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村中谜

随着他们平安入村,这神秘的云没村也不再诡谲了,村中周围尽染荼蘼花香。

即便夜幕四合,村里也再无虎啸狼吟的嘶吼,而是一派鸟语花香的安逸。

若是青天白日赏来,定是一副落日熔金、浮岚暖翠的妙景。

随着那男声一起出现的,还有那多日不见的老妪。

“村长。”老妪向那文质彬彬、年岁约过四旬的男子行礼。

那男子约莫是个教书先生,看着和蔼可亲,敦厚老实,却眼神深邃,不怒自威。

他抬手示意老妪免礼,转向沉璧二人拈须笑言:“你们师傅曾冒死派人送信上山来,说岭南一带的盗墓贼会比你们早半日上山寻宝,还说你们会帮助村里人困住他们,没想到你们还真的做到了。小虾米是一手养了两个聪慧机灵、勇敢坚韧的小徒弟啊!”

两人闻言至此,这才茅塞顿开!

原来,小虾米故意困住他们,本就是故意为之,是为了帮他们取信于村长。

可……小虾米是怎么知道岭南会有盗墓贼上山?又为何不告诉他们?

不等两人细想,老妪又迈步上前握住沉璧素手,“好孩子,你们可莫要挑老婆子的理,那伙盗墓的扬言有两个同伙在山里活了下来,我也怕是你们与那山贼做戏诈老婆子的,没敢轻易为你们俩带路,二来也是为了让小郎君多歇息个几日。这不,今日一早才找到野狗撕咬的余下两个贼人尸首,老婆子就想着夜里该接应你们来了,却没想到你们如此聪慧,竟真靠老婆子的提示,找到了这入口。”

村长亦道:“曾婆惯是心疼你们两个小辈的,初次上山送货就已凶险万分,小郎君还因此受伤,而后更被盗墓贼挑唆,你们来得实属不易。所以这次采买的酬劳,我也会按五倍付给你们。”

沉璧和叶揽洲对视一眼,知道了这次的变数竟是那个暗算叶揽洲、一息尚存的盗墓贼头目,他竟然临死前还不忘对沉璧和叶揽洲的身份挑拨一番,使两人再度被村中人怀疑,直到两人真的成功破解谜题,这才得以被接应入村……沉璧甚至不敢深想,若不是两人合力破解这建筑诡计,还有多少的磨难和考验。

叶揽洲圆场道:“是盗墓贼人狡诈,自不怪曾婆婆的,何况婆婆留了足够的食材和药材给我们。”

“这木环,还要么?”曾婆握住两截断木问。

“师傅说了,木环交给咱们,便是咱们的了,不必交还回去了。”叶揽洲故意透露他已发觉每次木环都会被换掉的事,“何况这旧的没什么用处了,只等婆婆打了崭新的来,我们拿新的回去就是。”

“好。至于你们带来的货物,我已派人去接了。”曾婆笑道,“明早你们逐一核对完各家要采买的新单子,再拿上新的木环,老婆子便能安心送你们下山了。今夜你们就在村里安心先住下吧。”

沉璧听能居村中,立时喜笑颜开:“多谢二位长老。”

“这是此次酬金。”村长朝叶揽洲手中递去一只钱袋,“你们拿回去,按你师傅的要求办。”

叶揽洲垂首接下,却立刻隔着钱袋摸了摸,竟摸不出银票与金银锭的形状,甚至一文铜钱也没有。有的似乎是两只玉镯、三块玉佩,摇起来有撞玉清脆之音,可见皆为上乘好玉。

两人心知肚明这些皆是盗墓所得的赃物,与小虾米告诉他们的消息相同,便不再多问。

随后两人与村长寒暄几句,就按老妪所指的方向往村内客居处走去。

“竟没想到,是小虾米这次棋高一着……”沉璧低语感慨。

叶揽洲却满腹疑惑,“那小虾米一直关押在柴房里,他是如何得知岭南一带的盗墓贼会上山,又是怎么笃定咱们俩与盗墓贼交手后,就会帮着村里人甩掉盗墓贼,从而取得村里信任呢?”

