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吉他的夏天

木天要到学校里来了!

韩眉眉是从贝欣那里听到这一消息的。贝欣说这下好了,你可以一睹你偶像的风采了。韩眉眉说,可别瞎说,我不过是喜欢听他的节目而已,跟他人扯不上什么关系。

但总的来说韩眉眉心里是很有些高兴的,毕竟听木天的节目已经有一年多了,连他长什么样还不知道呢。其实不只是韩眉眉,在这座城市里,喜欢木天节目的人很多。他在夜里用音乐和你聊天,说一些很普通的故事。报上说木天给都市日益繁华的夜生活留住了一方温馨的天空,这一点韩眉眉倒是没多大体会,毕竟对学生来说,夜晚主要还是和书本相伴的。学习累了,就听一听广播,木天的节目主持人让她觉得轻松,所以特别钟爱。

这一次木天到学校里来,听说是为一年一度的校艺术节开幕式做嘉宾。贝欣的喋喋不休让韩眉眉觉得有些不耐烦了,她说来就来呗,瞧你紧张成那个样子。贝欣把她拉到一边小声地说,能不紧张吗,学校要我和他一起主持开幕式呢,眉眉这一点你最有经验了,应该教教我才是。韩眉眉觉得有点吃惊,马上就要高考了,学校不是说不赞成高三的学生参与到此类活动之中吗。

不过贝欣的样子很认真,韩眉眉就说像你以前那样不就行了,你主持活动不挺好的吗。贝欣说可是这一次是木天。

木天又怎么样?韩眉眉头一皱说,还不都是人。

韩眉眉的不满是贝欣意料之中的,毕教师给她说这事时她就说不太好,还是让眉眉来吧,毕竟她更有经验。要不就在别的年级找,高二的叶玲不是很出色吗。可毕教师偏说不行。“这一次学校很重视,连市领导都会来,校长点名要你们。”毕老师说,“眉眉成绩不如你稳定,所以我决定把任务交给你。眉眉唱首歌就行了,又不需要怎么准备的。”

贝欣和韩眉眉一度被称为校园里的两朵金花,韩眉眉十四岁的时候就是学生中蛮有名气的校园歌手了,不仅歌唱得好,人也出落得很漂亮。至于贝欣,成绩总是名列前茅,各方面的能力都很强。两人在高一的时候结为好友,在校园中成为引人注目的焦点。进入高三后她们开始很用功地读书,特别是韩眉眉,好多人都说她憋足了劲,一定要在高考时超过贝欣。也有人说她们之间根本就没有什么友谊,只不过是相互竞争时的幌子罢了。

对于这些话,她们都不是很在意。两人仍像以前一样地交往,闲的时候说一些彼此都喜欢的话题,比如木天的节目。有一次韩眉眉说到木天在节目里说很怀念小时候,背着个大书包,在上学放学的路上放声歌唱,感觉像飞一样。长大了就没有这种权利了,总是怕人笑话。韩眉眉说,说得真好,那种飞一样的感觉已离开我很长的一段时间了,贝欣很记得她那时的表情,柔和而又伤感。因此贝欣想韩眉眉一定是很愿意和木天一起来主持节目的,说不定还会因此而怨恨她。

第二天的教室里,很多同学都听到了毕老师和韩眉眉的一段对话。

毕老师说;“你随便挑一首歌,在艺术节上唱一唱。”

韩眉眉说:“好久不唱了,怕唱不好。”

毕老师笑着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哪有唱不好的道理。”

韩眉眉还是说:“不唱。要考历史了,我还有好多没背会的呢。”

男生楚明在一旁插话说:“韩眉眉是歌星级的,要出场费呢。”

“不唱,”韩眉眉翻开历史书,小声但固执地说,“毕老师你还是另找他人吧。”

毕老师被韩眉眉的固执弄得有点莫名其妙。“你再想想,”她请气强硬地说,“高三了也得有集体荣誉感。”

事后贝欣就说楚明这事跟你有什么相干呢,要你在那里多话。楚明笑嘻嘻地说,我说的是韩眉眉,跟你又有什么相干呢?见贝欣真沉下脸来,又说:“我不过是看不惯她的那股傲气,还真以为她自己是孙燕姿?”

