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那天,斯嘉丽很快被她的班主任领走了。留下我和于池子,在河马的办公室呆站了差不多有半节课,她一直都没有出现。中途河马阿姨好像一直都在打她的电话,不知道是没通还是没人接。最终,她无奈地对我们挥挥手说:“先回教室去上课吧!”

啊!她到底去了哪里?!

“对不起啊,连累你。”从教务处出来,于池子跟在我后面假惺惺地道歉。

“别假惺惺的了。”我说,“也不看看自己身板,要当太妹也要有条件的,知道不?”

她嘻嘻笑道:“就是啊,你说高二那个肥婆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呀,就她男朋友那个条件,值得本姑娘去抢吗?我要抢也抢你这样的帅哥对不对嘛。”

“别拍我马屁,没用!”

“别告诉我妈。”于池子说,“我给你一百块。”

我朝她伸出手,她嘿嘿笑着说:“先记账上。”

算了算了,看在她曾经多次接济我的分上,这一次我算她免费好啦。再说,我也不是那种多嘴多舌的八卦男生,动不动就把知道的事情统统传出去。损人不利己,毫无意义。哪知道于池子又出奇招,拉住我的胳膊说:“这样吧,我给你一千块。”

“干吗?”天降横财,我吓一大跳。

“扮我男朋友一个月。”她放开我,朝我伸出五根手指头,“还可以附赠五次作业。”

“怎么扮?”我说,“难不成给我一张韩庚的面具?”

她哈哈大笑道:“就是制造点小绯闻啥啥的,我不是怕那个肥婆再来烦我嘛。”

“你早上脑子被打坏了?”我问她。

她不答我,眼睛却又忽闪忽闪的,像是要掉下泪来。我最怕她这一套,赶紧转移话题:“你说小耳朵老师知道这件事会不会生气呢?”

“我,才,生,气,了!”她莫名其妙地朝我扔出这五个硬邦邦的字以后,撇下我,飞快地跑进了教室。

晚餐时间又看到斯嘉丽,她居然换了一条裙子,和白天那一条完全不一样。如果要我形容一个把几条裙子揣在书包里来上学的女生,很遗憾,我只能想到“变态”这两个字。她站在食堂的门口等于池子,两人见面时居然还轻轻拥抱了一下。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好像就是在昨天,于池子才告诉我她不喜欢斯嘉丽,看来女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善变的动物,此话真是一点儿都不假。

只是不知道我心中的那个她变来变去,会不会有一天会喜欢像我这样的男生?

有个很潮的词叫啥来着,姐弟恋?

思念是一种病,而我无药可救。

天中的食堂很大,我胡乱打了点饭菜,挑了一个人相对少的地方坐下,食不知味,只为对付一下其实早就咕咕叫的肚子。饭吃到一半的时候,斯嘉丽端着盘子坐到我身边来,轻声问我:“可以聊几句吗?”

我含糊地“唔”了一声。

“于池子饭都吃不下,走了。你误会她了,她一点儿也不喜欢那个横刀,她喜欢的人就是你。你这样对她,她真的难过死了。”

“你说什么?”我问她,“我怎么对她了?”

她张大嘴,惊讶了半天后说:“难道你听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我摇摇头。

“你果然狠心。”斯嘉丽端着盘子站起身来,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她低下声音说,“我们今晚有报复行动,参不参加随便你。”说完,她迈着袅袅的步子走远了。

报复?!我看她们真是疯了。

在食堂管理阿姨痛心疾首的目光下,我把只吃了一半的饭菜倒掉,走出去,经过大操场,拐到办公楼。在她办公室的门口,忍不住又再一次放慢了脚步。我该死的想象力又在作怪了,真希望此时此刻,她能捧着讲义和一大堆作业本从里面忽然走出来,微笑着对我说:“帮我拿一下好吗?”

可是,没有她。出现在我面前的人是阴魂不散的于池子。

“斯嘉丽跟你说什么?”她靠着墙问我。

“你离她远点。”我警告她。

“为什么?”她说,“有人对我好,你很不舒服是吗?”

“随便你怎么讲。”我说,“但你记住,你要是敢跟着她去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马上就打电话给你妈。”

“你凭什么呢?”她直着脖子问我。

“你说呢?”我反问她。

“斯嘉丽说得对,就是因为我对你太好了,所以,你才会肆无忌惮地伤害我的骄傲,我的自尊。但是,段柏文,我告诉你,你不要太自以为是了,我不是你想象中那样的,不是的!”

