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真相
我选择了悄悄离开,没有跟任何人道别。我打车到火车站,买了夜里十点的火车票,离开车还有一些时间,不过我很累了,哪里也不想去,躺在候车室的椅子上很快便进入了梦乡。梦里,我的电话一直在响。可我每每接起就挂断,不知道是谁。醒来的时候我发现电话真的在响,一看显示屏,竟是优诺,我的第一反应是七七出事了,慌忙接起来问:“七七又怎么了?”那边笑:“她没事,林先生你走了吗?”“是的。”我松口气,“我在车站。”“这时候应该只能买到晚上十点的票了吧,”她说,“你要是愿意,我请你吃晚饭,你在车站门口等着就可以,我打车去接你。”“不必了。”我说,“我一个人在这里坐坐就好。”“你别介意。”优诺说,“暴暴蓝并无恶意。”“哪里的话。”我说。“谢谢你,坦白说,七七遇到你真的很幸运。”她的声音听上去很真诚,于是我也很真诚地答道:“不用客气,有事可以随时给我电话,我手机二十四小时不关机。”“好。”她说。我挂了电话继续睡,不知道又睡了多久,直到被人拍醒,我睁开眼睛一看,竟是优诺,她把一个白色的塑料袋往我面前一放,说:“饿了吧,我给你带了吉野家的快餐,你对付着先吃点。”“你怎么来了?”我问她。“你不肯出来吃饭,我怕你饿啊。”她微笑着说,“找了半天才找到你,原来你躲这里睡着了。”我第一次注意到她的微笑,才发现这个世界上原来有这么美丽的微笑。“这两天确实累得够戗。”我坐直身子,打开快餐盒,香味扑鼻而来,我顿时食欲大开。其实这两天除了没睡好,也完全没吃好,这样的快餐对我而言已是无上的美味。优诺替我拧开矿泉水的盖子,把瓶子递给我。“你是七七的姐姐吗?”我问她。“不是。”她说,“我说过了,我们只是朋友,我给她做过一阵子家教。”“你们的关系,我觉得有些奇怪。”“是吗?”她说,“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你愿意回答就回答,不愿意回答也不必勉强。”“问。”看在吉野家的分上,在她没问问题之前我已打算要认真回答她。“七七和你在一起那么长时间,你为什么没想过要送她回家呢?”“我以为她是外星人。”我说。“是有别的原因吧?”她的眼睛看着我。“是。”我说。“我知道你不是为了钱。”我看着她清澈的眼睛,叹口气全招了:“因为我女朋友忽然失踪,我再也找不到她。我很寂寞,七七从天而降,我觉得一切都是天意,所以,忽略了很多本该重视的东西,我很抱歉。如果我早一点去了解七七的真相,兴许,她不会错过见她爸爸最后一面的机会。”“也许,这就是命运。”优诺说,“对了,我今天来还有一件事。”她从随身背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我:“这里面存了一些钱,是给你的。密码是七七生日的前六位数字,麦子让我转交给你,请你一定收下。”“不行。”我很坚决地说。“我就知道你不会要。”优诺说,“那我替你还给麦子。”我笑着说:“谢谢。”一个不强人所难的女孩子,现在真是难找。“现在像你这样的人很少了。”优诺说,“我在网上听过你写的歌,那首《没有人像我一样》很棒。”“是吗?”我说,“网上怎么会有?”“一搜你的名字就出来了。”优诺说,“不信你自己试试,有机会一定去听你唱现场。”呵呵,看来网络世界,谁都可以做主角。我跟她要了纸和笔,把“十二夜”的地址写下来给她,欢迎她有空去玩。她很认真地把纸条收起来,并陪我坐到检票前,一直送我到检票口这才离去。七七有她这样体贴懂事的朋友照顾,我觉得,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凌晨一点多,我回到了我熟悉的城市,我忽然很想念“十二夜”。想念我的吉他,想念那个小小的舞台,想念胖胖的张沐尔和一直古里古怪的怪兽。酒吧现在应该还没打烊,所以我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打车去了酒吧,可是,当我到达那里的时候,我彻底傻了眼。我用一分钟的时间来思考,我是不是走错路了。我真的是走错路了?当我站在一间叫作“西部小镇”的酒吧门口,看着里面的灯红酒绿,真的怀疑自己不小心去了趟天界,天上一天世间百年,回来之后就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了。或者只是他们闲着没事给酒吧改了个名?后者简直比前者还要不可理解。