“难道,他还有其他的同党?”沉璧蹙眉。

“不,不可能的。若有同党,又何必找咱们托孤。”叶揽洲道,“或许是小虾米一早发现岭南有盗墓贼要上山,所以提前算好了时间。”

“罢了,回去再问问他。”沉璧却急于先探视村内,“这也不重要了,看村里要紧。”

两人这才能定下心来仔细打量村内景况。周遭屋宇林立,虽都是隐于山中的矮楼,又处夜景之中,但细看即知是用心规划过的格局,再由上好木瓦所筑,建后鳞次栉比,从简朴中透出奢靡之气。

顺一条长街望去,各家门前皆有灯笼照明,但让人疑惑的是每家每户灯笼旁都悬挂着一支粗粝的马鞭,马鞭下则放着一只盛着水的木桶。许多穿着破衣烂衫的女人在门前劳作,砍柴挑水、浆洗缝补、做饭烧火,都是只有女人的身影,而女人们瘦弱极了。

面前偶尔有男子路过,看着却个个身形魁梧高大,壮实如牛。穿着上皆披长衫直袍,腰间佩带,带上又缀玉,瞧着一派儒雅贵气,可各个面上戾气极重,见了两人经过也只拱手佐礼,假笑敷衍。

两人正观察着,忽地面前那户人家有瓷盏碎裂声传出,伴随男子一声怒吼,“滚出去!”

两人驻足相看,只见屋里那身穿玄袍的男子大步流星打着个弱质女流出来,随手即抄了门口的马鞭子、沾了门前放的水朝女人身上打去,打得衣衫尽烂犹嫌不够,更是鞭鞭入血肉。

而被打的女人似乎都丧失了呼痛哭啼的本能,只木然地受着,好似这鞭笞只是家常便饭。

原来那木桶里盛着的是沾鞭子用的盐水……两人倒吸一口冷气。

女人背部打满补丁的衣料再次千疮百孔,竟露出满背新旧鞭伤叠加的痕迹。

沉璧惊得瞠目结舌,暗自握拳,甚至想替女人出头,叶揽洲则及时拉住她的手,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被打的女人因痛而不禁落泪,看着沉璧和叶揽洲走过,只木讷呆滞地朝两人行了个万福礼,礼数端庄周正,更显得她尤其凄苦。然而她并不敢多加停留,只匆匆往后院去了。

随后是那打人的男子出来拱手笑言:“贱内生得蠢笨,二位见笑了。”

“没有,没有。”叶揽洲急忙摆手,牵着沉璧向前。

沉璧的目光不曾从那女子身上移开,女子鬓发乱垂,泪眼楚楚可怜,却眼神空洞。即便面色蜡黄,也难掩面容姣色,隐约可辨是个美人坯子。

沉璧总觉得这女子好似哪里见过,格外眼熟似的。

但很快被叶揽洲拉着向前走。

无人处,沉璧终忍不住气愤,“太可恨了,这不是净拿女人当牲畜对待!”

“知道你气愤,但这里不一定哪里还有人盯着咱们,你可不能冲动。”叶揽洲安抚她。

“那方才被打的女人你可觉眼熟?”沉璧问,“我总觉得眼熟极了!”

叶揽洲目视前方,低声说:“那女人我不认识,不过,你看前头阶前坐着的那个女人。”

沉璧顺着看去,发现第三间木屋前正有个女子蹲在地上缝着件男衣,身后是才晾好的衣裳,但晾晒着的也都是男子的长袍或圆领襕衫,一件她自己的都没有。

叶揽洲注视着女人缝补手艺许久,隐约觉得哪里奇怪。

但正要往前走仔细看看那女人,就从后院走出个未及冠的年轻男子。

依旧是书生打扮,但嚼着蜜饯,如浪子开口:“你们就是小虾米的徒弟?”

“是。”叶揽洲顺势扮个乖觉拱手,从包袱里拿出一件旧衣服,“阿兄,门口那妇人,是你家的女使吗?我见她缝补浆洗手艺不错,这些时日我们也没换衣裳,好些补丁要打,能否向您借这女使来帮帮?”

“嗨!那女人可不是什么女使,是我娘。”男子却用轻佻的口吻介绍起她的生母来,“她平素都干这些活计,你们的衣裳尽管丢给她吧!”

“是……令堂?”两人惊甚。

“是啊。”男子不以为意,转头对那缝衣女子吆喝吩咐,“娘,我夜里想吃鱼,赶紧晾了衣裳做去。爹刚才过来时说拾柴走的脚也乏了,还叫你去揉揉。入了夜别忘了给这小郎君再补补衣裳。”

“知道了。”女子只是低头唯唯诺诺地答应。

叶揽洲见状如此,立时不好意思了,“不、不用了吧。”

“你甭客气,只管使唤我娘就行。”男子一把从叶揽洲手中夺过他衣裳丢给缝衣女子,又闲适道:“鱼的刺都要剔掉,若阿爹吃了刺喉,阿娘你今夜又睡不着了。”

叶揽洲见势忙道:“我小妹厨艺精湛,要不来帮帮伯母吧?”

