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莞尔的幸福地图(11)

遗失的美好

“叶子西,你这样就是不要脸!”

“不要脸又怎么样,命还可以不要呢!”

“我跟你说,你不要跟我耍流氓,就你这小样儿,我今天不收拾你不是人!”

“那你还真要把我收拾了,你不是人我成了什么了,你不想当人我还想当人呢!”

“你再这样我就告诉你妈!”

“你舍得电话费你就打啊,我怕什么啊!”

“有种你给我过来!”

“有种你揍啊,揍啊!”我跑到他面前,高昂起头,挑衅地看着他。

他没有动手,我知道他不敢动手。他顶多也就是跟我骂骂,骂完后把我的手机没收,网线藏起来,再请两三个家教轮翻给我讲课,忙得我连喝水上厕所都要“抽空”。

然后他就得意了,自以为赢了。

我倒真是想得开,才十六年嘛,慢慢来,先让他占尽上风也无所谓,现在谁让我吃他的喝他的呢,以后我翅膀硬了,谁输谁赢还没个准呢。

卜果听我这么一说,笑得差点从凳子上摔了下去,他重重地点我的脑门一下说:“叶子西,你真是个奇奇怪怪的女孩!”

“还好。”我说,“你没说奇形怪状。”

他又笑不动。

我真可怜他,我的幽默只用使一成他就半死不活,我要是使上个三成五成的,估计他早就笑到阎王爷那里报道个四五回了。

卜果本来是我的家教之一,教数学的。但后来别的家教都被我“辞”掉后他就成了我的全能家教。我还记得他第一次来我家的时候我正在家里看DVD,片子都是老掉牙的,我反反复复地看只是因为喜欢里面的主题歌。卜果盯着电视看了一会儿对我套近乎说:“郑伊健年轻的时候还是蛮帅的嘛!”

瞧他那身打扮,还知道郑伊健,真是不容易。

我起身关掉电视,把数学书往他面前一摊,说:“讲吧。”

大约十分钟后,他把书合起来,看着我说:“叶子西,我可不想白费力气。”

我懒洋洋地说:“你要是长得帅一点,哪怕像郑伊健那样,我也可以将就着认真点学。四十块一次的补课费,我老爸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谁告诉你是四十?”他说,“是三十五。”

“那又有什么区别呢?”

“当然有。”他很认真地说,“四十减去三十五等于五,你不会连这么简单的数学题都不会做吧?”

我倒。

遇到这样的人,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郁闷。

不过,他还是比那个老是嚼着口香糖给我上英语课的漂亮JJ更讨人喜欢。最重要的是,我能听懂他都讲了些什么,这样我老爸的钱才算是没有白花。

卜果的认真劲可真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每次来以前他都给我抄上一大堆的题目,看得我眼花缭乱做得我眼冒金星,要是有我不懂的题,他就是折磨我到夜里十二点也非要让我弄懂了不可。而且我老爸说,这是他自愿加班的,咱不用给钱。

我老爸是个商人,暴发户。就从我俩一开始那对话估计你也看出来了,他那点素质也真是够呛。我问卜果我老爸到底在哪里找到他的,他说:家教市场呗。暑假里没回家的大学生可多了,几十个人围着他,可能是见我老实,他一把就把我拎出来了。

“你哪儿的?”我问他。

“沂蒙山区。”他说。

“在哪儿?”

“中国。”他正儿八经地回答我。

于是我说:“天翻地覆。”

他说:“啥?”

我说:“你别说话了,你一说话我就倒个天翻地覆。”

这回倒的是他。我一说话他就倒,后来我就干脆不说了,可怜他那颗小小的心脏。我对木子李说,没见过这么没幽默感的男生,整个一土包子。

“错。”木子李说,“是土馒头。连馅都没有。”

我在这里有必要把木子李同志介绍一下,他就是那个导致我老爸骂我“不要脸”的那个不要脸的家伙,他是我的同桌,本来叫李宁,可是因为我叫叶子西,为了跟我表示一致,所以他勇敢地冒着被一些思想不正常的人误会的危险勇敢地叫自己“木子李”。在很多人的眼里,我跟他好像有点什么,但其实我跟他真的没什么,顶多就是有点暖味,比如我妈刚“抛弃”我们去美国读什么“博士”的第一年,在我想哭的时候他老是跟我讲笑话。比如在漫长的暑假里,他会忽然给我发个狗屁不通的短消息说:“叶子西同志,在这寂寞的夏夜里,我忽然发现我对你忽然有一些些狂乱无比的思念。”

这个短消息恰巧给我老爸看到了。他非要逼问我此人是男是女,我就招了。他又问我这条消息是什么意思,我说又不是我发的我怎么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又问为什么他会叫木子李,我说因为他姓李啊。他还要问他姓李就姓李为什么要叫自己木子李有何居心?我就干干脆脆地大喊说木子李又不是木子美有什么好紧张的啊,然后我就被骂不要脸了。

然后,我的手机就被没收了,网线就被藏起来了。

我说我冤不冤啊。为条短消息,整个给弄了个与世隔绝!

我真是郁闷到家了!

我借了卜果的手机给木子李发短消息怒斥他的“罪行”。他回得挺快,假模假样地问我:“你谁呀!”

我愤怒:“木子李你少跟我装样儿!”

“哎哟是叶子西啊,想必你的手机又被没收了吧,这回借的是谁的啊?”

你看,他多了解我!

“帅哥卜的。我正陪他喝咖啡呢。”

“对着土馒头喝,小心喷鼻血呀!”

我正要回呢,卜果一把把手机抢过去说:“好了没,都发三四条了,超支超支了!”

我把十元“大钞”往桌上一摊说:“给我发五十条,让你赚五十条还不成吗?”

“那不如打电话了。”他说,“花五块钱打电话什么事都说清楚了。”

倒。

要打电话我不知道用家里的电话打啊。他不知道,我跟木子李之间的事是根本就说不清楚的,发五百条五千条五万条短消息估计也说不清楚。

其实,这才是我真正的郁闷所在。

自从我老妈出国后,我好像就开始越来越依恋某个人了,但我知道这是不可以的,有些美好是不可以进一步的,可是我却好像有些管不往自己,真是乱了套了。

真是郁闷到家了。

我跟卜果老老实实地说我看不进去书也做不进去题目逼我也是没有用的。卜果看了我两秒钟说那你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说:我要是知道我自己想干什么我还在这里呆着干吗?

卜果说:使劲想。

于是我说:想去喝咖啡,然后去网吧,累了再去喝咖啡。

卜果说:那要很多钱。

我说没事,我爸有钱,我爸是暴发户,他除了钱什么也没有。

“你不应该这么说你爸!”卜果很认真。

“我爸是暴发户,他除了钱什么也没有!”我重复一遍。

卜果的脸色有些微变,过了很久他才说:“叶子西你这样子身在福中不知福是会吃亏的,是会吃大苦的!”

我说:“你是我什么人?”

他闭着嘴不讲话。

我又说:“你不过是我花钱雇来的家教,你好好教你的题目就是,你凭什么这样子教育我,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样自以为是的家伙!”

他还是没说话,但是他走了。

我觉得很轻松。

晚上的时候我妈打电话来,可是我不愿意接她的电话,我老早就不接她的电话了,她申请了QQ,我就老隐身躲着她。她让我寄照片,我就死活不肯去照相。老爸端着电话问我说:“你真的不跟你妈妈讲吗?”

我摇摇头。

讲了又怎么样了,讲了还不是隔了几大洲几大洋。家教一时没找到更合适的,老爸动员我说让卜果回来吧,我说如果再让卜果来教我我就去死。对于我的胡说八道我老爸叹了口气没说啥只好继续跑家教市场或是打电话求人,我在家闷了两天,闷得有些吃不消了,终于下定决心约木子李出来喝咖啡。

其实我真的很失败,我是希望木子李可以先请我的,在我多次暗示末果的情况下我只好放下架子先请了他,不过他答应得很爽快,这让我心里稍微舒服了一点点。

夏天很热,咖啡屋里很凉快。木子李戴了棒球帽进来,有点假假的潇洒。那一刻我才发现自己陷进一种小情绪里很久了,难怪会潇洒不起来。木子李在我面前坐下,要了一杯炭烧,我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想哭,还不是有点,其实是非常,于是我就哭了。

木子李有点傻了,他傻傻地说:“叶子西,你搞得我好紧张哦。”

“我把土馒头辞了。”我拿面巾纸一面擦泪一边说。

“你该……不会是……对他……有啥了吧?”

