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谢椿庭

经过孩子们这些时日的照顾,两人的身体也渐渐地好了起来。

在大同院的日子里,卫扶光也看到了陈槐序每日有多忙,又想起了郎中说的陈槐序睡眠不好。她悄悄去了趟街上香药铺子,最后背着个硕大的包裹回来。之后卫扶光除了平日帮忙照顾孩子们起居、给孩子们买不同花样的吃喝,就是屋内关门鼓捣着香药。

这日卫扶光亲手调配的安神香药刚做好,就听见屋外传来孩子们的喧闹声。卫扶光好奇地走到院中,就见了陈槐序在院里牵着一匹马,孩子们连忙推搡簇拥着卫扶光走到马前。

他们围着卫扶光七嘴八舌地邀功说着,这是他们所有人一起送给卫姐姐的礼物!

陈槐序含笑说着:“这些日子,你辛苦照顾孩子们,还给孩子们买了许多吃喝与玩具,教孩子们投壶射箭,孩子知恩图报,就想着也要送你一些东西。他们说人放假,就该回家,所以人人攒了零用钱,送你一匹快马,让你也回家看看。”

陈槐序看着卫扶光笑得一脸温柔,她正挨个抚摸孩子的头顶,可见欣慰又惊喜。孩子们看着说话的两人,不由起哄起来,阿仰连忙将孩子们都带走。

在终于安静了下来的院中,卫扶光才有时间好好看看这匹马。她小心翼翼地温柔抚摸着马头马背,这马虽比不上紫骝,但毛色光亮,身子雄壮,又极为温顺,一看就是匹好马,大概所费不菲。

卫扶光刚要将银锭子塞给陈槐序,让他换了铜钱给孩子们返还,就见陈槐序又拿了一把宝剑递到她面前:“马匹是孩子们送的,让你能够尽快回家。这剑是我送的,希望你一路平安。”

卫扶光听到陈槐序的话,也不再拒绝,莞尔点了点头,“你等等。”说着,跑进屋中将调配好的安神香递来,“郎中说,你要好好休息,多睡觉,我便做了这安神香,我试用过,效果还不错。里头的白檀、藿香、降真、甘松……总之好多种香药,我还和了蜜搓成香丸,你置于香炉即可。”

“谢谢你,扶光。”陈槐序收下卫扶光的心意,为有这样的知己良朋而满足,他看着卫扶光收下宝剑,真诚朗声祝愿她:“愿你倚马仗剑,荣归故里,我在东京等你回来。”

卫扶光身子将养得很好,终于骑上了快马,踏上了回越州的路。

虽然卫扶光对那个冰冷的家里没有什么情感,在外这么久也没有思念,只是偶尔也挂怀父亲的身体。她记得在生辰前,叶揽洲寄书回家,而父亲也亲手回了信,字里行间都是对扶光这个女儿的自豪。卫扶光如今在苍黎司大有所为,一定也早传回越州,她也很想让父亲看看自己如今的长进。

于是一路快马加鞭赶回家中。但越州离东京很远,在路上耗时许久。卫扶光回到卫府时,已疲惫不堪。才将马儿给门房牵走,就嗅到院内散发着浓重的药味。卫扶光心下一惊,连忙向父亲卧房跑去,结果刚走到门口,就看见围了满院的女使小厮。

刘翁发现了卫扶光突然归家,惊呼一声大姑娘!女使小厮们连忙让出了一条路,卫扶光疾步匆匆扑到榻边,看见了形容枯槁的父亲,正恹恹地躺在榻上昏睡着。

卫扶光哽咽着问刘翁,得知了阿爹这些年东奔西走,早已积劳成疾。

而这病来如山倒,已经……无力回天了。

卫扶光不敢置信地连连摇头,泪珠连成线一般不断坠落。她跪在榻前,轻握住父亲的手,小声啜泣着呼唤阿爹,榻上的卫金鑫果然只听了细微的女儿呢喃声,便努力睁开了眼睛。他看到卫扶光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中揪痛,却还是努力笑着,缓缓开口:“这梦真好,在临走前还能看一眼囡囡,以前你不会哭的时候,为父总是会担心你太过冷漠。可现在真的看见你哭了,为父又好生心疼。”