楚明和韩眉眉不和是众所周知的。那还是在高一的时候,有一次全年级搞联欢,楚明被抽到表演一个节目。他落落大方地站起来说,行!我来唱首歌,不过我想请今天做主持的韩眉眉同学和我一起唱,这样我就不怕走调了。大家拼命地鼓掌,可是韩眉眉却没有答应,她说:“我唱歌习惯用伴奏带的,今天只带了一首歌的伴奏,待会儿一定唱给大家听。”楚明被晾在一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很尴尬。后来还被很多人嘲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虽然后来贝欣曾代韩眉眉道过歉,但高中三年,他们之间很少讲话。即使讲话,也常常是带着讽刺意味的。

韩眉眉在黄昏的时候走出校园,发现远处的天被夕阳染成了软软的黄色,像极了她婴儿时代的照片上那床软软的被子。她的心不知为什么也一下子软了下来。觉得其实答应毕教师也没什么,不就是唱首歌吗。她想起木天昨天在节目里放的那首《往事》,木天很认真地说,人一不小心就长大了,一听这首歌他就会想起小时候所见过的一个小女孩,扎着红红的蝴蝶结,唱着很好听的儿歌。“我不认识她,”木天说,“只是常在去外婆家的路上看到她。小女孩应该长大了吧,不知道是不是还是喜欢唱歌,因为长大了会有很多不如意的事。我把这首歌送给收音机前所有爱唱歌的女孩儿,希望你们快乐。”韩眉眉就想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扎着红红的蝴蝶结,唱着欢快的歌。木天总是能说到她心里去,这让她感到奇怪而又欣慰。

可是现在木天要到学校里来了,要和贝欣一起主持节目,这并不是她所情愿的。其实根本不是怨恨学校不让她来主持,而是……她不想看到木天。

说起来这与她曾有的一次经历有关。

那是一段鲜为人知的经历,连贝欣也不知道。

三年前,韩眉眉念初三,也是拼命念书的日子。由于参加过市里几次大型的活动,她在同龄人中小有名气。就在这时,她收到了秦的来信。说起秦就是当时最火爆的星期天综艺节目主持人。秦在信中说:“我听好多人讲起你,说你的歌唱得很好!我想邀请你到我们的‘快乐卡拉OK城’里来做一次小嘉宾,你愿意吗?”韩眉眉很开心,可回家跟爸妈一说,他们都不同意。就快中考了,爸爸说,考完了再唱吧。到时候随你怎么唱,我们陪你去电台,给你助威去。韩眉眉同意了,可心里总觉得有点对不住住秦。那时能到电台做嘉宾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再说又能是秦的邀请,放弃了实在是很可惜。她于是打了一个电话给秦,她说,秦你知道吗,我是Z中的韩眉眉,我要中考了,不能来做嘉宾。非常谢谢你的邀请。秦在电话那头温和地说,没都怪我不好,没考虑到这一点。考完再来吧,我们随时欢迎你。后来又有同学告诉她说,秦在他的节目主持人里为你点歌了,说是祝你中考取得好成绩。那一次的节目,韩眉眉没有听到;不过以后的每一个星期天,无论学习多么紧张,她总是想方设法地听秦的节目。那时眉眉还没有高级的随身听,有的只是一个小小木壳收音机。为了怕爸妈听见,有时收音机只能放得很小声地藏在书包里。不过秦的声音隐约地飘在耳边,反倒成了她学习时一股不小的动力。秦等着她去做嘉宾,她要拿着最优秀的成绩去。

