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记 暗夜惊·梦魂去
入夜的茗谷灯火通明,巡逻森严,浓云映蔽长空,一点星月也不见,四下里夜鸟蛰枝,草虫伏藏,平日的蛙鸣声也被巡逻侍从的靴声替代。子谦一脸疲惫,衬衫领口扯开,袖子卷起,阴沉沉坐在大厅沙发中一言不发。平素从不见他抽烟,此刻指间一支烟徐徐燃着,青色烟雾缭绕。四莲亲手端了刚煮好的粥,轻轻搁在他手边,“你一整天还没吃过东西。”子谦皱了下眉,“我不饿,给父亲和夫人送去吧。”“已经送上去了。”四莲低声道,“夫人还是不肯去医院,父亲守着她,两人都没吃饭……这样子下去怎么行,你也劝劝夫人吧。”“找不到霖霖,她是哪也不肯去的。”子谦目色阴沉,将烟头重重掐灭在云石烟灰缸里,“我就不信,掘地三尺会找不到这么三个大活人,今晚我就抄它个天翻地覆,看那程以哲到底有什么神通!”话音未落,门外靴声急促,许铮大步流星奔进来,劈面就问,“四少回来没有?”“他引了那方洛丽来劫走霖霖,如今还有脸上门么?”子谦一声冷哼,不耐地斥道,“怎么这半日都不见你,正要找人你却跑哪里去了!”许铮重重喘一口气,“夫人命我去了一趟教会女子学校,果然,月凌也失踪了。”子谦久不在家中,闻言不明就里,“月凌又是谁?”四莲忍不住接口,“是萍姐常挂在嘴上的凌儿?”许铮点头,“正是,萍姐是带着凌儿一起进来做事的,夫人喜欢那孩子机灵,前年送她进女子学校念书,平日寄宿学校,放假才回来。我方才去学校查问,得知月凌数日前就被人接走,接她的人自称是府里司机,说她母亲得了急病,骗得校方信以为真。”“又是这手段!”子谦大怒,“太卑鄙了,除了挟持无辜孩童,这程以哲还能干出什么事来!”“程以哲不过是个卒子。”低沉迫人的语声冷冷从身后楼梯传来。子谦与许铮闻声一惊,回头见霍仲亨缓步走下楼梯,脸上如罩严霜。“父亲。”子谦匆忙站起身来,脱口问道,“夫人怎样了?”四莲听出他语声的紧张异样,抬眼见他满目忧切流露无遗。霍仲亨沉声道,“她服过药,暂且睡着了。”“当真不送她去医院么?”子谦迟疑道,“我担心她受不住这刺激,病况又要加重。”“念卿她不会这么无用。”霍仲亨落座沙发,容色疲惫,眼里有明显红丝,“让她留在家中也好,待在医院那种冷冰冰的地方少不得胡思乱想。”子谦还欲再说什么,却被四莲轻轻拽了拽袖子。“我去陪着夫人。”四莲懂得察颜观色,领了霍仲亨应允的眼神悄然转身上楼,留他们三人在楼下商议。许铮将月凌失踪的前后详情一一禀来,并担忧薛晋铭追踪方洛丽而去,至今没有消息传回,恐他遇上不测。子谦一向对薛晋铭怀有成见,此时更恨他引狼入室。“这事怪不得他,陈久善设下计中计,一早已布下陷阱,你我都大意轻敌了。”霍仲亨面无表情,目光中暗芒闪动,“陈久善布下刺杀疑云吸引视线,令我在这头一心戒备,却不知他已暗渡陈仓,在薛晋铭身边早早布下了杀手锏。”当日方洛丽为陈久善盗取信函,失手被薛晋铭擒住,薛晋铭以姻缘相许,感化她弃暗投明。这一招骗过了薛晋铭,也骗过了霍仲亨——以男子对弱者的怜悯之心,总容易相信一个走投无路的薄命女子,更何况薛晋铭辜负方洛丽在先,于她日后遭遇本就心怀愧疚;方家又是毁在霍仲亨手里,看方家母女颠沛流离,于霍仲亨终有不忍。