卫金鑫用尽全身力气,伸出手试图替卫扶光拭泪,卫扶光将脸颊凑了上前,在父亲的手坚持不住时,立刻用掌心托住他的手背,按在自己脸颊。卫金鑫感受到了手上的柔滑触感,又不断有湿润的泪流进指缝中,卫金鑫这才瞠目惊喜道:“囡囡,你真的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主君,真的是大姑娘!”刘翁在一旁激动着哽咽,“都说父女连心,就算您不让我们告诉大姑娘,大姑娘也还是赶回来了!”

“官家给我们放假了,放假了都是要回家的,我就回来了想着看看你,我……”卫扶光此刻口不择言,说话逻辑格外混乱。

“嗯,回家,回家好……这里是永远是囡囡的家。就算我走了,这里也是囡囡的家,不管什么时候,我们囡囡都可以回来。”卫金鑫也不觉落泪。

卫金鑫说一句话要缓上许久,可他仍然要吊着气和卫扶光多说几句话:“囡囡,往日里,都是你对为父说,今天也听为父说一说吧。这些年,是我光顾着赚钱,想着要给你最优渥的生活,却忘了年少时,是孩子最需要亲人陪伴的时候。是我的疏忽,才导致了你童年的痛苦,让你身上背负了这么多的压力,都是阿爹的不对。其实后来你遇上了吴夫子,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开始经常跟我唱反调时,阿爹还是挺高兴的,觉得你鲜活灵动了起来,甚至有时候,会故意到你面前讨人嫌。”卫金鑫说着,又忍不住咳嗽起来,只是渐渐地,他没力气起身了,便连咳嗽都显得奢侈。

卫扶光看着父亲痛苦的摸样,连忙伸手替他顺气:“别说了,我都懂,都明白。”泪水却似堤坝挡不住的洪流,不断打在卫金鑫的手臂上。

“阿爹不说,就怕没机会了。还有一事,也是爹爹对你不住。其实你这次去苍黎司,是阿爹提前从知州堂弟那里得知了东京都进奏院会招新的进奏官,便想故意与你作对,要用激将法将你逼去东京。与吴夫子同去东京,也是爹爹求他带你去的。算着时间,你会赶上都进奏院的招榜。爹爹还故意派刘翁去催促你回家,这样你就更会死心塌地留在东京了。阿爹知道只有这样,你才能去苍黎司历练,才能有现在的成就与声望。阿爹知道,真正的千里好马是不能被圈养的,只有去到辽阔的草原上,才能看出卓尔不群的健硕,和一往无前的胆识。”

“你虽然在吴夫子的教导下,去游历时开阔了眼界,也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和情绪,可你被压抑了太久,只会将情绪变得更极端,我知道你到了应该离开的时候了。所以我希望你能去苍黎司,感受人世间的各种情感,去感受到人世间的温暖,亲自去体验这鲜活的世界,感受爱和痛,感受欢乐与悲伤,让你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变成更有人情味的人。”

“你幸不辱命,在苍黎司有了一番成就。当叶掌司寄信回家,诉说你的丰功伟绩时,阿爹高兴得一宿没有睡着觉,彻夜辗转反侧,将那封对你的褒奖信看了又看,看了又看!阿爹那时便知道,这是我这一生,做的最重要的、最正确的选择。”

“爹、爹很开心。”

“囡囡,阿爹、阿爹爱你。”

卫扶光听着父亲临别的话,心中无限酸楚。她突然想起,少时与父亲的每一次争吵,转身后父亲嘴角的微笑;要离开苍黎司之前,门口总是徘徊的影子,包袱里莫名多出的银票库帖……原来在尘封记忆中,不被察觉的角落里,父亲的爱始终常伴左右。在无数的记忆中,那些都是不被在意的。