暑假里的一天,韩眉眉穿着裙子站在电台的门前。那是一幢很气派的大楼,韩眉眉想,秦也应该很高大吧,像电视剧里的那些男主角。有一些思想游进她的大脑,她又很快赶走了它们。她对自己说,我不过是来做嘉宾的,另外要感谢秦的祝福让我取得了意想不到的好成绩。

走进大门,守门的老头拦住了她。

“找谁?”老头凶巴巴地问。

“秦,韩眉眉说,‘我找秦。’”

“打秦的听众多着呢,”老头说,“他可不能人人都见。”

“老师傅,你就让我进去吧,我跟他约好的。”

老头气呼呼地说:“你们这些学生,最会骗人了。下次编好了理由再来。”

正当韩眉眉不知所措的时候,秦从楼上下来了。老头慌忙拉住他说:“你瞧你的这些小听众,一放假都往这儿跑,我怎么招架得住。”

“是吗?”秦俯身看着韩眉眉,“你找我?”

哎,秦真的很高。韩眉眉看着他的眼睛,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我是是韩眉眉。”她小声地说,“半年前,你约过我做嘉宾的。”

“韩眉眉?”秦想了一下说,“哦,是钢琴弹得很不错吧。”

“不,不。”韩眉眉慌忙摇头说,“我是Z中的韩眉眉。”她实在没想到秦会不记得她的名字。

“哦。”秦显然还是没能想起来。“有什么事吗?”他说,“要不是我今天还有点事,我一定带你去电台参观参观,学生嘛,好奇心总是多一点。”

秦的声音像半年前电话里一样的温和,韩眉眉真的不相信他就这样忘记了自己。多少个寒窗苦读的夜晚,她想着秦的祝福入眠,还是那首她没有听到的秦点给她的歌。城里最知名的主持人惦记着自己,那是一种多好的感觉。很久以后,她才明白自己的这种一厢情愿是多么地可笑。秦有无数的听众,不是吗,她怎么能要求他记得她呢。

这是一段韩眉眉不愿回忆的过去,有时想起来甚至带着点屈辱。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高中三年,她变成一个孤傲而又自尊的女孩。不轻易去喜欢谁,也不轻易地赞美谁。虽然她成功地主持过大大小小无数次联欢,虽然大家都说她的歌越唱越好,可是她知道,她并不讨人喜欢。只是贝欣,贝欣了解她,容忍她。所以她和她成为好朋友。

那晚,韩眉眉拨通了木天的热线电话。

“听说你要去Z中参加艺术节?”韩眉眉问。

“是的。”木天说,“Z中是我的母校,我很愿意为它做点事。”

“听说Z中有很多同学是你的热心听众,可是我觉得也许并不是人人都想见你。”

“那么也许你就是其中之一?”木天机智地说。

“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和大家想象中的不一样,就会令很多人捻,说不定还因此会失去一部分听众。”

木天笑着说:“那看来这还是一件很冒险的事。不过你是不是可以告诉我,我在你想象中是什么样子呢?”

韩眉眉迟疑了一下说:“多才多艺,幽默真诚,还有,也许很潇洒。”

“瞧,瞧。”木天说,“这当然会让你失望了,我不过是个普通人,只不过从事的工作和别人有点不同而已。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我很真诚。要是我们有缘相见,你会发现这一点绝不会让你失望。”

“你敢保证?”韩眉眉近乎有点促狭地问。

“当然。”木天毫不迟疑地回答。

韩眉眉的电话显然引起很多人不满。有女孩打进电话,声音甜甜地说:“木天其实我从来就没怀疑过你的真诚,你在电波里电波外肯定是一致的,不是吗?”