孤身携女的方洛丽,谁又忍对她过于苛责。唯有念卿本能觉察其中的不妥,却说不出究竟不妥在哪里。以她的微妙处境,亦不能明言劝阻薛晋铭与方洛丽的婚事,几番探问暗示,也改变不了薛晋铭的补偿之心。如今谜底揭开,方洛丽的失手被擒才是计中计的真正开端。自那时起,陈久善已开始策划一切,驱使方洛丽接近四少,有了薛晋铭未婚妻的身份,再伺机接近念卿和霖霖——只要挟住其中之一,便牢牢抓住了霍仲亨的软肋。隐匿在阴影中的毒蛇,时刻盯准猎物的破绽和弱点,一旦给它天时地利,骤然暴起伤人。妻女是霍仲亨的弱点,薛晋铭是霍夫人的弱点,方洛丽则是薛晋铭的弱点。而方洛丽与萍姐,则拥有世间为人母者共同的致命弱点。忠心耿耿如萍姐,也不能招架爱女落在歹人手中的威胁,她目睹过念乔的惨剧,太清楚一个稚龄少女落入歹人之手的结果。萍姐是最容易接近霖霖,也最不会被防备的人。以她一人之力躲不过森严戒备,方洛丽身为嘉宾,进出自如,又兼有训练有素的身手,自是里应外合的最佳人选。子谦咬牙,“若非这场婚礼,也不至给了陈久善和程以哲可趁之机。”今日婚礼之期,正是萍姐为冲喜选的“良辰吉日”。霍仲亨目光冰冷,“身边若有毒刺,早一日拔出,总比晚一日发作好。”许铮昂然答道,“姓陈的有歹毒手段,咱们也不是吃斋的,光明社早已在掌控之中,今日就给他连窝端了,不信找不到大小姐!”霍仲亨神色凝重,“没有那么简单,陈久善的目的是胁迫我不支持代执政继任总统。他十分清楚我的手段,一旦找回霖霖必不肯与他善罢甘休。他既然敢向我动手,只怕已做好硬拼的准备。”子谦将眉一挑,“他想动武?”霍仲亨缓缓道,“不是同我动武,是同总统府动武。”——那便是政变。若是霍仲亨在政变中出兵支持南方政府,陈久善必然讨不到好果子吃。如今霖霖落在他手里,霍仲亨投鼠忌器,只能按兵不动;待他政变夺权,掌握南方大势,届时再无需忌惮霍仲亨,更加不会交还霖霖。子谦终于明白过来这最坏的可能,脸色铁青,眼里腾起杀机。许铮伸手按在他肩头,“少帅请冷静。”他话音还未落,门外有侍从大声禀报,“报告!薛四少找到了!”巡逻警卫在茗谷附近发现斜停道旁的黑色轿车,以及受伤昏迷在车里的薛晋铭。弹孔射中他肩头,再差两分就命中左胸。带了这样的伤还能独自驱车赶回,子谦望着因失血而脸色苍白的薛晋铭,到底心生钦佩。医生迅速为他包扎输血,注射药剂,检查之后不见其他伤痕,万幸没有伤及要害。原以为他今夜是不会醒来了,然而霍仲亨来看过了他伤势,还未走出门口,便讶然发现薛晋铭从床上挣扎醒来——“程以哲身边有黑龙会的人。”他冲口而出的一句话,令霍仲亨猝然转身,身旁子谦与许铮更是勃然变了脸色。恶名昭彰的黑龙会,是日本人在华最大的帮会,背后有日本陆军省撑腰,公然在华插手军火买卖、烟土贩运等行业,进而搜罗情报、暗植间谍,无恶不作。“他们出动了黑龙会中高手接应洛丽,陈久善以程以哲为卒子,暗中与黑龙会相勾结。我追踪到一个名叫四海会馆的赌场便失去线索,那里应是黑龙会秘密经营的场所,我怀疑霖霖就藏在那里。”薛晋铭一把扯掉输液的针头,焦切道,“如今事不宜迟,趁四海会馆还没有被惊动,立刻派人封锁搜查!”子谦紧盯了薛晋铭,沉声道,“我们将全城掀了个遍也不见踪迹,为何你却能直接寻去四海会馆?既然没有惊动四海会馆之人,又是谁伤了你?”