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神秘人
回到住处,沉璧仔细看那妇人送回来的衣裳:“这针脚,不是什么普通的缝补手艺。倒像是……闺阁女儿习得女红刺绣那种!难道那妇人,是位绣娘出身?”“你也察觉不对了?”叶揽洲道,“入村时她坐在阶前缝衣,我只觉她做活尤其细致繁复。我幼时家贫,浆洗缝补都自己做,总觉得打补丁没有她穿来刺去那么复杂。”“你先装好,下山再找裁缝看看。另外,我方才出去时看过那所谓刘三家新来的,虽浸在坛子里,鬓发散乱,但却是个妙龄娘子,迎着檐前灯火也能看出她肤白胜雪,吹弹可破,素指上还染着蔻丹,怎么也不像是寻常村妇,不像会为钱嫁到这里的。”沉璧深思,“倒像是个什么世家千金。”“你是疑心这里的女人都是被拐卖来的?可即便如此,村里女人似乎并没有反抗的意识。”叶揽洲心觉悲哀,“若有心向外界求救,送衣裳回来时就可向我暗示了,可她没有,只是怯懦地走了。”“明日一早,那婆子打了新的木环来,我们就要被迫下山了。但去各家核对采买需求,也是咱们最后的机会。”沉璧却很开朗,“若能纲举目张,一切真相都将明晰。我有业绩,你有政绩,两全其美。”叶揽洲对此极为认同。幸好村内买手权责多,才有这最后的机会去探查。毕竟来前他们拿到这次村内的采买明细,两人已逐条看过,大抵也能判断得出村内的情况。目前能确定的是村内人丁不算旺盛,但各家皆有读书之人,也皆须采买文房四宝。只是各家习笔用墨的习惯、对纸张厚度与韧度的要求也都格外琐碎,能记得住这些并与各家核对的,大抵只有常年的买手小虾米了。至于村长和曾婆,似乎对采买运送的东西并不好奇,只对村内是否安全和位置是否隐蔽格外上心。两人意见达成共识后就掐灭烛火继续睡下。待到漏刻已迟,叶揽洲习惯鸡鸣时起身,村里的公鸡打鸣时比外头的更早一刻。然而他起床时,村里年轻男子也都早已起身读书,似乎临摹的字帖都已在外晒干,两人惊诧于这帮斯文败类竟能比那些准备科考的学子还要格外勤奋!正想着,曾婆恰叩门来送早饭,额外还送了一只新打的木环。她嘱咐他们尽快用过早膳后就可以去各家核对采买需求了,两人含笑应答,亦说打包好了下山的行李,那曾婆才放心离开。推开居处的门,门前列了一张木案,上头已拿镇尺紧紧压住各家对于下次采买货物的需求。沉璧拿过来逐个比对过,心说下次要采买的东西倒是不如这次送来的值钱了。“看来是朝廷严打盗墓案之事,断了不少这村里的财路,这村里如今生活得好生拮据,各项需求都是对半着砍掉了。”沉璧轻嗤一声,将两次采买的货单递给叶揽洲对比。叶揽洲心中有数,也不吃早膳了,尽快按照屋宇顺序理好了各家采买的单子,就准备出发核对。只是才迈步出去,竟陡然发现村里好像空无一人,隔壁在两刻前还充斥琅琅书声,而今竟静寂得针落可闻。“难道,又出事了?”沉璧心如擂鼓,有些紧张。“倒不像。”叶揽洲强自镇定分析,“巷子里没有血迹,方才屋内也没听到打斗的声音。”“该不会整村人跑了吧?”沉璧迈步出去,透过别家半开的窗棂瞄到岸上摆着热腾腾的菜肴和满碗的米饭,很明显还没来得及动筷,“那烧的菜还没开始吃,不像是跑了。”“村头好似有人。”叶揽洲定睛望尽巷子前端,发觉上头的炊烟袅袅,是有烟火迹象的。两人对视一眼,随后动身往村头走去,一直借屋宇藏身,以迂回的方式往前走,以免被人发现。村头处最大的竹堂果然有异样——所有村里人此刻都集结于此,而周遭并没什么人把守,连窗户也有三扇因为闷热而开了一半透气,分毫不避讳旁人。想来也是,村里除了他们这两个小虾米的徒弟以外,全村的人目前都已经在竹堂以内了。沉璧机警地想起今早曾婆来得突然:“想必那曾婆送的早膳里放了药,这才以为咱们吃了便不会来了,还好咱们一口也没吃,倒撞见所有人都在这竹堂内议事。”随后两人翻身以树影作挡,蹑手蹑脚跃上跃下。最后选在一扇半开的窗边遮挡着身子,窥看堂内的人事。所有青年男子——那些早起晚睡读书的,此刻都在头上顶着一本书,靠墙站得笔直。而年长些的父辈男子也都戾气尽收,此刻垂头立于堂中,再没半分驯妻时的桀骜。所有的女子也都聚在堂内,毫无尊严地跪在他们所谓夫君的脚边,就连那所谓新来的刘三家的,也是被抓起来胡乱擦拭了身子就套了件男衫拉来跪着听训,一双皓腕被反绑在身后。而村长和曾婆也是点头哈腰、谦卑恭敬地站在一个神秘的黑衣男子身边。沉璧与叶揽洲眼神交汇,便是告诉彼此破局的关键点或许就在于这个神秘人。屋外虽有微弱风声不断,但也能够听清屋内人都说些什么。“先生突然来此,小人来不及做准备……恐有怠慢先生。”村长擦了擦额角冷汗,对神秘人作揖。“就是让你来不及做准备,才要看看你培养了什么鬼东西。”神秘人说话语调阴沉,但怒意极盛。叶揽洲本不解为何那神秘人赶着他们俩在村内时来,而今听了才知这人是突袭而来。