“能有啥能有啥啊你思想怎么这么复杂呢!”我朝着他喊。

“那你哭什么呀!”他好委屈。

“我真是郁闷到家了。”我说,“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想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我觉得我离死真的不远了!”

“我也郁闷到家了。”木子李说。

“为啥?”

“因为你这样啊。”木子李说,“你怪怪的,我弄不懂你。”

“谁要你懂?”我矫情地说。

“是不是我上次的短消息闯祸了?”

“还提!”

“嘿嘿,你妈妈有没有写信给你?”

“没有。”我低着头说。

“其实你爸也挺不容易的。”木子李说,“养你这样的女儿,容易吗?”

“我是什么样的?”我问木子李。

“不太好养的那种。”他坏笑。

“那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我飞速地问,问完了,然后直直地盯着他。

他完完全全地懵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脸上一阵红一阵绿。但其实这也是我预料中的结果,这世上哪有什么爱情呢,你看看我那俗气的爸爸自私的妈妈,你看看我那破碎得不值一提的家,我从来就不相信这些东西,我从来就不信。

我走出咖啡屋的时候眼泪已经完全了干了,我不觉得有什么好哭的了。木子李没有追上来,他被我吓坏了,那个死没出息的家伙,我并不是想要什么,其实我只是为了任性地证明一个结果,证明这个假期来的那些没出息的想念不过是一种错觉。

他给了我很好的证明,他配合得真是不错。

我把自己重新关在了家里。什么家教我都不要。老爸把网线和手机往我手里塞的时候我都拼命地往后躲,我难受。

直到开学的前一天,我去新华书店买文具,就在这时,我看到了卜果,他正在替别人搬东西,很重的家具,他很瘦,汗水湿透了他的衣襟,他根本搬不动那个巨大的东西,但是他一直在用力,用力,拖着,抬着。

我们的眼光对视,他冲着我微笑,擦擦汗,对我说:“嗨,叶子西,你好吗?”

“你在做什么?”我问他。

他轻松地笑笑说:“挣钱啊,就要开学了,学费还没挣够呢。”

“怎么你家里……”

“呵呵。”他打断我说,“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么好运的,小丫头。”

我看着他一脸的汗水发呆。

卜果满不在乎地擦擦汗说:“上次你爸爸到家教市场替你请家教的时候就是这样一脸的汗水,你真的不应该那样说你爸爸,真的。”

我转身飞奔离开。

那天回到家里,我收到了木子李的邮件,他在信中说:“叶子西,你真是任性啊,可是我还是希望能够守住那些内心里纯净美好的东西,希望你明白我。”

信里附了一首张韶涵的歌《遗失的美好》,歌里唱道:有些人说不出哪里好,但就是谁都替代不了……

老爸问我在听什么呢?我取下耳机说老爸我有两个要求不知道行不行。

他说你说啊。

我说第一,我想给妈妈寄张照片。

第二,请卜果再做我的家教吧。

爸爸说:行。

我说:是不是我要做什么都行?

他想了一下说:正确的,都行。

大人都是很狡猾的,不过我忽然一点儿也不恨他们了,真的,不恨了。

12.原来你也在这里

卡卡蹲在夜色里,双手抱着自己。她白色的球鞋,白色的船袜。我猜想她的眼睛是潮湿的,唇应该是苍白的。

我说:噢,卡卡,我们走吧。

我说:噢,卡卡,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呢?

我说:无非就是一些小事,忍忍就过去了。

……

最后我说:你这是自作自受,我不打算管你了。

说完这话,我转身就走掉了。我走过教学楼前那个乱得不像样的花园,走过操场边的一小排香樟树,走过校门口那个卖麻辣烫的小摊。再往前走了一分钟后我回头了,我对那个卖麻辣烫的小姑娘说:我要一串香干,一串火腿肠,哦不,都来两串,还有,两串鹌鹑蛋,要格外再加点辣椒。

“要不得,已经很辣了。”小姑娘是从四川来的,她的四川口音很重。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和卡卡课余的一大娱乐就是学她说话。

要不得,图图你这样子要不得。

卡卡你看这样子要得要不得?

可是卡卡,我想说,你这样子真的要不得。

我站在路边吃着麻辣烫,真的很辣,辣得我的眼泪就要出来。我一面吃一面盯着校门口的方向看,我希望看到背着绿色大书包的卡卡,看到她慢悠悠地走出来,把长长的手臂搭到我肩上说:“哥们儿,给我也来一串。”

那是以前的卡卡,像男孩子一样的卡卡,豪爽大方的卡卡。不知道是从哪一天起,她变了,慢慢慢慢的,我们开始从熟悉到陌生。从了解到疏离。

这是我内心的隐痛,这是卡卡所不知道的,我一个人的难过和伤心。

我没有回家,我走了很远的路,跑到老北的家里,对着老北发呆。

老北伸出五个手指在我面前晃了一下,我一把把他的手打开。老北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说:要是没事我要睡觉去了,我困得要命,周末打游戏到凌晨三点。

“我不知道怎么办。”我说。

老北伸出手,在我的长发上摸了一下。他是一个不擅言辞的家伙,我知道他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但是他总能让我觉得安慰。

“我饿了。”

“那我带你去吃饭。”老北说,“我还有点钱。”

老北是我的表哥,是我姨妈的儿子。他比我大三岁,已经高二了,长得一般,酷爱逃课,酷爱打电子游戏,酷爱和我姨父吵架,酷爱穿肥得要命的裤子。

我酷爱依赖他。

所以当我找他的时候,他不用问也知道,我正在郁闷中。

老北很大方,要带我去吃必胜客。可是我说太远了,我只想在楼下的小面店里吃一碗面条。猪肝面,放点葱花加点辣椒,三块钱一碗。

我吃得心满意足,老北不吃,他一日三餐从不在正点上。我问老北:姨妈来看过你吗?

他摇头。

那你恨她吗?

他摇头。补充说:七老八十了还恨什么恨?

我说:我真想七老八十。

他问我恨谁了。

我呼噜下一大口面,咬了咬牙说:卡卡。

我想我真的是恨卡卡了,我之所以一直不承认那是因为我以前太爱卡卡。我们在上学放学的路上勾肩搭背的走,旁若无人地唱很多不算太流行的歌曲。我们共享快乐共担忧伤,我打心眼里瞧不起那些为友谊搞得焦头烂额的弱智女生,我天真地以为我和卡卡可以这样一直快乐到九十九岁。

然而我输了,输得彻底。

这一切,都只因为卡卡从孔莎莎那里听来的一句话,孔莎莎说:卡卡啊,你不能穿牛仔裤,图图都说过了,从后面看上去,你的臀部太大,太难看。

卡卡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子说我。我一想像到你和孔莎莎说这话的样子我就没法子忍受。

可是,卡卡,我不记得我说过,我真的没有说过。孔莎莎的话你也信。

她别的话我不信,但这话我信,这话就是你说的,我相信极了。

就算是我说了吧,那又怎么样呢?

你说这话不要紧,可是你就是不能跟孔莎莎说,这是对我的极不尊重!

我转身走开。

记忆里,这是我和卡卡的第一次吵架。后来她从后面来搂住我的脖子,她跟我说对不起,她说她心情不是太好。我们看样子又回到了从前,但其实我们永远也回不到从前了,我心里知道。我知道卡卡为什么会对我这样,我知道的。

卡卡也知道的。

只是她不说,我也不说。

我们谁也不说,就这样子手还牵着手,心却各走各的路。

我回到家里。妈妈问我为什么这么晚,我说我看老北去了。

妈妈就叹了一口气说老北还是天天玩电子游戏吗。

是的,我说。

你有没有劝劝他?

没有,我说。

哎,也是,劝也没有用。

妈妈给我煮了一大锅红枣苹果汤,闻上去味道好极了。我一边喝一边对妈妈说,你有空要去给北北洗衣服,他身上的衣服太脏了。要不,就买几件新衣服吧,天凉了。我马上就拿作文比赛的奖金了,用我的奖金买,买最好的,名牌。

“你姨父怎么样?”妈妈问我。

北北说,他又赔了。

天真的凉了。

清晨下雨,我穿着很厚的外套去上学。外套是我喜欢的,胸口有朵不艳的花,但开得热烈而奔放。我在座位上坐下,同桌李深说:“拿了第一名,是不是应该请客?”