木天只是简单地说了声谢谢,就把话题转向了别的方面。这倒是让韩眉眉很佩服。原以为有人替他出并头,他会就此再标榜一些对自己有利的语言。不过木天到底是她喜欢的主持人,她衷心地希望他和自己想象中的一样。

贝欣的电话随后就来了,她说:“眉眉,我没想到原来你并不想见到木天。”

“要是有什么跟我想象中完全不同,我会很伤心。我怕那种感觉,真的。”韩眉眉说。

“是吗,”贝欣奇怪地说,“可是我们朊法让一切都跟着我们的想象走啊。”

“也许我是心理变态。”眉眉说着,自个儿先笑了起来。

这时应该算是夏天了,夜忽然就短了。不知名的小虫也开始叫了起来,高考真的很近了,近得可以听见它逼人的气息在空气中流转。韩眉眉的高考志愿表上一排排全是些说不出喜欢的陌生的专业,那是全家人通力合作好几天的结晶。爸妈意是说我们是民主的家庭,你来说,你究竟想学什么?韩眉眉却真就说不出自己究竟想学什么,或许是唱歌?可爸妈早在初三的时候就让她明白了靠唱歌是不能吃一辈子饭的。这不可以作为一生的志向。可是她却总是想不明白,自己到底还喜欢些什么呢?这样的苦读究竟又是为了什么?

一年一度的校艺术节就在韩眉眉烦躁的心情中开始了。节目单上没有韩眉眉的名字。毕教师宽容地说唱歌应该是一件让高兴的事,既然不高兴唱,那就不勉强了。听贝欣说,这次艺术节除了文艺演出之外,还有“美食一条街”和“书画义卖”活动所得收入全用来资助家境贫寒的学生。同学们大都到操场上看演出去了,连高三的教室里也没有几个人在看书。韩眉眉盯着一本《历史》,心里突然就觉得这样的任性实在是没有意思。去看看木天,她对自己说,去看看那个说自己绝对真诚的木天。

那天的演出是在木天的歌声中结束的。贝欣说,我代表母校的全体同学和教师希望你唱首歌,因为我们所说你的歌唱得很不错。木天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韩眉眉站在操场的最后面,看不清楚他的模样,却能看到他的微笑,很感染人的那种笑容,像初夏掠过窗口的风。

木天说,不知不沉中离开校园好多年了,今天很高兴有这样的机会感受青春和年轻。他从表演吉他二重奏的男生手里借过一把吉他:“我为大家唱首歌,一首曾经属于我们那个时代的校园歌,谢谢母校的同学和教师对我和我节目的大力支持;还想特别把它送给Z中即将参加高考的同学,希望你们好好珍惜这最后的校园时光,祝你们取得优异的成绩。”

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

以及冬天的落阳

忧郁的青春年少的我曾经无知地这么想

光阳它带走四秀的歌

为我轻轻地悠唱

风花雪月的诗句里我在年年成长

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我们

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流泪的青春

发黄的相片古老的树

以及褪色的圣诞卡

年轻时为你写的歌恐怕你早已忘了吧

不再是旧日熟悉的你

有着旧日狂热的梦

也不是旧日熟悉的我有着一样的笑容

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我们

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回忆的青春

木天立在台上,扣弦而歌。那是一种韩眉眉熟悉却久违的感觉,就像木天曾经说过的,像飞一样。她突然发现自己是多么留恋在Z中度过的这六年的时光。一切就要结束了,她本该有机会在校园里留下她最后的歌声,可是她莫名其妙地放弃了。韩眉眉在撒向木天的雷鸣般的掌声里有些想哭。

也许木天的歌声并不只是感染了韩眉眉一个人,之后的那段时间里,教室紧张的气氛中突然渗进了一种奇怪的眷恋和不舍。不知是谁第一偷偷地拿出了他的留言本,那是老师三令五申不许出现的东西。相好或不相好的同学都抓紧了空隙的每一分钟,想在彼此的本子上留下这高中三年最后的印象。也许是因为就要分别,大家都显得真诚而又宽容。韩眉眉第一次知道,其实除了贝欣,在这个班里,理解和关心她的人还有好多,包括楚明。楚明在给她的留言里说:“念了三年高中,我们斗了三年气。你一定会在心里想,楚明这家伙算不上男子汉,和女的斤斤计较。其实我从来没有真正地恨过你或讨厌过你。还记得高一的那次春游吗,男生们偷吃了你所有的零食,喝光了你所有的水,我原以为你会大发脾气,正等着看好戏呢,你却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从那时起我就发现其实你是一个很善良的女孩,你的那份骄傲或许是怕自己受到伤害。而是能说一句‘楚明你好’。还有就是你唱歌真的很好听,希望你有机会成为红歌星,我一定买票捧你的场。”

