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陆清筠在房中看着琴谱，目光却时不时地投向窗外。

新曲已成，唯有着最后一段不甚满意，她苦思许久无果。

若是沈易安在，定可与她探讨一番。

可远水解不了近渴，眼下她也无法出宫。

她又想起昨夜那人，如果是他，不知会如何去谱这末章。

今夜他还会来吗？

陆清筠的手托着腮，眼神有些惆怅。

阿妙端了一盏热茶放在她手边，轻笑道：“小姐，离子时还早呢。”

“嗯。你忙完就去睡吧，不必等我。”

“好。”阿妙点点头，走出两步，又回头道，“小姐，缘分不可强求，莫要为此伤神，若有缘，必然会相见。”

“嗯。”陆清筠淡淡一笑。

时近子时，陆清筠披上斗篷坐在院中。乌黑的秀发一半挽了个髻，用一支素银钗盘于脑后，另一半就披散在肩头。

夜风过处，碎发轻轻拂过脸颊，她垂眸一笑，眼中月光如霜，便是如画般的美景。

琴声如约而至。

两人合奏了一曲《关山月》，感时伤别，如泣如诉。

边境时闻金鼓之声，他也在为戍边战士鲜有还乡而叹惋吗？

曲罢，双方沉默良久，似在回味方才的合奏。

陆清筠更加确定这人会懂她的曲中之意。

于是，她便将新曲弹来，把对最后一段的迟疑和不确定展现给那人，意在征求他的意见。

不出所料，对方听懂了。

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她期盼的反馈便来了。

仅仅调整了三处，末段便焕然一新：

入乱改作入慢，以慢拍取代乱声，以泛音收束。

变单一的退复为猱，幅度变轻，频率变高。

改叠涓为全扶，共得四声。

陆清筠茅塞顿开，指尖在微微颤抖。

第三夜，她弹了一曲《不吾知》，为表谢意的同时，也在寻求对方对此曲的理解。

那琴声与她的琴音有六成相似的风格，却在此之外少了几分淡泊灵动，多了几分沧桑深沉。

一个人即便将个性隐藏得再深，通过《不吾知》也可窥见一二。

那是一段怎样的故事呢？

她有些着迷。

千人千面，唯有认清内心，才可弹奏出独一无二的《不吾知》。

寻找自我，这便是它存在的意义。

显然，对方是懂得此意的。

陆清筠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打开院子里的锁，向宫门处跑去。

这个人，她一定要见一见，哪怕只是一眼。

她在长街上奔跑着，夜风吹起单薄的衣衫，青纱飘摇摆动。

唯有昏暗的宫灯映在她身上，远远看去仿佛一只将要燃尽的萤火虫，向着暗夜深处无畏前行。

琴声未止。

陆清筠穿过亭台殿阁，避着往来侍卫，终于来到了离那琴声最近的地方。

面前有一座假山，如同巨大的野兽蛰伏在黑暗中。而假山的那边便是风波亭，她想见的人此刻就在亭中。

她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寒凉的夜风使人冷静，陆清筠想起了入宫那天上午她告诫过阿妙的事。

天子脚下，权贵遍地，更何况是这宫中？

能于夜深时分在宫中弹奏，却无人敢言的人又有几个？

那人，必是她惹不起的贵人。

就算她此刻走到那人面前，就算他们琴音相和，颇有知音之意，但她夜半出行，违反宫规，打扰贵人，哪一条都够要她的命了。

借机询问恩师之曲？那更是天方夜谭，若是故旧之友或许可以看在恩师的面子上网开一面，若是巧合或从其他渠道得到此曲的琴谱呢？那她就是送死了。

又有谁会怜惜她的死活。

“在这宫中生存，少管闲事，少惹麻烦，更不要妄想去招惹不该招惹的人，如此方能保得平安。”

总教习的话还在耳边回荡。

陆清筠手握成拳在原地站了良久，直至指甲刺破了掌心渗出鲜红的血，她才知道，该离开了。

她眷恋而悲怆地望了一眼假山，如同望向了假山后的人。

一山之隔，那便是另一个世界，她不该涉足的。

她终是转身离去了。

夜风又起，山前再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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