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回到家里,才发现妈妈不在家。

我刚在沙发上坐下,家里的电话就响了,是妈妈,告诉我公司今晚聚餐,她推来推去都没能推掉,所以要吃过晚饭才能回来。

“推掉干啥,你好好happy!”我对她说。她甚少在外面应酬,我真担心她有一天什么朋友都没有。

“可是你吃啥呢?”她又犯愁了,“冰箱里都是剩菜。”

“哎呀,我没事呀,随便吃啥都行。你就放心吧!”

挂了电话,我就躺在沙发上发呆。我依稀听到窗外有燃放烟火的声音,于是趴在窗户上向外看,果然看到了小簇的绿色烟火,在不远的天空升起,可是才跳出来几朵,就很小气地不再出现了。我灰心地拉上了窗帘,又百无聊赖地打开电视机,各种无聊的综艺节目正在努力地大放异彩,别人都在狂欢,我却享受孤单。

我记得初二那年的圣诞节,正好也是周末。段柏文的爸爸娶他的后妈过门,他很不开心,不想回家,一个星期都赖在我家里。那个星期,他放学就待在我家的书房里上网,打游戏,作业也全是抄我的。我妈却对他倍儿好,给他买新衣服新鞋新书包,还说是圣诞礼物,我却什么都没有。其实我也不是生他的气,我就是觉得我妈对他偏心,太过分了,所以那晚我为了一件小事跟我妈顶了嘴,且一直挂着一张臭脸。一个晚上他逗我我也不笑,跟我说话我也爱理不理。直到他爸爸来接他回家,他敲开我的房门,丢给我一张MerryChristmas的卡片。我打开一开,里面用胶带粘着一颗话梅棒棒糖。

我感动得要死不活,可他已经走了,说谢谢也来不及了。我舍不得吃那颗糖很久,却在其后的某一天被我不小心放在暖气片上,糖融化了大半,我心疼得要命。后来,我将那张纸条和那颗棒棒糖的棒棒都保存了起来。

这么多年他随手送过我的礼物,其实都被我小心珍藏了起来。甚至包括有一次他临时有事,塞进我手里的一张看过的报纸。

可是他留住我送给他的什么呢?哦,我忽然意识到,我除了给他带早饭和其他各种零食,貌似真的从来没有送过他什么。

既然如此,我是不是要送他点什么圣诞礼物呢?

平安夜再思考这个问题显然为时已晚。除了斯嘉丽给我的香水,我找不到一样合适的礼物。

什么时候我不要再比别人慢半拍,我的人生才会有精彩的可能。

我看看表,晚上七点。这样的夜晚,他在干吗呢?换成以前,我早就八百个电话追过去了,但现在,有种无形的距离将我们越拉越远,也让我越来越自卑。我在他的心目中,比不上小耳朵老师我愿意,比不上韩卡卡我也可以勉强接受,但若比不过斯嘉丽,我觉得我就可以去死了。我躺在那里,给他发了一条很无聊的短信:“你介意女生帮你洗衣服吗?”

他过了半小时才回复我:“不介意。”

“什么样的女生都不介意?”我又追发一条。

“同学情谊,有啥介意。”

我很绝望,看来洗衣服事件并不是斯嘉丽平空杜撰出来的,而且看他的样子,好像天经地义,一点都不觉得羞耻。

同学情谊,同学情谊,口口声声的同学情谊,是什么玩意呢?不过是赤裸裸的男女之情的推托之词!眼看事态正向我最不希望出现的真相一点点靠近,我怎么可以做到无动于衷?

这样想着,我果断地拨通了段柏文的电话。

很久很久的忙音之后,他接起来,很大声地说:“喂?”

他似乎在一个很嘈杂的地方,我也要很大声地说话,他才可以听得见。

“你吃饭了吗?”我问。

“你有事啊?”他仿佛没听见我的问题。

“没事就不可以打电话给你呀!”我调整了一下语调,温柔地补充,“我妈不在,我害怕死了,你来我家陪陪我,好不?”

