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倒戈向

五人检查了身上带的笔墨纸砚都无损毁,这才松了口气。

沉璧心说还好是四个人分着保管了,不然方才那激烈鏖战,只怕是一个也保不下了。五人朝曾婆行了礼便往山下走,走了半晌才见到山中北亭,他们渐渐摸索到了下山的路。

沉璧仍自责不已,“是我害了惊鸿山庄,是我害死了他们!”

“老师在我们来青州前,已经在都进奏院移花接木,找人冒充我们了。”叶揽洲也始终想不通到底张研怎么会知道他们来了青州的,“我们这一路也很小心,即便是往青州进奏官手头递了些钟秀山内的大刀宰客的见闻,也是乔装成了寻常百姓。难道是我们找驿站铺兵送信回东京都进奏院时,被铺兵出卖了?但也不会这么快就传回东京,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实际差错还是出在都进奏院里。

张研那日在州桥夜市派人刺杀沉璧和叶揽洲不成以后,就在都进奏院买通了眼线。

都进奏院内的伙长姚火福。

因着五名副手冒充苍黎司的进奏官,伙食口味有变,偏甜的菜肴没动几口,偏咸辣的菜肴却吃得一口没剩,更开始顿顿不落地吃姚火福做的膳食,还吃得精光。平日最爱自己动手制膳的沉璧,不自己点火做饭了,那贪嘴的卫扶光也不下馆子、不叫索唤了,姚火福就已经察觉到苍黎司内鱼目混珠。

他将这事告诉了张研。张研当即猜到苍黎司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此刻定然已来了青州。他笃定,苍黎司的人只要进入钟秀山,定能想方设法找到惊鸿山庄。若是文房四宝的秘密被苍黎司发现,他多年的敛财计划也就会暴露,因而他宁愿弃车保帅,咬牙忍恨将惊鸿山庄烧毁。

因姚火福的消息传晚了几日,张研的杀手也到青州迟了三日。

“要是没改阵眼,梁知行或许已来惊鸿山庄救人了。”叶揽洲也很自责,“还是我们太愚蠢了。我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

卫扶光摇头:“如果梁知行真的带兵来了,那就意味着这件事最后的人证,可能都没有了。”

沉璧附议:“对,青州府衙有鬼,所以张研才要借辽人之手杀梁知行。梁知行若带益都的那些官兵来了,或许这边的安抚使又会出云没村盗墓贼那一招——说梁知行是与咱们苍黎司合谋,结果又分赃不均,自相残杀。咱们的入局,搞不好还成全了他们想杀梁通判的计划。”

“我其实不明白,为何他们杀梁知行,要借辽人之手?”陈槐序道,“在青州随便制造些意外不就得了。”

“一来辽人嫁祸西夏,能挑拨大宋与西夏和平,这是辽人想要的,也是辽人答应与张研合作的条件。二来,姚瑛已莫名死于流寇之手,其女姚惊鸿失踪,姚瑛爱徒梁知行又与郎中丞曾有书信往来,郎中丞生前也说要来青州,若是这时梁知行又莫名被害,你说青州这些烂事,又怎么掩盖?”殷如墨回答,“所以,辽人动手,最合适不过。”

五人一面说着,一面已下了山。潜火队虽匆忙赶来,却对那惊鸿山庄的烈火全无办法,毕竟两条进庄的路现下都行不通了,就只能纵着那火一直烧着,烧到再没可烧的才完。这物证尽毁的结果很令张研满意,但对他而言,唯一的意外就是苍黎司的五人都逃了出来。

毕竟他不知道曾婆将私藏的一套惊鸿山庄里制作的文房四宝都送给苍黎司。

并已经被苍黎司完好无损地带下了山。

然而他们才走到山脚,就有益都县衙的一队官兵前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有人报官,说亲眼目睹了你们在山顶杀人放火。”县衙的胥役尚算客气,“还要委屈各位收监待查。”