“请什么请!”我很凶地喊过去。

“一大早抽风咧?”他奇怪地看着我。

我埋头读英语。

是抽风咧,我在全省的作文比赛中拿了第一名。天知道,我原来只是一个替补队员。天知道,一向拿第一的卡卡竟然连复赛都没进。

那些评委真猪啊,我记得那天卡卡笑着跟我说。不过还好有你进了复赛,说什么你也要冲到决赛去,给我争口气!

卡卡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轻松,可是她的眼神暗极了。

我说卡卡一次比赛有什么,评委有时候就是那么奇怪,咱们不在乎。

谁说我在乎了?卡卡瞪着我说,我压根就不在乎。算什么呀,这种比赛就算拿了第一名又怎么样呢,毫无意义!

毫无意义的第一名就这样掉到了我的头上。

主办单位也抽风,奖金是五千块。

“什么时候拿奖金啊?”李深又把头凑过来。

我用书把脸挡起来。

就在这时候我看到孔莎莎走了进来。孔莎莎和卡卡。孔莎莎和卡卡手挽着手。

走过我身边的时候,卡卡若无其事地说:“图图,你看,我的新衣服漂亮不漂亮?”

卡卡穿了新的衣服,昨天的那些不愉快看来对她已经成为过去。

我笑了一下说:好看啊。

“还是图图了解我。”卡卡用手掌在我的头上轻轻一打说,“死孔莎莎,她说我穿上去像菜场里卖菜的!”

一旁的孔莎莎笑得天花乱坠。

李深也笑。

我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

没有人发现,我也穿了新衣服。

体育课休息的时候,卡卡去买冰棒了,孔莎莎走过来,一板一眼地对我说:你那篇文章是借鉴了卡卡的吧?

我说,什么?

你是借鉴了卡卡的吧,所以才拿了第一。

我什么也没说。

孔莎莎别的话我不信,但这话我信,这话就是卡卡说的,我相信极了。

我拿到了五千块钱的奖金。

有个很隆重的颁奖仪式,班主任陪我坐火车到了省里。在火车上,班主任问起我那篇文章的创意从何而来,怎么可以写得那么感人。

我看着班主任的眼睛说有很多人都说我是抄卡卡的,你信吗?

班主任一定没想到我会这么问,他被我问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可是我不是。我坚决地说,我是自己写的。

我又说:我一点儿都不在乎这个奖,我甚至不想去领奖了,真的。

班主任想了一下说,那不是的,只要是自己用心去做的事,有了好结果,更应该用心去珍惜,这也是对自己的尊重。

我从省里领了奖回来,误了二天的课。

我跟卡卡要笔记抄,她说她没有,她也没听课来着。

然后她说图图你要请客啊拿了那么多的钱。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就被孔莎莎拉走了,孔莎莎要她去操场上看隔壁班的一个男生打球。

以前,卡卡才不要去,她会骂孔莎莎说:花痴。

但这回她兴高采烈地去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眼睛湿湿的。

我们回不去了。

姨妈还是没回家,姨妈在老北小时候就天天跟姨父吵架。后来她就干脆离开,不回来了。再也没有人管老北。

老北说,他打算退学了,反正学校也不要他。

老北还得意地说这下好了,可以正大光明地旷课和玩游戏了。

我一把推倒了老北,把他从椅子上推到地上,他好半天爬不起来。我顺手拿了一本书在北北的身上拼命地打,一下,一下,再一下。我打得精疲力竭,然后我流着泪对老北说:一个人如果放弃了自己,那就是废物,废物!

我从来都不这样对老北。自从我八岁那年,他为了救我弄瘸了一条腿后,我从来都是那么的依赖他,无条件地迁就他。

现在我才知道,真正的友情不是这样子的,这样子是不对的。

老北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找了一张餐巾纸,给我擦眼泪。

我从书包里把我得奖的作文给他,那篇文章的名字叫《哥哥老北》。八岁前我是个多么任性的孩子,因为和妈妈的一次争吵,我可以头也不回地冲进茫茫车海,不顾死活。

是老北救了我。

他对我说,你死不如我死,你看看我,哪一点比得过你?

老北因此撞瘸了一条腿,从此,只能穿肥大的裤子。

我在文章的最后说:哥哥老北,我们都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据说,有的评委看这篇文章都哭了。

老北,我们一定要好好的,无论如何都不要放弃。

后来,老北哭了,哭完后老北对我说,图丫头你下手可真重。我差点从三级残废荣升为一级啦。

那天回家已经很晚很晚了,公交车没有了,老北一直送我上了出租车。我对老北说我会原谅卡卡,原谅所有对自己有伤害的人,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老北又用手摸了摸我的头发,还是没有说话。

出租车里在放刘若英的歌《原来你也在这里》:啊哪一个人是不是只存在梦境里,为什么我用尽全身力气却换来半生回忆,若不是你渴望眼睛若不是我救赎心情,在千山万水人海相遇喔原来你也在这里……

噢,卡卡。

好朋友多不容易。

尘埃落定,只要你回头,就会发现,我一直在这里。

不管过去多久多长的时光,一直一直在这里。

13.七个寂寞的日子

季郁从我家做客出来后就一直神经质地讲: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妈妈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妈妈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妈妈……

我一巴掌打到她的后脑勺上她才住嘴,看着我气哼哼地说:“你怎么一点也不淑女,你看看你妈妈……”

又叹息说:“雅姿,你真是让人羡慕。”

不过短时间,她已经为我妈妈着魔。

妈妈是美女,这我打小就知道。所有的人看妈妈的眼光都不一样,她们总是充满怀疑地看着我说:呵,这是你女儿吗,都这么大了?

妈妈替我起名叫“雅姿”,可我一出生起就注定是妈妈的“失望”,小眼睛小鼻子,脸上前赴后继地冒“豆子”。总之,妈妈该有的一切我都没有,我猜想她一直不太喜欢我,而我对她也有一种说不出的畏惧。我们母女之间,跟很多很多的母女之间是不同的,比如季郁,她可以揽住她妈妈的肩或者抱着她妈妈的脖子恶狠狠地说:“美人,我相中了一个漂亮的布包,你快点给我一百大洋不然我扁你!”

可是我不能。

我和妈妈之间,永远都是那么客客气气的。她从不骂我,但关心也是淡淡的,她连我的家长会也从来不参加,每次家长会都是外婆去,外婆倒是很热衷于参加我的家长会,因为每次去必得老师大力的表扬:雅姿同学可谓全班的楷模……

季郁还在唠唠叨叨:“你妈妈用什么化妆品?”

“美宝莲?”我说。其实我并不能肯定,妈妈并没有一大堆的化妆品,我常常见她用清水洗脸,随身带一瓶普通的面霜。

“美女就是天生的。”季郁总结说。末了她看我一眼,饶有兴趣地说:“雅姿,我冒着被你打死的危险问你一个问题好吗?”

我知道她要问什么,于是我主动交待说:“我是没有爸爸的。”

“什么叫没有爸爸?”季郁卟哧笑了,“难不成你是试管婴儿?”

“有时候我也这么想。”我把手搭到季郁的肩上,看着天说。

“你妈妈难道从来都不在你面前提起你爸爸吗?像她那样的女人,一定会有轰轰烈烈的爱情才对,我猜得没有错吧?”

“不知道。”我摇头。

我对妈妈知道甚少,妈妈对我是一个谜,这是我内心的隐痛。我不是没有试图走近过她,但那都是在小的时候,比如我佯装跌倒或者是佯装头疼,她会把我抱到怀里,问我说:“小姿,有事没有事?”我说没事,她身上淡淡的馨香令我留恋。

长大了的我开始有一些奇怪的自尊,我慢慢习惯和她之间的客气和疏离,后来我读一些小说,开始学会猜想,比如,我的父亲不漂亮,又或,我的父亲在感情上欺骗了她。再再又或,她赌气才嫁给我父亲这个不爱的男人,分手了,却又不得不生下我……

这些想法让我越来越郁闷,好在有外婆。外婆是非常疼我的,她总是夸我争气,比妈妈小时候懂事。妈妈十四岁的时候就有男生追到家门口赖着不走,妈妈就用家里洗衣服的脏水泼得人家全身湿透,然后面无表情地关上门。

“女孩子就要像小姿这样!”外婆搂搂我说。

我妈妈做服装设计,在全国都小有名气。她很忙,有很多的应酬,不过生活上从不亏待我,我有足够的零花钱,还有足够多的漂亮的衣服,但是这些都是我不稀罕的。我稀罕的是周末的时候和她一起吃顿饭,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聊天,哪怕说说天气也好。

季郁不懂得这些,她羡慕的是我的衣服总是有与众不同的款式,羡慕我有个电影明星一样的妈妈。

就是这样,每个人对自己很容易拥有的东西都不太懂得在乎。

周末的时候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去看望外公外婆,照妈妈的吩咐送去一些零花钱和日用品。外婆纠集了几个老太婆在偏厅里打麻将,没有听到我按门铃,是外公迎我进去,拖我到阳台上看他才买回的小鸟。

“好贵。”外公指着那两只红嘴的鸟儿说,“因为喜欢,被别人宰也快活!”