我站在酒吧门口使劲掐自己的胳膊,一个打扮前卫的中年人过来招呼我:“哥们,今晚才刚开张,开业酬宾,欢迎光临啊!”我傻傻地问:“原来……原来的那家呢?”“不知道!”他坦率地把手一摊,“价格合适,我就盘下来了,你是谁?”对啊,我是谁?我不会像七七一样,完全失忆了吧?我是林南一,这应该是我的地盘,这是属于“十二夜”的领域,难道不是吗?唯一的可能就是,我不在的这几天,怪兽和张沐尔卖掉了酒吧!怎么可能!!我掏出手机拨过去。怪兽关机,张沐尔也关机。我像一下子掉进黑洞,疑惑翻上来,简直让我窒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脚步踉跄地回到家里,好在家仍是那个家,我那三万八百元的沙发还在,图图叠的幸运星还在,七七的气息还在。只是,只有我孤孤单单一个人了。我还是没有睡床,只在沙发上蜷缩了一夜。第二天天一亮,我就跑去找张沐尔,因为他今天要上班,没办法躲着我。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他们居然卖掉了“十二夜”!如果不能在第一时间知道前因后果,我一定会疯掉。我冲进A大医务室的时候,张沐尔正假模假式地带着听诊器,叫一个女生把舌头伸出来。看见我,他像被雷打了一样呆住,女生把舌头缩回去,不满地看着他。“流感,”张沐尔反应过来,“准你两天假。”他扯了一张假条:“自己填。”女生喜出望外地走了,张沐尔不自然地逃避着我质问的眼神。“这季节流感还真他妈多……”他心虚地说,“你回来了?七七怎么样?交到她家人手里了?”“少废话!”我啪地一拍桌子,“咱们出去说。”他跟在我后面走出来,在校医院的门口,他点燃一根烟,狠狠地吸了一口。“手机为什么关机?”我问他,“故意躲着我?”他装模作样地掏出来看了一眼,诧异地说:“没电了。”“少来这套!”我凶他,“到底怎么回事?”“缺钱用。”他有点艰难地说。“缺钱可以想办法!”我说,“咱们还没穷到需要砸锅卖铁的地步。”“酒吧生意不好,”他说,“你还没告诉我七七到底怎么样?”“你们有事情瞒着我。”我诈他。“没有。”“是不是怪兽家的厂子又出事了?”“没有没有,林南一,你别瞎想。”他几乎是在告饶,“你让我回去上班行不?今天事情多,我们领导会检查的,搞不好一个月奖金就扣掉了……”“今天不说清楚,你小子哪儿也别想去!”我揪住他,“看不起我是不是?好歹我也是酒吧的总经理!”我的声音大了一点,已经有人围过来指指点点。张沐尔惶恐起来,他一向胆子小:“林南一你讲点理行不行?”“谁不讲理?”“这事跟你没关系,”他说,“怪兽他……”“是怪兽决定卖酒吧的?”我逼问,“为什么?”“林南一你别管了!”张沐尔可怜兮兮地叫起来。这一下我确信他们真的有事情瞒着我,但是张沐尔是不会说的,我很了解,怪兽不让他说的事情,打死他也不会说。“你回去上班吧。”我说。“你去哪里?”他问我。“你说呢?”我咬牙切齿地反问他。“不要去!”他莫名其妙地央求我,“这事跟你没关系。”我懒得理他,但他摸出手机,准备给怪兽打电话。我冲上前把手机夺下来,凶巴巴地命令他:“别耍花样!跟我一起去!”本来我没有想到会有什么事,也许怪兽真的需要钱,也许他对酒吧经营不再有兴趣,这都很正常,我只是奇怪他们在卖之前居然不通知我。但是张沐尔的反应让我觉得事有蹊跷。沐尔,我的老朋友,我知道他是不会撒谎的。如果他撒谎,肯定有不同寻常的事发生。上了出租车之后他就垂头丧气不再说话,但脸上的焦虑无法掩盖。“把电话给我。”他说,“我给学校请个假。”“号码多少我帮你拨。”他喃喃地骂了我一句就没声音了,车离怪兽家越来越近,张沐尔也显得越来越紧张。“咱们别去了,把他叫出来问问不就成了吗?”他小心翼翼地建议。“闭嘴!”车停了,我跳下去,张沐尔也跟着下来。怪兽家住在一楼,但是楼道里有语音防盗门,我把他推过去,嘱咐他。“说你来了,别说我在。”他央求似的看了我一眼,我下大力再一推,他的脸哗地撞到门上,撞得变了形。真像一出蹩脚的警匪剧,他用带着怨恨的眼光看我,终于按响了门铃。那头一直没有人应声。“没人。”张沐尔松了一口气,“咱们走吧。”我把他拨到一边,用力按下门铃,一声一声,我忽然感到莫名的恐惧,那一声声铃声在怪兽的房间里尖锐地撞来撞去,始终没有回音,仿佛直接掉进黑暗里。“谁啊?”怪兽疲倦的声音终于响起来。“我,林南一。”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砰的一声把防盗门打开了,我三两步走到他家门边,开始大力地擂门,张沐尔沉默地跟在我身后。