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金锁阵
六人结伴继续登高前行,直至已到达高处石阶,他们并肩站着,朝远眺望时几乎能平视山阴的北亭。然而这其上还有山路可走,遥遥一望已能看到山顶的峰尖,而那与此处还尚有一段距离。叶揽洲更确信心中猜测:“我就说,北亭那里不是山顶,只是云厚雾重,让人故弄玄虚忽悠一番,游人就都将那里当做所谓山顶了。”卫扶光也不禁慨叹:“是啊,谁又能想到这山的环山石路如此诡异。从山北上山,到了北亭处就再无山路可走。但找到瀑布后的水帘洞,走到山南边继续登山,才能见到真正的山顶……果然大宋境内人杰地灵,自然之景鬼斧神工。”六人聊着,片刻不歇直奔山顶而去。果然在山顶时,俯瞰之景才与姚知州留下的那一幅钟秀山地形图能够相符。一阵风环山而来,直扑向六人,风中能嗅出馥郁的茉莉芬芳,俨然山顶有成片的茉莉种植,因而心中都更为笃定那神秘的惊鸿山庄,就藏匿于山顶——过了这眼前最后一个山洞,便可柳暗花明。山顶最后的石洞,洞口虽然宽敞显眼,并没什么遮蔽,但其中阴森昏暗,满壁皆是硕石,令人渐生透骨的潮寒,与其说是山洞,倒更像是座低矮的石头城。六人依次都点了火折子照明,顺着山洞走到尽头,却见终点的石壁是封闭的,石壁由棱角分明的碎石所砌,正中却悬着一块厚重的木板。木板正中,凸起一片形为太极两仪的圆木块,围绕它的是八组虚实相接的横痕。每组横痕有三道,每道或为虚线,或为实线,叠加按纵排列。随着这一组太极八卦图完整现于六人眼前,众人很快认出那虚线实线的组合,正是代表着八卦卦象,但木板上没有代表具体的卦象的字。知道入庄玄机必在此图,于是叶揽洲很快提纲挈领:“槐序,画图!”陈槐序会意,接过沉璧递来的匕首蹲在地上,他将石壁上的卦图图符与脑中记得的卦名逐个对应,最后在地上以文字直白地复原了这石壁上卦象的排列组合。最左端是兑卦,最右端是震卦,阴阳圆图上下分别是坎卦与离卦。兑、坎之间是乾卦,兑、离之间为坤卦。至于艮卦,左右则为坎震,而巽卦,则在离震二卦之间。“如此排布,是八门金锁阵。”沉璧细看陈槐序整理的卦图,心下顿时惶然:“那么周遭定是各种机关暗器,大家千万不能轻举妄动。”梁知行有些惊讶:“薛官人竟还懂阵法?”“习武之人,有几个不喜欢看兵书的?”沉璧苦笑,“不算太懂,但应该够用了。”“这可是九死一生的杀阵啊。”叶揽洲也面如土色,“果然这惊鸿山庄比云没村还要凶险。”卫扶光看穿众人情绪颓丧,笑着打气道:“也没有那么难嘛!诸葛亮曾依山石地形设下此阵对抗陆逊,结果大获全胜。眼前要去惊鸿山庄虽然艰难,但至少,比整座钟秀山的山石草木都是这阵法中的一关,要简单多了吧。”梁知行没见过苍黎司如此惶恐的神情,便低声说道:“官人们现在走,还来得及。”“通判不要扰乱军心。”沉璧咬牙迈步上前,“八门金锁阵,并非不能破,只是生路难找罢了,不代表没有生路。”殷如墨不喜兵书,因而她只觉得这阵型耳熟,似在史书内见过,但具体阵型她没有印象。她看着众人如临大敌,手中也捏了把冷汗:“到底什么是……八门金锁阵?”“据传,这是诸葛亮在‘休、生、伤、杜、景、死、惊、开’的八门基础上加以演化而来的作战阵型,多于战场中使用,且此阵一出,敌军往往自乱阵脚,最后落荒而逃。”陈槐序起身,割破手指将卦象对应的各门都写在了木板上,转身与众人道:“但的确是如沉璧所说,此阵并非不能破。三国时,曹仁曾在新野之战中运用此阵对付刘备,却被刘备的军师徐庶识破。”叶揽洲也没有打退堂鼓之心:“世上知道此阵之人许多,了解过破阵之法的人也不少,但有缘、有力、有胆识走到这里,看到这个阵眼的人,或许只有我们几个。”“可这里死过很多人。”沉璧痛苦地阖目,长吁口气道:“此处虽然没有尸骸血迹,也没有机关暗器遗留,是给人打扫干净了。但这里的石壁泥沙,都是一股子冲鼻的腥气。”“破阵……不容易。”