我外公有他自己一套快活的理论,他总是乐呵呵的。我妈妈是他的女儿,可是性格上一点儿也不像他。妈妈的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忧郁,我从不见她大笑,她是那样波澜不惊的一个人,这世上仿佛没有什么,可以让她动心动容。

因为口渴,我想倒杯水喝,走回客厅的路上很清晰地听到一老太婆的声音:“阿宝怎么找个比自己小十岁的男人,她怎么着也该为雅姿想想啊。”

外婆叹口气说:“她也吃了这么多年苦了,随她去吧。”

我站在那里,如站在云端,腿完全失去力气。

阿宝是我妈妈。

呵,这一天终于来到。

妈妈要再嫁人,我会更加寂寞。这是我小时候最害怕的事,在我差不多要忘却这种恐惧的时候,它来了。

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逛了两个多小时,回到家里。妈妈已经回来,正在客厅里插花。钟点工在做饭,妈妈从来不做饭,她的身上从来都没有油烟味。她穿的是一件新旗袍,应该是她自己设计的新作品,婀娜的身姿令人羡慕。

她的心情好像很不错,听到我进门,头也不抬地说:“来,小姿,看看妈妈买的新花瓶。”

“你的新旗袍比较好看。”我说。

“是吗?”她微笑,“对了小姿,妈妈有话想同你讲。”

我等着她开口。

她却说的是另一件事:“你不是马上要中考吗,想不想去念省一中?”

省一中是我们省最好的学校,也是出了名的“贵族学校”。我知道要进这所学校除了成绩要好,还要花不少的钱。

“没必要吧。”我对妈妈说,“我们学校也是全省重点,而且我可以直升的。”

“是吗?”妈妈扬眉说,“难道不用考?”

“老师是这么说的。”我说,“我每年都第一,可以免考直升。”

“呵,我知道我们小姿念书厉害。”妈妈说,“不过省一中是全省数一数二的中学,我好不容易才托了关系,你考虑一下?”

我点头。

第二天跟季郁说起这事,她惊呼说:“省一中是封闭式的,一周只放半天假,到那里读书跟坐牢没区别,你成绩这么好没必要的啦!”

我忽然明白了些什么。

郁闷了一整天回到家里,妈妈竟然没出门,在家中看电视,真是难得如此清闲。见我进门,她说:“冰箱里有新饮料,你去拿来喝。”

我打开一罐酷儿,在“砰”的一声后,咬咬牙对妈妈说:“我决定去考省一中。”

她微笑。

“我要做作业去了。”说完,我拖着书包进了我的房间,在关上门的一刹那,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她不爱我。

这么多年,我终于敢对自己承认,她不爱我。

没过多少天,班主任把直升表递给我填。我低着头说:“我可能要考省一中,他们有个提前招生的班,我已经报了名。”

班主任有些吃惊地说:“省一中不见得比我们学校好,你留在我们学校,肯定可以在重点班做重点培养,这里的环境你也更熟悉,为什么要换?”

“还不一定考得上呢。”我说,“一千号学生争取五十个名额。”

“直升名额也有限。”班主任说,“你现在要是放弃,万一没考上省一中,还得参加中考,你好好想想,也跟你妈妈商量商量。”

她说完,把表留在我桌上,离开了。

“多少人对这张表梦寐以求啊。”季郁装出流口水的样儿说,“要是可以买这张表,倾家荡产我也愿意呵。”

“给你。”我塞给她。

她却直往后躲,呵呵笑着说:“给我也是白给,我看你还是填了算了,填完了就可以背着书包离开学校,提前放假啦,不知道有多快活哦。”

我的心挣扎得很厉害。

就是那一天放学,我第一次见到了他,他比我想像中要成熟一些,开了辆宝马,在我家楼下等我妈妈下来。

三人面对面撞上了,妈妈只好介绍说:“小姿,这是刘叔叔。”

我点点头。

“这就是小姿?”他睁着眼睛说瞎话,“阿宝,你女儿跟你一样的漂亮呢。”

“睁着眼睛说瞎话。”我说。

他哈哈笑。妈妈拍拍我的头,嗔怪地说:“这孩子一点礼貌也没有。”

“走啊,小姿。一起去吃饭?”他向我发出邀请。

妈妈不说话。

“不去了,作业好多。”我说完,飞速地朝楼上冲去。进了家门,从窗口望出去,看到他的车载着妈妈离开,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个人也不是那么讨厌的。

恋爱是要花时间和精力,妈妈在家的时间开始越来越少,我常常一整天都看不到她,有时候在梦里,会感觉她立在我床头叹息,这是一个我从小到大就有的梦境,只有一次醒了发现竟然不是梦,因为我看到她穿着睡衣关门而去的身影。

那叹息,应该是真的。

我是妈妈的负累,我已长大,我必须离开。

我鼓起精神对付省一中的提前招考,外婆有空常常来煲汤给我喝,她还给我买了漂亮的大包,说是将来住校可以用得着。妈妈拎着那包皱着眉说真难看呃,再说听说省一中也可以不用住校的,我不是想让小姿走读。

“不用的。”我把包拿过来说,“其实住校也挺有意思的。我还没试过呢。”

我都不知道,我和妈妈,到底哪一个更虚伪。

按我的成绩,考上省一中问题应该不大,可是谁也没想到的是,就是考试的前一天,我病倒了,高烧差不多有四十度。妈妈回家的时候,我已经烧得神智不清,躺在沙发上说胡话。

我说:“妈妈,我可能要死了。”

妈妈抱抱我说:“小姿你莫瞎说,我这就送你去医院。”

“我真的要死了。”我说。

妈妈挥手就给了我一耳光,长这么大,她第一次打我,下手是如此的重。我昏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我头痛欲裂,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在床边陪我。见我睁开眼便对我说:“你妈妈单位有点事,她去一下,马上买了早点就回来。”

“几点了?”我问他。

“六点半。”他看一下表答我。

“你开车来的吗?送我回家拿准考证,我今天要考试。”

“有什么比身体更重要。”他说,“先把病养好再说。”

我不理他,一把扯掉了手上的吊针,从床上爬了起来直往外走。他拦住我说:“小姿,你不要这么任性啊,会被妈妈骂的。“

“你不送我我自己可以打车。”我摊开手说,“借我二十块钱不算过份吧。”

“你这孩子!”他摇头说,“好吧好吧,我送你。”

他在车上一直不停地给妈妈打电话,可是妈妈的电话不通。回到家里,他逼着我喝了一杯热牛奶,又替我做了个煎蛋,我一点食欲都没有,于是推到一边。

他不放心地说:“小姿,不行不要硬撑。”

我不做声。

他却笑了:“我小时候也是这样的脾气,一根筋。”

然后他送我到了考场。我下车的时候,他拉住我说:“好好考,我相信你一定行,我在这里等你出来。”

可是我没有考完试,我中途晕倒在考场里。

醒来的时候,我又回到了病房,还听到妈妈很激动的声音:“小姿病成这样,怎么可以去考试?她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心何安?”

记忆里,为了我的事,妈妈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

“是是是,是我不好。”他说,“我没考虑周全。”

他并没提是我执意要去。

“你走。”妈妈说,“我不要再见到你!”

