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凌轩声音不大，音调也很平和，落在嘈杂的会场里却如平地惊雷，周遭突然安静了，静得针落地都可以听见。秋莲满脸冰冷露出了一丝裂痕。没有人说话，那些打探的目光又聚集在第三个人身上——张轻雪倏然站了起来，冷着脸，推开人群，向外跑去。

苏玛丽脑袋蒙住了，嗡嗡作响。接着，她听见自己声如蚊蝻地问了一句：“八月几号？”

“嗯……”顾凌轩稍稍想了一下：“8月13日。”

苏玛丽双目圆瞪，心中大骇。8月13……8月13！这正是她和顾凌轩之前的婚礼日期。就在那一天，顾凌轩跟她许下了诺言，说要白头偕老，却死在了那一天。

难道，命运又要重演吗？

“你！”秋莲声音陡然提高，却在说出第一个字时，就把所有话给吞了回去。

顾凌轩只是静静看着她，不再多说一个字，手臂牢牢搂住卷发女孩。他站在那儿，即便是在这熙熙攘攘的晚宴会场，也显得鹤立鸡群。只那一眼，秋莲就明白了，顾凌轩不再是那个跟在她身后的沉默少年，他已经长大了。他在告诉她，他拥有他自己的绝对主权，不容置疑和掠夺的主权。她知道顾凌轩的打算，在这里，众目睽睽之下，要逼得她亲口承认他们的婚约。

可她怎么可能会同意？！

就算今天在这里让全场人看笑话，她都不能让顾凌轩和那个丫头如意。她不想让顾凌轩后悔，她自己也不想后悔。为了那个位置，他们，她自己此前为之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为什么这一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跳出来的女孩，就要把一切计划好的全部打乱？！

“你不该感情用事的。”秋莲压住了怒火，语调冷硬：“这种感情会带来什么后果，你难道不该最清楚吗？”

苏玛丽感到顾凌轩怀抱着她的手一怔。

怎么了？苏玛丽心里一紧。

“母亲，我知道。”顾凌轩突然做出了回答：“可那又怎么样呢？我要的只有她。”

秋莲不置可否，竟是有些愣住了，“你……你……”了半天，终究是没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所有人都在鼓掌。就像是一切偶像剧里能看到的那样，苏玛丽和顾凌轩被羡慕的、欢乐的目光和掌声包围着。在那一刻，所有在场的女人都羡慕着苏玛丽。她是何等幸运。

场景的主角却在掌声中如坠冰窟。同样的日期，又会是一场婚礼。

不行，这岂不是毫无改变？那个下毒的真凶到底是谁，自己还一点头绪都没有，可婚礼居然就这么定下来了？

她想要拒绝，周围却涌来人群，把他们团团围住。他们在向她和顾凌轩贺喜，脸上带着笑容，说着那些最吉利的话。她愣怔着，张了张嘴，想要发出声音，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顾凌轩牵起她的手，笑得春暖花开。面对这样一个人，苏玛丽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怎么了，手那么冷？”顾凌轩低下头，凑到她耳边问。

“我……我觉得有些闷。我出去透透风。”苏玛丽胡乱搪塞了几句，把手从顾凌轩手里抽了出来，推开人群，快步向外走去。

行政走廊的窗户正对着落日和漫漫江水。苏玛丽站在窗户前，在上面哈了一口气，漫无目的地画上了一个圈，一个爱心，一只小鸟。

她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这来的，只是当她回过神来，手指就已经在窗户上描摹出了些意义不明的线条。幸好大部分人都聚集在宴会厅里，行政走廊反倒人迹寥寥。周遭静谧，只有悠扬的音乐声。她叹了口气，在窗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想要好好整理思绪。

苏玛丽抚了抚胸口，让自己冷静下来。

最初听到顾凌轩宣布婚事的时候，她是想要拒绝的。这是下意识的反应。可现在想想，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她知道那场婚礼上会有一场谋杀，这是时空之神赐予她无与伦比的优势。如果说那个真凶无论如何都要对顾凌轩下手的话，那么那场谋杀发生在婚礼现场，是最好阻止的。万一没有婚礼，真凶换了地点和谋杀方式，那她即便想要阻止，也是难于登天了。

那么可能是真凶的人选呢？

是被顾凌轩毁了婚约的张轻雪？还是可能与张家结盟的顾凌亭？又或许……

她脑海里又出现了秋莲刚刚的话。顾凌轩“最该明白”不能为了感情放弃利益？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鬼使神差地，她想起了那封蓝色的信。她伸手，不自觉地摸上了脖子上挂着的细银链，那里吊着一枚精美的戒指。

她正想着，隔壁的沙发那里似乎有些细细碎碎的声音，听不真切，像是有人在小声呜咽，一会儿却又像是女人在低声咒骂。

她向着那边慢慢走去，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沙发的空隙间露出一角酒红色。她走了过去，却见一个女人伏在沙发上，长发有些乱，酒红色长裙的裙摆耷在地上。

这是怎么了？！

苏玛丽心里一惊，以为张轻雪被人欺负了，连忙跑上去，把她扶了起来：“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要不要我叫人来？报警呢？”

张轻雪泪眼模糊。刚刚那是她这辈子最尴尬无措的时刻了。她一向高傲，触手可及全都是世界上最好的。她也不觉得自己是喜欢顾凌轩的，但他就是最好的，那本该是属于她的。可就在刚刚，一切傲气，一切命中注定，全都被顾凌轩摔碎在地，碎成一地渣滓，就像是她的自尊心。她看见他搂着那个相貌普通的女孩，亲口说，他只要她一个。