楚明的这段话让韩眉眉哭了一场。众所周知,楚明的作文总是不及格,这一定是他出自真心的文字,要不然不会如此流畅。

高考来得快结束得也快。在等成绩的那段难熬的时间里,贝欣和家人一起去了黄山,韩眉眉则呆在家里自学已放弃很久的吉他弹唱。炎热的夏夜里,韩眉眉醉心于此,仿佛考大学已经成为一件很久远的事情。毕老师和木天就是在这时找上门来的。这是一次他们全家都没有料到的一次造访,或者换句话来说,好运气来得一点预兆都没有。

毕老师说:“我是电台的木天,他想请眉眉去唱歌。”

爸爸说:“多少人抢着去电台做嘉宾,干吗还这么客气,亲自找上门来。”

木天说:“是这样的,我有一个好朋友,在一家唱牌公司做音乐制作人。最近他手里有不少好听的校园歌曲,想找一个新人来唱,最好是学生。我们翻看了这几年好多校园歌手比赛的录像,大家都觉得眉眉很不错,所以想跟你们全家商量一下。”

“也就是说唱片公司要捧眉眉做歌星。”毕老师通俗地说。

“那眉眉的学业怎么办?”妈妈不放心了。

木天笑着说:“这个你们放心,其实现在要做一名成菌的歌手,素质很重要。眉眉可以继续念书,歌唱好还会有更多更好的机会深造。”

那一夜家里很晚才熄灯。毕老师回家后又打来电话,说这是一个很难得的机会,想做明星的人很多,这一下Z中也会跟着出名了。

爸妈也显得很高兴。爸说都是我那时英明,赊账买了个录音机。妈说才不是呢,我以前念书时外号就叫“小百灵”,这是遗传。可高兴之余不免又有些担心,这又念书又唱歌,会不会到头来什么都学不好?不过木天说可以再考虑考虑,那就等高考成绩下来后再说吧。

贝欣回来听说这个消息,也很是高兴,邀了眉眉一起去逛街。贝欣指着音像店外花花绿绿的招贴画说:“不久后我就可以指着其中的一幅说:‘瞧,那个是我的好朋友。要签名吗?找我就行。’天很热,明星们在炎热的阳光下依旧笑得楚楚动人。”“后天就拿成绩了,”韩眉眉说,“不知道会怎么样。”

贝欣安慰地说:“反正你不可能考不上,又有歌可以唱,双保险,有什么好担心的。”

就在这时碰上了好几个也在逛街的同班的女同学。韩眉眉说:“这么热的天,逛街的学生恐怕都是高三等成绩的,在家坐不住。”说得大家笑做一团。尖嗓门的顾可说,以后恐怕是难得相聚了,不如今天找个地方坐坐,聊聊天,叙叙旧。大家都说好。贝欣提议去眉眉家。“她爸妈不在,家里又有空调,还有大半箱可乐呢。”贝欣笑嘻嘻地说,“最佳环境。”