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的恐惧越发浓烈。怪兽一把拉开门,他的脸有些浮肿,好像很多天没睡似的。“哥们,怎么回事?”我问他,“酒吧……”怪兽做了个粗暴的手势,意思是,闭嘴!我火气上来:“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要用钱。”他沉声说。“好,”我咬着牙,“就算这是理由,可是不通知我这件事我饶不了你。”“你算什么呢,林南一。”怪兽说,“你说走就走,一声招呼都不打,你整天忙着别的女人的事,还管我们这边干吗?”“算了。”我知道他是误会了,于是先消了气,总不能站在大门口吵架,于是我缓和口气说:“我们进屋慢慢谈。”怪兽伸出一只脚挡在门口,冷冷地看着我。“怎么了,”我来火地看着他,“是不是跟我没得谈?”“没错。”怪兽说。他话音刚落,我就愤怒地一脚踢到他的小腿上,他痛得一缩,我趁势闪进门去。有人拉着我的衣领把我又拖了回去,是张沐尔。“什么事就在外面说不好吗?”他结结巴巴地说,我使劲抓住他的胳膊一带,他笨重的身体猝不及防地跌坐到地上。他从地上弹了起来,狠狠地照我脸上来了一拳!接下来的事情就一片混乱,我的脸火辣辣地疼,眼前也开始模糊,世界摇摇晃晃,张沐尔还在没轻没重地揍我,我的拳头也不断落到他身上,我一边打,一边迷迷糊糊地想,这到底是为什么?我们怎么忽然成了这样?怪兽在一边吼:“都给我住手!”我不管,挥着拳头向他扑过去,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不管了不管了,就这样闹一场,大家散了干净。“你们都别打了。”忽然,我听到一个声音。整个世界在这一刹那安静下来。我停下,抬头,模模糊糊好像看到怪兽的卧室里走出来一个很瘦很瘦的女孩子。我第一眼看见她,心就碎了。是图图。不用再看第二眼我也知道是她,她为什么突然出现,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她为什么离开我,这些问题忽然都变得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她终于出现在我眼前。“图图。”我百感交集地喊完她的名字,就呆在那里。她不看我,她的眼睛看着窗外。我恍若隔世,这真的是她,我心酸地发现,她变了,变得太多。她好像很多天没有睡觉,面目憔悴,眼睛底下有大大的黑眼圈。下巴比以前尖,皮肤苍白到近乎透明。她的头发烫成了大卷,但是发黄干燥,像没有生命的野草,凌乱地搭在肩上。这不是图图,可是,这还是图图,或者说,她只是以前图图的一个影子。往日欢乐的影子还留在她的眼角唇边,可是她开口说话时,声音飘忽而冷酷:“林南一,现在你都知道了吧。”我茫然地摇头,这谈话里有太多我不敢面对的东西。她微笑了一下:“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走。你又知不知道,我走了以后,一直都住在哪里呢?”“这不重要,”我说,“你收拾好东西,我现在就带你回家。”她坚定地摇头,一下又一下,每摇一下,我的心都被痛苦和怀疑紧紧扭成一团。我听到她更加遥远的声音:“请你走吧,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少他妈废话,你跟我走!”我走上前拉住她的胳膊,天!她的胳膊何时变得这么细,好像轻轻一拧就要折断。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轻柔起来,“走吧,乖,我们回家。我发誓,我什么都不问。”“是吗?”她终于转过头来看我。她的眼睛还是那么大那么美,在看到我的那一刻,充满了雾气,像一汪清晨的湖,我跌入里面不自知。“真的。”我说,“我什么都不会问。”她忽然笑了,说:“你真傻,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傻瓜?”说完,她挣脱我,慢慢走到怪兽身边,轻轻搂住了他:“请你成全我们,不要让三个人都难过。”怪兽颤了一下,脸上泛起痛苦的表情。然后他伸出胳膊紧紧地拥抱了图图,抱得那么紧,好像生怕她消失。我呆呆看着。我最好的朋友,我最爱的女孩。