“不用!”男子拒绝,“我爹说了,只吃我阿娘做的。”

叶揽洲道,“小阿兄这不是也是怕伯母身缠好些活计,忙不过来,深夜还不能休息嘛。”

男子却笑:“哦,我说睡不得的意思是阿爹定的家规,凡是阿娘做的鱼,要是有一根鱼刺,阿娘就要在村头罚跪一整夜,吹着冷风,睡不得觉。你们这衣裳留在这吧,我阿娘手巧,能缝好。”

“……原是这样。”叶揽洲此刻只想快逃,“那就多谢伯母帮忙缝补了,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沉璧一句话都没说,心里却似滚了个火球,愠怒至极。

这厢怒火未消,前方又有男子叫骂,“最看不上这些装着三贞九烈的贼婆娘!”

“大郎,这是怎么了。”一个女子忙拿帕子上前迎着男人,“妾给您擦擦。”

这女子衣着要比前面那些体面几分,但也只是将男人穿剩的麻衣随意剪裁改成的女装,不至于破烂罢了,而一副低眉顺眼、恭谨温顺的模样,更似已被村内男子彻底驯服多时了,只知对自己夫君毕恭毕敬。

“还不是那刘三家新来的不听话!”那男子竟反手扇了凑上前的女子一耳光,仿佛拿她泄愤,“贼婆娘,往后你若也敢跟老子尥蹶子,老子也将你关到水坛里头醒醒神!”

“妾……妾不敢,妾不敢。”女子伏在地上,忍着痛跪好。

粗鲁的男子这才肯饶过她,“滚!给老子温酒去!”

“是,是。”女子捂着被打的脸颊仓皇而去。

看到沉璧和叶揽洲时,更好生羞耻地将头垂得很低很低,却还是万福礼不敢落下。

沉璧气得直翻白眼,叶揽洲也是心中恼火,但只能先带她去住处安顿。

两人住处是最尽头的一间木屋,等检查了周遭无人监视,叶揽洲才敢关了门和沉璧说话。

叶揽洲也被方才所见震惊:“这云没村里女人地位太低,穿的都是些不要的杂布头子随意缝的,只能简陋地蔽体裹身,难怪采买的东西里什么胭脂水粉、绫罗绸缎都没有。”

“大宋的百姓大多能做到夫妻相敬如宾,这云没村里女子地位竟连牲畜也不如!”沉璧极力压住气恼,也忍不住低声抱怨,“还有那些男人,粗俗卑鄙,对母亲呼来喝去,却还都一副读书儒生模样!”

除此之外,最诡异的莫过于一路走来隔壁相闻之声,竟是家家户户的男子都对诗词歌赋朗朗上口。

即便夜幕四合,依旧能从糊窗的纸透出屋内男人们摇头晃脑秉烛夜读的剪影。

最近他们这一间屋的,亦是琅琅书声绕梁不绝,是村里的青壮年男子在背诵左传。

“这云没村好生奇怪,竟然都是些文化莽夫。”叶揽洲也不禁感慨,“学识渊博,日日勤奋读书,举止却如此粗鲁,不顾孝悌,不守忠义,如此凌虐女子,真是看得人血脉偾张。”

“这活生生满村斯文败类,是怕是藏了不少秘密。”沉璧虽怒却忍,“抓紧查才好。”

两人心中虽疑窦丛生,但对村子的勘探不敢太明显,第一夜就乖觉地在老妪安排的居所分房安睡。

待夜半三更,方有一衣衫单薄的女子上前叩门:“妾给小郎君送缝补好的衣裳。”

叶揽洲迷糊之间秉烛开门,一眼认出是那被亲生儿子看不起的妇人,粗糙的手上捧着一件补好的衣裳递给他,“妾不善女红,如有不妥之处,还望小郎君宽宥。”

她头垂得低,语调也谦卑小心,生怕是因这一件衣服补不好而再挨家中男人殴打。

叶揽洲连忙致谢,本要去送,却被妇人拒绝。

但他问了茅厕的方向,借机提灯出去游走窥视一番。

茅厕边上竟是沉璧。

……也太巧了。

“你怎么在这儿?!”沉璧先惊住,“你大半夜不睡觉跑出来干嘛!”

“上茅厕。”他压低声音,“顺便看看。”

“刚好我也是。”

“……嗯!”

正说着,周围似乎有其他人出来,两人便又默契地互相扮作兄长怕妹妹夜里害怕才来作陪的模样。

两人就这么一个娇嗔一个哄地走了回去。

第十六章:村中谜
白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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