殷如墨也看着石壁上的木板发愁,“这里如果是机关暗阵,所有的关卡应该都藏在石壁中,虽然木板按卦象将石壁均分成了八份,可这里有上千块碎石。哪块碎石可以挪动,后面会射出暗箭伤人,我们根本不知道。”“徐庶曾点出此阵中间缺少一位主将,若从东南角生门杀入,再自正西景门杀出,其阵必乱。”卫扶光上前仔细观察木板上的设计,“若用力按住中间这太极生两仪的木块,便算开启八门金锁阵,立刻会有八个方位的暗器自玄关而出,射向我们。只要我们眼疾手快找出东南生门和正西景门,立刻堵住这两门,其余六门的暗算就会停止,那我们,也就能走出这个山洞了。”沉璧提议:“咱们这里,我身手最为敏捷,由我去启阵。开阵后我迅速躲避,过来护着大家。”“不,沉璧,不对。你仔细看这木块,它是太极生两仪。也就意味着,这本是八门总控,若是只按一下启阵就跑了,八门就会同时关闭,玄关的攻击也会停止。我们虽死不了,却也活不过去了。”叶揽洲却愁容满面,“如果我们不能一次破阵进入,或许还会给惊鸿山庄警示,那就打草惊蛇了。所以,我们只有一次机会,须得谨慎行事,绝不能贸然行动。”是啊,若是没人一直按住开阵的正中太极木块,即便关了六门的暗算攻击,能突围的生门和景门也会随之关上了,那岂不是白玩一场,白开了一次这阵。“那也就是说,若要破阵,这阵的正中间,就需要有人一直按着那木块,那岂不是意味着……每次开启这八门金锁阵,都会有人为破阵而死?”殷如墨不寒而栗,“怎么会这样!这也太残忍了!”沉璧亦咬牙切齿:“天杀的!这些狗东西,分明是在用这阵挑衅我们!”“挑衅?”梁知行不解。“对,他们笃定了,即便我们看穿此阵,又知晓破阵之法,也依旧没有胆识舍弃同伴,去做这祭阵之人。”陈槐序解释一番,继而问梁知行:“梁通判是练家子吗?”“会些,但不算精。”梁知行不明就里,“陈官人问这是何意?”“了解一下。”陈槐序含笑颔首,继而迈步上前,凑近那木板上的太极圆符,“我来。”“你说什么?”众人齐声一怔。“我来开阵。”陈槐序语气决然,眼中是视死如归般的坚定。卫扶光立时喝他:“你少逞能!就你那笨手笨脚的,只有送人头的份儿!”“这里最没用的就是我了。”陈槐序淡然笑道,“你们都还有功夫傍身,能护住自己和同伴,我只盼别成为你们的累赘包袱就好……左不过说了要一起找惊鸿山庄,我在此就算祭阵了,也不亏得慌。”“谁说你最没用!”最先驳斥他的竟是平素最与他针锋相对的卫扶光,那平日冷冰冰的面颊上,头一次在众人面前有了难以自控的悲戚之色,“你博闻强识,学富五车,属你读书如吃书一般,怎么就没用了!”她下意识地急了,甚至急得快哭了。“谢谢你,扶光。”陈槐序欣慰笑着望着她,“这还是咱们俩第一次这么和平。”他转对众人,“这里只有我不会武,若不幸身亡,也是死在刀刃上了,为了大家,这很值得。”“都是用在刀刃上,哪有死在刀刃上的!”沉璧也急了。“我也不会武。”殷如墨迎着陈槐序上前一步。“可殷娘子能看懂暗示,与沉璧配合默契,是个很好的智囊。”陈槐序似乎方才一瞬间替所有人都把他们不能死的理由想好了,此刻顺利地信手拈来。“可你袖箭很擅长,你说过,我记得啊!”殷如墨眼中噙泪。“这看似是八门金锁阵,实际是人性反间计。”叶揽洲此刻恨得牙痒,“若想破阵进入山庄,谁都不想死在这里。凡涉生死抉择,同伴之间必生龃龉争执。若不想内斗,只得止步于此。”“可惜了,行离间之计,在有勇有谋的苍黎司,是行不通的。”陈槐序少见地冷笑着说,“当初为拿下太平惠民药局的杨提领时,我佯装与揽洲离心离德,因而取信于他。他入狱那时,我就说过,苍黎司永不争权。”叶揽洲眼眶酸涩胀痛,他红着眼,简明扼要地讲:“陈槐序,我不许。”“那你许谁来?”陈槐序笑着,却落了一滴泪,“难道要让梁通判为苍黎司而死吗?”“在下愿意。”梁知行浑然不怵,还真接了这话锋,“惟愿五位官人若能平安得见姚惊鸿时,可以告诉她,梁知行对她之倾慕,至死不渝。”其实,他对姚惊鸿的情愫,早在钟秀晓时,六人就已发觉。