,动作不容反抗。苏玛丽挣扎着,却无济于事,就这么被几个保镖架进了别墅里。他们出来后,锁上了大门。

一人对着白京芮鞠躬:“三少。”

白京芮吩咐道:“你们就在这守着,有人来先告诉我。”那几名保镖躬身领命而去。

白京芮掏出烟,紧皱着眉,吞云吐雾都不能让那皱起的眉松弛下来,他心里一阵烦躁。

林江冷着脸,站在一旁,他本是个有洁癖的人,最烦烟味,如今却站在白京芮制造的尼古丁云雾中,愣愣的有些出神。

“真的是她吗?”过了好半天,林江才开口,“凌轩看起来真的很快乐,跟她在一起的时候。”

白京芮刚想说什么,手机却响了。他接通后,那边似乎说了些什么。再放下手机时,他转头,对林江道:“秋夫人要合作,说会尽量稳住顾家,但有个要求。”

林江:“什么要求?”

“让我们把人给她。”

“呵。”半晌,林江才讽刺地笑了,“你说得没错,利益之前哪有什么感情。她明明不喜欢苏玛丽,如今为了那份信托,居然还要把人接过去……”

别墅里还是她和顾凌轩离开时的样子。这里全是顾凌轩留下的痕迹——一黑一白两个杯子放在茶几上,黑色的是咖啡杯,白色的是茶杯。巨大的落地窗旁摆着几幅画,还有一个画架和一张竹藤椅,常年弥漫着淡淡的松节油气味。一个透明玻璃门通往室外的花园。因为那儿风景好,于是隔出一块小小的区域做画室,有时顾凌轩会在那儿画画,或者看书。画架上摆着一幅画,还没画完,上面是一大片向日葵,花田里还站了个人。一本《修道院纪事》就放在竹藤椅上,他看完了三分之二,书签胡乱地夹在里头。这张书签还是他们一起买的,就在美食街上。

门外还站着白家的保镖,把整栋别墅围成了一座监狱。苏玛丽这才发觉,以往顾凌轩的身边有多璀璨耀眼,如今就有多恐怖残酷。那个高高在上的圈层,那个她通过顾凌轩才看到的璀璨世界,如今却对她张开了满口獠牙,露出了可怖的面孔。

苏玛丽呆坐在沙发上,脑袋空荡荡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要做什么,明明是八月,却像是在寒冬,身体冷得直发抖。直到现在,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个问题,自己当初答应跟顾凌轩在一起,真的是对的吗?

在第一次见到顾凌轩的时候,跟当时每个公司里的年轻女员工一样,她就被他迷住了,大家都这样,这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但跟别人不一样,她是个有梦必追的人,她确实追了顾凌轩一段时间。可顾凌轩太难追了,她心灰意冷,离开了公司。她本以为他们再无交集,但在飘雪的圣诞节夜里,顾凌轩来到了她的楼下,跟她告白了。

没有人能拒绝顾凌轩的表白。她当然也不可能。当顾凌轩表白后,一切就是顺理成章的,他们在一起,之后谈婚论嫁,顾家其他人都接纳了自己,把她当作了顾家的一员。只有顾凌轩的母亲不喜欢她,可最终她还是同意了。自从他们在一起后,自己就像是坠入了棉花糖堆砌的梦幻世界。她原以为自己是被幸运之神眷顾了,赐了一个如意郎君,却怎么都没想到,代价居然在新婚之夜等着她。

苏玛丽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她多少从震惊中恢复了,脑子清醒了一些。无论怎么想,那杯毒酒出现的时间点都有点说不出的诡异——为什么会在婚礼上?看起来就像会出现在《柯南》里的剧情,一个女人嫉恨情郎另娶他人,出现在他婚礼上,给他喂了一杯毒酒。可如果是这样,警察应该很快就会查到,为什么还会怀疑到新婚妻子的头上?难道是嫁祸?

她伸出左手,压住了还在不住颤抖的右手,后来干脆蜷缩在沙发上,自己环抱住了自己,一边深呼吸,一边拍着自己的背,安慰自己,即便声音还在颤抖着:“别怕,别怕。一切都会好的,一定的……一定的……”

她昨天刚举办了婚礼。丈夫死在婚礼当晚。因为一份遗嘱的出现,她现在是这场死亡的嫌疑人。更糟糕的是,她本人对此一无所知。可她不能就这么任由他人怀疑自己,而那个害死顾凌轩的人还在逍遥法外。

苏玛丽突然想起了什么,手忙脚乱地四处找电话,颤抖着拨了一个号码。电话很快接通了,那边传来一个哽咽的声音:“是丽丽吗?”

母亲的哭声让她心里一酸。她一只手狠狠掐住自己的大腿,用力咧开一个苍白的笑容,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如常:“妈妈。”

电话那头,苏妈妈正在哭泣:“我可怜的女儿……”

苏玛丽控制不住,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她赶紧用袖子擦了擦,又用手扇了扇,坚决不让妈妈听出一丝一毫:“妈妈,别哭了,我还好,真的。”

“你现在怎么样?在哪?你回家里来吧。”

苏玛丽看着窗外严阵以待的保镖,安慰着电话那头的妈妈:“我现在在家。凌轩几个朋友陪着我的,放心,没事。嗯,对,是婚礼上他那三个朋友,他们人挺好的。为了保护我,他们还在家门口安排了保镖呢,没人能过来打扰我。你们就别担心了。”

那边苏妈妈似乎想过来陪她,却被苏玛丽制止了:“没事,你们就在家吧。凌轩家情况比较复杂,你们来了会受欺负的。”劝了好久,苏妈妈才稍微放心下来。

苏玛丽又问:“妈妈,典礼前,我看到凌轩在露台那儿找你们了,当时发生了什么啊?你们有没有看到什么人给他递东西了,吃的,或者酒?你们看到可疑的人了吗?”