于是那天在韩眉眉的家里,就有了一场“大型演唱会”。韩眉眉并不是主角,而是推选中她伴奏,五六个女孩儿几乎唱尽了她们所有能想得起来的歌曲。从“我们的田野”、“让我们荡起双桨”一直唱到时下最流行的一首首新歌。韩眉眉第一次发现原来贝欣唱歌是那么走调,怪不得从来不肯在人前完整地唱首歌,一到要唱歌时就说自己感冒。便不管是怎么样的歌声,总能让人变得大胆而又抒情。大家一边唱一边说起高中时好多的趣事,说着说着难免就说到诠对谁有意思,空调房里舒适的氛围让人想不起这是夏天,只有女孩儿裸露的、健康的手臂暗示着这是一个浪漫的季节。顾可尖声地说,别看楚明老跟眉眉过不去,其实是在暗恋眉眉。真的,他都在男生堆里说过了,说我班女生里韩眉眉最有气质,一副明星相。“你们不知道了吧,”贝欣说,“眉眉真的要成明星了。木天已经代表唱片公司找过她,马上就签约。”女孩们一阵尖叫,叫完了又扯着嗓门唱,说是实在值得祝贺!我们就快成明星的同学了。韩眉眉想到和木天约好拿到成绩单就去电台找他。人们总是说理想和现实是两回事,可是她这么容易就要实现自己的愿望了,这究竟是祸还是神速呢?她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是很高兴。那个下午的歌声和吉他声一直至深夜还余音袅袅。韩眉眉枕着它们入眠,儿时的记忆在梦里甜蜜地重温。

木天在第二天傍晚再次来到韩眉眉家。

韩眉眉正在换吉他上一根断了的弦。木天说,让我来吧,我力气大一些。

韩眉眉说:“木天,我以前以为你很高。”

“是的,”木天说:“不有就是多才多艺,幽默真诚,或放有点潇洒。”

韩眉眉惊讶地看着他。

“别忘了我的职业,我对声音特别敏感。”木天说。

“你记得每一个参与你节目的听众?”

“当然不是,你说话很特别,像你唱歌一样,节奏拿得很准。”木天一面说一面将上好弦的吉他递给她。

“你开玩笑。”韩眉眉笑起来。

“我不是开玩笑,”木天正色说,“你应该去唱歌,我们一直在寻找像你这样的歌手,你会成为我们这座城市的骄傲。”

韩眉眉摇头说:“认识我的人都说我骄傲,其实我总是很怀疑自己。我不允许自己有沾沾自喜的那种好感觉。”

木天看着她,示意她说下去。韩眉眉在木天的眼光里放松下来,于是讲了她和秦之间的那个小故事。“我是不是很傻,”韩眉眉问木天,“为一件小事耿耿于怀。”

“的确很傻。”木天说。

木天在他晚上的节目主持人中复述了这个故事,只不过男女主角换了名字。有的听众打进电话来说,是那个男主持不对,有了名气就不把听众放在眼里;也有的听众说,小女孩也是的,自尊心也没必要那么强。木天说:“我们每个人都要走过一段敏感而多疑的少年时代,在这样的年龄里,我们很容易被左右,有时一件小事就会改变我们的一生。要是人与人之间彼此多一份关注,多一份理解,事情就会变得很简单了。女孩明天就会拿到她高考的成绩单了,不管会是怎样的结果,相信她都能坦然面对。”

第二天下午,韩眉眉再次来到了广电大楼前,这是她十四岁那年来过一次并以为永远不会再来的地方。韩眉眉真的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一切都像木天所说的,坦然面对。木天远远地走来,淡黄色的T恤像一朵温暖的云。要说的话韩眉眉已经在心里想了很多次,一是她很愿意去唱歌,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希望木天能给她更多的时间。二是告诉他,他是一个很真诚的好主持,并希望以后有机会和他切磋吉他弹唱。

至于手里那张成绩单,韩眉眉是不会告诉木天的。还有贝欣,老用那种忧郁的眼光看她干什么呢,韩眉眉相信自己民迟早会和她一样,背着大旅行袋去南方念书。听说南方一年四季都像夏天,红红的木棉花一直燃烧到天边。她可以尽情地歌唱,不管做不做歌星,韩眉眉毫不怀疑自己的歌会越唱越好。

木天不是说过吗,最美的歌,为蓬勃的青春而唱,唱起来,像飞一样。

可以唱歌的文字

优诺

春天的一个早晨,阳光微亮,天空泛白,我想起海子的诗。我要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于是站在高楼的落地窗前,抬头凝望这个寂寞的城市。怀念那个绿草青水的四月,一个笑起来很阳光的男生吻我光洁的额头。那时栀子花开。白色的花瓣飘落在脚下。他的毛衣有淡淡青草气息。

