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在很多事情上,我认为我缺乏的只是天赋。

从小学到高中,我的成绩一直处于中游状态,还全靠的是拼命加油和背地里的努力。初三那年,他放弃网游,有如神助,成绩节节高升。我每晚喝两杯苦咖啡逼自己背英文单词,咬着牙做数学习题直到凌晨两点,就这样我才考上天中,有机会和他做同桌。

除了学习,我其他所有的力气仿佛都是用在如何讨他欢喜上。但可惜的是,看来我对爱情这件事同样毫无禀赋,不然为什么我用尽了心计,却还是换来这样灰头土脸的结局?

先天不足,后天可补。这个世界太残酷,转个身就会变一张脸,唯有改变自己,才是最最上策。

我找到那个我曾经不屑一顾的网站——杀死所有的萝莉,并研究它。那里的女孩子,每一个都可以成为我的教材,让我学会如何保护好真正的自我,以及那个自我所应该拥有的自尊、骄傲,还有希望。而所有的肮脏、不快、痛苦,让造出的另一个我承担就好。

听上去,很有技术含量。

但想到斯嘉丽和他的那个拥抱,想到他们合伙对我的欺骗,我就有小脑燃烧的感觉,克服什么挑战我都在所不惜。

故此,我需要做好设计,步步把关,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闪失。

那个新年里,我好像豁然开朗,心里开出一个小窗,窗里跳出另外一个我。她如影随行,像我的双胞胎妹妹,时时提醒我:“于池子,想不被耍死,首先要学会耍别人。”

我选择的第一个对象,依然是横刀。

那天中午我来到他的教室门口。他很惊喜地跑出来,问我:“是找我吗?”

“废话。”我微笑着说,“不然我找谁?”

“嘿嘿。”他搓着手笑了一会儿,像做贼一样左顾右盼了一会儿,这才说道,“你不是说,要低调的吗?”

“你跟我来。”我说完,朝着学校花蕾剧场那边一直走过去。他很听话地一直跟了上来。此时正是午休时间,花蕾剧场静悄悄的,大门紧闭。就在前几天,这里结束了一场成功的新年朗诵会,这场朗诵会让一个叫段柏文的男生迅速地成为了天中的头号明星。他朗诵了一首叫《偏偏喜欢你》的诗歌,据说很感人,据说是送给他喜欢的女孩子的,据说在那天台上的他超有范儿,据说有女生冲上台给他献花……

这么多的据说,是因为那一天我没有去现场。那个时候我正在街上逛,想找一条特别紧的皮裤,这样子我以后去什么“算了”酒吧的时候,才可以有更为合适的装备,不至于让人用特别的眼光来看我。遗憾的是皮裤没买到,不过我买了一条有破洞的牛仔裤,一套化妆品,里面有紫色的眼影有金粉的口红;一个看上去很嘻哈的贝雷帽,一双淡蓝色的高跟鞋和一个超拉风的假卷发。

其实我不去是因为害怕看到斯嘉丽。我实在没把握我会不会冲过去把她的脸扯烂。

当我把新买的物件统统摆到身上以后,发现不太习惯我的新造型。所以我只是在房间里偷偷地自我欣赏了一下,还没有勇气穿出去雷倒众生。我知道和斯嘉丽比起来,还有很大的一个距离。但我并不气馁,我有足够的时间——三年。

不到最后关头,我绝不会轻易放弃。

我靠在花蕾剧场的门边,问横刀:“你知道花蕾剧场的故事吗?”

“说说看!”他好像很感兴趣。

“很多年以前,有个女生和一个男生,他俩成绩都特好,在班上是前三名那种。后来他们好上了,当然,是很秘密的,除了他们自己,没有别人知道。他们相约一起考复旦大学,毕业后,一起去英国留学。可是高三那一年,女生发现男生劈腿,竟然爱上了一个高一的小女生,跟她提出分手。在毕业演出的那天,她和她们班女生在表演完集体舞蹈以后,当众自杀了。后来,她的魂魄就一直住在剧场里,没人的时候,还会出来晃悠。大家都说,千万不要长得和那个男生像,不然进了花蕾剧场,就会被鬼下咒,然后一辈子都找不到女朋友。”

横刀打了个激灵,但很快他就笑起来,说:“你在编故事。”

“信不信由你。”我说。

“我当然不信。”他得意洋洋地分析说,“首先,一个女生想要在众目睽睽下自杀,那是绝对做不到的事情。割腕?上吊?如果是从舞台上跳下来,那也顶多是扭伤脚踝吧。”

我冷静地说:“她用一把锋利的剪刀,刺穿了自己的脖子。”

“哎呀,池子,你不要瞎说了。”横刀竟然胆小地叫了起来,“难道你这时候叫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些吗?”

“当然不是。”我白了他一眼,问他,“你敢进去吗?”

“门关着呢。”他说。

“想办法啊。”我说。

他四下看了看,又跑到四周转了转,没过一会儿转回来,对我说:“那边有扇窗户开着,我们可以爬进去的。可是池子,你要进去做什么呢?”