朝我喊完这几句,她转身扭头跑掉了。

我真想骂娘。

那天,小耳朵老师一直没出现。关于她没来天中上课的原因,先后出现了三个版本。

第一个版本是:她病了,发高烧。

第二个版本是:学校派她去省里参加一个青年教师培训班去了。

第三个版本是:她去北京结婚了。

按我冷静下来后的思考,这三个版本都不成立,我昨晚才见过她,她好好的,不可能生病。而学校要送她去培训,她不可能之前不跟我们交待一声。要是说到结婚,就更不可能了,像她这样的极品女人,怎么可能把人生的这种头等大事搞得像到菜场买根葱那么简单?

不记得是在哪本哲学书上看过一句话了,当某件事情被暴之无数个真相的时候,那个真正的真相往往潜伏在最深处。所以,我宁愿相信她只是有某件急事要去处理,所以才会耽误了今天的课程,明天只要连上两堂语文课,这一切就像没有发生,人生依然风平浪静,完美继续。

想到这个,我浮躁了差不多一整天的心终于渐渐地安宁下来。

体育课上请人喝了几瓶水,才发现身上现金告急,我跑到自动取款机去取钱,上面的余额是0.88元。看来我爹完全忘了要给我打款这件事。我给他打电话,竟然还是关机。实在不行,又只能开口跟于池子借点钱渡过难关了。

只是没想到,玩失踪也会成为一种传染病。那晚一直到晚自习上了一大半,于池子都没有出现。说实话,我还是有点担心她的,因为我猜不出斯嘉丽口中的报复行动到底是什么,以于池子有限的智商而言,在这类游戏中沦为别人的棋子实在是一件太可能的事。

我掏出手机来拨打她的号,她没接。

我又给她发了一条短信:有事,速回电。她也没理我。

下课的时候经过九班教室,发现斯嘉丽抱着几本书站在她们教室门口。直觉告诉我她是在等我,我装作漫不经心地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她果然对我说话了:“想知道于池子在哪里,跟我来。”

说完,她抱着书往前走去。

我想了想,决定跟在她后面去看个究竟。

也许是怕我跟不上,她走得很慢。我们七拐八拐,来到了小操场的假山后面。这里是学校最偏的一个地方,据说由于被爆常有学生情侣在此约会,校方已经加强了夜间对这里的视查。听说也就是在上周,我们的副校长大人就化身便衣警察,在这里抓了不少现行。我开始有些怀疑——于池子如果不是疯了,肯定不会在此时此刻跑这里来撞枪口。

斯嘉丽走在我的前面,在幽暗的小径上缓缓而行,透着一股阴冷,像极了一个女鬼。

我心里升起一种将被暗算的不良感,于是我大声喊她:“喂!”

更可气的是,她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转过头对着我嫣然一笑说:“你是不是害怕了呀?”

我干脆停下来不走了。

她转身走回到我身边,嗲声嗲气地也不知道是夸我还是损我:“我一直以为,在你的字典里,没有‘怕’这个字呢。”

“怎么没有?”我说,“三十八页。不信你再翻翻。”

“你在骂我?”她微笑着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骂我三八。”

被她识破,我只好耍赖说:“我以为你的字典里没有‘聪明’这个词呢。”

“怎么没有?”她反唇相讥,“二百五十页呢,不信你翻翻。”

得,我可没兴趣深更半夜跟一个女生在一个如此暧昧的地方斗无聊的嘴皮子。21世纪,只要是个人都有个把绯闻。按说我也不是个小气的男生,可是若是跟斯嘉丽传上什么不必要的绯闻,我不用想就觉得像衣服里被人塞进几只蚂蚁一样全身不自在。

“好吧。”我弯腰说,“二百五就此别过。”说完,我准备离开,直觉告诉我危险无处不在,自身难保的我,哪里还管得了什么于池子不于池子。

遗憾的是我的直觉准确率总是高达百分之九十九。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斯嘉丽把手中的书利落地扔在了地上,紧接着,她忽然张开了双臂,像一个小飞机一样,稳稳地“降落”在我身上——与其说是牢牢地抱住我,不如说是用她的双臂死死地钳住我。

我就像被一个巨大的滚烫的饺子给“啪”的一声贴上了,大脑瞬间空白,只觉得全身着火一般的又麻又辣。

“不许叫,不许动,听我把话说完。”