我以为我们长大后会相拥在樱树下。他会剃着平头穿有木质扣子的棉布衬衫,用kenzo的青草香水,然后用粗糙的下巴摩挲我的脸。可是后来他离开我去了另一个城市。那个有塞那河流和铁塔的城市。

我的忧伤独自行走在这个繁华都市。消失在人群。

我常常一个人穿梭在这个城市的不同角落。Scholar,书城,一些大型的书店。我喜欢里面明亮的玻璃和柔软的地毯。还有穿着干净制服的服务生。他们都是些手指修长的大男生。买书的人不会太多,空间很大。安静极了。

我习惯走到文学那里,随便拿本封面漂亮的书,然后挑个角落坐在厚实的地毯上,慢慢看。有时看着看着会睡着。醒来天已黑,便融入到灯光烁影的夜色中,乘上双层巴士,一路数路灯。

我就是这样的无意,拿了雪漫的书。我看到名字后无声的笑了起来。我喜欢这名字。那天我始终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坐了整整一个下午。我已不记得书里的内容了,只是在那样一个阳光温暖的午后,这些细致的文字让我想起了那个明媚春天,栀子花和一个男孩。

我回去后在Q上给远在东京的朋友留言。茹拉,上海的天气暖了,我在scholar里闻到了栀子花的香气。

然后放满一浴缸的水,倒上许多的圣大保罗的泡泡浴液。把整个身心沉浸到薰衣草的味道中,闭上眼睛,细细的回味一切。美美的睡上一觉。

半夜被短信的声音吵醒。是茹拉。她说宝贝我这里只有樱花,我想念栀子花的香味。

第二天又去买了一本雪漫的书。在寄出去前,我用铅笔在上面轻轻的画了几片花瓣。我知道茹拉会明白我所画的。

后来我就一发不可收拾的爱上了这些干净的文字。每次会固定的走到那里,看看有没有雪漫的新书。暗暗的猜测,写出这样美丽文字的背后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子。是个漂亮的让我们面红的可爱女人?温柔的让我们心疼的可爱女人?透明的让我们感动的可爱女人?坏坏的让我们疯狂的可爱女人?我告诉茹拉,雪漫是个可爱的女人。

那日,天气正好。我抱了个大大的靠垫坐在阳台的摇椅上,阳光暖暖的,照在那靠垫纤细的小碎花纹上,折出好看的亮闪闪的丝线。风柔柔的吹来,头发微微发扬。我突然的很想写下些什么。

于是拿出一大叠纸,它们被风吹着,一张张翻起。那是一些粉红色的信纸,有若隐若现的花朵印在上面,靠近些,可以闻到淡淡的纸香。在如此美好的一个下午,我给或许在富士山旁看樱花的茹拉写信。

亲爱的茹拉。

我此刻坐在阳光里,栀子花的香气在我身边游来游去。我脚边的小圆椅上放着手提电脑,整个屏幕上都是干净的文字。是我从网上down的雪漫的最新文字。我真想你立即出现在我面前,和我一起分享这美妙的时刻。

我可以看到它们在欢快的跳跃,甚至可以听到它们在小声...唱歌。真的,我闭上眼睛不是天黑,而是触动了心底某处柔软潮湿的部位。我听到优希站在绚丽多姿的舞台上大声唱着《一个人的精彩》,我听到章小引的那些花花绿绿的糖纸也在轻声哼着歌,我还听到雪地花坠下高楼时在唱耶稣的祈祷歌。它们在我耳边不时的响起,我猜测这些文字被施了魔法。

传说花儿唱歌时,只有精灵可以听到。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成了精灵,我听到了栀子花在唱歌。

有个声音唱着,当秋风停在了你的发梢,在红红的夕阳肩上,你注视着树叶清晰的脉搏,她扁扁的应声而落。我专心的听着,恍惚着,原来这些文字唱着歌告诉我这里的故事都发生在那一片白衣飘飘的年代。

茹拉,你听到了吗?