声声质问,点点疑踪,一时间竟都指向了薛晋铭。薛晋铭沉默,似对此并不意外,眼底阴影令他苍白脸色更显虚弱。子谦神色咄咄,许铮质疑目光也如锥子钉在他脸上。他抬眼望住霍仲亨,一言不发,既不回应也不解释。霍仲亨目光莫测地看了他半晌,缓缓抬手令许铮和子谦退下。房里只余一盏台灯照着薛晋铭失去血色的脸、乌黑的鬓,与额上微微渗出的汗。霍仲亨坐下来,换了与薛晋铭平视的姿态,灯光映上他冷峻侧颜,却照不到他眼底的深邃,“你今日对我所说的任何话,我不会转述于旁人。”薛晋铭迎上他目光,淡淡反问,“旁人?”霍仲亨静了一刻,点头道,“连同她。”薛晋铭神色一缓,脸上紧绷线条稍柔,唇角有涩意泛起。“这是洛丽特意留下的。”他递上那张照片,皱巴巴的照片背后是方洛丽留下的潦草小字,贝儿和蕙殊曾第一时间见过。霍仲亨皱眉接过只略看了看,翻过照片正面,目光落在照片下方一处毫不显眼的黑印上,无心看去仿若一抹污痕,细看才显出精微图形。那是黑龙会徽记。霍仲亨眉头一皱,“方洛丽与黑龙会早有瓜葛?”薛晋铭见他一眼便能识出黑龙会的秘密徽记,心知霍仲亨对黑龙会必是留意已久,“我不认为她投靠了黑龙会,若是那样,又岂会受陈久善的胁迫。”他抬眼直视霍仲亨,缓缓道,“真正曾涉入黑龙会的人,是我。”已是凌晨四点,黎明将至前的夜色最是深浓,闷热的空气里有一股黏人潮意,夜空中浓云压得越来越低,隐约已听得闷闷雷声。外面风声呜呜,一阵急似一阵卷过,破旧的阁楼不断发出吱嘎声,方寸大的天窗玻璃早已破了,只用纵横几根木条钉上,风从间隙里灌进来,在低狭的阁楼卷起呛人尘灰,不知是蛛网还是什么飞舞在脸侧,漆黑一团里什么也看不清。孩子们哭得累了,小小身子蜷缩在一起,相互依偎睡着,睡梦里还不时发出抽泣……嘤嘤细细的,方洛丽听出是自己女儿的声音,心中酸楚,想要哄一哄却是不能。勒在口中的帕子令她一个字也说不出,绑缚住手脚的绳索怎么也挣不脱,手腕火辣辣已被勒得血肉模糊。她只能一点点挪动身体,竭力靠近敏敏和霖霖,用身体为她们挡住风,将两个孩子尽量护在自己身子下。她听到匀细的呼吸声,细细辨认,却是蜷成小兽一样的霖霖。起初的惊恐之后,这孩子似也懂得哭闹无用,自顾爬到壁角将自己好好蜷起,在这阴森的夜里竟也睡得酣沉。才只三岁的孩童,目睹了萍姐母女在她眼前被灭口,子弹穿过血肉之躯,暗夜里爆开的血花溅上她雪白纱裙——霖霖睁大眼睛,哭声骤止,眼睁睁看着萍姐的身体绵软倒下。黑暗中,方洛丽不由自主闭上眼,默默祈祷她还不懂得什么是死亡。如今是一步错,步步错,千刀万剐难赎罪孽。唯一的希望只在他的身上,只求他平平安安带回讯息,解救出两个孩子。他必定不会辜负她所托,如同他从来不曾令她失望。无论今时往日,她都深深笃信。晋铭,祈求你,仅此一次祈求你。温热的泪水滑落,方洛丽背倚了冷硬墙壁,仰面望向黑洞洞的头顶,耳听着风声吹得阁楼顶上不知什么啪啪的响,神思却一点点迷糊,一点点恍惚……眼前幕幕回转,尽是他的笑他的眼,风声似也在他温柔目光里变得轻缓,仿如京都三月,樱花漫天。那是懵懂无忧的她,随父亲第一次踏出国门,游历日本。在樱花如云锦的异国神社,偶然回眸,见着那翩翩的少年,看他素袜木屐,黑衣垂袖,摇动拜殿前的祈愿麻绳。