上天作证,这是我这辈子跟他撒的第一个娇,我立刻没出息地脸红了。

“哦。”他似乎没有听出我话里的似水柔情,急切地说,“我等下再打给你啊,现在很忙。”

我刚刚想接着说话,电话里已经传来了忙音。

我把电话铃声调到最大,在我站起来喝了两杯水,上了一次厕所,洗了一次脸,梳了三次头之后,十五分钟过去了,我脸上的红晕仍然久久不肯散去。

段柏文依然没有再打来,我妈也没有回来的迹象。

看来这个平安夜,大家都很忙,除了失败的于池子。

我挣扎起来上网,看到斯嘉丽久不更新的私人博客昨晚居然有更新。

圣诞的假面舞会

公主不穿水晶鞋

王子不哀伤

公主和王子的最后一曲华尔兹

跳给自己欣赏

请给出场费

否则滚出场

算了算了

我怎么可能和你算了?

我脑子飞速旋转,圣诞假面舞会?谁和谁跳舞???难道他和她?

谁给出场费???难道是我?

我心里的疑团越滚越大,于是我按捺不住地打了斯嘉丽的电话。我要知道今晚她在哪里,究竟在干什么,不然,我今晚都没法睡觉!

然而,她没有接。

斯嘉丽的电话我是知道,只要不在学校,她的电话铃声比马路上的车喇叭声音还要大,她不可能听不到我打过去的电话。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她不想接,或者,她忙得没空接!

我反复看她语无伦次的博客,忽然,有两个字让我脑子里灵光一闪,算了,算了?我想起天中附近那个著名的酒吧,它的名字就叫做“算了”。那是一个无论谁提起来都津津乐道的地方,除了初中毕业那个晚上,在它的大门口从一个疯女人手里解救了喝高的段柏文之外,我从来没有进去过酒吧,但却听过许多有关它的彪悍传闻,其中属“醉酒”和“艳照”最有名,总之,说起“算了”就代表了刺激和新奇。天中甚至流传着一个说法——“没有进过‘算了’的九零后,不是真的九零后。”

那么,今晚的那里,是不是也在酝酿着什么阴谋的舞会或者华丽的暧昧呢?

我的脑子里一下子冲进很多奇异的想法,像一锅味道复杂的火锅,翻腾许久,意味深长。

直到深夜十一点——段柏文没有再打来电话。

随着午夜的临近,我的呼吸都变得紧迫了。我拼命按住满脑子慌乱的想法,用最快的速度戴上口罩、帽子,换了一套我在学校从没穿过的衣服,拿着我的小数码相机,背着包出了门。

如果那是伤疤,我要揭开它;如果那是秘密,我要让它大白于天下!

是的,我有我的特别计划,我把它叫做——为爱变狗仔!

我做好了打一场硬仗的准备,我发誓,要彻查出斯嘉丽的底细,彻查出她那见不得人的勾当,彻查出她的惊天大秘密,不让他落入她早就布置好的温柔陷阱。

我在餐桌上给我妈留了个纸条:出去看烟火,很快就回,不用担心。

十二点,应该是酒吧最high的时候,这样特别的节日,更加如此。我老远就看到那个酒吧不大的门,被各种形状的彩灯挤挤挨挨地包围着,如一棵结了太多果子的树,随时都会折断腰一样。隔着磨砂玻璃,五彩斑斓的灯光像要迫不及待地从那个充满魔力的小房子里溢出来一样。

我看了看手机,十一点三十二分。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由“圣诞老人”把守的大门。虽然早有准备,可我还是被这种人挤人的场面吓坏了。忽然听到喇叭里传来喊声:“第一名奖金五千元!”话音刚落,台下就爆发出一阵阵尖叫。我往场地中央的舞台上看,有好几个戴着五颜六色发套的面目模糊的女生正在喝啤酒,桌上放满啤酒瓶,还有人在不断地把啤酒桶往台边垒,场面极为恐怖。吵闹的音乐声几乎穿破我的耳膜,我好不容易挤到吧台,才看到一个服务生。“Hello,小姐要什么饮料?”我低头,看到一排五颜六色的类似酒又好像不是酒的饮料,有些丢脸地摇了摇头。

当我踮起脚尖,费力地仰起头看向舞台的时候,毫无狗仔精神地发出了一声无与伦比的尖叫,幸亏我的尖叫声迅速地被周围人群的叫好声所淹没。

是的,我看到了斯嘉丽!