可直到如今在父亲的话中,卫扶光终于想起,原来一切父爱,本都是有迹可循。

“阿爹,囡囡如今已经……”

卫扶光的话还没说完,便感觉手中握住的父亲的手有滑落的趋势了,耳边明明充斥着刘翁的尖叫和家仆的哭声,可卫扶光这一刻,却觉得十分安静,什么都听不见了。

卫扶光看着父亲紧闭了双眼,可笑容仍很安详欣慰。她浑身有股无力感,正拉扯着她向下坠着,使她僵在地上许久,都浑身动弹不得。那种感觉,比在苍黎司经历过的所有困境都更加无力。

只有泪水,失控着不停向外涌。

卫扶光没有理会刘翁的关心,以手抚膺,用力捶了胸口数次。她张大口呼吸着,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后,却又突然冲出屋子离开。卫扶光这一走就是一个时辰。她回来时,卫府门楣已经丧幡素绫包围,祭奠所用的白色灯笼高悬,入眼皆是黑白,世界仿若失色。

卫扶光突然脚下一酸,摔在了自家门口,包裹里的东西也散落一地。

卫扶光连忙将地上好不容易搜集来的印有监官玉印的邸报捡起,宝贝似的搂入怀中,丝毫没注意到,自己满是鲜血的手,已在邸报上留下了血痕。

“阿爹、阿爹!”她无助地蜷缩着,不敢抬头再看。

她被刘翁扶起带进院中,可正堂已成灵堂布置,满院家仆缟素。卫扶光踉跄着跑到父亲棺前,她在未来得及封上的棺木边匍匐着,将满是血迹的邸报全部拿了出来。刘翁摆了摆手,遣退了所有家仆,将最后封棺前的时间,交给这对从没好好说过话的父女。

“阿爹,囡囡没有辜负你的苦心。这些日子,女儿在外面认识了很多人。有志同道合能并肩作战、放心将背后交付给彼此的挚友知己,现在也是女儿的同僚,跟他们在一起共事,女儿很开心,也很自豪。还有那些尽管身处低谷,却依旧顽强生存的市井伙计;那些为了心中所爱,甘愿忍受数十年折磨,为了心中所追寻的信仰,甘愿付出生命的困苦百姓……尽管他们都是这芸芸众生中最不起眼的一部分人,但女儿都见到了。对于我来说,他们不是一个个冰冷的名字,而是一个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不仅如此,女儿也帮助了许多人,你看这是我们苍黎司的邸报,囡囡没有辜负你的希望。”

卫扶光明知父亲看不见,却依旧固执展放在父亲眼前,她一张接一张地拿起邸报展示,一事接一事地讲述苍黎司都做过些什么。卫扶光每读完一则邸报抄本,便将抄本放入火盆中烧掉。她希望父亲在天之灵,他能够看到听到。卫扶光跪了许久,说完了邸报,又开始说苍黎司众人相处的往事,将所有都说完后,实在找不到新的要诉说禀告的事了,火盆的火焰,便已经快要熄了。

卫扶光刚想起身添些纸钱,起身时却一个踉跄,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明明小时候最守礼节的孩子,长大后反而毛毛躁躁了。”

卫扶光抬头望去,看见了也才匆匆归家的兄长,她再次忍不住痛哭:“阿兄,阿兄……阿爹他,他走了……”

“我知道,但你还有阿兄。”兄长强自抑忍住胸口悲伤,还是代行父责,抬手替父亲擦掉了小妹的眼泪,“阿兄会像父亲一样,给囡囡好好赚钱,支持囡囡的一切决定。”

他端详着卫扶光的脸颊,心疼地说了声“囡囡瘦了”后,就将卫扶光拥在怀中:“那些邸报,父亲早就看过了,他都会主动看的,他常常跟我夸囡囡的优秀。”

