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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学期报道的那一天,我才知道托维维安老爸的福,我和维维安都分到了重点班,也就是说,我俩成了同班同学。

天中高中部,全部要求住校。学校管得很严,平日要出校门,必须要班主任的出门条。偏偏我和她,还分在同一间宿舍。她下铺,我上铺。每晚熄灯后,她都不睡,在床头夹一个应急小灯,读她那些乱七八糟的书。灯光透过床的缝隙照上来,正照在我眼皮上,搞得我也睡不着。第三天的晚上,我终于忍无可忍,敲敲床边对她说:“请把灯关掉,不要影响别人睡觉。”

她不理我,只是拿了条毛巾盖到灯上,继续看。

本来光线是弱多了,也不至于影响我了,但她傲慢的态度惹怒了我,第二天趁年级组长来检查的时候,我就当着大家的面指着她的床头直接投诉:“我们宿舍有人用应急灯,晚上影响我们休息。”

于是,她的灯被收走了,顺带被收走的,还有她的那些宝贝书。不知道她是不是有不看书就睡不着觉的毛病,那天晚上,她一直在床上翻来翻去,搞得我也很晚才睡着。宿舍里另外两个女孩都屏气凝神,等待着风暴的发生。其实我也在等,不过我不怕她,我既然敢这么做,就不怕承担任何结果。

奇怪的是,除了翻身,她什么也没做。结果,我就在这样全身戒备的状态下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班主任把那些书都拿来还给她,让她收好,带回家,不要再带到学校里来。课间的时候,她当着全班人的面把那些书统统抱起来,全扔进了垃圾桶。喧闹的教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她从教室角落走回自己的位置。有好事者问她:“你干吗呢?”

她很淡定地说:“脏了,没用了。”

此言一出,全班更是一下子静得连呼吸都听得到。

我觉得她就是一神经病。

吓唬谁呢这是。

我真心讨厌维维安这种女生。表面清高背地里还不知道有多污浊,当然我也不指望她会喜欢我。我相信她对我早就怀恨在心,迟早会放马过来跟我单挑,但我早就说过了,我不怕她。

从小到大,除了贫穷,我什么都没怕过。

“维维安是个不折不扣的Les!”知道我跟她有过节后,立刻有好事者向我提供她的隐私八卦。这女生跟我们一个宿舍,名字很怪,叫花枝。我知道她不喜欢维维安,因为她体重一百五,却不慎和八十斤重的维维安撞过衫,对比图曾经荣登天中论坛热评榜。并且,她疯狂迷恋杨幂,维维安却硬是把她贴在宿舍门后的一张杨幂的海报扯掉了,说是有碍观瞻,会影响宿舍的清洁评分。

“你要是想弄她,我可以给你图片上传天中论坛。”花枝说。

“你自己为什么不传?”我问她。

“别说我不帮你!”见我态度不热情,她横我一眼,摇着肩膀走掉了。

只怪她不了解我,这世上,任你是谁,也休想把我当成那种心甘情愿当别人枪子儿且自动上膛的傻子。我真的要弄谁,自有我的办法,靠别人算什么本事。

也许是继承了我妈身上的某种特点,我比较招男生的喜欢。有男孩就曾经说过,我身上有某种特殊的气质,令他欲罢不能。有个男孩半夜打电话为我唱情歌,说此生非我不娶。他没考上天中,我在他QQ空间里发现了别的女孩的照片后,就把他永远地拖进了黑名单。还有个男孩曾经为我自杀,他走到小河中央的时候被路人发现拉了回来,所有的人都以为他是因为考不好要自杀,只有我们俩知道事情的真相,因为我对他说,如果你有勇气跳下那条河,死不了,我就让你吻我的唇。

他当然没吻到我的唇,我只是逗他玩。其实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做任何人的女朋友。那些前赴后继的男生,最多也就是牵牵我的小手,除此以外,想都不要想。

和那些动不动就为了爱情奉献一切的脑残女生比起来,我知道我比她们要聪明许多,也高贵许多。这个认知一直让我感觉良好。

唯一让我对此产生怀疑的人,是维维安。

好吧,我承认,她让我不安。

应急灯事件后,她一直没报复我,视我若空气。相反的是,很长一段时间,她就是我的眼中钉,肉中刺。我只要一看到她,就会想起她在我耳边说过的那句狗屁不通的话:“能不能请你妈妈以后都不要再缠着我爸爸了?”