麻绳撞得古老的风铃发出悠长声响,粉白花瓣落在他肩上,发上……他觉察到她凝望的目光,回首一眼,从此撞进她心底,再也赶不出去。亦在那时,随他识得一班同窗少年,有他、有佟孝锡、有许多后来平步青云的俊杰。不过那时他们都还是少年,同她一般爱玩闹、爱冲动、争强好胜……每每辩论比拼,或斗剑或比武,或赛马或赌酒,不可动摇的赢家总是那个名字,薛晋铭。他似乎无一事不是最优,无一处不是最好。匆匆一月,父亲便要归国,为她践行的舞会上,他以行云流水般舞步,带着她共醉罗曼蒂克的梦乡,梦乡里有她心心念念的王子,白衣翩翩逐马陌上,五陵竞秀,倚桥风流。任凭佟孝锡如何争取,她心中清清楚楚地知道,他是永远比不过那个人的。连同长谷川也承认,没能为大日本帝国笼络住薛晋铭是一个失败。长谷川是真有眼光的,在那些人当中,独独看中了他,邀他加入精英荟萃的黑龙会——这秘密身份跟随他数年,归国入仕,孤身南下,从来无人知晓,她更是做梦也不曾想到。直至陈久善以敏敏为质,逼她潜入蒙家,佯装盗信失手,故意被他擒住。她不是不怕。她害怕他的鄙夷,害怕他的厌憎,也怕不能达成目的,令陈久善交托的任务落空。若她这颗棋子失去价值,敏敏也就不能活了……为了敏敏,她可以处心积虑,不择手段向他下手。他理所当然中计,比她预想中更轻易,因为她捏准了他最不能释怀的内疚。他不嫌她劣迹斑斑的过往,不畏她未嫁生女的难堪,竟然重提婚约,愿娶她做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带她永离那不见天日的孽。他知她心结难解,释不开以往的错。“年少时,谁不曾做过荒唐事。”他以这些话来娓娓相劝,更激起她的讥诮。她笑他是许仙,倒想来点化她这白蛇。谁是妖,谁是人,唯有她自己心中一清二楚。却未想到,他会剖出真心,将那一段黑龙会的晦秘往事向她尽数道出,以自己曾步入的最大迷途来开解她回头是岸——他能从黑龙会的泥泽里抽身,她又如何不能摆脱过往阴霾。他站在悬崖边上向她伸出手,她只需朝前一步便能真的脱离苦海。他却不知道,她身后还有一个人,还有那与她血脉相连的一个小人儿。陈久善命程以哲带走了敏敏,令她趁婚礼之机劫走霍霖,以霍仲亨之女交换敏敏。她知道这是又一个谎言,一旦捉到霖霖,陈久善必不会放过她与敏敏。可是唯有劫来霖霖,才能找到黑龙会将敏敏藏在哪里;也唯有劫来霖霖,才能逼得霍仲亨出手对付黑龙会与陈久善——只要霍仲亨不死,她方洛丽就仍有可利用的价值,陈久善不会像对待萍姐母女一样轻易杀她灭口。明知最后的出路就在眼前,为了敏敏,她甘愿放弃唾手可得的救赎。那照片上的黑龙会标记,他一看便懂。她故意遗落下霖霖的蝴蝶结,沿途布下线索与暗记,引他追踪而来。黑龙会派来接应的人手段高明,一路避过搜寻军警,光明社的人则四处布下疑踪,引开霍仲亨的注意力。她小心翼翼留下线索,眼看已到了四海会馆,却终究失手被发现。日本人的倭刀已抽出,她惨然闭目待死。然而冰冷刀刃并未落下,一个病歪歪毫无温度的语声阻止了日本人的杀机,“人给我留着,还有用。”暗室的门朝两边滑开,悄无声走出个穿长袍的瘦高身影,瘸了条腿,一步一拐走到她面前。他拿手杖抬起她的脸,眼睛隐在黑框眼镜后头,蜡黄脸颊瘦得凹陷,颧骨更显突兀。“方小姐,别来无恙。”程以哲,斯文神色一如往日,整个人却已被阴冷吞噬。