兄长的到来让卫扶光放声大哭了起来。卫扶光往日的哭泣,都是任由眼泪在脸上横流,从不会发出声音,最多只是低低地呜咽啜泣,而这一次是真正地放声痛哭。

少时卫扶光也无数次地想过,可以在家人面前展露自己的情绪,也能像别家的女儿一样,窝在父亲和兄长怀里撒娇,可这些她都没做到过。

“哭吧哭吧,哭出来了就好了,在阿兄的怀里,囡囡永远可以放肆大哭。”

兄长红着眼轻拍卫扶光的肩背,一下一下地哄着。一如他每次跟随父亲做生意深夜归来时,都要偷偷跑去小小的卫扶光的卧房里,看看她睡得熟不熟,替她盖好锦衾。好多次在发现她睡不安稳后,也会学着母亲从前哄他的模样,轻拍着卫扶光,哄她安稳入睡。

卫家兄长道:“还好这一次,是我们兄妹俩一起,送阿爹最后一段路。”

翌日是父亲下葬之日。

作为两浙路一带首富的卫金鑫,前来吊唁的人很多。有着长兄和刘翁的操持,卫扶光并没有费心操持什么,卫扶光就在卧房内对着烛火发呆,一静坐便是至了深夜。

门口出现了一个如父亲般徘徊的身影。

卫扶光打开了门,就看见手中拿着一只布包的兄长。

“囡囡,这么晚了还没睡啊?阿兄还以为你睡着了呢。”兄长将手中的包裹藏在身后,打着哈哈转移话题,尴尬地笑着。

卫扶光看着他的模样,便知道这父子俩一样,都是担心她这个小姑娘在外受委屈,定是偷偷来给自己塞银票库帖来了,于是便开口道:“我还没有打算走,我要……”

话音未落,已被兄长打断。摇曳的烛火下,兄长那张菱角分明的脸,与父亲年轻时很像,是英气霸道的长相,天生就是看了就会家财万贯的富态。此刻兄长的面色多了几分柔和:“囡囡,你长大了,有自己的路要走,你不应该被困在这里。这是你的梦想,也是父亲的愿望。你作为进奏官,你的假期马上要结束了,而都进奏院的卫官人,要在下月十五前,赶回东京的苍黎司。”

卫扶光忙摇头:“不,丁忧本是朝律,我理应留在家中守丧。”

“可民生之坚,不能容你丁忧。”兄长比卫扶光更加冷静,“苍黎司刚刚起步,势头大好,何况大宋刚刚改制,凡差遣乃是要职,便丁忧不得离任。你难道要妄从旧律,辜负官家信任?”

卫扶光缄默地沉思了许久,最终还是点点头:“我,明白了。”

兄长欣慰地笑着点头,宠溺地又轻抚了两下小妹的发顶,便将手中包袱递给她:“这钱不多,也就能兑八千贯,你不够再递信回家中要。其余家里的事情你不要担心,有阿兄在。”

“八、八千贯还不多啊?”卫扶光破涕为笑,她如今因在钟秀山被骗光钱财的经历,已开始节俭万分了,一听这数目简直犹如天文。但看着阿兄一脸镇定淡然的神色,她还是接受了兄长的好意,真诚问道:“可是阿兄,那你呢?你的人生呢?你自幼跟着父亲做生意,被他当成继承衣钵家业的接班人培养,你,真的愿意吗?”