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让人心碎的画面。下一个场景,是我像个疯子一样扑向怪兽,却被张沐尔死死拉住。图图的声音像从天边飘来,她说:“林南一,你现在应该明白了吧?”我终于明白了。我明白了两个很近的人其实也可以好像相隔天涯,也明白了一个人一直信任的东西,可以变得多么脆弱不堪。可我还是不愿意相信这样的真相,对我而言,这不仅仅是失败和耻辱,这关乎我对爱情的信任,对人生的希望。失去了这些,我该如何度过以后漫长的日子,直至终老呢?“我们要走了。”怪兽说,“明天我会带图图回老家,我们不会再回来,你也可以想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你他妈少跟我扯这些不相干的事!”我朝着他们咬牙切齿地说,“就算是真的,那也是你们先背叛我,不是吗?”“别把人都当傻子!”怪兽骂我,“你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我指着自己的鼻子,一头雾水。我做什么了?我和七七,我们压根什么事都没有,她还是个孩子,不是吗?图图放开怪兽,轻声说:“我累了,要进去休息。”说完,她转身进了房间,关上门,留给我一个决绝不愿回头的背影,用一扇木门隔开我和她的两个世界。怪兽走进屋,拎起我的吉他对我说:“我现在没有钱给你,这把吉他留给你,欠你的我以后一定会还。”“怎么还?”我问他,我抬起手来,指着屋内,表情一定绝望得可以。他面无表情:“你说怎么还就怎么还。”“好。”我说,“那你把图图还给我。”“放心吧,”怪兽说,“只要她自己愿意,我绝不会阻拦。”“走吧,都走吧。”张沐尔一只手替我拎起吉他,另一只手用力拖我,“我看大家都需要冷静冷静。”我无可奈何地跟着张沐尔走出了怪兽的家。可是,我真的不甘心,我了解图图,我不相信她会爱上怪兽,我不相信我会输得这样彻底,绝不信!我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的小屋的,我好像已经丢掉了我自己,我用手枕着头躺在地上,这间屋子里的回忆在我眼前跳舞,快乐的,难过的,平淡的,但都是好的,有她在,一切都是好的。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她真傻,我想,她爱上别人,直接跟我说不就行了吗?只要她觉得幸福,我无论怎样都是愿意的。半夜十点的时候,我从地板上坐了起来,我决定去做一件事,这是我最后的努力,不管有用没有用,我一定要去做。我拎着吉他,打车去了怪兽的家,不过,我没有敲门。我绕到房子的后面,面对着图图的窗口,开始拨动我的琴弦。第一首歌,当然是《心动》。啊,如果不能够永远都在一起,也至少给我们怀念的勇气,拥抱的权利,好让你明白我心动的痕迹……噢,图图,你还记得么,这是我们相识的曲子,我曾经在你的学校门口唱过,我凭着它找到你,我们度过了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第二首歌,是《我想知道你是谁》。在你离开的第十二个夜晚,天空倒塌,星星醉了,漫天的雪烧着了,我的喉咙唱破了,我坐在地上哭了,我好像真的不能没有你……噢,图图,这首歌你一定不会忘记,这是你的成名曲,我们因为它兴奋也因为它吵架,后来你离开我,我每一天都不曾忘记过你。第三首歌,是《没有人像我一样》。世界那么的小,我找不到你,哪里有主张,没有人像我一样,在离你很远的地方,独自渴望,地老天荒……噢,图图,这首歌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这是我为你写的歌,也是我写的第一首歌,我还没有来得及问过,你是否喜欢……第四首歌……在我的歌声中,有很多的灯亮起来,有很多的窗户推开来,我都没有抬头,我相信我的图图会听到,我的姑娘会听到,如果我唱到夜半,她还没有走到我身边,那么,我知道我应该选择什么样的结局。是的,她没有回到我身边。属于她的那扇窗,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天渐渐地亮了,唱累了的我,终于带着我的吉他和我带血的手指以及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回到了自己的家。我就那样躺了很多天,什么也没干,哪里也没去。