毫无疑问,这是一次有组织有预谋的挟持。所以她能够吐字清晰,纹丝不乱,像一个豁出去的女流氓。

“你放开我再——”我话音未落,她就抬起头。这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啊,在凝视我的一瞬间,两颗硕大的泪珠就像早就预备好的弹珠一样,从泪腺中弹出,齐刷刷地落下,简直堪称世界奇观。

靠,遇到演技比董佳蕾还强的了,我只能点点头,听凭她发落。

“第一,我喜欢你。”她吸着鼻子,把她的双手从我的腰上缓缓挪到脖子上,搂住了我。

“第二,我非常非常非常地喜欢你。”她把头靠在我胸前,伸出手在我脸上抹了一把,吸了吸鼻子继续说,“你知道吗?我只为你而活,为你一个人而活。所以,如果你今天敢拒绝我,后果非常的严重!”

我承认,我被这番爱的表白彻底搞傻了,还来不及问她后果到底有多严重,更精彩的戏码就上演了,只见她手伸到身后的裙腰那里,倏忽拔出一把刀。这把刀像是早就在那里了,可是为什么我刚才一直走在她身后却没有发觉呢?

求生的本能让我立刻把她从我的怀里丢了出去,并且很丢脸地尖叫了一声。

远远的路灯很配合地熄灭了,我们隔着半米远的距离,一个头发散乱的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的女疯子,手里拿着一把刀,泪眼婆娑地望着我,这一切,真是有够搞。

其实我早就认识斯嘉丽,只是不知道她自己记得不记得。早在幼儿园的时候,我们就同班。在那个班上,斯嘉丽气质超群,总是拖着两条哀怨的长辫子,低着头,默默地,走路不发出任何声音,很有做女鬼的潜质。

但那时候她长得虽然文静,却有些不正常的癖好。最显著的是,她喜欢吐口水。

她的桌子、凳子,她用的碗、杯子,总之无论什么,只要属于她的东西,她都要吐一口口水上去,以示区别。正因为她的诡异,所以我对她印象极为深刻。

印象深刻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有一天她因为把口水吐在几个男生的脸上,差点被他们挤到男厕所的厕所池里,而我因为尿急,把她从里面拖了出来。她狠狠地瞪我一眼,骂了我一声“狗屎”,然后飞快地跑掉。

时光是机器,把所有的记忆都压碎、清理,就算偶尔拾起,也只是支离破碎的片断,不值一提。只有眼前的一切,才是最真实的。

可惜我眼前这个斯嘉丽比童年时的她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对我这个“狗屎”男生也感了兴趣。我真怕我把她惹急了,她一口口水喷射到我脸上,那我就真的完蛋了。

“玩过了吧。”我真是被气坏了,哑着嗓子吼她,“你他妈到底是要劫财还是要劫色?你直说啊!”

“劫色。”她温柔而小声地答我。

在我还没有晕过去之前,她又口齿清楚地对我说道:“于池子此时在我几个朋友手里,你要是乖,她啥事都没有。反之,我什么都保证不了。”

说完,她再次靠近我,并一下子倒在我怀里。

她一只手握着刀,另一只手使劲勾着我的脖子,刀尖在我的胸前来回比划。

这个场景雷同于一些电影里的变态杀人事件,但却比那刺激多了。因为此刻命悬一线的是我,斯嘉丽完全占了上风。她什么话也不说了,四周变得安静,只有我的心跳声是最好的伴奏。这时,有一阵风吹来,我立刻闻到她全身散发出的一种异香,不知道什么香水会散发这种魅惑的味道。

“就吻我一下。”她闭起眼睛,对我说。

我承认,月光下的斯嘉丽长得不算难看,实际上,她确实比于池子好看多了。可是对她逼吻的变态行为,我要是屈从,不如拿那把刀毁我的容算了。

于是我当机立断,一把放开她。她猛地跌坐在地上,抬起头来问我:“你真的不关心她的死活吗?”

“不关我的事,你们爱干吗干吗。”说完这一句,我转身,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当我转弯,远处隐约传来吓人的尖叫声,可是为什么那声音竟像是于池子的?

不过我没有回头。

我没撒谎,所有和她无关的事情,此时都不关我的事。

我只要知道她在哪里,她好不好,她都在做些什么。我整颗心全都被她装满了。除去她,所有一切皆无意义。

(8)
秘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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