我把眼睛闭起来,努力把眼泪逼回去。

急性肺炎,我在医院里躺了一星期才出院。出院后,季郁到我家来看我,在我房间里低声笑着说:“你妈妈真是漂亮哦真是漂亮哦越看越漂亮哦。”

“她要结婚了。”我的体力还没恢复,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

“嘿,雅姿。”季郁说,“我猜你是为这个病的,因为不想妈妈结婚,所以生一场病来表示反感哦。”

“乱讲!”我打她。

“这叫潜意识病症。”季郁越讲越离谱,“我在心理学书上看到的。”

妈妈晚上不再回来那么晚,她和那个姓刘的男人不知道怎么样了,其实那天的事情不应该全怪刘,但我很自私,我一直没讲。

那天夜里,我又梦见妈妈在我床边叹息,我睁开眼,抓住了她的手臂。是真的,真的是妈妈,她俯下身来,摸摸我的脸颊说:“小姿,还疼不疼?”

“不疼。”我说。

“我一直记得那一天,你爸爸,他在去医院的途中对我说,我可能要死了。结果,他真的就死了,我们还没有正式结婚,他得的是家族的遗传病,没有药可治。他连再见都没有来得及跟我说。小姿,我执意生下你,其实,妈妈吃过很多的苦……不过妈妈很高兴,有你这么懂事的女儿。”

“哦,妈妈。”我爬起来,紧紧地拥抱她。

那一刻我发誓,我绝不会让妈妈失望,永远不会。

我终于恢复健康。准备回学校备战中考,没想到班主任告诉我直升名额为我留着呢,宁缺勿滥,所以没给别人。我只需把表填了,她拿到教导处盖完章后,我就可以继续回家休息了。

那天下午我回到家里,发现妈妈很有闲情,竟然在家听音乐,她的电话放在外面的茶几上,一声一声地响,可是她并不接。透过她房间虚掩的房门,我听到妈妈在听一首英文歌,那首歌我没听过,但歌词大意我听得懂:七个寂寞的日子,堆积成一个寂寞的礼拜,七个寂寞的夜晚,堆积成一个寂寞的我………

妈妈坐在她房间的摇椅上,闭着眼睛在听。阳光照着她美丽的容颜,那样的寂寞,让我心碎之极。

这是我第一次读懂妈妈的寂寞。

我手里的电话还在响,可是妈妈还是没听见,她已深深沉醉在那首歌里:我的爱人,自从你离去,我为你哭了又哭,哭了又哭……

我把电话接起来,竟是刘。他不知道是我,在那边深情地说:“阿宝,你要真的放心,我会和你一样疼小姿,我保证。”

我把电话举起来,让他听那首歌。然后,我对着电话说:“刘叔叔,兴许你现在可以过来,陪我妈妈跳支舞。”

至于今天的我,去陪外婆搓搓麻将也不错哦。

14.柠檬的味道

认识陈洛纯属偶然。

有很多的小说好像都是以这样的句子开头,很遗憾我必须这么俗气地没有新鲜感地来讲诉这一个故事。但事实是,这个故事实在算得上我十六年来波澜不惊的日子里最为“传奇”的一个,以至于很久以后我想起来,还觉得像是一场梦。那个叫陈洛的男孩,他从天而降又凭空消失,他喝着一杯淡淡的柠檬水,给一向迷迷糊糊的我讲诉一个看似与我有关的故事,让我有那么一瞬真的疑心自己是一个天使。

艾薇儿双手合十,充满神往地样子对我说:“蓝澈我真羡慕你,我要是也有做天使的感觉该有多好,哪怕是短短的一瞬。”

其实有很多的时候,都是我在羡慕艾薇儿。她是那种天生可爱的女生,有苹果一样的脸蛋,冰淇淋一样的微笑和无所不为的调皮,当然也有很多很多的朋友,闲下来的时候,她喜欢去细致地评价和耐心地观察一个人。这是我做不到的,我没有她那样的勇气,也没有她那样的敏感。

还记得那天是周末,我们学校放月假。

因为是艾薇儿的生日,我得到妈妈的特批可以出门和艾薇儿一起去逛街。我们真的有很多天都没有逛过街了,我们喜欢的那条街到处都是新开的小店,“女生专卖”里所有的东西都不超过十元,买起来可以不用心痛而是心花怒放。艾薇儿的手里握着她爸爸才替她买的生日礼物——索尼数码相机,见到什么都乱拍一气。差不多花光了口袋里所有的钱后我们在一家披萨店坐下来,我捂着咕咕叫的肚子盯着小姐递给我的单子正在考虑点什么即便宜又抵饱的时候艾薇儿忽然从书包的夹层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来,嘿嘿笑着说:“随便点,我这叫‘留有后路’呢。”

这个艾薇儿!总是可爱得让你忍不往想往她脸上捏一把。

我乐呵呵地要了炒冰,又毫不客气地点了一客新的“披萨”——“流金岁月”。

“这名字真够让人想入非非的。”艾薇儿托着腮拿把叉子在桌面上戳来戳去地感慨:“蓝澈,你说我们度过的日子算不算是流金岁月呢?”

“顶多一流银吧。”我苦着脸说,“念书真是太苦。”

“那就干脆叫流铜岁月好啦,哈哈哈~”艾薇儿痛痛快快地笑起来,笑到一半的时候脸忽然僵住了,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

按照以往的经验,我估计她一定是看到“帅哥”了。

果不其然,艾薇儿把头低下来。带着极度夸张的表情嘿嘿乱笑着说:“天啦天啦,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帅哥啊。”

“是个男生你看着都帅。”我抢白他。

“是真帅啊。你看嘛快看嘛!”要死的艾薇儿手里的叉子开始戳到我的手上来。我吓得一跳,一回头,看到了他,戴了顶低沿的棒球帽,正靠在窗边一个位子上懒懒地喝一杯冰水。

老实说,是挺帅。

“他的短袖是NICK的,我赌他穿的袜子也是。”艾薇儿咂嘴。咂完后拿起她的相机,顺手就替人家拍了一张照片。

我埋下头偷偷地笑。

还没笑完呢,人家已经冲了过来,朝着艾薇儿一伸手,凶巴巴地说:“把相机交出来!”

艾薇儿吓得把相机往包里迅速地一塞说:“干嘛呀,光天化日之下抢劫啊!”

“我要你把你刚才拍的东西删掉。”那男生说。

“东西啊?”艾薇儿左顾右盼地说,“我刚才拍什么东西了?再说啦,我拍的是东西而已,跟你这个人好像没什么关系吧?”

“你如果不删也可以。”男生掏出手机说,“我这就打110!”

我的乖乖,这可把艾薇儿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给活生生地激出来了,她当下把包一背,正中下怀地尖着嗓子说:“好啊好啊,你打啊,反正打110是免费,要不我的手机借你打也可以的哦!”

男生不言不语开始低头拨号码。

我见状连忙站起身来,一把握住他的手说:“等一等!”

他停住了,看着我紧握住他的手。

我的脸立刻变得通红。我从来都没有这样子握过一个男生的手,情急之下,实属偶然实属偶然!我慌忙放开他说:“等一等,大家不用这么冲动吧,有话好好说。”

男生看看我,坚决地说:“她必须删掉。”

“删什么删?”艾薇儿下巴一抬说,“陈冠希,古天乐,周杰伦,F4我统统都拍过,人家也没有你样子拽嘛!”

“艾薇儿!”我扯扯她示意她闭嘴。

刚好服务生端来了炒冰,艾薇儿坐下来,开始大口大口地吃,脸上是那种拼命隐藏的得意的笑。

看那男生气吼吼的样子,没准下一步就要掀桌子。

“她会删的。她只是喜欢开玩笑。”我赶紧对着那男生解释说,“我保证。”

“你拿什么保证?”他问我,“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可以告她?”

我顺手拿起餐台上的一张广告纸,在上面写下我的QQ号和网名,递给他说:“要是因为照片的事出了什么麻烦,你可以找我,我负责,好吗?”

他接过纸片,盯着它愣了好久,又看了我一眼,看得我都不好意思了,这才气呼呼地唤来服务生,买单拂袖而去。

艾薇儿的脸都要笑肿了,等他出了门这才卟哧一下吐出口气来,问我说:“你给他是真的号码?”

“可不?”我没好气。

“够水准!”艾薇儿朝我一竖大姆指说,“你结识帅哥的本事比我还要高明哦,佩服佩服,在下实在佩服!”

“别把人家的照片乱发啊。”我警告她说,“小心人家真的告你!”

“安啦。”艾薇儿把数码相机掏出来一看说,“哇,真是好帅哦。你放心好啦,我顶多放到我们班论坛上告诉大家这是蓝澈的表哥,哈哈哈!”

