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那次期末考,我考得一败涂地,全班倒数第三。寒假开始以后,我整个人顿时变得空虚和迷茫。我在超市买了很多的零食回来,每天什么也不做,就是往沙发上一坐,一边看肥皂剧一边从早啃到晚。仗打久了,就需要休息。更别提这场战役无休无止,根本看不到头。我有些厌倦,有些懈怠,更多的是悲伤。横刀高三,比我们要晚放假一周。他每天抽空给我发信息,告诉我没有我的天中,对他而言就是一座空城。这算是情话吧?可是我一点儿也不感动。我已经放弃我喜欢的人,所以也请喜欢我的人放弃我吧。这样才是真正的解脱。我妈在公司做财务,每到年底,都是她最忙的时候,常常加班加点不说,有时候还要带活回家干到三更半夜。下班以后,她用冰凉的手摸我的脖子说:“你每天在家什么也不做,帮我取取暖总可以!”又说,“考差点也没啥,妈小时候成绩就一般,不要求你。”以前我考不好,她恨不得给我扎个冲天辫好把我吊在天花板上揍我。不知道为啥,现在她好像转性了,连我的成绩她都可以不在乎。换了别的孩子,估计早就为这话感动得热泪盈眶。我却只有更多的愧疚,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一巴掌。“老妈。”我靠在她肩上认真地问她,“我要是将来没出息,不能给你养老,你恨不恨我?”“说啥呢?”她拍拍我的脸,“我老了,你有空还能陪陪我,妈妈就高兴得很。”“光我陪你,你就觉得幸福吗?”偶尔,我也探探她的口风。“当然,对妈妈来说,幸福就是我和你。”她这么一说,我觉得我想哭了,真的觉得自己好对不起她。作为她的女儿,我从没给过她足够的骄傲。成绩平平,长相平平,无任何特长,连一个生日蛋糕都烤不好。她却从不嫌弃我。我真是没用。所以我决定振作起来,抛弃那些无聊的困扰着我的鬼东西。起码在这个假期里,我要学会做几样拿手的菜,让我妈好好过一个轻松的年。我准备从包饺子学起。这是每年过年,妈妈都会做给我们吃的东西。白菜馅的水饺,配上我妈特制的香辣酱,他每次一吃就是一大盘。当然我不是为了他而学,从今往后,我都不会再为了他做任何脑残的事。我这样只是为了向我妈证明,我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至少在努力学着懂事。那天下午,我正在家里奋力地揉着一个面团的时候,门铃响了。我以为是来收电费的,谁知道打开门来,竟看到段柏文。他好像并不介意我欢不欢迎他,拎着两大袋东西自顾自地挤进门来说:“送年货来了!”我一声不吭,回到厨房继续揉我的面。他关上客厅的门,走到我身后,问我说:“晚上你主厨?”“没你的份!”我说。“于大妈。”他说,“看来我们得聊聊,我究竟哪里得罪你了,你说出来,我也好改啊。”油嘴滑舌,真让人讨厌!可我不知道该咋答,只能把一肚子的气,全出到面团上。“要我帮你做点啥吗?”看他的样子,根本就没有要走的意思。而且,刚问完这一句,他就已经动手洗大白菜了。“别动我的白菜!”情急之下,我大喊一声,冲过去关水龙头,没想到却关成了反方向,水溅了他一身。他也不发火,而是笑嘻嘻地说:“那好吧,我去客厅看电视,等着吃喽。”“谁说给你吃?”我可不想给他留什么面子。“你更年期啊!”他瞪着眼睛吼我,“脾气那么大!”我一鼓脑儿回过去:“你才更年期,你妈更年期,你爸更年期,你全家更年期!”他平静地说:“看在我妈已经不在人世的份上,你可不可以不要骂她呢?”我这才惊觉自己的过分。其实我常常都会想起他的妈妈,那个温柔漂亮的女人罗阿姨,她有着和段柏文一模一样的眼神,她好像从来都不会像我妈那样扯着嗓子说话。我也记得当她搂我入怀对我说“池子,咱们去把手洗洗再吃饭”的时候,身上散发的那种独特的香味,也是我在我妈妈身上从来都没有闻到过的。“对不起。”我快速地道了个歉,没敢看他,继续跑去对付我的面团了。他走出了厨房。我以为他会生气地离开我家,我甚至想赶紧冲到客厅跟他说一句“不怕被毒死就留下来吃完饺子再走”之类的屁话。但还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他已经又回到了厨房,站在门边,背着手,对我说:“过来。”