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设局时
叶揽洲灰头土脸地锁着眉头回了苍黎司官廨内。沉璧忙问卢玄是否安好,看着他点了头才问可有什么收获。叶揽洲抱怨了句油盐不进,沉璧便提出要亲自去看看,立刻套了马车直奔开封府去。她带了些卢玄爱吃的东京小食,曹婆婆家的肉饼、会仙楼的水晶脍、七宝楼的玉灌肺等等,甚至还有水囊灌着的紫苏荔枝水。她看着卢玄时,什么都没说,只静静地将吃食递了过去。卢玄吃着吃着便哭了。沉璧喉中一噎,仍没有说话,默默隔着铁栅递了方帕子过去。待卢玄吃完喝完,沉璧才轻轻问他:“为什么?”“对不起。”卢玄屈身坐在石壁边,并不敢看沉璧。“我问的是为什么。”沉璧替他擦了擦额角的汗和脸上的泪痕,“你想做什么?”“时机未到,我还不能说。”卢玄咽了口唾液,“说了也不会有人信。”“我信!我会信!”沉璧激动地喊。“你们已经帮我足够多了,我不想再利用你了。”卢玄闭了闭眼,“我不忍。”他长叹一声,“叶揽洲说你哭了,哭得很厉害。”沉璧懊恼道:“如果是身有冤屈,苍黎司完全可以帮到你。”“不能。”卢玄心如死灰般淡漠开口,“最后这步路,只有我自己能走。”“张研利用辽人盗墓,以赃物赃银暗中扶持云没村、惊鸿山庄,无非就是为了贪墨,收受白璧书院的学子贿赂,笼络学子世家,以求在朝堂平步青云。”沉璧道,“这案已经呼之欲出了,你还要做什么?”卢玄自嘲般苦笑一声:“没有证据的案子,怎么叫呼之欲出啊。”“你不就是人证吗!”“在朝堂上,张研笼络了多少人,又与大辽南院有多紧密的联系,你知道吗?”卢玄摇头感叹,“你说我这命如草芥的人,纵进了有司衙门,他轻飘飘一句我攀咬他,就足以脱罪了。”沉璧不解,“这么多年,你都为他做事,怎么可能没有证据?”“人证很多,这么多年我也救了不少,但没有人敢出面作证,因为害怕祸延己身,乃至连累家人。”卢玄低眉,“何况没有物证,这么多年都没有。即便是有你们入局,也还是没有物证。”“我们入局?”沉璧问,“你指云没村和钟秀山?”“是,云没村的盗墓案,我和堂兄费力设计引你与叶揽洲入局,为了激你们俩彻查,我提前通知了唯一一队不受张研控制的岭南盗墓贼上山,忽悠他们去云没村寻宝,为你和叶揽洲取得云没村信任创造条件,可即便你们进入了云没村,也取得了他们的信任,也还是没有将这案捅破。”“堂兄?”沉璧这才恍然大悟,惊得瞳孔猛地一扩,“小虾米是你堂兄?!”“是,而且,是我亲手杀了他。”卢玄旧事重提,喉头“呜呜”地低吟着,像是又哭了,“云没村地图和信物被盗,他回不去拿解药,毒发了。我不忍他受苦,便替他干脆了断。”沉璧此刻方才顿悟,为何小虾米当时毒发身亡,却还在胸前插了把剑……沉璧心中惊乱,一时忍不住依墙靠下,许久才缓过来神,“那么你不恨我和叶揽洲害死了他?”“不恨。”卢玄释然般又笑了,“因为他的死,就是我们计划的一环。”他皱着眉,却挑着唇,“他的目的,就是将地图和信物让你们找到,从而迎你们上山揭露云没村之事,但没想到一篇《梦游云梦之奇遇》横空出世,张研决定要将云没村毁了!我为了保云没村的人,才提议借那文中的法子,将村内人暗中移到惊鸿山庄去。”沉璧眼酸,“那么是我、揽洲、如墨的草率,间接让你堂兄白死了,抱歉……”“我与堂兄当年配合着演戏救下村长一家,堂兄才成了云没村唯一的买手,一当就是好多年,本以为能攒下些物证,却没想到也是一无所获,张研太谨慎了。那村长是个知恩图报的,小虾米死了,他也没有独活,以在惊鸿山庄祭阵自戕为代价,为更多人换取了苟活的机会。”卢玄说着有些颓丧,“可是我们还是一无所获。在惊鸿山庄里,那笔墨纸砚,做了那么多年,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可我却那么愚笨,我根本看不出来那文房四宝到底有什么玄机。”“你如今还有剩的笔墨纸砚吗?”沉璧问卢玄的同时也想着曾婆临死前将文房四宝送给他们,想必也是因她私藏多年仍没参破。