高傲不容许她在众人面前落泪，她逃到了这里。可居然又见到了这个该死的女人，而且她到底在问什么？

张轻雪拍开苏玛丽的手：“闭嘴。你在瞎猜些什么？”

没被人欺负啊……苏玛丽站起身来，看着张轻雪。

“你坐下。”张轻雪说。

“什么？”

“你坐下。我不允许有人俯视我。”

啧，惯得你毛病。苏玛丽心里暗暗吐槽，可还是坐了下来，打开手袋，想在里面掏出纸巾来。

却听叮咚一声，一条手链掉落在了沙发前的茶桌上。那条钻石手链在灯光下发出璀璨的光。

苏玛丽下意识就想去拿，却被张轻雪抢先一步。她拿起手链，左右看了看，认了出来，可也勾起了不太愉快的回忆。前不久，父亲回到家，她照例去门口迎接。父亲把包递给她，随后告诉她，她联姻对象改了，不是顾凌轩，而是顾凌亭。父亲说话的语气平淡，就好像在说明天的天气，而不是在说女儿未来的丈夫。可她不愿意。母亲也来劝她，说顾凌亭也很好，风度翩翩，容貌英俊，可她就是不乐意。归根结底，顾凌亭与她太像了，他们身上满是被规则规训后的痕迹。顾凌轩却是在规则外自由驰骋的风，她想要抓住他，就好像抓住他，就抓住了自由。

她把顾凌亭约到“不宰”，让他放弃自己，胡乱许了些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兑现的诺言。可顾凌亭只是笑，那双与顾凌轩极其相似的眼一直盯着自己，像是看透了她的灵魂。

“没用的。”他说，“顾凌轩永远也不会选择你。他和我们不一样，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她一怔，气急败坏，拂袖而去。这串链子大约就是那个时间弄丢的。

张轻雪把链子往茶桌上一扔：“啊，我说怎么不见了，怎么在你那？”

苏玛丽一瞧她眼神变了，立刻摆手：“我是在俱乐部捡到的。今天听说你要来，就带过来了，本来打算还给你的。可是……”

“可是？”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她们都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两人默契地不再提起刚刚发生的事。

苏玛丽从手袋里终于掏出了纸巾，递给张轻雪。张轻雪暗暗道了个谢谢。

“你……要嫁给顾凌亭？”苏玛丽试探地问道。

张轻雪停住了动作：“你从哪听说的？”还没等苏玛丽回答，她自嘲地笑了，自问自答起来：“哈，肯定会让所有人知道的。这种事情……如果别人不知道，岂不是起不到作用了。”

苏玛丽没明白她在说什么，只能安静地看着她。

“你一定觉得我很可笑吧。被顾凌轩悔婚了，家里就让我嫁给他堂弟。为什么？因为宝不能押在一个篮子里。我是什么？哈？一个物件吗？”说着说着，她垂下了头，很是伤心的样子：“制衡？难道代价就是我吗？”

苏玛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慢慢地伸出了手，见张轻雪没有躲开，轻轻拍着她的背。

“喂！”张轻雪突然转头，语气有些装出来的恶狠狠：“我跟你说，我爸最喜欢鹬蚌相争，他隔岸观火了。顾凌轩跟顾凌亭势均力敌，他才最高兴。你回去让顾凌轩给点力！赶紧把顾凌亭给收拾了，气死他，我也不用给他当棋子了。”

说完，她又委顿下来：“也是，怎么可能呢……就算不是顾家，也总有别的地方要用上我的。”

张轻雪一脸凄婉，是苏玛丽从来没见过的样子。她一直很羡慕张轻雪，甚至有时候幻想过，若她出生在那样的家庭，很多阻在她和顾凌轩之间的问题是不是就不存在了？

这样锦衣玉食的女孩，生活也并不是十全十美的。她却有着自由，无条件爱着她的父母，还有顾凌轩，她是不是该知足了呢？

这境况令人无可奈何，苏玛丽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能安静地坐在她身边。

就这么无言地坐了许久，张轻雪心情平静了许多，她抬起头，沉肩挺胸，又恢复到了张家大小姐优雅知性的模样。

她瞥了苏玛丽一眼，突然轻声笑了一下。苏玛丽不明所以，奇怪地看着她。

“你小心点吧。就你这智商，就算被顾凌轩玩弄于股掌，估计永远也看不出来吧。”张轻雪说。

这什么意思？苏玛丽想。

可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张轻雪又开口了。

“你可以走了。”她说。

“你没事了吗？”

“闭嘴。我让你走。”

“哦。”苏玛丽撇撇嘴，起身离开：“傲娇个屁啊……”

她一边向着宴会厅的方向回走着，心里一边盘算着：按照刚刚张轻雪的话，至少她爸爸不会有动机对顾凌轩下手的。如果杀掉顾凌轩的话，他的制衡就不成立了。难道是顾凌亭？

没错，如果顾凌轩死了，那么最大的获益者就是他。

苏玛丽眼神冷了下来。身着黑色西装的安保帮她推开了宴会厅的大门，她走了进去。

刚进门，却听见一阵喧哗，接着是一个男人的怒吼：“顾凌轩！你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