兄长闻言一愣,却仍笑了:“我们囡囡,真是长大了啊,会关心阿兄了,真好。你放心吧,阿兄是真的喜欢做生意。阿兄这辈子最喜欢听的声音,就是钱袋里铜钱叮叮当当的相撞声,还有数交子银票时,那哗啦哗啦的点算声音。清脆、悦耳、人间天籁!这天下有多少家庭以我们卫家为生,就算为了这些人,阿兄也会将家业打理好的,然后赚多多的银子,支持囡囡一切需要用钱之地。”

卫扶光凝眸点头,总算露出些许笑意:“谢谢阿兄。”

“父亲睿智,命我留守家业,将你许给天下。”兄长轻拍卫扶光的肩头,随后利落转身离开,背对着卫扶光朗声说道:“卫扶光,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别怕,阿兄和卫家,永远是你的依靠!”尽管兄长的背影被树干遮住,但卫扶光还是透过树杈,看见他偷偷用袖口擦干眼角的泪水。

卫扶光起身也将细软整理好,连夜踏上了回东京的路。

她才刚入东京城,就见到了陈槐序来接应。

陈槐序知道卫府新丧,又见卫扶光双眼红肿、面黄肌瘦,便没有多说多问。只是道:“王家嫂嫂有孕了,大同院今日要招些新的嬷嬷,来照顾孩子们起居,不如你随我一起,替孩子们掌掌眼?”

“好啊。”两人重逢,没多说一句话,却一如走前亲厚和睦。

大同院内,来了一名约莫四十来岁的妇人。

那妇人穿着朴素,一身粗布麻衣,发上也是利落的包髻。但举手投足间颇具大家之风,眉眼温柔,笑容和蔼,只稍稍看过,就觉亲切。妇人介绍自己以前从前在高门大户做嬷嬷,主要照料姑娘,也随姑娘读私塾,伺候笔墨,因此也读过不少书。说着还特意从身后翻出了几本旧书,指着书上的诗文当场讲解起来。陈槐序和卫扶光对面前妇人很是满意,刚要谈起银钱,妇人便打断说自己只要一半就行,只要给自己包吃,然后每日让她回家几个时辰照顾家中老幼便可。

陈槐序当场就决定聘用这个淳朴的妇人,只是在要立工契时,妇人却犯了难:“官人,咱们不用立契,您再少给我些银钱也行。实在是我家里有个不争气的汉子,他整日里就知道吃酒耍混,喝醉了就开始打人。他要是知道我在这里立契做工,定是会来这里闹事的!我前几份活计,都是被他这么搅和了!他还以我的名义预支了我的薪水,我……实在是没办法,您二位宅心仁厚,求求你们了。”

妇人挽袖露出斑驳的青紫伤痕,再加上一番泫然泪下的诉说,让卫扶光生出了同情之心,陈槐序仔细打量着妇人,思索半晌后轻声道:“可官家新规,凡是用工,务必立契。何况这用工新规是苍黎司助推的,我实在不能不以身作则,违背皇命……我们只要将工契过在官府明路便可,不必外露,这对你也是一种保护呀,万一我拖欠月银呢?”

老妇犹豫许久,又提出不如先试半天工,若是合适再直接去立工契,也好节省麻烦。卫扶光忖了片刻,想着官家只说了一月内立契,贻误半日倒也没什么,便和陈槐序同意了,让她明日起便来院中。妇人感激地看向两人不住道谢,可卫扶光握住妇人手时,却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翌日晌午吃过膳后,陈槐序突然发现有个叫巧儿的孩子不见了!他连忙上街去寻,结果却在街角一处卖泽州饧的小店外,看见了牵着巧儿的卫扶光。巧儿明显不害怕了,吃着卫扶光给买的泽州饧,露出甜甜的笑容来。经过卫扶光的解释,陈槐序才发觉自己的一时心善,竟然险些酿成了大祸。

原来那应聘的妇人,根本就大字不识,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伴读嬷嬷,而是个犯案众多的人贩子!那所谓的讲解,不过是早就背好的而已。她就是为了潜伏在大同院里,准备伺机偷孩子出去。

而卫扶光在跟那妇人握手时,便察觉出了异样,那夫人手上有着隆起的条状厚茧,是常年使用麻绳所造成的痕迹,与一般做农活的粗粝不同。而她几次拖延拒签工契的心虚模样,更令她觉奇怪,于是便嘱咐了景行和阿仰二人,让他们多注意妇人的动向。