“你敢!”我把眉毛一竖,却正好看到艾薇儿朝我举过来的相机上那张照片,他眉头紧锁,像是有很重的心事的样子。不知道今天这件事会不会让他更加的不开心呢,我心里真是觉得蛮过意不去的。

比萨端上来,我却忽然一点儿胃口也没有了。呆呆地看着艾薇儿狼吞虎咽。

月假放完,我们又回到学校没完没了的学习。中考前一个多月,别说上网了,我连电脑的键盘都没有机会摸一下,艾薇儿的数码相机在过生日这天乐了一回后,就被他爸爸收了起来。所以,我差不多是完完全全地忘了这件事。

等到终于考完试,再次打开电脑的时候,竟发现QQ上有好多的新信息,一个叫“落落”的人数十次地想加我为好友。我加了他,问他:“是谁?”

他很快回了:“我是陈洛。”

“我不认得有一个叫陈洛的。”

“你是否去过一家比萨店?”他问我。

呀!脑子里电光一闪,我忽然想起来了,竟然是他!

“是啊是啊。”我说,“你就是那个被艾薇儿偷拍的帅哥?”

“我以为是做梦。”他说,“我一直加这个号码,老是加不上,那张你留QQ号的纸条却是真实地存在着。”

他的语气很激动的样子,弄得我倒是有些不知所措起来,连忙说:“对不起啊,因为迎接中考,所以好长时间都没上网,不过你放心,艾薇儿没有乱发你的照片。而且,照片也被她爸爸删掉了!”

“我们,可以见一面吗?”陈洛忽然说,“就在上次那家披萨店,可以吗?”

我被这个突然的邀约吓坏了。字都打不动,过了好半天才傻傻地问他说:“怎么呢?”

“就见一面!”他肯切地说,“我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存在?我真的很想很想再见到你,明天下午两点,我在那里等你,你不来我不会走的,我会一直等下去为止!”

我这下被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吓坏了,吓得把电脑也关掉了,跑到电话机前打电话给艾薇儿说了这件事。并问她说:“你说这人是不是有毛病?”

艾薇儿思考了半天后回答我说:“我看这是一个陷井,他还在为那天的事情不舒服,所以想办法要报复我们,逗我们玩,或者,捉弄我们一下子?”

“呀?”我说,“那怎么办?”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艾薇儿神神秘秘又胸有成竹地说,“反正我们都有准备了,不用怕,我陪你去,等着好戏上场吧!”

“可是……万一……”

“蓝澈你不要做什么事都这么磨磨矶矶的!”艾薇儿呵斥我说,“光天化日之下,有什么好怕的。再说了,天塌下来还有个儿高的我撑着,就这么说定了!”

艾薇儿的电话挂了。我百思不得其解,又上了网,他不在了,但QQ上有留言:明天,我会一直等你,直觉告诉我,你是个善良的女孩,你一定会来的。但请记得,一定要一个人来,好吗?

我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敢一个人去。我和艾薇儿商量好,我先进去见机行事,艾薇儿带上我们班N个男生潜伏在里面,随时准备和他“决战”,只要这小子稍有不轨,便“给他点色彩”!

漂亮的艾薇儿很容易就搞定了我们班五个“牛高马大”的男生参与到这次活动中,反正中考刚刚结束,大家都闲着无聊,听说要去揍“帅哥”,还有免费披萨吃,自然个个都兴致高昂。只可怜了我的钱包,被艾薇儿掏了个精光!

“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艾薇儿说,“图个乐子最最重要!”

“可是……”我说,“他会有什么企图呢?”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艾薇儿在“临战”的前一刻鼓励我说,“蓝澈你一定行的,他认得我,我现在不宜露面就在外面等你,不过你放心,男生们在里面都潜伏好了,我们也排练过了,你是绝对安全的。”

“那好吧。”我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进了那家披萨店,果然看见我们班好几个男生分散着坐在各个角落,装做不认识我的样子,有一个更夸张,以为自己是特工呢,见我进去,还拿起一张报纸来遮住了半边脸!

我倒!

我在上次陈洛坐过的那个靠窗的位子上坐了下来,没过一会儿,就见到他进来了。他还是穿着NICK的运动装,个子高高的,看上去帅气极了。这应该是我第一次赴男生的约会吧,心砰砰地跳得无比的厉害。在我的对面坐下,陈洛仍是要了一杯冰水,上面飘着一片薄薄的柠檬,另外,他还很绅士地替我要了一客冰淇淋。我摆摆手说不要啦不要客气,他很认真地说:“我要请客的,我真的没想到你会来,这让我很高兴。”

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我很高兴你会信任我。”陈洛说,“我今天约你来,是想告诉你,我的新生活就要开始了,谢谢你。”

谢谢我?我掉进云里雾里,就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只好睁着一双“茫然而无知”的眼睛看着他。

陈洛忽然笑了,他笑起来真是好看啊。我都看呆了。然后听到他说:“有兴趣吗,我想跟你讲一个故事。”

我傻傻地点点头,陈洛就开讲了。

“高二的时候我喜欢上我们班一个女生。有空的时候,我们就到这里来喝一杯冰水,她说,她最喜欢的就是水里那种淡淡的柠檬味道。这样的日子一直到了大学,我们考入了同一所大学,我每天都拼命地努力学习,挣钱,想早一天让她过上最好的日子。有一天,我们在这里喝着冰水,她忽然问我说:‘陈洛,如果我离开了你,你会怎么样?’我捂住她的嘴不让她乱讲,她却咯咯乱笑起来,告诉我说,‘你不要那么死心塌地哦,爱情是充满变数的,说不定我走后没两天,就在这里,就就会有别的女生来握住你的手,会给你留下手机号或者QQ号,所以啊,你也不必太怀念我的,要一个人开开心心地过日子哦。”

我张大了嘴,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难道她真的离开你了吗?”

“是的。”陈洛说,“其实她那时候已经查出患了绝症,因为病情已近晚期。所以她一直都瞒着我……”

我的心开始颤拌起来。陈洛的声音也开始抖:“好长一段时间,我都恨死了我自己,恨自己为什么每天光顾着读书和挣钱,不对她细心一点儿。她走后,我每天都来这里喝一杯冰水,希望奇迹出现,她会再回到我身边!以前觉得自己帅,就以为可以拥有一切。其实当打击到来的时候,往往是最脆弱的。不过,我真庆幸她的预言当了真,庆幸让我在这里遇到你,你握了我的手,留了我QQ号,最重要的是,你和她一样,名字里都有一个‘蓝’字!当你握住我的手的那一刻,我还发现你的眼神真的跟她特别特别的像!”

“可以……简直可以拍电影了。”我结结巴巴地说。

“是啊。”陈洛又笑了,“我对自己说,我要约会你一次,就是在这里,由衷地说出我对你的谢意,我已经大学毕业,明天就打算离开这里了,要去很远的地方,也许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但我真的要谢谢你。是你的出现,让我相信她一直在关注着我,未曾离开,让我有信心好好地去过我一个人的日子。”

“祝福你啊,你一定行的!”我好感动。

“再握个手好吗?”陈洛将手缓缓地伸到我面前来,我迟疑着,他的眼神却温暖地看着我,给我温暖的鼓励,我身不由已地伸出我的手,与他在空中相握。这是一次真正的握手,他掌心里传过来的温度差点令我眩晕。然而我完全忘了,这里不止我们两个人!就在这个时候,我们班坐在披萨店里的男生们全都统统站起身冲了过来,艾薇儿也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出来,站在我们桌子前,叉着腰喊道:“我就知道你不怀好意,怎么样,是单挑呢还是一起上!”

“一起上喽。”男生们油嘴滑舌地说,“这么老了,好意思泡小妹妹,真不要脸哦。”

“是啊,是啊!小心我打110啊,别以为只有你会打110啊!”

“哈哈哈!!!”