她看不起我。

可是,她凭什么?

周末回到家,妈妈在房间里换床单,我走过去帮她,忽然发现这竟然是我前段时间在商场看中的床单,但是价钱贵得离谱,当时她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拉着我走了,我一直很失望,没想到她竟然买回来了!

“你不是说太贵了吗?”

“我手工做的。”她说,“这个花色很少见,跑了不少地方才找到。”

我心里一软,感动得鼻子酸酸的,这一针一线,她要花费多少时间?

“对了小薇,前一阵子你有没有帮我收过一个快递,送到店里的?”她忽然问我。

“有好多个,你说哪一个?”我按捺住不安的心跳回答她。

“应该是一个纸箱子。”她比划了一下说,“不会太小。”

“那没印象了。”我说,“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没什么。”她一边埋头收拾东西一面埋怨说,“现在的快递,真是越来越不靠谱了。”

还好她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那天很晚才将家里收拾停当,菜也没来得及做,我们俩只能吃面条。酱油没了,她说去楼下超市买,顺便买半只烤鹅。因为走得匆忙,没拿手机,她人刚下楼手机就响了,我一看,是维维安的老爹。手机响了两次我都没替她接,短信来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伸头去看,看到的竟是这样的一行字:“贷款的事已找到人,但抵押房屋,还是要三思。”

我脑子当时就炸了。

贷款?抵押!!!!!!!!!!!!

我一把抓起手机,想搞明白她到底又在玩什么鬼把戏,可是,她的收件箱里信息少得可怜,除了我给她发的几条报平安的日常短信,就只有这么诡异的一条:“……但抵押房屋,还是要三思。”

这件事实在令人想不通。平日里她节俭惯了,保养品都不舍得多买一点,这样的人怎么会突然需要这么一大笔钱,还要用房子去抵押?难道……我想起那一箱子被我烧掉的东西以及她表哥的那封信,心里的不安开始蔓延开来。不过我想好了,不管她要做什么,反正我就是一个态度,她要是胆敢抵押或者卖掉这个房子,我就跟她拼命!

等她回到家里,我把手机递给她说:“手机响过,我没帮你接。”

“哦。”她迅速接过翻看了一下,神色如常,只是匆匆把它塞到口袋里,说,“你该饿了吧,我这就下面条去。”

吃面的时候,我们俩面对面坐着,气氛有点奇怪。还是她先打破沉默,没话找话地问我:“学校的饭菜不怎么样吧?”

“还好。”我说。

“学习跟得上不?”

“还好。”我说。

“跟同宿舍的同学处得还好?”

“还好。”强忍着我那濒临爆发的情绪,我的口气好不到哪儿去。很快她就发现了。

“你怎么了?”她抬头问我。

“我好得很。”我猛地把碗往前一推,对她说,“你手机拿来。”

她质疑地看着我:“你要打电话?”

“拿来。”我干脆地说。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眼睛里的光瞬间沉下来,埋下头拌着碗里的面条,对我说:“这些小事你不要管。”

都要把房子抵押了,她还说是小事?!那还有什么算是大事?我心里的无名火一下子就被撩拨起来。我快速走到她身边,把手机从她口袋里一把抽出来。她完全没料到我会这样,因为躲闪不及,竟然踉踉跄跄摔倒在地,碗也跟着掉在地上,摔成了好几瓣,面条和汤糊了一地。

我顺利抢到手机,举着它,打开了那条短信,俯下身,对坐在地上正狼狈整理衣服的她说:“你贷款?你贷款做什么?”