她是台上五个各异发型女生中披着粉红色发套喝得最卖力的一个。她一边喝,啤酒一边从她的腮帮子边往下直流,一直流到裙摆上,再从裙摆上一滴滴滴了下来。那样子真是要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她的胸前已经湿了一大片,我几乎可以隐隐约约看到她的内衣……

我无法用语言来形容我当时的震惊心情,只顾着双手颤抖地从包里拿出相机,开始捕捉她在台上的样子。我站的地方角度不是很佳,需踮起脚尖才能拍到一个大概。我承认我真的很紧张,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来制止我不许拍照,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来叫我买瓶酒才可以待下去,不知道台上的斯嘉丽会不会做出惊人的动作,比如脱掉外套……

我承认我就是象牙塔里的一只笨鸟,所有的经验都来自于想象,当我真正身临其境,就完全失去应对能力。和台上表情自然、风度十足的斯嘉丽相比,我简直就是我妈大年夜的那一桌满汉全席里最端不出去的那盘窝窝头,只有待在厨房角落里发硬的命!

我还嫌人家横刀土,没想到我自己也土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喝啤酒大赛进入了白热化阶段,音乐的鼓点节奏越来越猛烈,我的心脏快被敲得裂成八瓣了。有服务生端着托盘经过,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抢到一瓶啤酒,先猛灌一口。靠,又苦又辣,但我忍住恶心咽了下去。我要证明,关键时刻,我的忍耐力并不比正在作秀的斯某人差。

忽然,音乐戛然而止。人群爆发一阵强有力的欢呼,我再次往台上看去,那五个要钱不要命的女生已经停止了喝酒。有一个女生一个趔趄,歪在地上,却在傻笑,大概是醉了。这些人对自己的丑态疯态毫不介意,斯嘉丽也一样,她的脸上挂着胜利的表情,好像做了什么学雷锋的好人好事似的。她面前的桌子上几乎全是空的大马克杯,至少有几十只。一个貌似DJ的人走到台上来,数了数她们各自面前的酒杯,几乎毫无悬念地,他握紧斯嘉丽的手举起来,同时,递给她一个很大的信封。

台下的人们疯狂地为她欢呼,她更是高调得一塌糊涂。不仅立刻拆掉信封,还扬起那些钱,一边欢快地亲吻着她手上的粉红色钞票,一边兴奋得双脚不停地跺地。

我则冷静地用镜头记录下了这一切。

越来越多的人们纷纷涌到台上,我差点被人推倒。我听到收音机里传来DJ的声音:“欢迎大家在平安夜光临‘算了’酒吧!零点马上就要到了,希望大家响应我们的活动,在新的一年到来之际,和你身边的陌生人也好,熟悉的人也好,来一个拥抱,并祝他们圣诞快乐!好不好?”

“好!”台下的人群兴奋起来。

我也禁不住被这种气氛感染了。再加上揭开斯嘉丽真实面目的证据在手,我不禁洋洋自得,只要把这些证据交到段柏文手中,任她斯嘉丽再有能耐,也耍不起花枪了吧……

我为自己暗暗叫好。

这时,DJ继续说:“好,下面跟我一起倒计时,10、9、8、7、6、5、4、3、2、1……”

是啊,新年就要来了,新年的于池子,也肯定会和往年不一样。我要争取属于我的一切,我要争取我想要的一切!我陷在人群里,和大家一起欢呼着。伴随着这欢呼,我扭过头,往台上的斯嘉丽看去——

是的,这关键时候的拥抱非常之重要。如果能把它做成大幅的海报张贴在天中的论坛里,再配上一个绝妙的标题……我心中狂妄的复仇计划正越描越离谱的时候,眼前的一切,却将我的世界瞬间贴上了一块让我行动不了开口不得的强力胶带——

段柏文和斯嘉丽紧紧抱在一起。

我奋力地眨眼,再眨眼,但眼前的一切定格在那里,不是错觉,是事实,无法再刷新,或被改写。

就在这时,我感到自己也被一个陌生人抱住了,再一看,是个胖乎乎的女生,个子还不如我高。她很害羞很快乐地对我说:“圣诞快乐!”

我默默地挣扎开她环绕过来的友好拥抱,从人潮里退出。

我走出“算了”,手机却意外地震动。

我以为是我妈妈催我回家,打开来,看到横刀的短信:“我最亲爱的朋友:这个平安夜,别忘了吃苹果。愿你的圣诞老人保佑你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我关掉了手机,扯掉了口罩。

迎接我的,是扑面而来的一阵冷风。

寒冬真的说来就来了吗?

圣诞的大街,很少在夜里出门的我从不知道,节日的夜晚可以如此闪亮华美。可我该如何,才有勇气面对这个瞬间破碎冰冷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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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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