在大家的笑声和我的尴尬里,陈洛的脸色变得灰败,他眼里的失望让我的心如撕裂一般的疼痛,我们的手松开了。

他慢慢地起身,独自离开。

等我反应过来,不顾艾薇儿的阻拦冲出去,人海茫茫,他早已经不知去向。

“他都跟你胡说八道了些什么?”看着泪流满面的我,艾薇儿不折不挠地问。不过,我没有告诉她,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对艾薇儿有所隐瞒。因为我觉得,这是陈洛的秘密,我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骗人的人不是他,是我。我已经错得太多,不能再错了。

那晚,我通过QQ给陈洛发去了一首歌的地址,那是我很喜欢的一首歌,歌名叫《柠檬草的味道》:是不是回忆就是淡淡柠檬草心酸里又有芳香的味道,曾以为你是全世界但那天已经好遥远绕一圈我才发现我有更远地平线……

我真心希望他能够原谅我,祝他有更好的将来。

后来,我上了高中,学习更紧张了,但偶尔有空,我还是独自会去那家披萨店喝杯冰水,我再也没有遇到过陈洛,就连QQ上,也没有了他的消息。

但是那淡淡柠檬的滋味,我想我已经深深地懂得。

15.木壳收音机

这一天对于女生佳敏来说,是极其重要的一天。

她将去参加电台举办的一个听友联谊会。淡蓝色的入场券静静地躺在梳妆台上,佳敏一边梳头,一边满心欢喜地看着它。还是梳成双小辫儿吧,佳敏想,海天在电波里说过,他喜欢女孩梳着简单的双小辫儿,从都市繁华的背景里走过,清纯而又自然。

佳敏的满心欢喜都是因为海天。海天是这座城市里有名的主持人,他主持的节目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都市情缘》,佳敏几乎是天天听,她喜欢极了海天的声音,磁磁地穿过夜空而来,说着佳敏想说又说不出的一些心情。终于要见到他,叫佳敏怎能不快活。

好友欣如在楼下直着嗓门叫她,佳敏一边应一这背着包旋风似地下了楼。欣如笑着拍拍她说:“悠着点。”欣如不喜欢海天,其实她连广播也不听,她喜欢的是张惠妹,喜欢看她在MTV里野野的样子。佳敏总是不理解地说:“张惠妹有什么好,疯婆子似的。”欣如就说:“海天算什么,二姨娘一个!”互相诋毁彼此的偶像,倒也不影响两人的友谊,这不,欣如还是陪着她去看海天。

到了目的地,才发现来的人真是多,佳敏和欣如勉勉强强找了个角落的位子坐下。欣如指着几个叽叽喳喳的初中女生对佳敏说:“瞧你,怎么沦落得和她们一样。”佳敏并不辩白,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喜欢和别人的喜欢总是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主持人们开始进场,佳敏看见一个清瘦的男孩在属于海天的位子上坐下来,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欣如凑到她耳边说:“矮了点,瘦了点,黑了点。”一面说一面咕咕地笑。可是佳敏觉得挺好,跟她想像中没多大出入,佳敏并不喜欢高或胖的男孩,觉得他们多少有些愚笨。男孩就应该像海天这样,模样身高在其次,带点艺术家的气质,就让人心仪。

整场联谊会气氛热烈,主持人们一一发言,并和喜欢他们的听友唱歌,做游戏。轮到海天的时候,他很真诚地向大伙表达了内心的感谢,感谢大家长期以来对他节目的支持和帮助。海天说着就拿出一张贺卡来,他说:“这是我收到的礼物中我最珍惜的一份,大家可以看到,这么小的贺卡上,用不同的彩笔一共画了99颗星星,上面只有一行字:星空下永相伴。我真的希望,这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心愿,也是在座的每一个听友的心愿!送这张贺卡的听友名叫佳敏,我很想知道她今天有没有来,如果她在的话,我想请她上台来和我一起唱首歌。”

欣如尖声地叫起来,拼命地把佳敏往台上推。在众人的目光中,佳敏浑浑噩噩地朝台上走去。真没想到自己随意寄的一张卡,竟能得到海天如此的重视。

“你就是佳敏?”海天一面问一面向她伸出手去。

佳敏有些紧张地点点头,这是佳敏第一次和男生握手,她感觉到海天的手很大,一下子暖暖地包住了她的,脸上的红潮就上来了。

“《在我生命中的每一天》,会不会?”海天笑着问。

“会。”佳敏说。

好在佳敏有不错的歌喉,她和海天的合作博得了满堂的喝彩。唱完后海天还送给她一份纪念品,那是一个小小的木壳收音机,暗黄色的木质,看上去很古典,市场上很难见到。佳敏视若珍宝。

那晚,佳敏躺在床上听海天的节目,用的就是那台小小的木壳收音机,收音机的效果并不是太好,但佳敏不在乎。海天用很长的时间来说白天的那联谊会,当然也说到了佳敏,佳敏的贺卡和佳敏的歌。佳敏静静地躺在那里,看夏夜的风轻轻地吹起窗幔,满天的星星一动不动地挂在天宇,泪水慢慢地涌出了眼眶。

原来幸福的泪是如此别样的滋味,佳敏满足地想。

转眼暑假过去,佳敏迎来了繁忙的高三。

学校开始规定上晚自习,每天的晚自习都是做密密麻麻的习题,做得你回家的路上腿肚子都打颤。偶尔轻松一点的自习,班主任老师也会在教室里走过来走过去地检查谁的耳朵里有随声听的耳塞子,于是佳敏离海天的节目远了,只是不知为什么,有时和别的男生说着话,或是看到一个清瘦的男生远远地从对面走过来,佳敏都会突地想起海天,想起他的声音和他的手暖暖地握着自己的感觉。“真不要脸呃,你!”佳敏在心里骂自己。不过佳敏并不恐慌,这应该就是书上所说的暗恋吧,悄悄地埋在心里,也没有什么不好。

直到那一次模拟考。

那一次模拟考佳敏失败极了,连一向成绩平平的欣如总分也比她高出四十来分。欣如问她:“你怎么了?”佳敏摇摇头,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那么简单的题目也会做错。

晚饭的时候,妈妈轻描淡写地说:“我替你收拾房间,床头上的几本杂志和收音机我收起来了,你要喜欢,考完后再给你。”

佳敏急急地说:“杂志我不要了,收音机你还我。”

“都什么时候了,还听收音机。”爸爸声音沉沉地说:“我们一向给你自由,你也不能太放任自己。”

“不是,”佳敏一急眼泪就快出来,撒谎说:“那是欣如送我的生日礼物,要是她来看不见,会说我不珍惜。”

“你就说我拿了!”妈妈把筷子重重地一摔说:“也不知道你们整天都在想什么!”

那晚,佳敏逃了晚自习,去了广电大楼,像个任性的孩子,她一定要见见海天。

“我是佳敏。”佳敏打电话给海天说:“我在你单位楼下,门卫不让进。”

“佳敏?”海天显然有些糊涂。

佳敏迟疑了一下说:“是不是对你所有的听众都这么健忘?”

“哪里?”海天笑了:“双辫子小姑娘,是吧?你等着,我下来接你。”

没一会儿海天就下来了,逆着光,佳敏看不清他的脸,但心跳得厉害。低着头,佳敏说:“今晚我逃课了,让我做你节目的导播好不好?”

“你会导播吗?”海天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小学的时候,我是红领巾广播电台的副台长。”

“是吗?”海天的眉毛挑起来:“那你再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想做今晚的导播?”

“我心情不好,”佳敏说:“我考砸了。”

“好吧,”海天想了一下说:“我答应你。”

一上楼海天就赶紧打电话给导播,告诉他今晚可以放假。他的办公室在十二楼,半透明的工作室,玻璃上贴了四个大字:都市情缘。四周挂满了听友送的贺卡和小礼物。佳敏很容易就发现了自己送的那一张,挂在很显眼的位置。

海天走过来,指着那张贺卡说:“不用说,你是个很聪明细心的女孩,一次考试失败算不了什么。”

“那你呢?你有没有过失败?”佳敏问。

“当然有。”海天说:“最难忘的是第一次主持节目,我说错三句话,念了两个错别字,结巴无数次,出来后,我差点没从这楼上跳下去!一切苦难都会过去,小姑娘,记住这点准没错。”

佳敏抬起头,本想说点什么,却突然发现自己靠海天很近,近得可以看清他脸上的毛孔,吓得哗一下闭上了眼睛。

那晚的导播,佳敏做得不错,能接的电话,不能接的电话,分得清清楚楚,海天隔着一大块玻璃向她竖大姆指。在导播室里听海天做节目,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远远祟拜着的人一下子变成了熟悉的朋友,佳敏不知会有多少人和自己一样幸运。间或她也会想起教室里空荡荡的座位和爸爸妈妈忧心忡忡的目光,“就这一次,”佳敏对自己说:“就放纵这一次。”

那晚的结束语,佳敏没想到海天会这么讲。海天说:“今晚我们的导播是一个高三的女中学生。她逃了晚自习而来,我答应了她的要求,那是因为我也曾走过高三,我知道高三压力,希望这么做能替她减减压。不过在这里,我要对她的爸爸妈妈还有老师说声对不起,也希望女孩从今晚起,忘记过去的失败重新开始,祝她考上理想的大学。祝各位晚安!”

