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恨有何用,他是摄政王

一大早,陆清筠和徐曼容便到了司音坊,正赶上乐伶们在出晨功。

总教习站在门口,手中卷着一本琴谱背在身后,正与木司监聊着什么,目光徘徊在乐伶们之间。

出晨功这种日常事务虽有几位司监督促,不需要琴乐教习指点,更无需总教习到场,但总教习依然坚持“朝与众同起,暮比众迟归”,数年如一日地打理着司音坊,倒也实在令人敬佩。

看平日里的言行,洛凌洲是对她颇为信任的,难怪半年前的事没有迁怒于她。不过,总教习肯定知道当时的情况。

陆清筠打起精神,顶着红肿的眼睛走了过去。

“陆教习今日不是沐休么?怎么这么早便来了。”

昨日回宫后,总教习说过今日给陆清筠放一天假,她颇为感激。只是,她现在只想着沈易安的事,哪怕有她生前的只言片语,也比让她躺在床上空自流泪要好上许多。

“我去那边看看。”木司监很识趣地走开了。

陆清筠也不拐弯抹角,直言来意。

总教习听后稍作沉吟,道:“你跟我来。”

穿过偏殿,绕过长廊,总教习将两人带到了一处偏僻的房屋前。

“这里是司音坊从前的谱室,废弃后便用作堆放平日里少用的杂物和旧物,除了定期有人打扫外,平常很少有人来。”她推门而入。

屋里尚算整洁,地上不见灰尘,物品堆放得虽多,却井然有序,一打眼便知道东西大致在哪。

总教习走到最里面靠墙处,将地上的一只大箱子开了锁,起身后道:“这便是沈教习的遗物。当时事起仓促,她们在当场便被定了罪,直接押往了刑场。我从宫外办事回来听闻此事,马上赶到了刑场,那时已经……没有活口了。”

陆清筠心中一酸,泪水在眼眶中翻涌。

“事后木司监她们清理住处时,在沈教习屋中发现了这些东西,本要丢掉,被我悄悄拦下了。”总教习叹了口气,“她终归是我带进宫的,无论如何,于音律之事上,她都是司音坊中首屈一指的琴师,才华不亚于你二人……你们可知,她曾于这司音坊的教导制度贡献良多,晨功的曲目便是她一手编排拟定的,我实在于心不忍。”

徐曼容垂眸,默然不语。

陆清筠缓缓走了过去,俯身看向箱中。沈易安的那张“秋月白”安静地躺在里面,琴弦已有了些腐蚀的痕迹,日光透过窗纸透进来,明暗交界处的浮尘在琴弦周围穿梭,似是游离而彷徨的魂魄。

“多谢总教习。”陆清筠哽咽道。

“你们便在此处看着,凭吊也好,祭奠也罢,只有一样,仅限于这间屋子,不可把东西带出去,旁人问起便称来找些旧琴谱。你们晓得,若被有心人发现,那又将是一场风波。”总教习的目光黯了黯,“现在的司音坊,已经承受不起任何波动了。”

“是。”

待总教习走远,陆清筠默默转身,目光又变得呆滞无神。半晌,她郑重而小心地将箱子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动作轻得像是捧着稀世珍宝般。

一张“秋月白”,形如剑柄,漆似墨月,宽正内敛。可惜琴在而人去远,徒有绝弦无声意难平。

几本琴谱,多是沈易安谱的曲子,每一首陆清筠都在过往的书信中见过。当中有一本《不吾知》,是陆清筠此曲成谱后,她最先抄录的一本,将之赠给了沈易安。函套[函套:古人保存书籍的一种方式,能隔离光线、避尘防污,避免因碰撞、摩擦等外力带来的损伤。]其外,封页如新,陆清筠翻了几页,一株干枯的芸草[芸草:古人将芸草、艾叶等夹在书页中,能避蠹防虫。]从书页间滑落,掉在了地上。

她将芸草拾了起来,泪水无声落下。

一个铜手炉,外面套着炉套,料子是上好的暖缎,上面的图案却有些歪七扭八,让人看了不知所以。这是那年腊八陆清筠与沈易安互赠年礼,两人约好了绣一对炉套,沈易安送给她的上绣梅花,简约大气,妙手生花,意指风霜高洁,而不擅长刺绣的她,却将凌霄花绣成了一团乱麻,弄得沈易安哭笑不得。可这么多年,即使得了更好的炉套,沈易安也一直用着陆清筠送她的丑炉套,未曾换过。

见她想得出神,徐曼容轻轻走到她身后,托起她颤抖的右手,并不说话,只是陪着她一起沉浸在悲伤中。

比起喋喋不休的劝慰,陆清筠倒觉得徐曼容这种如春雨般润物细无声的温暖更令人有所慰藉。

“沈教习平日里也喜读游记,向往各地风物吗?”

顺着徐曼容的目光,陆清筠看见了那本《入蜀记》。

易安怎地也开始读起这些书了?要知道,从前陆清筠曾向她力荐几本辞赋游记,她不是顾左右而言他,就是说过几日再看,总之便是丝毫不感兴趣。没想到阔别三年,她倒是能接受这些书了,只是……从来不见她在信中提起啊。

陆清筠随手翻了几页,书中不乏沈易安标注的字迹,看起来她倒是颇为认真地读了这书。

许是宫中苦闷,只能以此消磨时间吧。

陆清筠合上书,脱力般坐在了椅子上,目光有些惘然。

此刻,她仿佛才真切地接受了沈易安已走的事实,也才真正感受到所谓“其情可原,罪不至死”在这皇宫中只是一句笑话罢了,在这里,岂问缘由,岂听苦衷?一切不过是崇华殿中那人的一句话而已。

他可以因一时兴起而欣赏维护,正如这些日子他对陆清筠一样,也可以因一时恼怒而大开杀戒,如半年前惨死的教习和乐伶。可是,人命当真只是他们口中轻飘飘的一句话吗?那是她最好的朋友啊……知音惨死,如断己首,叫她如何不恨?

“洛凌洲,他就是个杀人恶魔……”陆清筠咬着牙,眼睛通红。

“清筠……”徐曼容见状连忙示意她噤声,“这话万不可被旁人听去了。”

陆清筠无奈地冷笑了一声。

是啊,恨有何用?

他是这天幽的摄政王,她能奈何?

难不成冲到崇华殿质问么?只怕还未等进入殿中,便会死于侍卫的刀下。一个小小的琴乐教习去摄政王面前讨说法,无意于螳臂当车,可笑至极。

她该如何?

她能如何……

陆清筠闭上了眼睛。

良久,她收敛了情绪,起身道:“我们回去吧。”

她和徐曼容将东西一件件装回箱子。

“箱子上的锁呢?总教习可有留在桌子上?”

“我去看看。”

在徐曼容转身的一瞬间,陆清筠将东西迅速放进了袖口,随即重重地合上了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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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恨有何用,他是摄政王
《绝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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