阳光斜斜的射在我摊开的纸上,有阴影落在那些花朵上,我轻轻的打开唱机,放一盘水木年华的《中学年代》,把音量搁到很低。两个已长大的男孩唱着歌怀念一些少年往事,声音质朴而厚实。我无声无息的走动,不忍打扰这样平和的时刻。我怕吓跑那些住在文字里的精灵。

我喝了一小口的纯水,继续低下头写信。

茹拉,我喜欢这样的日子。懒洋洋的靠在摇椅上,享受着明媚阳光,享受着悦耳歌声。它们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空灵的声音时而忧伤时而欢快。你知道么,当我看到卓文没心没肺的对许诺说我们就这样结束时,我听到许诺的眼泪悲伤的唱着侯湘婷的《我是如此爱你》,你在追寻中沧桑,我在无言中转身,我们终究还是回到各自世界里,我是如此爱你,却只能沉默站在原地,像一个迷失孩子般,遗落在人群。后来看到许诺终于向三宝哥打开心门时,那些嘴角边的笑容咯咯唱着《一起去巴黎》,昨天我们决定,明天我们要一起去巴黎,要先锻炼体力,谁都不许感冒,不许生病,打工赚钱,准备行李,带着地图坐飞机。

茹拉,你屏住呼吸,可以闻到栀子花的香气。它们在空气里飘荡,从雪漫的文字中飘出。清新,淡雅,撞进心口中。

我想进入这个文字世界。那里没有阴暗的天空。充满阳光,有着婴儿般蓝的天空。那个世界美好而且真实。我想一辈子住在里面。

茹拉你说她雪漫用跟我们一样的眼睛看这个繁华世界。我相信。任何普通的事情在她奇妙的思维下都能组成清泉一样可爱的文字。雪地花,这样平凡的小花都有个如此好听的名字,她赋予了小花生命和灵气,让普通的爱情变得唯美。小引,花蕾,多么美丽的名字,看到这样的名字,我联想到的便是花季里的少女,美丽的名字和漂亮的花糖纸演绎了阳光男女生微妙的感情。她使文字动起来,跳起来,成了会唱歌的栀子花。

闻到了吗,茹拉?

我喋喋不休的向她诉说着一切。

当粉红色信纸涂满,当阳光缓缓消失,文字精灵唱了最后一首歌——〈爱已成歌〉。当爱已成歌,唱歌的人已变成风景,美丽的往事飘零,在行人匆匆眼里,谁能把一支恋歌,唱得依然动听,偶然的相遇,偶然的谈起旧日的电影,相爱的人在黄昏,像童话一样的别离,别离在我们的脸上,写下人生无常,教我们青春的从前,漂流在四方的痴心少年让我们心碎的时间,看我们万水千遍走过。

我买了雪漫的花衣裳坏坏版,用细细的带子扎起来,厚厚的三本。跑到邮局,寄给茹拉。她的生日就要到了,我想这会是最好的礼物。她说过在东京一个人很寂寞,雪漫的文字可以给她温暖。

我在那些打印纸的第一张写上了最后一段话。

茹拉,我们一起飞扬在这个裙角飘飘的年代。遇到雪漫,她带着我们慢慢成长,一路上留下许多回忆。她让我们小小的心迅速膨胀,我们急切的跳进文字里的世界,跟着她们一起欢笑一起哭泣。于是,开始长大。

亲爱的,这般美丽的文字不要夜晚阅读哦。早早的醒来,窝在棉被里看这温情的小说。拉开窗帘,让阳光暖暖的晒进来。倒上一杯清水,小口小口的喝。不可以用咖啡,那会冲淡文字散发的栀子花香气,也会听不见精灵的歌声。这是一个小小的秘密。嘘。

木吉他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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