正巧今日那妇人带着巧儿出来,景行立刻就告诉了卫扶光。而卫扶光也早就联系了巡检司,一直跟在两人身后。特意来了个守株待兔,抓了个人赃并获。这妇人自视甚高,以为装得天衣无缝,竟敢在苍黎司进奏官面前耍花招,到底还是在进奏官的休沐内,这拐卖幼童的案子也被破获了。

拐卖幼童的贩子落网,很快东京的慈幼局门口,又开始出现遗弃婴孩的恶事发生。

慈幼局本是官办的孤儿院,为救助、照拂孤儿建立。与大同院性质相近,但慈幼局归朝廷管辖,可此刻却成为了那些不负责任的父母故意抛弃、放心弃养亲生孩子的理由和后盾。

两人当即一齐出发来到慈幼局,两人各自换了院内管知的衣裳,开始在院内徘徊。出乎两人意料的是,这里的其他管知嬷嬷,对于还不会说话的孩子,竟然也会区别对待!

卫扶光看到,有一位年轻的妇人,不过三十来岁,但来此处当管知嬷嬷。她有了之前那人贩子的前车之鉴,便着重关注着她。这管知妇人对待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十分温柔,不停地拍着孩子哄睡。不管孩子怎么吵闹,她都十分有耐心,像孩子真正的母亲一般,尽心尽力照顾,直到孩子睡着也不肯离开。直到被总管知叫去别的差遣,这才不舍地离开,离开时也是一步三回头。

卫扶光见状心当即软了下来,觉得着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就将这事记到了手札上。然而晌午过去,各管知都吃过了午膳,在另一间房中,同一个年轻管知,就对另一个襁褓内哭泣不止的婴儿极不耐烦,甚至孩子哭得嗓子都哑了,她也依旧不理,只在一边骂骂咧咧地搓洗着尿布。

卫扶光察觉有异,于是连忙找到陈槐序,讲了自己所见到的一切。再联想起之前大同院的贩子妇人,两人便对这管知的身份起了疑心。果然在两人的调查下,发现了这年轻管知的真实身份——她是那百般耐心哄慰安抚的孩子的亲生母亲!

她知道慈幼局的存在,于是特意在一个天未亮的夜里,把自己包裹得严实,将孩子扔在了慈幼局门口,后来又因放不下孩子,也想着能多一分收入,就选择来到这慈幼局做婴孩管知。

卫扶光愤慨地亲自揭穿那年轻管知,大声与她对质。可那女子却没有丝毫的愧疚,反而理直气壮地反驳,大宋开设这慈幼局,就是为了收养孤儿!她自己养活不起孩子,将孩子送来,也是为了孩子好,这是尽了慈母之心,她不觉有任何过错。

卫扶光和陈槐序被女子的诡辩震惊,感叹天下怎么会有如此无耻之人。

为何这种人也配为人父母!

悲愤之下,陈槐序和卫扶光连夜撰文,并交由徐谦和姜翙进行邸报监审,将此事发上邸报以后,各地慈幼局都开始审查起招用管知的身份,竟当真查出不少浑水摸鱼之辈!

那些管知嬷嬷、伙房伙夫,明明是是孩子的亲生父母,却都伪装后应聘,进入慈幼局做工,只为以公家钱粮抚养自己养不起的孩子,甚至有的人,已经在慈幼局陪着孩子长到了五六岁!

各地慈幼局在宰执姜翙的鞭策下,也开始整顿严查,加强对院内管知、伙夫、门房的审核,也在慈幼局门口安排了一日三次的军巡铺巡查,防止那些不负责任的父母再次遗弃孩子。

卫扶光和陈槐序一连两个针对于孩子的壮举,使得远在郑州的沉璧、叶揽洲,远在西京的殷如墨都有所耳闻,他们都为两人重归于好、携手办差而庆幸,也因两人能继续为苍黎司创造壮举而自豪。

第九十八章:谢椿庭
白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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