“干吗?”我粗声粗气地问。“叫你过来就过来,把手洗干净。”我满心狐疑到水龙头下洗了手,走到他的身边。他这才把背在后面的手伸出,伸到我面前对我说:“看看是不是你想要的?”那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纸盒。我打开来,发现里面装的竟是一个玻璃的音乐盒。以前我有一个差不多的,但被他不慎打碎了。那是我十岁的时候他妈妈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为此我难过很久,却不曾责备过他半句。“这个款式很老,我在网上找很久才找到。”他说,“这是欠你的圣诞礼物,不过我还欠你很多钱,欠你好多人情,以后我慢慢还。”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我觉得鼻子酸得眼泪马上就要掉下来了,不能呼吸,心脏也快停止跳动。但我还是强撑着说难听的话:“哪里搞来的鬼玩意啊,好土的。”但其实在我的心里,这比横刀送我的七件礼物,宝贝七百倍,七千倍,哦不,七万倍都不止。他早就习惯了我的无礼,像没听见我说什么一样。而是把音乐盒上了发条,放到客厅的茶几上,玻璃小人开始起舞。叮咚的音乐声中,我心里对他的淙淙的恨,忽然就决了堤。就算他喜欢什么韩卡卡、斯嘉丽,那又怎么样呢?人家就是比我有才,或者人家就是比我有型。但不管怎么说,于池子始终是他心里不能替代的那个发小儿,那个青梅,这难道不是已经足够了吗?我第一次觉得,重复妈妈的命运,其实也不是那么可悲。就在我感动得一塌糊涂,准备请他进厨房和我一起包饺子的时候,他又弯下腰来,从一个口袋里掏出一瓶香水,对我说:“还有,这是我早就买好,给阿姨的生日礼物,送迟了一些,希望她不会介意。”我盯着那瓶香水看。如果我脑子没坏掉的话,应该就是斯嘉丽买一送一的那款女式香水!“哪里买的呀?是不是很贵呀?”我不动声色地问他。“这你就不用管了。”他说,“先说阿姨会不会喜欢?”“她不会喜欢的。”我说。“为什么?”他多少有些吃惊。“因为她喜欢你自己挣钱替她买的礼物。”我一语双关地说。“哦。”段柏文摸摸头说,“还真是我自己挣钱买的,不过你别告诉她,不然她又要问东问西的了。”“我倒是很感兴趣你怎么挣的?”我拿着那瓶香水问他,“这个东西我知道很贵的,不过是买一赠一的吗?”“还真是。”他说,“所以也不算很贵,我还送得起。”我那个刚决堤的口,又悄悄地堵上了。洪水再次泛滥,可我已经失去所有缓解灾情的欲望。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反正我已经一无所有。我那天的饺子,包得很成功。可是他没能吃到,因为他中途接了一个电话后就匆匆离开了。不用说,我知道那是谁的电话,斯,嘉,丽!他拿人手软,怎么可能不听人家的话呢?说不定此时此刻,他已经和斯某人共享了她的银行卡、手机卡、IC卡、IP卡!我一面胡思乱想,一面在饭桌上把他的礼物推给我妈,我妈竟然红了眼眶。比起我那个黑乎乎的失败的黑森林,他的礼物明显要更有档次和品质,我甘拜下风。虽然这份礼物,他明显是从女人那里骗来的。可是无耻这件事,要是藏在深处,就会变成荣光,你真是不服也不行。所以,我也不必为我某些无耻耿耿于怀,别人都欠了我,我不过是躲在暗处自卫反击了一小回,有何错?夜里十点,我回到房间,来到阳台上,关上阳台的门,狠狠地摔碎了那个会唱歌的玻璃小人。我蹲在地上,看着那一地闪亮的碎片,如同看到我一颗永远破碎的心。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抚摸它们,手指被划破,有鲜血滴落,可我竟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没有心的人,大约都是如此的吧。如此甚好,正合我意。小白脸段柏文,永远都别让我再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