她挣扎着站起来,我下意识地退后两步,没有去扶她。我很少对她这样咄咄逼人,但是到了这时候,我必须问出我想要的答案,她当我还是那么任她扯着东奔西跑不敢抱怨不敢反抗的小孩子吗?不,我早就不是了。今天我一定要证明给她看,我不傻,不疯,不像她!当然也没人会像她一样,拖着自己的亲生孩子背井离乡流浪漂泊,有好日子不过,空长一个漂亮的躯壳,守着莫名其妙的自尊苦熬一辈子!

我,才,不,要!

不知道是不是我眼里的某种不屑的神情让她看懂了,站起来的她没再和我撕扯,而是沉默地进屋去换了一身衣服出来,然后径直在沙发上坐下,用很冷静的语气对我说道:“我表哥,最近身体出了问题,需要换肾。”

“表哥?哪门子表哥?”我气结,她到底还是知道了。

“就是你表舅舅,你别忘记他对我们有恩!你爸当年得病的时候,别人都躲着我们,就他借过不少钱给我们,现在他病成这样,我怎么可以不管?!”她的语气开始激动起来。

我却比她更激动:“管管管,你拿什么管?你也不想想自己的能力,到时候贷款还不起,房子没了,你打算怎么办,住大街上,还是干脆搬回堂子街去算了?!”

我气得都有点头晕,扶住沙发靠背继续朝她吼道:“有什么人要抵押房子帮人治病的?!拜托你做事用点脑子好不好!”

“小薇你别急。”她走到我面前来,握住我的手,试图让我平静下来,“大不了我辛苦点,多做点生意,钱没了,可以挣可以借,可是命没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一下子推开她的手,觉得她的这些话简直是天方夜谭:“他没命了关我们屁事,挣钱是要力气的,借钱是要还的你知道不知道?你打算怎么还,用这个房子?还是用你自己?我看你干脆把我卖了算了!”

我知道我的话难听极了,但她的白痴行为真的让我无法控制我自己的嘴巴。我看到她脸上先有一阵抽搐,然后就定格在那里。这也是我第一次大声冲撞她,其实我也害怕得头皮发麻,但我却努力直着腰,不想在声势上先输掉。因为我真的无法面对失去这套房子的恐惧,我闭上眼都能回到在堂子街那个阴暗潮湿的破屋子里趴在床上点着小台灯做作业的落魄场景。光是想象,我都觉得恐惧和耻辱!我看着她摇摇晃晃地转身,蹲下身,捡起一块碎掉的碗片,猛地往窗玻璃上砸去,一整片厨房的玻璃都碎了,哐里哐当,那些玻璃的碎渣掉在炉灶上、地上,掉在面汤锅里,我下意识地捂住脸,尖叫出声,但好像还是有无数细小的碎玻璃溅到了我的脸上,眼睛里。

我宁愿她砸的是我,我宁愿她直接把我砸死。

我跑回了小屋。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疼得要命,疼得快死掉。奇怪的是,她根本就没有动我一根毫毛甚至没有骂我,但我就是痛得无以复加。我对着镜子流了一小会儿泪,用指甲划过镜面,抚摸镜子里的那个我。我不认识她,去掉所有的伪装之后,她真的很丑,很难看。她早早丢失了少女该有的美好和纯真。她不幸福,因为她总是一无所有。

我扭过头不看镜子里的那个她,咬牙切齿地告诉自己不能哭,没什么好哭的。但是我却哭得更厉害了,直到被深深的倦怠淹没。我好像睡着了,心里却哀伤,仿佛立在悬崖峭壁,上天入地,无处求告。

直到深夜的时候,她才来推开我的门,却远远站在门边,只说了一句话:“小薇,你可以恨妈妈。我将来要是有什么,你也大可不必管我。”

说完,她没有等我回答就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留下我在黑暗里,独自揣摩这一句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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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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