“什么人报官,焉知不是贼喊捉贼?”卫扶光几乎被这好没来由的罪名气笑了。

“目击者说,杀人者身上有块写着‘惊鸿’二字的血帕。官人们若不亏心,容小人一查便知。”为首胥役拱手,却将沉璧怀中露出的锦帕一角顺势提起来,整块血帕现于众人眼前,一时便人人都缄默了。那胥役继续说道:“如此,属于人赃并获,官人们请随我走一趟吧。”

殷如墨冷哼道:“说话这般客气,看来各位是知道我们的身份了。”

那胥役拱手作礼,看了五人几乎都有伤在身,继而道:“苍黎司的官人,若无县尊之令,又是刑案,小人也不敢造次。看到五位伤重,若是进了牢中,也可延医诊治,以待县尊问审。”

苍黎司此刻当然信不过青州属县的府衙,便没有松口,一直僵持着不动。

“谁敢抓苍黎司的官人!”梁知行此刻也带兵来了,只是,来晚了。

“见过通判。”胥役朝梁知行作揖,“回通判,是县衙有人报官,说汴京苍黎司的官人在山顶杀人纵火,县尊才命小人前来。”

“我方才就与……”梁知行才要说他与五人同行同在,叶揽洲忽地想到几人下山时怕重演云没村盗墓贼自相残杀的假戏。为保梁知行平安,叶揽洲便急忙打断,“通判何必护着这些个腌臜货!杀人了就是杀人了!火虽不是他们放的,但人肯定是杀了不少。”

梁知行听得一愣,不知为何叶揽洲突然倒戈。他瞥见了叶揽洲的眼色,便没有再多说。

此刻已有许多百姓前来围观——来得倒是恰到好处。叶揽洲借势当着一众百姓眼前,朗声说道:“既杀了人,就该待审,即便是被山匪逼的,为护百姓,师出有名,也是不行!”

这计是故意的,这话也是故意的——防的就是那些莫名其妙的脏罪名栽来。

苍黎司另外四人被叶揽洲突然的举动搞得发懵。

但沉璧猜到叶揽洲是为将计就计,她反应机敏,猛地一扯叶揽洲的衣袂,又佯装是破了大防,说漏了嘴:“叶、叶揽洲,你说了替我们瞒着的!你为何还未上公堂,便先揭了人短!”

叶揽洲暗自握拳,却忽地剑指同伴,顺而将剑尖将衣袂斩断,犹然若作割袍断义之绝情:“既杀了人,本想下山自首,怎么此刻还要故作无辜。若非你们说来自首,我岂会与你们站在一处!”

“叶官人这意思……是与苍黎司另外四位官人,不是一路的?”县衙的胥役也蒙了。

“当然不是一路的。”叶揽洲斩钉截铁地胡诌起来,“我是见着了山火,上山看看百姓如何,便见这四个腌臜货背着我独自行动,肆意砍杀山匪!虽说也人人救下了一两位百姓,但那些百姓过于惊惧跑走了,总得给些时间往回找找,回头上了县衙也算是个人证。彼此分辨分辨,也别冤了这些腌臜货才是。各位说对吗?”他借了势,周围百姓也顺势都附和起来。

那胥役没法子,只好将叶揽洲放了。

“既进了牢房,苍黎司的公帑,尔等就别拿在手里了。”叶揽洲厉声一喝,顺势将四人包袱都丢给了梁知行,“为证公平,就让通判保管保管,免得你们攀咬我贪了。”

实际是借机将那每人手里保管的笔墨纸砚都拿了来。

梁知行会意,顺势便按叶揽洲的意做。

叶揽洲想着,青州往东京传讯需要时间。阮虬等人都死在了惊鸿山庄内,反而苍黎司平安下山,这事刚刚发生,张研应当还不知情。益都县衙此刻抓人,应该不是受张研指使,当是确有百姓到县衙报官。他厘清思绪,扫视周遭,只觉突然来帮忙造势的这些百姓过于热情,且来得太是时候了,并不像已在钟秀山受过山匪惊吓的寻常百姓,不逃之夭夭也就算了,还留在原地看热闹,实在不合常理。