“有,在鸣声酒楼里,之前如墨被关的那件杂库。我走前将文房四宝放了进去。”卢玄道:“我只知道是那年白璧书院预科考,先帝要求‘糊名’时,张研命人开始打造的。张研这个人,他的一个计划会分十次进行,心有千面,他谁也信不过。所以这么多年,以我一人之力,即便替他操持惊鸿山庄,也仍无法参透其中玄机。”沉璧低语:“糊名策略是先帝为防考场舞弊,这才推行的法子。主要是防止主考官收受考生贿赂,这些年科举试卷也都是糊名批阅的。若是为应对糊名,那这文房四宝,就是为给学子作弊使用的……可寻常笔墨纸砚,又怎么作弊呢。”稍忖片刻,“罢了,待我去取了来看。”卢玄点头:“所以我肯定,惊鸿山庄里打造的文房四宝,会是揭露他的物证。”“那惊鸿山庄为何要种茉莉?”沉璧问,“是必须的吗?”卢玄道:“我种的。茉莉花香最好辨识,散在山里,会有人发觉异样,是为了对外呼救,可惜除了卫娘子,一直没人看出那花的问题。张研总派人来山里巡查,没办法,为了跟他交差,我不得已才取了漫山雪的名字,迷惑他手下那些五大三粗的亲信。”“原来你们果然是一直以茉莉对外呼救。”沉璧道,“他既派人巡查,想必是起了疑心,那为何不让你们一把火烧了那丛茉莉?”卢玄回答:“他喜欢焚香,私下养了好些调香的娘子,调了香膏脂粉类的,由他家大娘子拿出去给其他官眷拉拢人心。调香娘子以城中瑶仙娘子为首,我买通了她,让她说惊鸿山庄的茉莉花期最长、花香最浓,适合给诰命贵眷献宝,这才留下了那一丛茉莉。”“喜欢焚香……”沉璧喃喃,“那丛茉莉就这一个用途吗?”“其他用途就不知道了,但的确他会让我定期磨了茉莉花瓣,封在匣子里送去他府上。”“除了文房四宝,就没有其他物证,连个账本都没有?”沉璧想着太平惠民药局提领贪墨多年,尚且除了药商的人证,还能有密室里的账本,这张研为纨绔学子大开方便之门,绝对不该什么物证都没有留下。“真的没有。”卢玄丧气道,“张研从未对我推心置腹。”沉璧不解,“那岂会让你操持惊鸿山庄。”“为了羞辱我。”卢玄苦笑一声,“也笃定,我什么把柄都捏不到。”“羞辱?”沉璧真是听不懂他这云里雾里的话,“你到底为什么一边帮他,一边又想对抗他?”“沉璧,你该走了。”卢玄仍不想将自己的旧事告诉他,“答应我,你不要再查白璧书院的事了。”“为了救你出去,我一定要查。”沉璧意志坚定。“你们在钟秀山并肩作战时,我好替你高兴,你们都还是那么默契。”卢玄不敢抬眼看她,只是想着那日远火镜看到的场景:苍黎司五人互相依靠一齐拉了弓弩对抗贼人。他不免为沉璧高兴,“你和叶揽洲站在一起的时候,可真好。”眼底却是他无法再与她一起并肩作战的遗憾与怅然。沉璧不语,只是又看他一眼就要离开。卢玄仍在她身后叫喊着要她不要再查下去。沉璧没有问义父死因,因为她害怕这又与卢玄有关。她鼻尖很酸,酸到双眼都胀痛起来。她不断暗示自己,如今当务之急是破了白璧书院替考案,再去问义父旧案,这样便能一通百通,融会贯通。先去拿文房四宝研究证据要紧。沉璧为提防有心人跟踪,并未只身前去鸣声酒楼,而是迂回着让殷如墨派从前在七月楼的亲信王福拿来。卢玄做事谨慎,还真把那笔墨纸砚藏在了一只食盒子里头。王福便留意多带了三提食盒,将这笔墨纸砚混在里头,一起命人光明正大送去了苍黎司的官廨。这三只食盒内有两只装满酒菜,看着就像是许久没有大快朵颐的苍黎司忽地叫了索唤席面,并没有引人多疑。苍黎司内,众人疑心都进奏院之前出了内鬼向张研报讯,才导致杀手去了青州。于是这次便利用这一点,故意胡吃海塞,还将部分酒肉送去各司与其他进奏官共享。张研那边也的确没人怀疑。毕竟都进奏院内未有任何针对眼线的裁撤,张研尚且不觉苍黎司进奏官已经发觉了青州之事的火是从都进奏院内院烧起。但只是叶揽洲不愿打草惊蛇。毕竟只要都进奏院的人未和朝廷签死契,无论如何都不能避免张研一轮轮的金银买通,就算是查内鬼也是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