某一天下午我听到不远的地方有许多声响,我想起我很喜欢的一首歌,《KnockingOnHeaven’sDoor》,这就是天堂的敲门声了,我想,一切都很完美,到此结束,干净利落。所以张沐尔冲进来的时候,我甚至还对他微笑了一下,天堂里居然有朋友,这一点,还算不错。我清醒之后发现自己手背上扎着吊针,身上盖着被子。我用力把针拔掉,血一下子涌了出来。张沐尔奔过来,手里端着一碗汤。“严重营养不良,”他看着我说,“兄弟,你差点死了。”“关你什么事?”我说,“谁是你兄弟?”“喝了吧。”他把汤放在床头柜上,被我一巴掌打翻,哗啦一声掉在地上,汤汁飞溅。“我再去给你盛。”他低眉顺眼地说。他转身走向厨房,我喊住他:“不用了。”他仍是不敢看我,低头说:“阿南,对不起。”我叹口气,竟然不适时宜地想起了某部电视剧里的一句台词:如果道歉有用,要警察做什么?“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我问他。“事情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说。“那你告诉我是什么样?”我用虚弱的声音对着他大喊,“图图爱上怪兽,怪兽爱上图图,然后她玩失踪,你们什么都知道,就他妈瞒着我一个人?”“阿南,你别这么冲动……”“别说了!”我大吼一声,他吓得一哆嗦,不敢再多话。“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我问,紧接着又泄气,“算了,你不必回答。”他用我不能理解的怜悯眼神看我,一直看,直到我受不了,把头扭向天花板。“阿南,”他忽然小心地问,“你和七七,真的没什么?”我暴躁地捡起地上一片碎片向他砸过去。七七?!开什么玩笑!她只是个孩子!“原先我也不相信,可是……你在那边呆了那么久。”他说得有点艰难。“你什么意思?”我怒吼,“你给我说清楚!”“不该由我说。”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低很低,“有一天你会明白。”说完这句话,他就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这死胖子,居然也有如此决绝的时候。我明白什么?或者说,我需要明白什么?我唯一明白的,是我不能死。为情自杀,呵呵,我自嘲地想,那是十六岁女生玩的把戏,就算死了图图也会看不起我。但是我必须离开,我没有任何理由在此停留。我去厨房把张沐尔做的汤一口一口喝干净,他的手艺真不怎么样,人参红枣肉桂倒是塞满了一锅,喝到最后一口我差点吐出来,突然一身大汗,心底空明。电话停机,银行销户,房子退租,行尸走肉的我办起这一切来,居然还有条不紊。行李已经打包,车票已经买好,很快地,我在这个城市生活过的痕迹被完全抹去,连同我以为会地老天荒的爱情。把手机扔掉之前,我有一丝犹豫。我想到七七。这些天她一直没有打过我的电话,我猛地想到她,她的病情有没有好转?房子卖掉以后她会住在哪里?我想给她打个电话,却发现,我只有优诺的号码。于是我拨通了优诺的电话。那边轻快地喊我:“嗨,林南一,是你吗?”“是。”我说,“七七呢?”“她在睡觉。”优诺说,“她一直在找你,或许过两天我会陪她去看你,欢迎不欢迎啊?”“噢。”我的声音停在空气里。“她最终没卖那个房子。”优诺说,“而且愿意定期去Sam那里,她的记忆应该可以恢复,这真是个好消息,对不对?”“嗯。”我说。“她常常提起你,有时候说起你们在一起的片断,那好像是她现在唯一愿意回忆的东西。”“是吗。”“林南一,你怎么了?”优诺说,“你听上去像病了一样。”“没。”我说,“有点累。”“你们那里的樱花真漂亮,等我带七七去的时候,你陪我们一起去看樱花好吗?”“好。”我说。“等七七醒了我会告诉她你来过电话。”优诺说,“我让她打给你。”原来她过得还不错,我欣慰地想,这世界上总算还有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我把手机关机,扔进抽屉,它淹没在图图叠的幸运星里,消失不见。我出门,用手遮住脸,不让任何人看见我的眼泪。林南一,我们再也见不着了。我好像听见七七的声音在虚空里向我喊。她明亮的、忧伤的眼睛紧盯着我,像流星一样,刷一下,消失不见。再见图图,再见七七。再见,所有我爱过和爱过我的人。请相信,离开并不是我真心想要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