苏妈妈愣了一下,开始回忆起昨天的事……

露台上,阳光灿烂,海风宜人,聚集着宾客们。苏家父母坐在那里,有些拘谨。那些人穿着光鲜亮丽,会礼貌地跟他们打声招呼,还客套地称赞他们的女儿长得漂亮,然后便转身走向另一边,那里坐着顾凌轩的母亲秋莲——他们的亲家。她表情淡淡的,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

“哎哟。”苏妈妈叹了口气。

苏爸爸瞪了她一眼,好像刚刚那声叹气给女儿丢了面子似的:“叹什么气?!今天可是女儿的大好日子。我看你之前跟小顾在微信上不是聊得挺热火的,你不是挺喜欢这个女婿的吗?”

苏妈妈甩了老伴一个白眼,心里五味杂陈,她喃喃道,“小顾是挺好啊,跟我又是问菜谱,又是问毛衣织法的,可是……”苏妈妈没说下去,女儿今天嫁人,那孩子条件也好,她当然是高兴的,可问题就是,那孩子条件有点太好了……

“她小时候还说过梦见嫁给有钱人呢。”苏妈妈叹着气嘟囔着:“这居然变成真的了……”

“你当时不说挺好的嘛!”

“那时候只是说说而已啊……嫁这种家庭,万一以后……”

话还没说完,顾凌轩走了,来到他们跟前。这孩子长得好,行止有度,濯如春柳,轩若霞举,无论谁看了,都是好女婿。他微微弯下腰,笑着问苏爸和苏妈:“爸爸妈妈,吃饭的时间还早,您二位早晨起得太早了,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我知道妈不能吃海鲜,特意让厨房做了牛肉馅的点心。”

苏家父母连连摆手:“小顾啊,你别麻烦了,我们现在不饿,你去招待客人吧。”

顾凌轩笑着摇摇头:“不用担心他们,我今天最重要的任务是招待好您二位,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哪有撇开自家父母,先去照顾外人的道理。”他说完,便往茶点那走去。

苏妈妈盯着顾凌轩远去的身影,嘟囔了一句:“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看上我们家姑娘了呢……”

顾凌轩站在不远处,正端着一个蓝色盘子,取着食物。一个服务生走到他跟前,似乎在跟他交谈。

“怎么啦?咱家女儿多好!又温柔又孝顺,性格大方又阳光,怎么就不能看上咱家女儿了!”老伴不满地嘟囔着。

苏妈妈转过头,看着老伴,一阵叹气:“可咱家姑娘这性格,嫁这种人家,也不知道是福是祸哟。这么大的家庭,人多口杂的,她是个直肠子,傻乎乎的,这要是让人欺负了,咱们就算想给她撑腰……”她没说下去,看着围在秋莲身旁,又因为顾凌轩而回到他们俩身边的各路名流,心里又喜又愁,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顾凌轩此时已经折了回来,端着两小盘中式点心,怕二老其他东西喝不惯,还端来了两杯猴魁。

“爸爸妈妈,你们先吃点。”顾凌轩把食物放在他们面前的桌上,半蹲着,笑眯眯地说道。

“小顾啊,”苏妈妈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你别嫌我唠叨,我们家丽丽是个好女孩,只是我和她爸养得有点娇气,不太懂那些人情世故,要是以后在你家有什么,你可多担待着点啊……”

顾凌轩抬起头,二老看到这个年轻人坚定的眼神。他露出了个堪称明媚的笑容:“你们放心,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的。即便哪天我不在了,她的地位也没人能撼动,没人敢动她一丝一毫。”

良久,苏玛丽才放下电话,心里蓦地一酸。顾凌轩一直知道她的委屈,他总会站到她身边,为她遮风挡雨。这样一个美好的人,到底是谁那么狠毒,在婚礼上杀了他?!

“地位没人能撼动……”她喃喃地重复着顾凌轩告诉妈妈的话。或许那只是婚礼上向她父母做的承诺,但如今听来,却是充满了不祥的气息,像是一句谶语,注定了顾凌轩的命运。

“没人能撼动”,难道指的是那份遗嘱?为什么他要立这种遗嘱,还不让她知道?

苏玛丽突然站起身来,就往楼上跑去。涉及家庭事务的文件,顾凌轩一般都会放在卧室里。她一把推开卧室的门,趴在顾凌轩床头柜旁,打开了所有抽屉,文件被她胡乱地摊在地上,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她又站起身,像疯了一般掀开床铺和枕头,寻找任何一点可能的蛛丝马迹。

清脆的叮咚一声,似乎有什么掉在了地板上。苏玛丽循着声音看过去,一个金色的小物品,在窗帘缝隙里透过的阳光里,熠熠生辉。她走过去,把那个金色小物品捡了起来,却是一个护身符,看不出来自哪里,上面只有四个字“平安康健”,看起来普普通通,毫无特殊之处。

可苏玛丽从来没见过这个护身符。她没见过顾凌轩戴着它,自己也从来没去寺庙或道观里求过符。这东西到底哪里来的?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门外一声轰然一声巨响,紧接着门铃电话响了。苏玛丽汗毛倒竖。她屏住呼吸,慢慢地走出去。

那声巨响来自对面,一扇关闭的门里——那里是顾凌轩的书房。

二 别墅
霸总死在与玛丽苏的新婚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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