日本人见形迹暴露,当即便要将她与霖霖转往另一处秘密地点。然而薛晋铭来得如此之快,日本人还来不及应对,他已寻踪追到附近巷口。且来的是只身一人。日本人将计就计,横下心派出杀手——在那曲折幽深的烟花巷中,烟馆妓寮,鱼龙混杂,若要神不知鬼不觉将一个人除去,实在易如反掌。一旦薛晋铭追入巷中,不待他发现四海会馆,杀手即已下手。然而薛晋铭竟没有接近烟花巷。他似乎追踪失误,找丢了她留下的线索,径自与四海会馆错身而过。日本人倒是松一口气。此时已全城戒严,出动了满街的军警搜寻,再要将霖霖与她转移地点藏匿已不可能。日本人狡兔三窟,在四海会馆左右也置下了隐蔽的据点,以暗道连通,当即将她们藏入会馆后面一座废弃钟塔的阁楼上。程以哲大失所望,不肯就此放过薛晋铭。日本人却不愿惊动军警,唯恐暴露四海会馆所在,拒绝派出杀手,对程以哲的要求根本就不买账。恼怒之下,程以哲亲自带人追去……这个蠢材,他必是伤不了你的,对么,晋铭。方洛丽紧紧咬唇,身子簌簌,不敢设想另一种“不对”的可能。可是你为何孤身前来涉险,是信不过我还是太相信我。我果真是害了你么。夜已一点点过去,希翼在一分一秒的流逝中,愈发渺茫。泪水不停滑坠,从不曾有过如此绝望。白光划过,隐隐照亮黑暗中的阁楼。紧随着闪电的闷雷声轰隆隆而来,惊得身下两个孩子都醒转,瑟缩地依偎在一起。暴雨终于来了。刷刷急雨抽打车窗,从玻璃内看去,雨幕中昏昏不可见物。长街两旁黑黢黢的建筑仿如鬼影幢幢,前面路口便是那烟花巷了。“待少帅信号一到,我的人立刻从正面包抄会馆,这里左右去路都已截断,将军已下令,若有漏网之鱼格杀勿论,一个也不会放过。”许铮转头看向身旁薛晋铭,“你的伤怎样?”“无妨。”薛晋铭将德造手枪推上膛,目光投向隐匿在雨幕中的四海会馆,“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无论如何要找到霖霖。”路灯微光照进车内,被雨刮一下下搅动,在他苍白紧张的侧脸投下道道暗影。眼前咫尺之隔,霖霖、敏言、洛丽,可都在么。万一他追踪出错,万一判断失误,万一她们已被带走……却已没有万一,此时已万万容不得万一。霍仲亨已通知尚在南浦阅兵的代执政,要他星夜兼程赶回。一旦陈久善发动政变,单凭代执政所能调遣的兵力不足支撑三日。霍仲亨已下令部属时刻待战驰援——在他与陈久善翻脸动手之前,无论以何种代价,都必须找到霖霖。清剿黑龙会与光明社,仅此一次机会,倘若失手,便失去唯一所凭之利。他追踪洛丽留下的线索到这附近,发现最可疑处便是四海会馆,为免打草惊蛇,佯装追踪失误,过其门而不入,离去时遭遇杀手枪击,也未敢惊动军警。可若万一判断失准呢?到此刻,竟不由自主怀疑起自己的判断,只因那万一甚至万万之一的意外,都是他不能承受的后果。许铮并未侧首,却已将他的紧张看在眼中。曾是心怀敌视甚至大打出手的人,此刻并肩而战,无论有多少成见隔阂,哪怕只这一刻,也是换命交心的兄弟。许铮伸手在他肩头一拍,给他无声的支持。眼前雨幕中腾起耀眼光亮,寂静夜晚骤然被枪声惊破,那是子谦发出的进攻讯号。卷五:百岁如流素光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