看情形,目前全村人大概是临时收到通知前来竹堂集会,人也应该是刚刚到齐不久。“瞧瞧你们培养的这一批学子!”神秘人语调凌厉,怒不可遏中透着极端的嫌恶,“姿态不端,无文人玉质,难堪大用!”村长吓得悻悻后退数步,回神刹那伏地而跪,声线颤抖道:“先生莫恼,假以时日,一定可行!”话音未落,神秘人已经一掌重重击在身边男人脖颈上,那男人整个身子坠直倒地,口吐鲜血,片刻后即气绝身亡。而他的儿子仍是顶着书站得笔直,在这人面前,竟是哭也不敢哭出一声的。沉璧认得出那被打男人,便是昨夜那名欺辱刘三家女人不成,拿自家媳妇撒气的莽夫。神秘人才来片刻就杀了一个男人,满堂人无不惶恐惧怕,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读书的我杀不得,杀了个当爹的,也算是警告。”神秘人语如冰窟,“教子无方,就要死。”“先生教训的是。”村长哽咽着,只能叩首应承。莽夫的儿子此刻已然吓得瑟瑟发抖,神秘人却对他眼一瞟而过,只冷声问:“当娘的呢?”“妾身在。”说话的是莽夫妻子,也是昨夜无端挨打的女人,此刻仍垂低了头,膝行向前回应。那神秘人眼风一扫,当即又出一掌,这女人也卧在地上吐血咽气。“先生!”村长终于忍不住开口求情,“没了父母,学子怎能安心读书,还望先生手下留情啊!”“不,不!”那年轻男子才死了父母,眼中是恨意与恐惧交替,最后却只能如行尸走肉一般,也瞬时跪到神秘人脚边,眼中猩红充血,却是求生的本能促使他只能不断对神秘人磕头表态,“先生,我、我一定好好读书,好好学礼!再不叫先生失望了!还请先生饶命!”“我说了,你们这些读书的,有价值的,我不杀。”神秘人以折扇挑起年轻男子下颌,“毕竟你多半要做个衙内的模样,如此胆怯跪我作甚,你风骨何在,傲气何在!还不起来!”“是,是!”那年轻男子早已方寸大乱,打着趔趄站起身来,极力压住此刻的悲惧,以文人姿态对神秘人作揖,“先生今日教训得是,我必往后规行矩步,好好学习陈衙内的仪态,再不敢怠慢了。”神秘人这才满意地轻笑一声,眼光逐个扫过堂内人,见无一人敢正眼看他,他才觉得这雷霆之威卖到了时候,适时收敛起来。“若是下次我再来抽查,仍是如此面貌……”神秘人转头,如刀的目光开始朝村长剜去,“当是你这当村长的提头来见。”“是。”村长只低眉,并不多辩。“将这夫妻的尸首烧了吧。”神秘人冷漠道,“其余人,今日我便替长先生小惩大诫一番。”这话一出,竟包括曾婆在内的所有人,都一齐跪在地上准备领罚。沉璧看得也是嗓子发紧,叶揽洲更是惊异于光天化日竟有人心狠手辣至此。神秘人扫视着众人低垂的头,冷声开口:“曾婆督管不力,按照长先生的要求,今日本该卸你儿子一条胳膊,但你诛杀岭南盗墓贼人有功,回去我便只饿你儿子三日作罢。至于这村里的女人,既无法相夫教子,也是浪费了长先生给的米饭,今日就各自掌掴三十下。男子身体发肤既不好损伤,就都一律禁水米两日,你们可有异议?”沉璧没想到整村人都是只对女子重拳出击,对于这个冷血狠毒的神秘人竟然各个唯唯诺诺地谢了恩。“先生,另有一事……”再开口时,跪着的村长颇显支吾。“说。”村长道:“朝廷如今彻查各地盗墓案,村里买手也是躲躲藏藏,险些落入官府罗网,村里的好些赃物都不能再卖出去了。可如今村里请先生教习、衣食住行皆须银钱,若是这些拿来的古玩无法对外兜售,村里只怕还要另辟蹊径去拿钱了……”“只会要钱!真不明白长先生花着这大价钱养着你们这些庸才有何用!”神秘人皱眉道,“长先生当下手头并不宽裕,你们也是知道的。德宁公主墓被盗一案掀起轩然大波,朝廷追查得紧,这一月以来已有诸多听命于我们的盗墓贼被剿,长先生那笔封口费已使了不少,如今只能从书院那些学子家中再要些物件去胡商那里当掉了。待下个月换了银钱来,我亲自送来村里给你们。只是你们这些学子的仪态若到时还学得四不像,想必长先生也容不下你们这一村的酒囊饭袋了。”村长则道:“小人必定严加督管。只是如今既然岭南的盗墓贼已被诛杀,倒不如就将这些盗墓案都甩到他们身上,回头将他们的尸首和赃物一并扔出去给官府交代,或许能解长先生燃眉之急。”“岭南那一伙贼人起初便不肯为长先生所用,而后不知道从何处得知云没村有诸多古玩陪葬之物,自以为上山就能抢夺宝藏,真是愚蠢!”神秘人对这次的提议颇为满意,面露了些许喜色,得意道:“长先生觅得的这山间谜庄,岂是那些无脑之人能轻易找到的。”“长先生睿智。”沉璧与叶揽洲听到此处已觉收到的信息太多了,一时竟难以消化,直等到这神秘人要走,两人抢先一步匆匆遁去,却是一步也不敢停,径直跑回住处,才敢长舒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