“梁通判不要与我争。”陈槐序探手让他住嘴。转而他看向苍黎司众人,又不舍地逐位仔细看了看,最后诚恳地抿着唇,哀求般地说:“帮我,照顾好孩子们,好吗?”“不好!”殷如墨抢先回答,本要上前错过身与陈槐序交臂换位,却没想到陈槐序有了预料。“别过来!”此刻陈槐序已经快步上前,将掌心抵在了木板上的太极图符,“谁再上前,我马上按下它!”众人脚步同时一滞。陈槐序道:“你们能做的,就是在我开阵之后,保证自身安全的同时,迅速找到代表东南生门和正西景门的两处具体玄关到底藏在哪里。”“槐序,我们必定会护好你的。”眼看陈槐序态度坚决,叶揽洲只得咬牙绷住心弦,迅速淡定地厘清思绪发号施令,“我与沉璧找东南生门和正西景门,扶光护住槐序。”“没问题。”卫扶光答应得干脆果断。叶揽洲又转看梁知行:“通判,劳你护好殷娘子。”“一定!”梁知行用力点头答应。沉璧摊开包袱,将刀剑兵器分发给几人,也顺手扔给陈槐序一把刀,让他抵在心口前防身。陈槐序转过身面壁,阖目以掌按下那太极圆木,果然木板后各卦象所均分的石壁中,从八个不同方位的玄关都同时刺出了暗箭。那些玄关所分布的位置格外刁蛮,在卦象均分的石壁范围内依旧高低错落分布,若非是几人早有提防,定会人人都被射成马蜂窝。幸好六人各司其职、严阵以待。卫扶光尽全力挡在陈槐序的身前,挥舞长剑替他和自己击走飞来的箭矢,甚至匆忙之际,陈槐序另一只空闲的手还推着刀面,替卫扶光挡了一箭,两人相视一笑。梁知行也左右手各握一把刀,左右替殷如墨格挡箭矢攻势。沉璧和叶揽洲也幸不辱命,没有左支右绌。既保证了自己毫发无损,又成功将两把剑推出堵住生门与景门的玄关。果然才堵住东南生门时,就已有三门停止了放箭,再将长剑推入正西景门的玄关时,另外三门也立竿见影地收起了暗镖。随着两门被堵住,山洞大门果然缓缓开启,再也没有阖上。一座藏于山顶的惊鸿山庄,就这样映入众人眼帘。劫后余生的欣喜席卷心头,众人不约而同地凑在一起喜极而泣。山庄外没有云没村那般严防死守,四下是雾霭缭绕着将整座山庄围裹。这里的房屋为了隐于山顶,都是平矮的,被山间草木叠嶂完全遮蔽。可这屋宇相连如群山紧咬环抱的宏伟之象,依旧令人咂舌,不得不感慨一句别有洞天。而云雾的迷惑之中,他们看不清有人,甚至看不清有炊烟升起。“我们,进去吧。”梁知行先开口。“梁通判请留步。”叶揽洲却朝他拱手一礼,“此处玄关已开,惊鸿山庄内定是龙潭虎穴。我们六人之间,只有你能在青州请兵来助,还请延引援兵前来接应。”梁知行听来颇觉有理,遂未深想便答应了,转身走出山洞要搬救兵前来。看着梁知行走出山洞,叶揽洲松了口气,意味深长地扬了扬唇畔。沉璧看穿了叶揽洲的计划:“你故意支走他?”“能走一个,是一个。”叶揽洲没有否认。然而梁知行才走不久,霍然想到了叶揽洲那话的异样,他猛地怔住。若只是为请兵,为何他们不等他带来救兵后再一起进去?梁知行这才恍然大悟,想到叶揽洲是为保他性命,才借口找救兵前来将他支走!梁知行不想抛下苍黎司不管,他也不忍,更不屑。可他回头时,那八门金锁阵被破解后所移动的机关,已再次严丝合缝没入山石之间。好似那门从来不曾开启一般。他亲眼看着苍黎司五人将自己与他完全隔绝。是叶揽洲和沉璧将山洞的门推上,造成无人破阵的表象。“现在,只有我们五个了。”沉璧转头,看着另外四位同伴,唇边一抹笑却有些苦涩。“说说目标?”叶揽洲苦中作乐地陪她一起笑着。陈槐序先说:“找到沉璧义父为何被害,还有礼部尚书张研到底想做什么,看看这些烂事到底是不是与他有关。还得看看云没村跟惊鸿山庄、白璧书院都有怎样的联系。”卫扶光也淡然地顺着往下捋:“再看看张研背后的姜宰执,是否与此事有所关联。”“还要……找卢玄。”殷如墨哽咽着说了沉璧也想说的话,“不论他是死是活,我都要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