他自作主张把我的名字改为池子,都是因为正事缠身我才懒得教训他。

“进去再说。”我说。

他朝我挥下手,带我来到剧场的西侧。我看到那里有扇窗户,果然开着,可是很高,以我的个子很难爬进去的。于是我看了他一眼。

他心领神会地蹲了下来,还在自己的肩膀上拍了拍。

我踩上去的时候有点犹豫,但也确实没有其他办法了。我踩着他,他慢慢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才勉强够到了那扇窗户。我双手把着窗台,迅速地爬了进去。他则在外面发出了一两声低沉的吼声,这才跟着我爬了进来。偌大的剧场,除了安安静静的木椅子,就只有我们两个。因此更冷。

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环顾四周,很严肃地说:“这个地方怎么关门不关窗,太没有安全意识了。”

也许他最适合的工作是保卫科科长。我在心中暗想。

“你真的喜欢我吗?”我转头问他。

因为是阴天,又没有开灯,剧场里的光线很暗。我问题刚问出去,就看到他鼻尖上的汗珠,细细密密地慢慢地渗了出来。

“那是,当然。”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颤抖。

我大胆地盯着他,他被我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转头看向别处。我想,如果坐在这里的是段柏文的话,我恐怕连正视他超过三秒的勇气都没有。爱情,就是犯贱的外衣而已。

我把放在口袋里许久的那瓶黑色玻璃瓶装的男式香水拿出来,递给他。

他接过去,嗅了嗅,说:“香水?”

“对。”我点头,说,“新年礼物。”

“送我的?”他的眼睛里放出光芒来。

一切都正中我下怀。我学着斯嘉丽的样子,抿着嘴,翘起嘴角,然后找了张中间的椅子坐下,把腿翘起来,抱着双臂,下巴颔指着前方,柔声对他说:“那你可不可以送我一个新年礼物呢?”

“可以。”他回答得很坚定,眼睛都不眨一下。

“那你现在跑到舞台上面,大声地喊一句‘于池子,我喜欢你’吧。”

计划实行得太顺利,以至于我连一点点挑战的快感都没有。我料定他一定会上台,如同料定成熟的苹果一定会掉到地上而不是天上。

只是这个过程比我预想中的稍微漫长了一些些,不知道到底过去了多长时间,我前方的视线里终于出现了横刀,他走到了舞台上,双手放在肚子上,看上去非常非常的紧张。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抬起了他的一只手,握成了拳头,当做是话筒,用力地喊出了我规定的那一句话:

“于池子,我喜欢你。

于池子,我喜欢你。

于池子,我喜欢你。

……”

如果我没有数错的话,他一共喊了七次,一次比一次大声,一次比一次声情并茂,一次比一次脸红脖子粗。

我闭起眼睛想象,如果是他,如果是他,那该有多么好。我想把那个变态的自己一脚踢到垃圾堆里去,但我没有,我只是招了招手,示意横刀下来,来我的身边。

他跳下舞台,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脖子,慢慢地走近我。在我身边坐下后,他说的第一句话是:“高考我也想考复旦,你呢?”

“你亲我一下吧。”我看着他。其实这时候我的心已经跳得飞快了,但我告诫自己,一定要坚持。世上无难事,只要不要脸。不成功,则成仁。学不会冒险,就永远不会有新的希望。

我把眼睛再次闭了起来。

我感觉到了他的呼吸。在这冰冷的空气里,那呼吸就像烧开的开水壶壶嘴处,冒出的发烫的空气让我没有办法再安稳地坐下去。我等了很久,几乎觉得自己的上唇快被这空气烫出一道口子,他的嘴唇也没有覆盖上来。当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的脸,离我很近,似乎只是零点零一毫米的距离,我只能看到他褐色的瞳孔以及眼白上的少许血丝,还有呼呼冒着白气的鼻孔。

最后,我听到他用虚弱的声音对我说道:“还是不要这样了。”

“你说什么?”我问他。

他把椅子往远处一拉,说:“你看上去,比我还要害怕。我不想让你后悔。”

我一把拉近他,接下来的剧情应该是我主动献上我的吻。这一切早在我的心里排练了不知道有多少次,我一定要做到,一定要。我要把站在我身边的那个双胞胎娃娃推到横刀的怀里!我绝不可以输给斯嘉丽,让她看我的笑话。我要有足够的技能,才可以抢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可是,然而,我又一次可耻地败下阵来。

我根本就做不来,就是这样。

我放开横刀,自己缩到座位上,沮丧极了。

“我们,应该慢慢来。”他在一旁语无伦次地安慰我说,“真的不需要太急的。你看我们都没有准备好。有些事情真的不能太急了,是不是?”

“你走吧。”我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我带你来的,我一定要带你走。”他说,“我陪你,不吵你。”

“你走。”我装作生气地说,“我不要再看到你。”

“不走!”他说。

“滚!”我朝他大吼一声。他显然吓了一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但依然没离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敢大声说:“你要真是这么介意,我可以的!”

说完,他再次坐了下来,两手死死地按住我的肩膀。

那一瞬间,我绝望得想尖叫,手不由自主地抬了起来,当即给了他一耳光。

我从来都没打过人,我发誓这是第一次。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好像被什么心魔控制了,由不得自己。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说对不起,没想到他竟然抬起手来,左右开弓,猛打了自己好几下,然后他蹲下来抱着头,说:“我流氓,我真怂,都是我不对。”说完这些,他抬起头,诚恳地对我说,“你用那瓶防狼喷雾喷我一下,当做惩罚吧!”

你瞧,这场私人话剧,高潮迭起,真是有模有样。

可是我收获为零,一点都不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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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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