之后,海天送佳敏回家。他们在灯火辉煌的路口道别。佳敏对海天说谢谢,海天笑着说:“考个好大学,要不别来见我。”

佳敏点点头,鼓足勇气问道:“海天,要是一个还在念书的女孩喜欢上了一个已经工作的男孩,她该怎能么办?”

海天容忍地看着佳敏,过了一会儿,他问:“想考什么学校?“

“不管什么学校,”佳敏回答说:“我只要念中文系。”因为她清楚地记得海天在节目里说过,欣赏念中文的女孩,内心丰富多彩。

海天伸手拉了拉佳敏的小辫说:“等你考上了中文系,我再来回答你这个问题,好吗?”

海天说完,挥手跟佳敏道再见,然后就转身大步大步地走掉了。

以后的日子,佳敏念书念得很苦很苦,苦得没有时间去想海天。新年到来的时候,佳敏给海天寄去了一张贺卡,上面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新年好!谁知贺卡寄出去的当天,她也收到了海天寄来的卡片,上面也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新年好!和海天的卡片一起而来的,是一场漫天的飞雪,佳敏捧着它站在校园白雪皑皑的操场上,为着这一份默契红了眼眶。这样的累和苦算什么呢,佳敏想,一切都是值得的啊。她盼着高考快点来,盼着自己快快地长大,不再是一个青青涩涩的女生。

日子就在沉重的学业和隐隐的期待中滑过。

功夫不负有心人。佳敏考上了北方一所有名的大学,是中文系。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佳敏拉了欣如满街满巷地去买贺卡,她一心一意要寻到一张最最特别的,连同通知书的复印件,一起亲手交到海天的手里。夏日的阳光铺天盖地,欣如嚷着渴,拉着佳敏进了麦当劳吃冰淇淋。佳敏满意地看着才选好和贺卡,心里想着和海天见面时的情景,应该说点什么呢:我考上了;谢谢你;我想再做一次导播;其实,这些都不重要,佳敏想,最重要的是,跟他要一个问题的答案。

这么辛苦的念书,好像仅仅就是为了这个答案,不是吗?

就在此时,佳敏突然看见了海天,在街的对面,一家有名的婚纱影楼里,海天和一个女孩结伴而出。那么热的天,女孩娇俏地笑着,两人的手紧紧地挽在一起。佳敏疑心自己看错了,眨眨眼,真的是海天。他们上了摩托车疾驰而去,女孩的长发在风中骄傲地扬起,像广告片里的女主角。

隔着透明的玻璃长窗望着这一切,佳敏觉得自己心里有一个什么东西砰地一声慢慢地碎裂了下来,再化作一滩亮洼洼的水,再也无法收拾。

欣如盯着她问:“佳敏,你怎么了?”

“没什么?”佳敏拿起桌上的贺卡说:“送给你吧,我突然觉得不喜欢了。”

“你该不是上一阵子念书念呆了吧,”欣如不满地看着她说:“刚才还喜欢得什么似的,怎么说变说变的。”

佳敏做出一个笑容。

外出求学的前一天晚上,妈妈一边替佳敏收拾行李一边眼泪汪汪地说:“这么小就一个人在外面,叫我怎么放心。”

“你放心吧,妈妈,”佳敏说:“我已经长大了。”

妈妈把一包东西拿给她说:“你的宝贝,要不要带走?”

佳敏打开一看,竟是那个小小的木壳收音机和几本曾经钟爱的杂志。

“不用了,”佳敏把它们一起扔进抽屉里说:“以前喜欢,现在早就不希罕了。”

等妈妈出去,佳敏还是忍不住把收音机拿出来,一拨开,正是海天的节目,一女孩正在问他:“海天,你会不会喜欢上一个女孩并和她恋爱结婚呢?”

“当然会。”海天回答说:“我也是一个普通人,我也有我的爱情故事,我的女朋友很可爱,我很爱她并正准备和她结婚。”

佳敏想了想,拿起电话拨电台的热线,她想还是应该和海天告个别,海天没有什么错,错的只是自己,也许在海天的心中,自己自始至终只是一个需要帮助的听众而已。而他,有那么那么多的听众。

电台的热线很忙,佳敏一直打不进去。想了想,还是算了吧,明天就要去一个崭新的大都市,欣如不是说吗,那里的广播节目办得可好了,你这个广播迷有福了,你会发现,比海天好的主持人多得是。

也许欣如说的对。

放了电话,佳敏终于明白:青春的时候,真的不能轻言谈爱,拼尽全身的力气,爱上和

忘记,原来都是那么简单的一回事。

附:纯白年代的最后坚守

——读《我要我们在一起》有感

站在十几岁的舞台上,举手投足之间洋溢着一望无垠的温润的白,白得花枝招展,流光溢彩。忘却或是铭记,我的纯白年代。

——题记

青春的生活中,不断地演绎着这些,那些:可爱的姑娘,挺拔的少年,羞红的脸庞,孤傲的双眼,虔诚的心愿,轻狂的誓言,生机勃勃的操场,细雨绵绵的校园,滚滚的麦浪,寂寂的蒿草,学校前的梧桐树,拐角边的漫画店,路口旁的冷饮摊,玻璃上的小鬼脸,美好的平安夜,憧憬的圣诞节……那些黄得泛白的往事宛如一张张沙哑的唱片,反反复复地在每一个人的纯白年代播放,羞涩地透露着甜蜜和辛酸,哀愁和落寞。

男孩们和女孩们,总愿意幻想一个不劳而获唾手可得的勇敢的未来,总愿意相信一段无风无浪无波无折的真挚的情感。只是,当最后一道防线似乎已经无法维持,当一个人的命运似乎已经落定尘埃,他是不是还能够继续勇往直前,继续不顾一切,继续为了捍卫一个梦想,一个信念,而坚持己见……

苏莞尔,一个循规蹈矩的乖乖学生;叶天宇,一个桀骜不驯的街头少年。两条本来看似背道而驰只能遥遥相望的平行线,却因为幼年时的一场车祸交错成爱的起点。本是青梅竹马,本是两小无猜,然而多年的离散,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爱哭爱闹的小女生和男子气概十足的小男孩默然地擦肩而过,一言不发地沿着双方自己的轨道徒步旅行,眼睁睁地看着彼此越滑越远。当短暂的交错过后,回忆凝成了照相册里一张张黑白的照片,定格了美好的瞬间,却承诺不了永远。然而莞尔的倔强和任性,执着与勇气,却让她始终坚持:我要我们在一起。即使不得不得面对叶天宇的反复无常不可理喻,即使无论如何也推不开回忆的那一扇门,她都一如既往地站在那个纯白年代的尾巴上,坚守着心底不灭的期望,坚守着幸福的花开花落……

年轻的电影永远不会落幕,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跃动着,欢笑着,像是才气的莞尔,义气的天宇,豪气的鱼丁,文气的简凡,痞气的猪豆。他们兴高采烈地唱着旧时的歌,却欢天喜地地跳着现代的舞。一轮又一轮青涩的故事轮番地上演,主角们欣喜或是哀伤,忘却或是铭记,都会无怨无悔。他们或是她们,略带稚气的脸上统统闪耀着令人怦然心动的光彩。那些忧伤的敏感的

脆弱的心思,渲染出一道道金色的光晕,让单调的纯白年代平添了不可言喻的亮丽。

感动于莞尔的冲动,感动于莞尔的坚持。即使她曾经痛苦地希望,自己在面对烦恼的时候是否可以不勇敢,但是,当她说出“人字的结构就是互相支撑,只要愿意,谁都可以给谁幸福。”时,我便知道,无论未来的路是多么的漫长艰涩,她都能不顾一切地走下去。

那么,就让我们像莞尔一样,迎接这个世界给你带来的所有伤害,以无限的宽容和坚持成全自己的美好,然后无所畏惧地长大。带着纯白年代里的所有美丽,带着纯白年代里的所有感动,带着曾经的欢笑与泪水,喜悦与惆怅,义无返顾地踏上理想彼岸的漫漫征途路。

第二部
我要我们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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