若游园会和钟秀晓内做戏的人都是卢玄安排的,那此事也应是卢玄报官叫了衙差来,再安排些围观的百姓在这看热闹,为的应是保护沉璧才对。毕竟入了县衙,又在通判面前过了明路,想让苍黎司的人不明不白地死了可不容易。倒不如就坡下驴,就让胥役在牢狱内给沉璧等人延医诊治,反而平安。这几日的时间里,苍黎司的人好生治伤,也能等来梁通判的心腹亲兵赶来益都。

事实上也真是卢玄报的官。

胥役来后,他身后的两个跟班小役一左一右地站着,两人都合拢了三指,以拇指和食指先后有意无意地点在唇边、额角。沉璧和殷如墨都习惯性往那胥役身后瞥了瞥,只看到那两名小役先后以这般动作示意,便知当时青州益都县内的衙探。也就是本为《轶闻录》手下探官组织的成员,而青州地界是卢玄老家,很明显这是卢玄当个耳报神,找来的衙差。

沉璧与殷如墨相互递了眼色,便都明白了这是卢玄之意,若真有害人之心,也不必刻意摆了手势传讯。沉璧向左轻拉陈槐序袖口,又向右朝卫扶光瞥了个眼色,两人便都明白了沉璧打算将计就计。

于是就在叶揽洲将自己摘出去与苍黎司划清界限以后,苍黎司另四位就在沉璧的带领下,开始对叶揽洲破口大骂,一来骂他的德行,二来骂他的公私不分,总之能骂的都滥骂一通,一路骂骂咧咧地被胥役带走。最终叶揽洲与梁知行一并去了梁府稍歇,沉璧四人则被关进了益都县衙的牢房。

卫扶光、殷如墨、陈槐序才进了牢房,就开始絮絮骂起叶揽洲是个天杀的混小子,突然搞那一出倒戈,真是让人猝不及防。虽然的确他们是发自真心的疑惑,但实际也是故意配合着给狱卒听的。

“安抚使若也受上头的人操控,只怕这事是要盖下压住。只靠梁通判一人之力,只怕等不到救援。那我们几个,就必死无疑了。”沉璧低声解释,“所以,梁通判需要调出压安抚使一头的兵。”

殷如墨瞬间了然:“而揽洲能配合他,做这个虎符。”

卫扶光也明白了:“哦!我知道了,你是说,官家赐给揽洲的鹤令!”

“是。”沉璧点头,“所以揽洲是急中生智。”

陈槐序道:“他倒戈得对。情急之时,咱们几个,总得有一个人在外拿着鹤令办事。”

益都知县的确知道苍黎司颇受圣宠,因而不敢怠慢,的确命胥役请了郎中去牢房给四人诊治外伤,梁知行也以通判的身份提前施压给了知县,已将此事呈报朝廷,或许此案要到东京才能审理——其实梁知行并没有将此事传回东京,之所以那么跟知县说,也是叶揽洲故意设计的。

在这个时间差里,叶揽洲必须要让梁知行越过安抚使的人,调配自己真正信任的青州兵马驰援。但梁知行知道,安抚使早就听命于张研,此刻若想越过安抚使行事,倒的确处处掣肘。于是梁知行只能先传讯给自己心腹亲兵快马加鞭赶回益都,又要知县帮着寻些好郎中去牢房内给沉璧等人治伤。

然而一连过了两日,大抵张研的暗令已到了青州,兼任知州的安抚使李祐连夜赶到了益都。随后县衙牢房给四人看诊换药的郎中没了人影,原本牢房热情的小狱卒也变成了首鼠两端的狂悖泼皮。

第七十九章:倒戈向
白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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